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就在這一晃兒功夫,已經又有數名鎧甲華貴的東征圣戰軍將領被拖出來斬首。身上的板甲也被刀客們當做戰利品,剝下來掛在了繳獲的戰馬之后。眾人還是覺得首級不夠分,目光又轉向了最早帶頭乞降的那些仆從軍,以期望從中尋到什么大魚。 眾仆從兵將的鎧甲都是自備,誰職位高,誰家富有,比身穿統一制式鎧甲的大食人還要分明。當即,數個打扮華貴的家伙就無所遁形,被刀客們一個挨一個從俘虜堆中拖了出來。 “殺完這些就行了。剩下的押回去等候封大帥處置!”唯恐王洵等得不耐煩,薛景仙大聲命令。 “饒命,饒命啊,唐人老爺!”話音剛落,被拖出來的俘虜當中,有一個年青人人忽然用唐言大叫。字正腔圓,居然是標準的長安口音。 “停下,先別殺他!”薛景仙心里吃了一驚,快步上前,揮刀加在了求饒者的脖子上?!澳阍趺磿f唐言?從哪里學來的?” “小的,小的不是大食人。小的是木鹿城那邊商戶。當年追隨父輩到長安販貨,所以學了一些唐言。小的是被大食人逼著參軍的,不是自己主動來的呀。小的自知罪該萬死,請唐人老爺念在我等迫不得已的份上,千萬饒恕則個!”年青俘虜一邊磕頭求饒,一邊飛快地解釋道。 “抬起頭來!”薛景仙大聲喝令。 “小的不敢!小的長得丑,怕驚了唐人老爺!”年青的俘虜口中大聲回應著慢慢抬頭。高鼻深目,果然長了一幅波斯人面孔。 “你真的是被攜裹來的?”薛景仙想了想,遲疑著問。念在對方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份上,他準備發一回慈悲。 “薛大人還是快點兒把他殺了吧。跟一個小商販有什么可啰嗦的!”一直在旁邊將養馬力的王洵突然大步走上前,笑著跟薛景仙商量。 “也是!”薛景仙楞了楞,旋即轉身準備離開。目光與王洵目光交錯的瞬間,快速向對方擠了擠眼睛,表示自己已經心領神會。 那年青俘虜不知道有詐,嚇得立刻撲過去,雙手死死抱住薛景仙的大腿,“唐人老爺,唐人老爺,我家有錢,我家有錢啊??梢在H身,可是給我贖身!” 聞聽此言,眾刀客和隨從們忍不住哈哈大笑,紛紛圍攏過來,看此人口不擇言時,還能鬧出什么樂子。薛景仙也被逗得雙肩直聳,強忍住笑意,繼續沉聲說道,“你當我窮瘋了么?需要你那點兒臭錢?不過是三五吊而已,我還得白養著你好幾個月!” “不是三五吊,是很多,很多!”年青俘虜一手繼續緊緊抱住薛景仙的小腿,另外一只手來回比劃,“很多,很多錢。唐人老爺,我馬上就可以派人給我父親送信。您饒我一命,他肯定會報答您的恩德!” “一個商販的報答,我不稀罕!”薛景仙向外抽了抽腿,滿臉不屑?!鞍涯愕哪X袋交上去,我至少能記一等功。官升得快些,啥都有了,不好過拿你家幾個臭錢?!” “不是臭錢,臭錢。是香錢,香錢!”年青俘虜唯恐薛景仙走開,抱著他的大腿苦苦哀求,“我父親不僅僅是個商販。還是,還是木鹿城的賦稅總管。就是,就是你們中原的戶曹大人!” “你父親恐怖不止是個小小的戶曹吧!”薛景仙冷笑著轉過身,用刀尖壓住對方的血管,“說實話,你父親到底是做什么的!再敢滿嘴跑舌頭,我就直接放了你的血!” 他長得原本就不怎么英俊,一發起狠來,更是滿臉陰毒。年青俘虜被嚇得魂都快飛了,手指抓住刀刃,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我說,我說,唐人老爺,我再也不敢了。我父親就是木鹿城的總督夏普?蘇倫,小的叫鮑爾伯,還有個唐名叫蘇適!” “蘇適,對吧?”薛景仙蹲下去,用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白嫩的面孔,“除了錢之外,你還能給我什么好處呢?趕緊說出來,否則,我可沒耐心再陪著你玩兒!” 他本想咋呼對方一番,從其嘴里逼問一些大食人在這附近的詳細情況,以防追殺過程中遭遇敵人的援軍。誰料叫做蘇適的小家伙卻會錯了意。一把抓住薛景仙伸過來的手掌,大聲喊道,“我,我父親可以幫你們。一起對付大食人!在大食人打來之前,木鹿城就是我們家的,我父親在百姓當中威望很高!不信,不信你問他們幾個!” 說罷,將手向另外幾名被拉出來的俘虜一指,用一種古怪的語言哇啦哇啦喊了一大通。 那幾名鎧甲頗為華貴的俘虜本來已經覺得生還無望,沒想到自家少主跟唐人老爺還能說得上話。立刻爬了過來,手按自己胸口,同時,嘴里哇啦哇啦地不住嚷嚷。一看就知道是在賭咒發誓。, “我說得不算。你們向他討饒吧。他才是主將!”薛景仙側身讓開,笑著把眾人的目光引向王洵。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蘇適立刻帶著隨從爬向王洵,雙手伏地,頭如搗蒜。 “你怎么能保證,你父親可以幫我們一道對付大食人!”突然間撿到一個寶貝,王洵也有些心動。皺了下眉頭,繼續追問。 “我,我…..”唐名叫做蘇適的年青俘虜四下看了看,確信周圍沒有其他俘虜懂得唐言,壓低了聲音回應道,“不瞞唐人老爺,我家本來就是被迫投降大食人的。我曾曾祖父活著的時候,還做過你們大唐的官兒。叫什么刺史,對,東安刺史。當時整個那密河沿岸都向大唐效忠,被叫做康居都督府!我家還有人做過康居都督府的長史,負責宣揚大唐教化?!保ㄗ?) “怪不得此人能說一口流利的唐言!”薛景仙沖著王洵笑了笑,低聲說道。唯恐王洵不知道這段歷史,他又耐心地向對方介紹,“至少是總章二年之前的事情了,當時咱大唐疆域直達阿姆河。只可惜隨后便失去了此地。而國內又因為武后當政,導致內亂不斷……” 聽出自己活命有門兒,蘇適立刻打蛇隨棍上,“我,我曾曾祖父,也是因為沒有得到大唐的及時支援,才不得不投靠大食人的。否則,我家族的人也不會一直學習唐言!” 這話未必說的是實情,但蘇倫家族準備在大食與大唐兩大勢力之間騎墻的心思,卻暴露無疑。否則,其家族也不會將九十多年前的故事,告訴給子孫。并且還費了好多心思教導蘇適學習標準的長安言語。 想到這兒,王洵向薛景仙看了看,迅速做出決定,“我決定相信你的話,但你需要拿出點兒實際行動。證明你是真心投降!” “真心,真心。如果有半點假心,天打雷劈!”蘇適自知已經逃過一劫,又爬將過來,用嘴唇狂吻王洵的戰靴。 王洵厭惡將此人踢開,低聲喝道:“還有哪些是你從木鹿州帶來的親信?把他們全部挑出來。替我押著這些俘虜回大營。我會另外派二十名弟兄協助你。如果你敢起什么歹心的話,他們就直接把你剁成rou醬!” 這更令蘇適覺得喜出望外了,原地打了個滾,快速站起,“遵,遵命!小的這就去召集屬下。你,你,還有你們幾個,還愣著干什么,唐人老爺要給大伙立功贖罪機會了!” “這廝!”饒是臉皮已經被磨礪得足夠厚,薛景仙也是自愧不如。搖了搖頭,低聲向王洵提醒,“二十個人押送俘虜,夠不夠?萬一他們路上起了歹心,豈不是……” “周圍還有咱們的人在追殺潰兵,沒人能翻起大浪來。況且這姓蘇的波斯小子怕是巴不得有這么一個機會呢!”歷經這么多風雨,王洵早就不像在長安城時那般稀里糊涂,笑了笑,耐心地向薛景仙解釋,“西域這邊,很多小國都是朝秦暮楚。前些年高將軍打了敗仗,他們就一股腦投降了大食。今天咱們再這里大破大食人十二萬聯軍,消息傳出之后,恐怕很多小國的國主,又要改換門庭了!” “這廝倒是因禍得福!”薛景仙想了想,瞬間就明白了其中奧秘。姓蘇的波斯小子如果半途逃走,一旦唐軍繼續向西推進,肯定會被其家族綁了當做罪人送給唐軍以表誠意。如果替家族跟唐軍主帥搭上關系,回去之后,此人的地位恐怕就要被其家族另眼相看了! 注1:撒馬爾罕一帶。曾經作為附庸歸順唐朝。但后來被天方教勢力所蠶食。 第三章 壯士 (六 上) 第三章 壯士?。∩希?/br> “是福是禍,倒也難說!據傳言大食也算萬乘之國。不會因為一場勝敗就輕易認輸!”王洵搖搖頭,微笑著回應。 這神態倒有幾分封常清的味道了,令薛景仙忍不住微微一愣。隨后,便笑著調侃道:“我記得王將軍今年還不到二十歲吧,怎么就像活了好多年的老狐貍一般?!” “是么?”王洵自己倒是感覺不到自己身上那種已經與實際年齡大不相稱的成熟,笑著咧嘴,“估計是安西的風沙大,吹得人容易顯老吧!不說這些,大食人只顧著埋頭逃命,人馬都不得休息,體力肯定無法持續。趁著天色尚早,咱們趕緊再追殺他一陣!” 說罷,揮手叫來校尉魏風,命其帶領二十名輕騎“協助”木鹿城少主蘇適,一道押送俘虜回大營安置。然后吩咐方子騰去招呼弟兄們整隊,朱五一帶人去將繳獲的戰馬當中,看上去骨架比較寬大的都拉出來,留作大伙的備用。待將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又轉過頭來向薛景仙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一道跳上坐騎出發。 薛景仙幾乎眼皮不眨地看完了整個過程,心中對王洵好感愈發濃烈。在長安中找尋門路的那半年多來,他可是于應酬場合見過不少世家子弟。但這些人要么眼高手低,只會夸夸奇談地指點江山,真正做事時卻拿不出半點兒章法。要么就是一味混吃等死,心中沒有任何長遠打算。而像王洵這般待人又謙和,做事又條理分明的,一百個里邊也挑不出一個。 “也難怪陛下對此人另眼相待!”想到自己在長安城時聽說的一個傳聞,薛景仙忍不住暗暗點頭。 京師官場中很難藏住什么秘密,除非其干系實在太大,可能導致人頭落地的那些。而王洵被破格提拔的事情,顯然不屬于此列。況且皇帝陛下已經很多年沒有重點關注過一個勛貴子弟了,突然間對王洵青眼有加,沒法不引起群臣們的格外矚目。 所以早在薛景仙離開長安之前,各種分析就已經說得有鼻子有眼。但是所有分析中,沒一個猜到,被破格提拔的年青人的確有著一身過人的本事。 “如果把他拉到太子這邊……”心念一動,立刻變得無法收拾。瞪著眼睛上下打量王洵,怎么看怎么覺得是上上之選。 即便是在縱馬疾馳中,王洵的六識也非常敏銳。察覺薛景仙笑容的異樣,回過頭來,好奇地追問,“你老晃腦袋干什么?不會是已經撐不住了吧!那你可得堅持一下,像這種毫無風險的追逃戰,可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哪能呢?君子六藝,薛某好歹也都有所涉獵?!薄⊙跋哨s緊將歪心思收起來,笑著用手向身后的隨從們指點,“況且我要是現在就回去,他們幾個豈不恨死我了?” 眾刀客追隨了薛景仙這么久,也知道這位雇主嘴巴雖然尖酸刻薄,為人其實并不算壞,策馬靠近數尺,笑著反駁: “大人又拿我等開玩笑!也不知道是誰,剛才非要跟了過來!” 薛景仙心情正好,說話也非常隨意,“一群不知道好歹的東西!我是想替你們謀個前程!當刀客有什么意思,同樣是和人拼命,哪如像王將軍這般,功名但在馬上??!” “我們這些人,怎敢跟王將軍相提并論!”刀客們對王洵的武藝也是好生佩服,擺擺手,大聲表示謙虛,“人家可是祖輩父輩積累下來的福緣,不像我等,生來就一幅勞碌的命!” “這么說對王將軍可不太公平!”薛景仙心里,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拿血脈說事兒,“他也是憑本事奪得這份富貴。你等多學著些,將來未必就一輩子寂寂無聞!” “承大人吉言了!要是真有祖墳冒煙的那一天,我等一定請大人喝酒!”眾刀客拱了拱手,笑著敷衍。內心深處,對于博取功名的渴望卻又熱切了許多。 風馳電掣般又追出了十余里,前方果然發現了一大群潰兵。安排人保護好了薛景仙后,王洵策馬沖了上去,手起錘落,將擋在馬前的敵軍割麥子般掃落坐騎。大食潰兵們一個個累得半死不活,根本沒力氣反抗。呼啦啦四下逃散了一大半兒,另外一小半兒,被方子騰和朱五一兩個帶人咬住,接二連三地從背后砍于馬下。 戰斗剛一結束,薛景仙就又帶著自己隨從跳下的馬背。爭先恐后地收集大食殘兵的人頭。這波敵軍當中,被大食人強征來的仆從甚少。故而也沒有幾個人主動投降。薛景仙怕王洵再分兵押送俘虜耽誤了大伙的時間,干脆主動替他分憂。帶著刀客們將活著的俘虜也全砍了,腦袋瓜子一并拴在馬背上湊數。 待打掃完了戰場,隊伍中就又多出了幾百余匹大食良駒。雖然已經跑得精疲力竭,可讓它們空著鞍子,體力也能慢慢恢復。 王洵在心里計算了一下時間,又不疾不徐地帶領麾下弟兄向西追了下去。沿途不斷更換坐騎,讓戰馬輪番將養體力。因為對策得當,速度反而沒受到路程太多影響。很快,就又遇見了第三伙和第四伙潰兵, 照舊是王洵帶著安西弟兄們上前沖殺,然后薛景仙負責帶人打掃戰場,清點收獲。轉眼間,又是兩百余顆首級入賬。與前兩波的收獲加在一起,差不多每名參戰者已經能分到三顆以上了。然而薛景仙卻還不滿足,一邊與王洵策馬繼續追擊敵方潰兵,一邊笑著提議道:“我看這一路上的大食殘兵,已經都被咱們安西軍追廢了。根本沒力氣舉刀。下次再遇到,干脆讓我帶幾個人繞到前面堵截,你帶弟兄在后邊砍殺。咱們來個前后夾擊……” “那可不成!”沒等薛景仙把話說完,王洵趕緊笑著打斷?!把Υ笕擞兴恢?,這追亡逐北,其中也有許多講究。必須給敵人留一分逃命的希望,他們才不會拼死反抗。若是連希望都不給留,恐怕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兩口!” “就憑他們?拼命又能怎樣?!”薛景仙對大食人的戰斗力充滿了輕蔑,皺了下眉頭,不認同王洵的說法。 “今天兩軍陣前的情景大人也看到了。咱們安西這邊,除了李將軍所帶,直搗大食人中軍的重甲步兵,和后來上前支援他的那兩波輕騎傷亡較大外,其他各部,在整個戰斗過程中損失堪稱微乎其微??稍跀耻婇_始逃命之后,反倒有不少弟兄因為立功心切,不小心將性命搭了進去?!?/br> “唔!”薛景仙回頭一想,事實果然如王洵所說。今天這場仗,封常清幾乎是完全憑借弩箭就射垮了敵軍。雙方主力沒有發生貼身rou搏,當然不會遭到什么損失。但當敵軍主帥從戰場上逃走之后,安西軍急于擴大戰果,反而被某些垂死掙扎的大食黑甲給咬了一口。雖然只傷亡了幾百人,但畢竟出現了損失,給先前的完勝局面蒙上了一絲陰影。 封常清對此怒不可遏,當著全軍將士的面,痛斥了幾名應對失當的核心將領。隨后的分兵追逃過程中,王洵便表現得異常小心。寧可少收獲一些首級,也不肯把敵人迫得太急。 這點兒,此人倒又得了封常清的真傳。對麾下士卒性命珍惜得要死。根本不像個談笑間取敵人首級的悍將。要知道古來慈不掌兵,殺敵三千,自損八百便是兵法大家。為了獲取勝利不惜付出任何代價,才應該是為將者的最佳選擇。 正腹誹間,忽然又聽見王洵笑著嘆氣,“薛大人是不是覺得,只要能將敵軍多堵住一些,咱們哪怕損失幾個弟兄,也是值得??稍蹅儼参鬈娋瓦@么點兒人。每條命都金貴得很。封帥曾經說過,哪怕用一名弟兄,換一百敵人,對咱們來說,也是筆虧本買賣。王某不才,不敢忘記封帥的叮囑!” 這話,在薛景仙心里倒是能找到許多共鳴,點了點頭,他大聲說道,“那倒是!咱們是大唐男兒,他們算什么?剛才那些話就當我沒說,該怎么打,大伙還是聽你王兄弟的!” “再追上一程,差不多也該往回返了?!碧ь^看了看已經西斜的太陽,王洵笑著說道,“其他各路弟兄恐怕都已經收兵。一旦成了孤軍,就輪到大食人追殺咱們了!” 看到薛景仙臉上隱隱帶著不甘之色,笑了笑一下,他繼續補充道:“想必薛大人日后難以再有親自上陣殺敵的機會。今日的收獲,該算在王某名下的,就全送給薛大人吧!難得有人從長安來,總不能讓你兩手空空回去!” “這怎么成!不行,不行!”薛景仙被王洵的慷慨嚇了一跳,趕緊連連擺手,“你肯讓我跟著沾光,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薛某即便再不知道進退,也不能搶你拿性命換來的功勞!” “薛大人不必客氣!”王洵有心成全對方,笑著搖頭,“臨陣斬將,我已經立下了一件大功。足夠報答朝廷的破格提拔了。今日即便再砍下更多敵人的腦袋,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況且王某剛剛才連升三級,哪怕此刻立下天大的功勞,官職還能升到哪去?” 第三章 壯士 (六 下) 第三章 壯士?。∠拢?/br> 薛景仙本來就精通于官場規則,略一琢磨,便明白了王洵所說的話甚有道理。眼前這個年青的勛貴才到安西半年就連升數級,不到二十,已經位居正四品中郎將,無論是資歷,還是其背后的根基,都難以服眾。雖然自己在頒發圣旨時,沒有人當面表示質疑??梢f整個安西軍上下所有將士心里都對王洵一點兒也不覺得嫉妒,也是根本沒可能的事情!所以即便單純從保護年青人的角度上講,最近一段時間封常清也必然會暫時將王洵的風頭稍稍往下壓一壓,以免日后其真的木秀于林。 偏偏今日王洵臨陣斬殺敵將,又出了一個大大的風頭。這個功勞為眾人親眼所見,根本不可能抹掉。故而在接下來的追亡逐北過程中,王洵有沒有斬獲,斬獲多少,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 ‘可這年青人怎么會老成到如此地步?’猛然間,薛景仙又突然覺得送上門的禮物開始燙手。同樣年齡的官宦子弟他見過很多,其中沒有一個像王洵這般,能清楚地把握上司意圖,并能讓所有與他接觸的人都心生好感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示好,又為了什么?’ 薛景仙在官場沉浮多年,心中早就沒有初出茅廬時的那份單純和做人的是非觀念。然而,收了別人的禮物,就要替人辦事兒,卻是他給自己定的最后原則。唯恐王洵過后給自己出什么難題,他笑了笑,拱手道:“本來么?王將軍這番好意,薛某是不該推辭的。但將軍來安西的時間并不長,想必也需要多結善緣。所以替將軍計,這份厚禮不如將軍自己留著,拿來送與更合適的人!” “薛大人這是什么話?”王洵眉頭一皺,怒形于色,“你不要,我分給弟兄們便是。安西軍中,哪個需要首級,自己不會拿刀去砍么,誰還稀罕王某名下的這幾顆?” 他昨天主動與薛景仙交往,初衷的確就是探聽長安那邊官場動靜。但今天送功勞給對方,卻是順手而為,根本沒包含任何交易的奢求。誰料反而被對方誤會了,硬拿官場潛規則來往里頭套。因此心中不免覺得甚為乏味,帶了帶坐騎,便準備離薛景仙這廝遠一些,免得看著此人那幅嘴臉鬧心。 薛景仙見狀,趕緊催動坐騎跟上,伸手扯住王洵的馬韁繩,“王將軍莫要生氣!薛某跟你一見如故。所以才替你著想。王將軍應該也知道,薛某是個剛升上來的文官,在朝中根本無法替你說話……” “哪個需要你替我說話來?!”王洵回過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王某不過是念你一個文官,難得來這邊一趟,所以才想多讓你立點兒功勞帶回去。免得日后回想起來,覺得白受了一番苦。你若是心里頭過意不去,今后朝廷那邊有什么風吹草動,多給王某透漏一二就行了。這邊離長安幾千里路,朝廷中的任何變化,傳過來至少都得一兩個月。若是能比旁人早知道幾天消息,做到事事有備而無患,豈不是比攀上什么高枝都強?” 這番話半真半假。倒讓薛景仙心里頭登時安生了不少。送個消息對他來說肯定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更何況日后為了替太子鞏固基業,他肯定還少不了要與安西軍的將領打交道。想到這層,他笑了笑,輕輕點頭,“如此,薛某就不客氣了。日后有用得著薛某之處,王將軍盡管言語!” “若是用不著,咱們便老死不相往來了么?”王洵看了薛景仙一眼,笑著追問。 薛景仙被問得又是一愣,抬起胳膊,笑著拱手,“薛某說錯了。說錯了!王將軍若是不嫌薛某高攀,薛某交了你這朋友便是!” “早該如此!”王洵又狠狠地看了薛景仙一眼,氣哼哼地說道。 說罷,二人俱是哈哈大笑。彼此的心中都感覺輕松了不少。 向西追了片刻,大伙又遇到了一伙大食潰兵。規模在五百上下,人和馬都跑得口吐白沫。薛景仙怕別人說自己盡占便宜,竟然不顧勸阻,揮舞著彎刀跟在王洵身側,連斬數名敵軍下馬,舉止如同瘋虎。 他的隨從見自家大人如此,也都冒死跟在了安西軍身后沖殺。幾個來回過后,居然將五百余大食潰兵殺了干干凈凈,沒有讓任何一名敵軍漏網。 那些從長安來的欽差侍衛以前沒跟大食人打過任何交道,還不覺得今天的戰果有何奇怪。幾個薛景仙于半路上雇來的刀客隨從卻驚詫莫名,收攏了敵軍的首級之后,一邊喘息著跟著大隊人馬往回返,一邊興奮地議論,“大,大食兵,兵將素,素以強悍聞名,今,今兒怎么都變成了紙糊的?” “那還不簡單,安西弟兄比他們更強唄?!庇腥俗炜?,帶著幾分恭維的口吻回應。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令大伙滿意。一名年齡稍老的刀客搖搖頭,低聲感慨,“人家也是一路從西打到東,沿途破國無數的。按道理實力不應該這么差。不過,安西弟兄比他們強,也是個誰也否認不了的硬道理!” “這個,薛某倒能猜到一二!”走在隊伍前頭的薛景仙有心賣弄,回過頭來,笑著插了一句。 隊伍當中,數他讀書最多,說出來的話自然有人捧場。立刻,不光是隨從們豎起了耳朵,王洵麾下的一些安西士卒,也都眼巴巴地看了過來。大伙心中其實也甚為納悶,在開戰前,軍中老兵曾經小心告誡,切莫看輕了大食人。當年高仙芝大將軍便是因為打久順風仗,一時不察,才導致在恒羅斯河畔陰溝翻船??山裉斓膽饒錾锨闆r卻和老兵們說得恰恰相反,整個大食東征軍,從主帥的臨陣調度,到士卒的決死之心,武將的戰斗之力,基本上都乏善可陳。簡直就是一群紙糊的人偶,被大伙用力一捅,就徹底現出原形了。 “依照薛某之見,原因有三?!毖跋衫砹死硭悸?,得意洋洋地賣弄,“第一,我大唐國運正盛,大食國雖然疆域廣闊,畢竟是個蠻夷之邦。螢火蟲難與皓月爭輝!” “呵呵!”眾將士咧嘴而笑,嘲弄的意思立刻寫了滿臉。 薛景仙也不以為意,頓了頓,繼續賣弄,“第二么,自從上次恒羅斯血戰之后,安西軍上下臥薪嘗膽,苦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兩年。從上到下,都做足了準備。而大食人,恐怕還沉浸在上次偶然占到便宜的得意之中,壓根兒沒把咱們大唐男兒放在眼里。古語云,驕兵必敗,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