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小心!”黑衣人震開數人,飛身欲救。卻見子嬈折腰一讓,數道寒風自指尖射出,逼得身前兩人倉促后退,同時飛袖回身,讓過急射而來長矛,一道玄光如影似魅,“忽”地纏住那船家,一聲清笑:“送你!” 身旋袖揚,那船家武功不弱,誰知被一袖卷中,竟毫無抵抗余地,直被憑空甩出。 黑衣人朗聲大笑,長劍終于出鞘,但聞半空中一道龍吟,長電驚魂,異芒奪目縱射,劍光下一蓬血雨漫天飛起! 空中兩人擦身而過,黑衣人飄落地上,背對眾敵。其后,那船家一顆大好頭顱拋飛而起,身子“嘭”地自船艙破洞處飛墜下去,連同半空噴濺的鮮血落入江中,瞬間被風浪卷沒了蹤影。 劍鋒沾血,殺氣狂溢。 黑衣人緩緩回身,眼中遽然寒芒大盛:“哼!要送死便一起來吧!” 話音未落,劍芒化作孽龍,長嘯而出,劍氣如浪,卷起嗜血的漩渦,就連和子嬈對敵之人亦不能幸免,紛紛卷入其中。 子嬈樂得清閑,抽身飄退。風雨急嘯,含血四濺,船艙中頓時只見劍光與血色,慘叫迭起。 那人身處眾敵之間,殺人奪命渾若無物,一聲利嘯,那綠袍人手中銀錐被迎面劈中,劍氣透體,一口鮮血噴出,眼見命喪劍下。赭衣人大驚失色,一雙金鉤搶至近前,招招狠辣犀利,猱身搶攻,不可小覷。 那人被他一阻,未下殺手,身旁數人撲來,血光暴現,兩個大漢頓成劍下之鬼,那人臂上亦添傷口。 綠袍、赭衣兩人抽身飛退,突然改變方向,鉤錐齊發,射向子嬈。子嬈竟未動,金鉤直抵咽喉,銀錐止于腰畔,赭衣人厲聲道:“夜玄殤!你還不住手!” 子嬈先后數次阻他們用毒,以至于雙方動手血戰,已被認做是那夜玄殤的同伴。艙中劍芒一盛,迫退對手,夜玄殤仗劍轉身,冷冷看向對方。 一陣風雨自船艙破裂處撲進,沖洗著甲板上四溢的血色,幸存的殺手陸續后退,圍到子嬈身邊,兵器卻仍指向夜玄殤。夜玄殤深眸微瞇,緩緩道:“金鉤辛厲,銀錐辛實,你們兩個也算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竟這般不要臉面?!?/br> “少羅嗦!”金鉤辛厲喝道,“放下劍!” 夜玄殤隨意搭劍于肩,神情十分倨傲,渾身上下不知是敵人的血還是他的,染透衣衫,散發出一股令人窒息的霸氣。他以眼角睥睨而視,冷冷笑道:“我夜玄殤從不受人要挾,你若想要我性命領賞,盡管自己來取?!?/br> 銀錐辛實抹了抹唇角鮮血,陰森森地道:“三公子武功高強,我們兄弟不愿在這兒丟了性命,也只好如此了,公子只要棄劍投降,我們保證不傷害這位姑娘就是?!?/br> 夜玄殤虎目掃射一周,笑道:“金鉤銀錐、西峽四雄、躍馬幫和赫連武館的人都來淌這趟渾水,看來這次賞金不少?!?/br> 辛實陰笑道:“兄弟們這場富貴,還得仰仗公子項上人頭?!?/br> 夜玄殤忽然跨前一步,駭得眾人慌忙后退,辛厲將左手金鉤一橫,急喝道:“站??!”他果然站住,劍眉一揚,看向受制于金鉤銀錐間的子嬈。 利器迫身,子嬈卻一副慵懶模樣,突然勾唇一笑,問夜玄殤道:“喂,你要不要活口?” 那辛實怕生事端,未等夜玄殤回答,將銀錐微微逼緊:“閉嘴!” 江風拂面,一片微雨紛落,子嬈眸光幽媚,黛眉含情,似怨似惱掠他一眼,柔聲道:“我又沒問你話,你干嘛插嘴呢?”一道眼波,萬般風流,美人輕嗔薄怒,嬌聲軟語,那金鉤銀錐竟同時呆了一呆,三魂出竅,一時全忘了言語。 “到底要不要活口?”子嬈轉眸再問夜玄殤。 夜玄殤見她眉目帶笑,神態自若,并沒有分毫局促,便道:“他們殺不了我,生死已無分別,姑娘隨意好了?!?/br> 子嬈幽幽輕嘆,對金鉤銀錐道:“沒辦法,人家既然不要活口,那我可對不住了?!痹捯羯性?,婀娜腰身突然一蕩,衣若魅影,人似輕煙,飄飄然便脫出金鉤銀錐之外。眾人眼前一花,未及反應,忽見船艙中一道墨色煙云似隨風旋,一片淡香之中冰色飛散,絲絲寒芒淬閃水光,遽然穿喉而過。 “叮叮當當”兵器落地,未在夜玄殤劍下喪命的數人同時倒地,仿佛是被那飄飛而來的風雨取走了性命。金鉤銀錐這時才回神,齊聲怒喝,撲向子嬈。 便聽耳畔一聲嬌笑,子嬈皓腕一翻,兩絲白光自袖底射出。 金鉤銀錐明明看得異物襲面,但怎也躲閃不過,一道蠶絲樣的東西倏地迎面穿入口中。 子嬈眸色冷冽:“我最討厭人家多嘴多舌,你們兩個來世若還投胎做人,千萬記得做個啞巴!”纖指一彈,對面兩人齊聲慘叫,數道晶瑩透亮的白絲自他們眼、口、鼻、耳中四面生出,在頭頸之間飛旋纏繞,瞬時便將七竅死死封住。兩人在地上痛苦翻滾,全身很快被一層細絲密密包裹,掙扎幾下,慢慢化作枯繭一般,血rou無存。 夜玄殤拊掌笑贊:“冽冰奪魄、千絲繞魂,不想今日竟能在此得見,姑娘不但人美,這身功夫更是驚艷!” 子嬈收了絲蠱,瞥他一眼,他雙眸熠熠與她對視,目光坦蕩深亮,飛揚的笑容并不因方才血戰而有半分陰霾。子嬈揮袖將那竹笠取來,嫣然淡笑:“你也不錯,好劍法,好功夫?!陛p紗遮下,風雨撲面飛揚。 兩人一同檢查船艙,發現下層艙中竟藏的全是桐油火料,若是一旦點燃,便是這樣的大雨也撲滅不了,難免船毀人亡,而底艙下另有幾具尸首,看樣子只是普通客商,想必是因無意上了這艘船被殺人滅口。這批人行事如此心狠手辣,顯然是針對夜玄殤而來,他卻顯得若無其事,仿佛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站起身來,隨口問子嬈:“姑娘可是要去楚都?” 子嬈正打量他,見他問來,便道:“路過而已,我要去魍魎谷?!?/br> 這回答輕描淡寫,夜玄殤卻有些吃驚:“魍魎谷地處深峽,密林瘴氣、遍布泥澤,且異獸兇物雜多,乃是江湖上一大兇地,不知姑娘去哪里做什么?” 子嬈淡淡道:“正因有異獸才好?!?/br> 夜玄殤皺眉:“姑娘莫不是聽了江湖傳說,為那巨蛇燭九陰而去?” 子嬈笑了一笑,不曾反駁。那燭九陰之膽乃是世間奇藥,可醫沉疾、解劇毒,既已到楚國,她自然不會錯過。 此時兩人已將船靠至近岸,施展輕功飛身上岸,臨去前點燃桐油,偌大一艘渡船頓時被熊熊火光吞沒,很快沉入江中。雨意漸收,夜玄殤站在一塊巖石上遙望大江,沉思片刻,轉身微笑道:“姑娘方才阻我飲那毒酒,我欠你一個人情,若無什么不便,我愿陪姑娘走一趟魍魎谷,略盡綿力?!?/br> 淡紗內黛眉籠煙,似見清光瀲瀲,子嬈抬眸向他看來,便一停,那湖光般的眉色一漾,盈盈暈開漣漪:“如此,我先謝過公子了?!?/br>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一望無際的大路,一輛青帷馬車。車子并不十分起眼,除了略微寬敞之外,看起來與普通馬車并無不同。駕車的馬是驪馬,御馬的年輕人臉上不帶一絲笑容,腰畔一柄長劍,劍薄而利,身旁坐著一個穿淡碧色衣衫的女子,輕風撲面帶得發絲飛揚,卻吹不走女子唇角溫柔的淺笑。 一連數日,這輛馬車日行夜宿,每到一處,每過一城,必已有人事先將一切安排妥當??蜅N幢厥亲詈玫?,卻一定最舒適清靜,飯菜未必是最貴的,卻一定十分精美可口。車中的人最多在每個地方停留一夜,那這一夜就必定是那里最安靜的一夜,做這些事的人雖然連車中人的模樣都不一定見得到,但每個人都恭謹小心,絕不允許出一點兒紕漏。 雖已入春,沿路柳綠鶯啼,花開漸暖,車內卻仍放著一個紫銅火盆,雪色銀炭寸寸成灰,隔著淡淡木枝清香,對面青衣白裘的男子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且蘭盤膝靜坐,目光再次落到那人身上。 平靜的眼神,并不代表心中無波無瀾,幾日來細細觀察,她發現他精神似乎并不太好,或者說他不愿隨便浪費任何一絲精力,除了偶爾翻看書卷之外,便是這般靜靠著休息。 而實際上,他連看書也不愿花費太多力氣,帛書掠過手指時只是稍作停頓,幾乎一掃而過,每看完一卷便隨手丟入火盆,繼續靜靜養神。一路下來,這火盆吞噬了東海派的無涯劍譜、清臺山的般若觀照心經、劫余門的天殘滅度掌、赫連武館的千字徹心劍……這每一本心法都是各幫各派不傳之密,每一種武功都足以令人揚名江湖,而他卻棄之如敝履,毀之于不屑,仿佛看過,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他時常輕咳不止,不知是不是因前些時候的傷,他每天都要喝藥,那藥聞起來極苦,她分辨出有龍膽的味道,而他連眉頭也不皺分毫,像是早已習慣。 他每日總是會收到來自各方的各種信報,似乎隨時都在想著些什么事情,然而她從不見他有憂慮的神情,最為熟悉的卻是他唇角從不消失的笑痕,極淡,淡而高傲,極緩,緩而幽深。 他很信任墨烆和離司,同他們說話眼中常流露出淡淡的愉悅,但她能感覺到那微笑中的疏離,那是存在于一切而又與一切無關的冷淡,分明在局中卻又置身其外的漠然,仿佛沒人任何人能真正接近他,亦沒有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微紅的炭火中最后一絲殘帛成灰,且蘭眼中煙嵐過境,現出極復雜的神情。無論如何,這幾日身處禁宮,她至少知道了三件事:第一,那日九夷族的確曾有人入城破陣,隨后古秋同被迫退兵,但雙方從頭到尾都無一人傷亡;第二,他的確下旨將帝都所有九夷族人集中到雩琈宮,但這些人次日被分批送往城外,全部還以自由;第三,他雖嚴懲部屬,卻竟未殺昔湄、昔越,包括當日困在九轉玲瓏陣中被俘的戰士,已盡被平安釋放……她看不透,想不通,但卻感覺得出,他是王族天子,卻絕不是三年來與九夷族為敵的那人。如果他是,漓汶殿中就不會有那樣一道詔書;如果他是,九夷族從一開始就不會有任何機會威脅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