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兩個暫時被冷落的人,都沉默著。 只不過時宜是看著老人家,等外婆看過來,就笑一笑,讓老人家知道自己一直在這里陪著。而周文川,只是看著佟佳人,看起來很在意這個妻子。 “母親一直想來看您?!辟〖讶撕鋈惶崞鹆酥苌降哪赣H。 老人家淡淡地嗯了一聲。 沒有任何回答,也輕易地轉開了這個話題。 “我看你們兄弟兩個,也不太經常見面,”外婆轉而去看周文川,“怎么難得碰到了,也不說說話?” 周文川笑了聲:“您外孫媳婦多陪陪您就好,我們都是旁聽、陪坐的?!?/br> 周生辰也是微笑著,說:“今天主要來看您,我們小輩想要說話,有很多機會?!?/br> 看起來,兄弟兩個似乎是一唱一合。 不過也只是看起來。 時宜想,自己這樣最后進門的都能看出,老人家又何嘗看不出。 果然,外婆輕輕嘆口氣,慢慢地說:“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br> 她疑惑,看周生辰。 周生辰似乎猜到老人家想說什么,略微笑了笑。 “你們兩個,正是壯年時,切忌為了身外物,起什么爭斗……”外婆很快點破了那層含義,“手足兄弟,是難得的緣分啊?!?/br> 周文川好笑搖頭:“您啊,就是想的太多了?!?/br> 佟佳人也溫柔地摸摸老人家的手:“外婆,不會的,他們就兄弟兩個。若真有什么隔膜,也還有我呢?!?/br> 老人家似笑未笑,繼續去捏自己的一百零八顆念珠。 認真的虔誠。 或許每個敬佛的老人家,都是如此。 誦經念佛著,就隨時忘記了身邊陪伴說話的人。 四人離開那幢小樓,也接近晚飯的時辰,佟佳人看看兩個兄弟,忽然提議說不如一起在外邊吃個飯。也算是許久未見,敘敘舊。 “去吧?!睍r宜在周生辰征詢看自己時,低聲表達自己意愿。 這里離周家用來招待客人的飯莊不遠,索性就去了那里。 四人一桌,臨著窗。 窗外是荷塘,水中荷花未衰敗,卻已沒有盛夏時的繁華。 “我聽母親說,上次時宜小姐來的時候,曾作畫一幅?”佟佳人親自拿起茶壺,給她添了茶,“能讓陳伯伯贊口不絕,我也真想見一見?!?/br> 她笑,說了句謝謝:“我也只會畫一些蓮荷,畫的多了,就熟練了?!?/br> 佟佳人笑而不語,放下茶壺。 正巧有人端了兩盅湯過來,分別放在了佟佳人和時宜手邊。 四人都有些奇怪,這還沒吩咐做什么,怎么就送來湯了? “這是夫人吩咐的,”端來的管家,馬上就做了解釋,“一盅給二少奶奶養胎,一盅給時宜小姐補身子?!?/br> 她有些驚喜,太意外了。 佟佳人說知道了,很快打開來,聞了聞:“嗯……估計不太好喝?!?/br> 周文川笑著搖頭:“喝不喝呢,隨你?!?/br> 時宜也打開來,濃郁的湯水,有清淡的中藥味道。 她拿起湯匙,略微攪拌了下,就舀起一匙。 剛想要喝,卻被周生辰的手,攥住了:“你在用著西藥,不太適合喝有中藥的湯?!?/br> 他的聲音不高,雖然是突然的阻止,話也算在理。 可是……時宜略微想了想,還是輕聲表達了自己的意愿:“我就喝一兩口,你mama知道會開心的?!敝苌饺耘f在猶豫著什么,看不出情緒。 她已經低頭抿了一小口,蹙起眉。 “怎么?”他也蹙眉,低聲問他。 有些緊張。 “苦——”時宜吐了吐舌頭,笑了。 周生辰啞然,繼而也笑了聲:“一會兒,讓他們給你做些甜的吃?!?/br> “嗯?!?/br> 41第三十八章 解不開的迷(2) 自從落水之后,周生辰對她身邊人的安排更加謹慎. 在這個老宅里走動,都是女孩子和林叔和她一起,時宜有時候怕麻煩,反倒更加安于在自己的房間里,想著等鬼月過去了,也就好了。 畢竟在上海,還能有她自己的朋友圈子,這里真的除了文幸,就沒有什么能夠說話的人了。不過也有了安靜的地方,讓她好好寫書。 有時候一天能寫幾千字的片段,再摘出認為好的,最后抄寫在正式的紙上。 字字句句,都很講究。 周生辰母親的態度,真的在慢慢轉變。 甚至有的時候會請她過去喝茶。 她怕周生辰會擔心,只在他陪著的時候,才會去。幸好有“身體不好”來做借口,否則估計父母知道了,也會說她不尊重長輩。 她mama總會單獨給她準備一些補品,讓她當面吃了。 這個做法很奇怪,就像周生辰對她一樣,吃什么用什么,都要親眼見了才安心。 “我聽文幸說,你讀過很多的古書?”他母親等她放下湯匙,這才說話。 “讀過一些,”她笑,“覺得古文的字句都很美?!?/br> “比較喜歡哪些?” “很雜,嗯……大概市面上出版過的,都讀過,還有一些藏書?!?/br> 她不喜歡太復雜的人際關系,所以這一世的二十多年,大部分的時間也都用在了閱讀上,讀那些之后的朝代更迭,詩詞歌賦。 “讀書的女孩子,我很喜歡?!彼赣H微微笑著,看她。 這是這么久來,他母親對自己第一次的肯定。 她笑了笑。 “可是——我還是堅持我的想法,你不適合我們這個家庭,”他母親看著她,繼續說下去,“你家庭很好,并非達官顯貴,卻也是書香門第。父母和睦,沒有兄弟姐妹,成年后的社會圈子也很簡單,固定的作息,固定的事情,很規律,也很隨意的職業。對不對?” 她想了想,說:“是。周末陪父母,工作日上午閱讀,下午到午夜十二點左右,都是錄音棚錄音,只需要對著稿子和錄音師?!?/br> 周生辰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想阻止自己母親的發問,但卻不知為何,放棄了這個想法。 “除了同學關系,還有配音演員,你的上司,你的鄰居朋友,你的社會圈子從來沒有擴大過,對不對?” “是,”她回答的也很認真,“我喜歡把時間放在專業配音和閱讀上,余下的大部分時間用來陪父母,所以簡單的人際關系,很適合我?!?/br> 周生辰的母親略微笑起來:“你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很好,也過得很平穩,為什么不重新回去,繼續你的生活呢?” 時宜愣了一瞬,想要說話,卻被制止。 “時宜小姐,聽我說下去,”她眉目間的氣度,都絕非是一朝一夕可就,“我給你舉個例子。十年前,從沿海某個碼頭駛出了一艘游輪,游客都以地下生意為主,輻射各種政治、礦產、土地、珠寶、毒品和軍火交易?!?/br> 她記得類似的話,周生辰曾說過。 關于小仁生母的死因。 “而這艘游輪的主人,是周家,”他母親略微挽住自己的披肩,似乎在回憶,“當時,船上死了十九個人,有一個是周家自己人,也就是小仁的生母,其余都是外人。賭場上流通的資金、物產,涉數十億美金。而我們,在自己的船上,拿到了進駐了伊朗車市的代理權,同時也拿到了世界唯一一處碲獨立原生礦床?!?/br> 他母親略微停頓下來,喚人換了新茶。 是碧澗明月。 “聽著,像不像你配音的電影?”他母親示意她喝茶。 她略微頷首。 如此具象的例子,輕易就描繪了周家的生活。過往猜測的都得以應征,這是個完全不同的家庭,生活在“地下”,有著自己的版圖。 其實,真的更像聽故事。 太遠離現實生活,聽著只像是傳奇。 “你的接受能力很好,起碼在上次的事情里,反應都很得體,”周生辰的母親輕輕嘆口氣,聲音漸溫柔,“但是,你并不會適應周家的生活。對不對?” 時宜嗯了一聲。 不適應,也不認同。 他母親淡然笑著,不再說什么。 點到即止,她已經說完她想說的一切。政局、時局、人情關系這些不談,倘若是讓她見到當初小仁生母的遺體,都會讓這個女孩子崩潰。 更何談,那些法理情理外的家法和地下交易。 時宜去看手執茶杯的周生辰,黑衣白褲,戴著黑色金屬框的眼鏡。他喝茶,他說話,他做任何事情都沒有什么特別,就像當初她站在西安的研究所外,看他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大步向自己走來時的樣子。 嚴謹低調,不論生活還是工作。 她問過他,為什么會投身科研。他的回答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 這句話她記得很清楚,他和她說的每句話,她都很清楚。 所以她很堅定。 她能陪著他,做他真正想做的事。 時宜和周生辰母親的交談,他全程沒有參與。 只是有時累了,手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摘下眼鏡,略微揉捏著自己的鼻梁和眉心,或是偶爾去看看時宜。他母親說完想說的話,話題很快又回到了文學和詩詞歌賦,文幸陪佟佳人來時,聽到他們的談話,也饒有興致地加入。這次不止是佟佳人,甚至文幸都提到了時宜曾作的那幅畫,還有那位世伯對她的贊賞。 “陳老是我的老朋友了,”他母親微微笑著,回憶著說,“孤傲的很,極少夸獎別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