第211節
“此事實乃臣等大意,不想那白姝兒竟能化身如情模樣,令得連首座戒心全無,反還連累了虞統領,以至二人喪命敵手,請殿下降罪?!?/br> “死有余辜!”太子御眼中冷芒一閃,燈火暗璨,映得那張寒戾的面容越發森冷,回頭之間,看見外面已跪了多時的秘衛,陰沉著臉問道:“又是什么事?” 眾人目光皆落向門口,秘衛在燈外低下頭去,其中一人遲疑稟道:“回稟殿下,剛剛接到消息,蒼云峰天宗總舵深夜遭襲,渠彌國師……國師不慎,為夜玄殤所殺?!?/br> “你說什么!”太子御霍然轉身,東宮內外頓時死寂一片。 冷雪漫覆黑夜。 “渠彌老兒死翹翹,這下天宗群龍無首,被二公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好消息不斷,就連那連相也掛在了美人堂主手中,只可惜虞崢死得有些冤枉。橫看豎看,太子御此番當真氣數已盡,現在便是你不想做穆王,恐怕也難逃此劫。奇怪,想當初認識你時,我怎也沒看出你像是會自討苦吃的人,不過話說回來,太子御整日陰魂不散,著實比魔云教那群大小道姑更加煩人,如此解決也好?!?/br> 雪落重檐,彥翎懸空坐在回廊欄桿之上,一邊往嘴里丟著胡豆,一邊看著這已下了整整一日的雪。 今年穆國的雪似乎來得分外早些,不過一夜之間,天地盡染銀裝,紛揚無止,倒像是這時節域外漠北廣闊之地,冰雪萬里,似有鷹擊長空,展翼翱翔的痕跡。在他身后,那人懶洋洋靜臥席間,不言不語,似已入睡一般,對身邊之人滔滔不絕的存在顯然早就習以為常。 “喂!”彥翎終于結束對情報的分析,瞇起眼睛,呼地向外吹了口氣,一縷飛雪打了個旋,飄回廊前,“下雪了啊,這時候漠北的酒最是好飲,逐快馬金雕,更加痛快?!?/br> 屋中那人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唇畔淡淡笑意,顯出十分閑散,十分疏懶,渾不似昨夜剛剛翻覆穆國,當下將臨大敵應有的模樣,片刻之后,信口問道:“王兄他們回來了嗎?” “稍晚美人堂主一步,早便回來了,一日尋你不見,個個心下奇怪呢?!睆嵝毖垌?,看那樣子頗有幾分想要拎人起身的想法,“天宗的去向對穆國關系重大,你倒半點也不cao心,當真好沒道理,我說,事到如今,你這個便宜儲君到底打算怎么處理你那沒情沒義的大哥?” 夜玄殤并未答話,只是目光無意往廊外掃過,穿過重重飛雪,落向對面隔湖而建的一棟小樓。 昨夜蒼云峰固然天翻地覆,邯璋王宮驚流迭變,但玉真觀中,婠夫人暗算舊識,岄息動手殺人,渠彌國師當場橫死,非但牽出帝都昔年秘事、巫族幸存之人,更令子嬈身世一夕成謎。 生身之母,刻骨之仇,縱然事后冷靜思索,可知婠夫人為殺人而惑言,對渠彌國師所說不盡如實,但岄息臨走前那一句模棱兩可的低語,卻又顯示出事情背后某些不可告人的隱秘。 真情假相,牽連萬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回到統衛府后,子嬈一言不發,一人不見,夜玄殤知道她現在最需要的便是獨處的冷靜,而他自己,亦同樣需要仔細的思考來理順漸趨復雜的事態,更需要一段時間安靜調息,以壓制每次動武后便有發作之勢,并且日益嚴重的血蠱。 所以這一整日他都不曾露面,直到彥翎按捺不住找上門來,也不管人要不要聽,將眼下情況不由分說道個清楚,同時毫不客氣丟來一堆問題。 面對彥翎不以為然的態度,夜玄殤收回目光,也不過就是淡淡道了一句,“天宗有二哥親自出馬,cao心豈不多余?!?/br> 一提夜玄澗,彥翎剛剛結束的話興頓時死灰復燃,將最后一顆胡豆往嘴里一丟,身子一輕,閃進室中,“哎呀呀,說起你這二哥,昨夜可叫人大開眼界,千云槍名列九域上品高手榜,與血鸞、逐日齊名天下,果真名不虛傳。昨晚你算是錯過好戲一場,蒼云峰總舵二公子橫槍立威,獨對無風殿十八大弟子鎖神劍陣,飛雪之中,前前后后僅出九槍,九槍過后陣中再無一人劍仍在手,亦無一人膽敢攔路,單人單槍兵不血刃,懾得天宗上下近千弟子鴉雀無聲,嘖嘖,那等場面,那等氣度……” 他這里眉飛色舞將昨夜戰況說書般講來,夜玄殤忍不住便嘆了口氣,直到彥翎將千云槍如何威震天宗,妙手神機如何破獄救人,躍馬幫又是如何轉手之間,便令數百天宗弟子化身販夫走卒藏蹤匿跡痛快說完,已經聽過了無數遍,幾乎快要倒背如流的人才頗有耐心,更帶笑謔地道:“我現在突然覺得,你這‘金媒’的外號應該改成‘金嘴’才更合適?!?/br> 彥翎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想要反駁的話卻被他截在了口邊,“前幾日托你打聽的事,可有結果?” “切,這又想起來問我?!睆岫酥璞K翹起二郎腿,大大咧咧地道,“最近整個穆國都被你搞得風聲鶴唳,多費我不少力氣,不過那人確實有點來歷,而且消息非常蹊蹺?!?/br> “如何?” 彥翎道:“你要查的人很可能是當年重華宮中的頭號寵臣,早應被帝都處死的長襄侯岄息,且如你所料,他的確出身巫族,不但與九公主的生母婠夫人,更與當年的巫醫岐師關系匪淺?!?nbsp;“是他?”夜玄殤劍眉略揚,這答案意料之中,卻亦是意料之外,“難怪他對巫族之事如此了解?!?nbsp;彥翎繼續道:“而且根據傳回的消息,我還十分懷疑一件事,此人現在十有八九藏身王宮之中,最可能與一個人有關,就是害我們上次被太子御整得很慘,對蘭音夫人施展九針極刑的應不負?!?nbsp;夜玄殤仍是保持著仰臥的姿勢,目中卻有一縷輕光閃過,心頭亦忽有不少疑問得解。彥翎平日看去不務正業,實際卻是萬中挑一的精靈人物,金媒之稱自非虛名,消息既然是從他這里得來,豈會不知其人其事非同尋常,兼且對夜玄殤與子嬈目前的關系十分好奇,說完情報,忍不住湊前問道:“昨晚是否發生了什么事,這該死未死的岄息可與你那美人公主頗有些瓜葛,怎樣,要不要我幫你繼續查下去?” 夜玄殤漫然掃他一眼,回答簡短干脆,“開罪帝都,莫尋我來保命?!?/br> 彥翎頓時黑著臉叫道:“真真沒道理,我金媒彥翎一條消息價值千金,如今白手奉送,有人竟還不領情!” 夜玄殤任他跳腳,看了看暮色將臨的天色,終于坐起身來,抬手在彥翎肩頭一拍,只道一句:“莫再深查?!闭f著玄衣一飄,離席而去。 帝都之中的那個人,雖然素未謀面,但卻心知意會,手掌九域的君王,絕不會吝嗇些許手段,令不該曝露的秘密埋葬,讓不該存在之人徹底消失。 一天雪凈,晴夜月升,彥翎被他掌下溫暖的力度按得跌回席間,微微一怔,跟著朝他沿湖而去的背影大大丟了個白眼,咬牙嚷道:“過河拆橋??!”一邊說著人便向后一躺,雙眼一閉,片刻之后,唇角卻有一絲笑意漸漸渲開。 夜玄殤離開靜室后先去見過顏菁,問過些許彥翎并未提及,而他欲知的情況,復又叮囑他格外留意應不負此人,待到諸事妥當,已是雪月當空,站在窗前思量片刻,便獨自往湖苑而去。 清池之畔,梅枝枯影,月痕初上東山,冷雪在略已封凍的湖面之上輕覆晶瑩的微芒,白日喧囂紅塵,一夕琉璃世界。 一人身影,逆了月光,輕染雪色,獨倚闌干。 湖上霰雪輕飄,與玄袂深處點點淡金色的清芒交織浮漾,勾勒出女子半幅側顏,一泓烏發,地上幾壺酒空,墨睫之后星目半闔,看不清眸光心緒。 “悶酒難喝,獨飲易醉,喝酒也不請人嗎?”夜玄殤自燈下光明步入暗影,挺拔的身影遮住了月光,落上伊人紅唇。 子嬈輕輕抬眼掠去,那目光似是醉意,卻清透得令人心頭一動,“夜三公子想要喝酒,何需人請?” 夜玄殤一笑,伸手取了她袖底殘酒,在一旁坐下,“聽顏菁說,你今日將離司、宿英等人通通打發回了帝都?!?/br> 隨著他身影移開,一抹月光映落眉梢,子嬈慵懶倚欄,淡側玉容,目光深處風飄雪落,流過暗夜的清影。 不久之前,衛垣特地避開耳目,親至統衛府送來一道密旨。一裁龍紋冰箋,十字朱紅行書,金印之下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字跡,九華殿中那人御筆親書。 一紙生死,一筆殺伐,商容乃是影奴之首,禁宮中樞,多少年來忠心伴駕,可謂他之左膀右臂,但他予衛垣這樣一道密旨,亦令雪戰千里傳書帶來一箋輕言,要她徹底控制冥衣樓所有勢力,務必留身穆國。 思及念及,推之想之,仿佛有些事情千絲萬縷紛雜浮現,像張開一面遍布危險的網,網在他的手心,而她,卻在網心,寸步難移。 “此間事了,太子御已非你對手,留他們何用?!?/br> 子嬈的聲音嫵媚如舊,更似酒后慵然,月光漂浮其中,雪中天地一片清幽,似是一幅瑩凈素白的畫卷。夜玄殤靜看畫中人兒,清朗的眉目別樣分明,稍后他突然笑道:“殘酒無味,帶你去個地方如何?” 說話時他已伸手將她帶起,由不得她同意或是拒絕,輕而易舉避開所有人,借著雪光月色施展輕功潛出城外,跟著共騎西去。 124、第十七章 一出邯璋城,不見華樓玉宇,亦無人川燈流,雪中天地頓覺空曠,一片茫茫清凈無盡,白色的山野不斷向純粹的黑夜遙遙延伸出去,因寂靜而覺蒼涼,更因空茫而覺無限自由。 微雪之光,暗夜之下,他將她擁在馬前,冷風阻于寬闊的胸膛之外,前方道路無期,飛雪漫漫,不知去向何方,不知通往何處。 子嬈性情本便乖張,對夜玄殤于此非常之時任意離城毫不在意,至于萬一情勢生變,或是東宮再行詭計,兩人似乎都也無所謂。便這樣一人提韁縱馬,一人懶倚馬前,也不問一聲,也不說一句,一任快馬疾馳向西,離邯璋城越來越遠,漸漸進入茫茫起伏的山峰雪林。 待到峰谷深處,山勢漸趨陡峭,冷雪遍覆,馬兒再行一時便難立足。夜玄殤帶了子嬈棄馬登山,于冰雪之中施展輕功,一路遍踏月光循崖而上,以兩人武功修為,高峰深潭亦如平地,縱行雪中只見從容。 直至山嶺盡處,子嬈微微駐足,忽覺眼前一亮,但見這山峰之下一片微光雪影,晶瑩熠熠,天月星輝無聲相照,映得四處冰柔雪燦,幾若琉璃世界,域外仙地。峰谷當中依稀似一處冰封已久的湖面,此時輕覆了夜華雪色,卻不掩波光冰流之美,默對天地,純凈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