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雖然縉紳們將來可以向當官的熟人、老鄉訴苦,設法向朝廷彈劾胡全才,不過眼下胡總督的權勢還是大伙兒惹不起的。 這個幕客對周培公說道:“兵法曰:不因怒興兵。山西佬被鄧名折騰得灰頭土臉,氣急敗壞想找回場子,我看他多半討不到好!再者,他打聽到鄧名乃是弘光之后,就想抓住鄧名向朝廷邀功,這不就是兵法上所說的百里趨利嘛?我看此次出兵兇多吉少,我不想跟著去了,我就說我生病了?!?/br> “這樣做不妥?!敝芘喙X得對方是共事的同僚,又來向自己問計,就說道:“我在總督大人身邊好幾年了,總督大人好似袁紹,外寬而內忌。因為不看好他出兵所以你才稱病,總督大人豈會看不出來?此一戰總督大人如果奪回鐘祥還好,若是真的失敗歸來,非要拿你出氣不可??偠酱笕耸窃B,你就要做田豐嗎?我覺得不但要跟著出征,而且要盛贊總督的兵法韜略了得,預料此戰必勝。這樣將來就是打敗了,總督大人也不好意思和我們這些看好他的人過不去?!?/br> 經周培公這么一說,那個同僚恍然大悟,仔細一琢磨,驚得背后出了一層冷汗。他顧不得再與周培公嘮叨,起身告辭道:“多謝賢弟賜教。愚兄這就回家收拾行裝,隨時準備與山西佬一起出發?!?/br> 對方這種感激涕零的態度讓周培公感到十分得意。除了這個人以外,還有好幾個同僚也都一樣的思慮不周,周培公也提醒了他們,得到了他們的感謝。 這兩天武昌城內的形勢很緊張,人心惶惶,周培公私下也有些不安,唯恐胡全才找自己的麻煩。郝搖旗、劉體純等夔東將領的兵馬加在一起也不太多,遠遠無法和云集武昌的兩湖綠營相比,周培公估計明軍得到消息以后多半會自行退去,所以打算在胡總督鞍前馬后多賣力氣,挽回一些不好的印象。 河道里堵了那么多石頭、鐵索、木樁,無論總督衙門如何三令五申,一天的時間也疏通不了。胡全才估計鐘祥那邊的明軍很快也會得到消息。如果朝廷對鄧名的影響足夠重視的話,那么收復鐘祥就是一樁功勞,可以將功折罪。要是再擒獲小福王手下的幾個將領,那就更好不過。 于是胡全才就把李世勛召來。李世勛本來屬于川軍系統,多年前胡全才在漢中任上的時候,李世勛和現在的重慶守將王明德一起投降了胡全才。李世勛后來駐扎在常德,得知武昌有緊急警報后,急忙統帥本部兵馬趕來護衛總督大人。由于駐地距離武昌較近,李世勛的人馬早早就趕到,到現在將士們已經得到比較充分的休息。 為了鼓舞主力部隊的士氣,胡全才今天把城里富戶聚集的城區交給他們,讓他們去征丁。李世勛分到的是一塊有大量縉紳居住的城區,他的兵丁耀武揚威,挨家挨戶地討要銀兩,收獲頗豐,現在士氣振奮,一個個摩拳擦掌,紛紛嚷叫著要為湖廣總督出力。 胡全才讓李世勛先行一步出發,為大軍開路,同時偵探沿途情況?,F在武昌方面得知安陸府的明軍兵力分散,守衛鐘祥的兵力十分薄弱。胡全才任命李世勛為先鋒,除了他的本部兵馬,又把夷陵等地前來馳援的士兵也交給他一部分,這樣李世勛麾下兵力上萬,披甲兵也有四千多人。 “若是敵人有備,就要謹慎行事?!彪m然胡全才希望李世勛能夠奇襲成功,趁著明軍不備取得較大戰果,但漢陽的動靜這么大,很難說明軍是不是已經得了消息。估計明軍還來不及立刻聚集起來,形成對李世勛的重大威脅。胡全才讓李世勛早走一天,若是發現明軍已經戒備,就不要貪功冒進,只要為大軍做好偵查工作就行。 李世勛大聲領命。他也想取得功勞,更上一層樓。從偵查的結果來看,偷襲鐘祥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即便明軍收攏了部隊,李世勛手握一萬大軍,距離身后的主力沒有多遠,想自保還是很容易的。 “兵貴神速,此外就是要善于保密?!焙艑钍绖缀芸粗?,不厭其煩地交代道:“你率領部下出發時,不要對手下說是充當大軍的先鋒,只說是去上游監工,監督疏通河道的工作。等到離開漢陽以后再對部將們挑明,免得這里人多口雜泄露了風聲?!?/br> 胡全才讓總督衙門的官員全力配合李世勛,把大量的糧草和牲口立刻運到他的營中,再幫他找一批熟悉安陸府地形的士兵當向導。 …… 武昌城南,提督武昌馬軍的將領正坐在自己的營帳中悶悶不樂。 昨天晚上有幾個親戚、朋友找到營帳里向自己訴苦,說是總督大人讓外地兵協助征丁,這些士兵sao擾民宅,敲詐勒索。親朋們希望馬軍提督能夠幫忙說說情,要是能派兩個士兵保護他們的家宅安全當然是最好了。 不過這種要求超過了馬軍提督的能力。 總督大人已經明令要他老老實實地呆在營內不得外出,馬軍提督能做的只有派幾個兵回去給自己家站崗。誰都知道,湖廣總督此舉是為了平息外地援軍的怨氣,好讓他們在出征鐘祥的時候出力。武昌畢竟是湖廣總督的駐地,胡全才也不會讓外地兵鬧得太過分,敲詐點銀子、沾點便宜也就到頭了。 “家主的岳老爺來了?!币粋€家丁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報告 “我泰山又派人來了?”馬軍提督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昨天湖廣總督開始征兵,岳父家就派管家前來,找馬軍提督要幾個士兵去充數。提督好說歹說,才把一臉失望的管家送出了軍營。他估計等到回家的時候肯定要被媳婦埋怨,說他沒有盡到半子之責。怎么昨天好不容易才送走,今天又來了? “不是,是岳老爺親自來了!”家丁道。 馬軍提督聞言大驚,連忙跑出帳外迎接,把怒發沖冠的老丈人請進中軍帳。進了帳篷后,馬軍提督大禮拜倒,口稱:“小婿拜見泰山大人?!?/br> “快起來,找你有正事?!崩咸┥娇邶X含混地叫道,等不及女婿叩頭。 馬軍提督抬起頭,老丈人揭開捂在右臉頰上的布罩,只見整個腮幫子都腫脹起來,顯然是被人打了。 “誰敢對泰山大人無禮!”馬軍提督見狀十分生氣。 岳父是武昌的縉紳,現在新朝肇造,武人的地位比較高,要是放在前朝末年,武人能把女兒嫁入縉紳家庭已經欣喜非常了,絕不敢妄想娶一位縉紳家的小姐。馬軍提督討了這位小姐后心滿意足,對妻子百依百順,對岳父也非常恭敬,簡直比親生兒子還孝順。 “是李世勛那賊的兵!”岳父恨恨地說道。 今天早上李世勛的手下到岳父的府上打秋風,拿了銀子還不肯走,居然指著一個丫鬟,說她看上去像個潛逃的賊人家屬。馬軍提督的小舅子與士兵理論,被士兵拿棍子打了,岳父大人過去保護兒子,也被扇了一耳光,把半邊臉都打腫了。士兵們沒能得逞,惱羞成怒,臨走時在庭院里乒乓一通砸。 馬軍提督聽完之后一蹦三尺高,嚷嚷著要去李世勛那里討個說法,要對方把犯事的罪兵交出來。不過片刻后,馬軍提督自己就泄氣了?,F在武昌兵都不太受待見,鐘祥獲釋的俘虜有家不能回,還處于被監視中。 外地趕來武昌的軍隊現在是湖廣總督的依靠,馬軍提督知道李世勛在胡全才心目中的分量,他找上門去只能是自取其辱。 馬軍提督的岳父冷眼旁觀,看見女婿滿臉沮喪的表情,突然出聲問道:“賢婿可有絕對信得過的手下?” “當然?!瘪R軍提督不假思索地隨口答道。接著就猛醒過來,急忙湊到岳父跟前,小聲問道:“泰山大人要做什么?” “我這里有封信?!痹栏笍膽牙锩鲆环庑艁?,是一封匿名信。四顧無人,在女婿耳邊輕聲說道:“山西佬要讓李世勛當前鋒去偷襲鐘祥府城。這封信里寫有山西佬的計劃和李賊麾下的兵力,賢婿有沒有得力的死士,能把這封信送去那邊?” “這……”馬軍提督震驚不已,相比他的計劃,岳父的計劃顯然更安全,只要把這件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那可比提督本人公開去找李世勛的麻煩要好,沒人知道當然也不會有罪了。而且成功的把握也要大得多,聽說那個小福王可不是好惹的,收拾李世勛想必不在話下。 現在馬軍提督擔心的是,岳父手中的情報是否可靠,是如何得來的,萬一將來發現是軍情走漏導致明軍有備的話,湖廣總督很可能會展開排查,情報提供者是否能守口如瓶呢? “是你那連襟拿來的?!钡弥@個女婿的擔憂后,岳父一句話就讓馬軍提督放心下來:“剛才總督幕府里所有的幕僚都幫著籌備出征事宜,只要你這里不出漏子,就不會有人知道是我們翁婿傳出去的?!?/br> “泰山大人盡管放心?!奔热皇悄莻€在總督衙門當幕僚的連襟拿回來的情報,馬軍提督頓時膽子一壯,伸手把信接了過去,向岳父保證道:“小婿這就派一個得力之人送去鐘祥。泰山大人盡管放心,這個人膽大心細,一定不會出事。而且他的命還是小婿救下的,就算失手也絕不會出賣小婿?!?/br> …… 鐘祥。 鄧名翻看信函時,賀珍正在一旁詢問從前線返回的探哨。 郝搖旗此時已經把物資運回房縣,賀珍本來也打算這么做,但才回到鐘祥就突然得到急報,前線的探子發現漢水下游的清軍出現反常行為。 探子向鐘祥的明軍將領報告說,他們發現清軍突然開始大張旗鼓地疏通河道。正常情況下,如果只有這么一個報告,鄧名和賀珍對清軍的行動還難以判斷,不知道胡全才到底有什么圖謀。但是隨后就有幾個使者先后悄悄來到明軍大營中,送來了幾封匿名信。 這些使者都自稱是普通百姓,是受心懷大明的義士所托前來報信,這些義士報效朝廷不圖封賞回報,因此都是匿名信使者也不肯透露他們身份。話雖如此,但有好幾個使者一看就是當兵的,有一個人見到鄧名時還習慣性地行軍禮,姿勢也做得極其標準。 送來的匿名信內容不完全相同,但有一個意思卻是一致的,這些匿名的義士們異口同聲地警告明軍,胡全才那個山西佬要出兵攻打鐘祥,萬萬不可等閑視之。 最簡單的信中也就是這么一句話,行動時間、兵力一概沒有;而最詳細的一封,則逐條敘述了胡全才的計劃,通知明軍充任前鋒的是駐守常德的李世勛,此人攜帶的軍糧以及手下的披甲兵數目也精確到了個位數。 “什么心懷朝廷的義士?都是武昌府、漢陽府的縉紳!”聽鄧名念了這幾封匿名信的內容后,賀珍斷言道。 這些信件中有兩封特別重要,其中一封自然是那封列出李世勛的兵力和軍糧數目的,另一封則把李世勛的行動路線和出發時間告訴了鄧名。 “這兩封信的主人,肯定在湖廣總督衙門里有熟人?!甭犩嚸f完兩份信的內容后,賀珍猜測道:“寫信的縉紳,并不打算投奔我們,他們只不過是和胡全才有仇,或者和李世勛有仇,想要借刀殺人?!?/br> “沒錯?!编嚸c點頭,既然這些信的主人顯然并不想從明軍這里獲得回報,那鄧名也不強求,下令用好酒好rou款待這些使者,并賞給每個送信人一些銀兩。 即便信上沒有太多的內容,只要匿名信的主人能夠派出可靠的使者,能夠通過沿途的清軍關卡,把這封信送到鐘祥來,就說明信的主人擁有充足的財力和廣泛的人脈。這種實力絕不是平頭百姓、普通富戶甚至商人能夠擁有的,這只有湖廣的縉紳士人才能做到。 鄧名記得劉體純、袁宗第他們都曾說過,數年前李定國在湖廣轉戰,對清軍的動向了如指掌,能夠保持主動進攻的能力,就是因為深得縉紳的支持。而隨著洪承疇出任五省經略后,湖廣縉紳和李定國的關系日益疏遠,變得越來越差,最后李定國完全喪失了情報上的優勢,明軍和清軍也進入了相持階段。 看著手中的這些信件,鄧名感到這是一個好兆頭。 第二十九節 計謀 “你和胡全才、李世勛打過吧?”鄧名問道。 賀珍點點頭,他和李世勛交手多次,以前胡全才巡撫鄖陽時李世勛是他的部下,郝搖旗和賀珍和此人都多次對陣過:“我多次輸給胡賊、李賊?!?/br> 對過往的戰敗賀珍并不諱言,胡全才在鄖陽巡撫任上時有來自洪承疇的全力支持,而夔東闖營舊部不但領地貧瘠,而且還受到永歷朝廷的猜疑。無論兵力還是給養清軍都遠遠好于夔東明軍,因此賀珍、郝搖旗雖然反復攻擊鄖陽、谷城、襄陽一線,但始終無法殲滅這一帶的清軍,即便明軍給胡全才造成了一些殺傷,他依舊能夠從長沙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 賀珍從大寧帶出來三千兵現在差不多全是甲兵了,這些天讓輔兵搬運物資時他就在訓練這些新戰兵,不過只有幾天工夫還遠遠沒有練好。賀珍的甲兵加上其他人留在鐘祥的戰兵,也有三千多,和清兵前鋒的實力相差不多,只是鄧名覺得訓練不足,正面交戰估計還是難以取勝。 但賀珍不這么看,他指出從信件上看,李世勛只是一個名義上的統帥,清軍的四千披甲來自湖廣各地,原本互不統屬,如果是堂堂對陣、攻城或許還好,如果突然發生緊急情況,清軍的凝聚力和應變能力其實很可疑。因此賀珍主張出動出擊去偷襲清軍先鋒,而不是固守鐘祥等待其他明軍回援,他還對鄧名聲稱了解李世勛的致命弱點。 “李賊見小利而亡命,每次遇到有搶功、多貪多占的機會絕不會放過?!辟R珍向鄧名指出,李世勛的這個特點如果善加利用可以給明軍帶來很大的優勢:“我有一計,保證可以擾亂虜師軍心?!?/br> 賀珍提議鄧名帶著鐘祥守軍去正面迎擊清軍,而他帶著本部隱藏在路邊,見到鄧名人少李世勛肯定會發動追殺,鄧名在詐敗的同時可以扔下輜重誘敵,等清兵隊形散亂后,賀珍就突然從旁邊掩殺出來,肯定能夠大敗李世勛。 在賀珍的極力主張下,鄧名同意主動出擊。就算賀珍不說,他也覺得明知清軍的動向如果不加以利用那太可惜了。 見鄧名虛心采納,賀珍心里非常高興:出征以來分到了不少東西,但是財物他是永遠不會嫌多的;現在袁宗第和劉體純都不在城中,郝搖旗更遠在襄陽府,雖然鄧名已經派使者火速趕去通知他們,但是賀珍估計他們無法及時趕回來。殲滅清軍先鋒肯定能繳獲不少物資,賀珍知道鄧名從來不會拿很多,其他人既然沒有參戰。那隨便給一點東西意思一下就可以了,剩下的就都歸他賀珍了。 …… 在鐘祥明軍積極準備迎戰的時候,胡全才統帥的水陸大軍也從武昌出發,急急忙忙追趕前鋒的腳步而去。 雖然胡全才也知道兵貴神速的重要性,但湖廣總督率兵親征鐘祥,這么大的一件事豈能不驚動全城??偠酱笕俗叱鲅瞄T準備離開武昌城時,武昌府的官員、縉紳就夾道歡送,無數的士人當場賦詩,預先歌頌著總督大人把安陸賊人掃蕩一空的豐功偉績。大部分人都滿臉堆笑,預祝胡總督旗開得勝,犁庭掃xue,不但驅逐鄧名,更一舉攻下郝搖旗在房、竹的巢xue;還有一些官員則眼含熱淚,表示胡總督為王事不辭辛苦的精神實在太令人感動了,是天下忠臣孝子的楷模;更有個別人先是笑容可掬地說吉利話,然后熱淚盈眶地表示忠心……最后鬧騰了一個多時辰,胡總督總算來到碼頭。在他的坐船邊,又有大批的武昌父老來敬酒,整齊地高喊著“總督大人為民除害,湖廣黎庶同感大德?!敝惖目谔枴趦H僅一水之隔的漢陽府,胡全才又受到了規模相當的一次歡送。 雖然耽誤了一些時間,但是這種歡送還是讓胡總督心里高興的,這證明武昌、漢陽的士人還是支持自己的。這次出征鐘祥前,胡全才還擔心本地幕僚會紛紛抱病不參與同行,如果武昌府、漢陽府的官吏、士人真與胡全才對抗,湖廣總督還會感到很棘手,他估計武昌、漢陽的人若是不能在收復鐘祥的行動中立功,就會極力貶低這次軍事行動的意義。 而現在一起都很完美,武昌、漢陽的兵馬雖然留下防守,但本地幕僚都跟著一同出征,在事后給朝廷的請功奏章上,這些士人也都會得到胡全才的大力贊揚——他也知道允許外地兵在武昌、漢陽揩油多半不得人心,不過為了軍心士氣胡全才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事后如果有機會他當然還要全力修補關系——武昌的士人既然能夠分到功勞,當然也不會再說湖廣總督的怪話。 就連那個麻煩簍子周培公,這兩天的表現也讓胡全才很滿意。 這廝最近一貫給湖廣總督臉上抹黑,借此顯示他的高瞻遠矚,本來胡全才已經打定主意,等收復鐘祥后,就跟朝廷匯報說這個周舉人在被俘后曾向匪首乞求饒命,更與鄧名私下密語數日,回到武昌后更造謠、傳謠,行跡極為可疑??吹街芘喙裉鞏|跑西顛地鼓吹胡全才的英明神武,胡總督心里一陣陣冷笑:“現在知道害怕了?遲了!” 話雖如此,胡全才心里也有一絲動搖,要是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周培公肯定逃不了一個凌遲,讓湖廣士人好好看看得罪湖廣總督會有怎么樣的下場;但現在周培公表現得這樣馴服,如果胡全才還那么兇狠地報復的話,可能會讓其他人在畏懼之余,也感到胡總督是個睚眥必報的人,那樣將來若是有人無意得罪了他,就可以不顧一切地得罪到底了。 “或許讓他落一個問絞就差不多了吧?讓人知道老夫的手段和宰相肚量?!焙艗吡艘谎凵砼系哪涣?,周培公還在那里唾沫橫飛地歌頌胡全才的剛毅果敢,他在心里琢磨著:“罷了,再看看他后面如何了,如果真的知情識趣,免了他的功名就是?!?/br> 歡送的武昌人群站在岸邊,遙望著湖廣總督的旗幟且行且遠,提督武昌馬軍的清軍將領還有他的岳父都在其中,客軍盡數跟著湖廣總督走了,現在武昌又是本地兵的天下了。 …… 兩天后, “小福王怎么說?”縉紳見女婿來拜訪,立刻詢問起事情經過。 使者是今天早上才回來的,馬軍提督立刻就來向岳父報告,說道:“一路平安無事,鄧名給他一頓上好的酒菜,還賞了他五兩銀子,并讓他帶話回來,說明廷那邊把這賞先記下了,若是泰山什么時候想要可以去領。鄧名還讓使者傳話,問有沒有親信家人被山西佬裹挾在身側,將來若是碰到也好款待一番?!?/br> “唔?!笨N紳琢磨一下,搖了搖頭:“若是給名字的話,就落下把柄了,而且周舉人說小福王在鐘祥的兵馬其實沒有多少,估計退兵的面較大?!?/br> 這個縉紳的另外一個女婿跟著胡全才出征了,本來武昌、漢陽的縉紳和湖廣其他地方的兵還有些香火情,但這兩天外地士兵在城內敲詐勒索,讓武昌士人恨透了他們,巴不得他們和胡全才一起倒霉。這個縉紳雖然也有類似想法,但如果胡全才兵敗,他在總督幕府的女婿也會有危險,所以不能繼續向鄧名通報軍情了。 “有備無患?!笨N紳又思考了片刻,覺得手心手背都是rou,周培公的預測也不一定全準,就讓馬軍提督再派人去一趟鐘祥,就說武昌士人大都心懷大明,盼王師如赤子之望慈母。若是遇到武昌的年輕士人,還望小福王看在他們父輩的面子上盡數放過。 “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笨N紳又與女婿密謀良久,他們估計現在兩軍前鋒可能已經接觸,這次去送信會更加危險,所以不再寫信而是讓使者帶口信去即可。 不過這個縉紳有女婿隨行湖廣總督身側,不代表其他縉紳都有子侄在軍中。在他的求情使者帶著口信再次往鐘祥而來時,鄧名與賀珍二人已經帶著軍隊離開鐘祥,直奔李世勛的清軍先鋒而去。這兩天里他們又接到不少匿名信,向明軍匯報湖廣總督的最新動向,有好幾封信里還給鄧名出謀劃策,提出各種殺敗胡全才的計策。 在這些信和把它們帶來的使者口中,鄧名已經聽到了不少替武昌和漢陽士人求情的要求,對于這些要求鄧名當然一概答應下來。還有一個使者的要求比較特別,是要求鄧名對江陵兵將網開一面。據趙天霸分析,這個縉紳的消息來源很可能是江陵軍中,本人也可能是江陵籍貫。到時候若是發現有某支江陵兵將脫離湖廣總督躲在后面,那多半就是這個匿名信主人的情報提供者。 “如果只是被勒索了幾兩銀子,多半不會恨到這個地步,”最近鄧名已經通過使者和探子知道了一些武昌發生的事情,也大概猜到了胡全才喪失民心的原因:“可能是被大兵打了,甚至可能被亂兵燒了間屋子、搗毀了庭院,可大兵們有湖廣總督撐腰奈何不了他們,只好找我們替他們出頭?!?/br> 探馬報告已經發現了清軍的先鋒哨探。鄧名下令排兵布陣。 列陣的明軍以輔兵為主,還有鐘祥的留守部隊,一側靠著漢水橫著擺開。而賀珍的本部則隱藏在鄧名軍陣的另外一側稍靠后一些的位置,列陣的明軍能夠有效地截斷清軍的偵察兵,保證賀珍的實力和位置不會暴露。等清軍陷入混亂后,賀珍就會帶領部隊摸上前去,從側面對清兵發起猛烈的攻擊。 見到嚴陣以待的明軍后,清軍探馬十分驚訝。他們一路急行而來,并沒有見到明軍的幾個探子,更確信沒有讓明軍的探子靠近身后的主力,還以為很好地隱藏了實力,能打鐘祥一個措手不及呢。 清軍探馬停下腳步,轉身去向背后的主力報告時,賀珍正站在鄧名身邊,一起眺望對面的敵軍動靜。離開鐘祥前,賀珍準備了大量的銅錢和小塊的布料,據他介紹,用這個誘敵比往地上撒銀子更有效。 大量而不是價值太高的財寶,能夠讓敵兵的陣容迅速陷入混亂,持續時間也能更長。不過光是銅錢也不行,賀珍還讓鄧名準備了銀子碎屑,準備和銅錢、布頭一起往地上扔。 “看到遍地的銅錢和布料,敵兵肯定會俯身拾取,就算本來不太貪心的,看到同伴一枚又一枚地把銅錢往口袋里塞,揣起一塊又一塊的好布,也會忍不住撿起來;而碎銀子呢,肯定比銅錢值錢,但是又小又不好找,不少被踩到土里面去,敵兵就會不停地翻啊翻,想再找一塊出來。 賀珍的經驗就是,誘敵用的東西一定要又多又小,不然一下子撿干凈了就起不到效果了,價值更不能太高,要讓敵兵怎么撿都還嫌少。 “我曾經用這個計謀打敗過李世勛兩回?!辟R珍自信地說道:“郝將軍也用這招打敗過他?!?/br> “就是你們至少用過三次?”鄧名大吃一驚,這是賀珍事先沒有告訴過他的:“你還指望李賊繼續中計么?” “是啊,他已經中過三次計了,說明這計謀對他管用啊?!笨脆嚸憩F得如此驚訝,賀珍感到十分不解。 鄧名盯著賀珍看了兩眼,他覺得即便是一條狗,被同一支棍子打了兩次后也該認得那根棍子了,如果李世勛再中計的話,那他還是靈長類嗎? 不過事已至此,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士兵們也都被反復交代過,已經無法修改計劃了,鄧名只好默默祈禱,盼望李世勛的記憶力和智力都與爬行類動物看齊。 清軍主力陸續趕到,在鄧名的面前擺開陣勢。見明軍勢單力孤,大批清軍將佐都躍躍欲試,打算沖上去把對面的明軍殺個片甲不留。但他們的統帥李世勛卻捻著自己的胡須,望著對面明軍的旗幟默默不語,遲遲不肯下令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