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若是中原有事,安西四鎮保住了,又有什么用?”雷萬春聽不太懂雙方在爭論什么,完全憑著個人好惡,站在了張巡的一邊。 “保住了四鎮,就保住了中原重奪西域的機會。否則,一旦讓回紇,突厥、吐蕃和遠道而來的大食人勾結在一起,大唐將永無寧日!”李元欽也不肯示弱,把安西軍眾將的一致看法大聲說了出來。 眼看著雙方你一言,我一語,把好好的盛宴攪翻了個,高適趕緊笑著打圓場,“呵呵,幾位都請息怒,且聽高某說一句。京畿之地已經近三十年未聞角鼓之聲了!禁軍散漫一些,恐怕在所難免!但如今陛下對此已經有所察覺,所以才委托封將軍重整飛龍禁衛,并且招募良家子弟入伍,憑本事授予武職。像明允、守直這般的少年才俊,不已經都暫露崢嶸了么。照這樣下去,不出三年,禁軍必然會脫胎換骨。而其中表現優異者,又可以奉命到邊塞建功立業。屆時,恐怕幾位剛才的爭論,全都成了杞人憂天!” “那倒也是!”周嘯風想了想,低聲回應。西域地廣人稀,中層將領們折損后一直得不到足夠的補充。如果這次整訓中發掘出來的人才,如王洵、馬方和宇文至、韋玨等能被陛下指派到安西軍中,就令人高興了。 “高書記此言,如同醍醐灌頂!”同樣的話聽在張巡和顏季明的耳朵里,卻有了另外一番感悟。經過京師大營整訓的軍官,對朝廷的忠心肯定不成問題。將他們派往邊鎮之后,就能成為朝廷的耳目和爪牙。不但對邊鎮重將可以起到監督作用,慢慢地還可以形成一股牽制力量,讓心有異圖者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我等不必杞人憂天!”高適舉了舉酒盞,笑著提醒,“否則,恐怕對不住公孫大家和白行首的絕世歌舞!” “的確如此!”眾人立刻醒悟到,此地不是爭論的合適場合,一齊笑著點頭。 “那就干杯,為我大唐國運!”高適抓住機會,大聲提議。 “干杯,為我大唐國運!”無論文人武將,都放下了剛才因為爭論而引發的不快,大笑著舉起酒盞, 第六章 驚蟄 (九 上) 第六章 驚蟄?。ň拧∩希?/br> 雖然因為顏季明的無心之言,導致大伙發生了一場爭執。但整場盛宴還是在公孫大娘和白荇芷二人的刻意推動下,氣氛越來越濃。借著三分酒意,周嘯風拔劍起舞,為眾人助興。舞罷,卻又厚著臉皮,請李白為安西軍中諸將賦一首詩為和。 一別三十余年,難得又聽見了熟悉的鄉音,李白也是心潮澎湃。竟不怪周嘯風行事莽撞,吩咐一聲,“取紙筆來!”即席揮毫潑墨,信手寫道:“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好一句無花只有寒!”沒等最后幾個字寫就,在座諸人已經拍案叫絕。五月在長安城中本是盛夏,玉門關外依舊白茫茫一片。有人吹起幽咽的笛曲《折楊柳》,眼前卻不見半點綠意。簡簡單單四句,看似波瀾不驚,卻道盡了塞外生活的單調與清苦。宛若一幅淡筆勾出了水墨畫,將邊塞風光,一下子就拉到了眾人眼底。 而在如此艱辛的環境之下,大唐將士們居然毫無怨言,哪怕是凌晨與敵軍接戰,半夜抱著馬鞍休息,士氣也不減分毫。最后兩句急轉高亢,以西漢傅介子計斬樓蘭王的典故,直抒將士們的胸臆,如洪鐘大呂,一響之后,百樂失聲。 有如此巨作現世,其他幾個詩人,便只剩下的搖頭苦笑的份了。此生幸甚,能與李太白生于同時。此生不幸,亦是與李太白生于同時。當即,高適從白荇芷手中借來錦瑟,親自為李白的這首塞下曲兌上了調子。公孫大娘持劍起舞,白荇芷引頸而歌,岑參、崔顥用手指在桌案上敲打節拍,將詩中意境演繹的淋漓盡致。 一曲終了,眾人皆醉,無需此間主人再勸,紛紛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接下來,大伙或歌,或舞,或墻上題字,或潑墨作畫,每個人各展所長以助酒興。雖然沒人再肯主動提“賦詩”兩個字,卻也將這場盛世歡宴點綴得精彩紛呈。直到華燈初上,眾人才慢慢收起了狂態,笑呵呵地與王洵拱手道別,各自打馬歸去。 李太白醉寫塞下曲,高達夫試調五十弦。不多日,發生在臨風樓上勝景和一首新出爐的《塞下曲》就傳遍了整個長安城。各家酒樓的幕后掌柜聞訊,無不扼腕長嘆,羨慕王家那小兔崽子傻人有傻福,居然能夠在半年之內兩度請到了李白、高適、公孫大娘、小張探花等風云人物賞光。而旅居長安的遷客sao人,則紛紛拿了荷包,不惜花重金預定座位,也要到臨風樓上把盞吟唱一回。雖然到了臨風樓,也未必能寫下與那首塞下曲比肩的詩作,但是到李白曾經坐過的房間里借一點對方的才思,也自覺不需此行了。 作為臨風樓的幕后老板,王洵自然又賺了個盆滿缽圓??闪钏吲d的不僅僅是臨風樓自從李白兩度蒞臨之后,每日賬面上了流水翻了四倍。而是與軍營中的諸位同僚,從此后相處得愈發融洽。凡是能出風頭露臉的任務,幾乎不用封常清做任何暗示,都有人主動將其交給王洵所在的新兵營七旅二隊執行。凡是上頭發下來的好處,不但王洵本人能比其他幾個隊正多拿一份,連帶著麾下的弟兄都跟著沾光。 “你們有本事,也到李謫仙那求一首塞下曲來!”遇到有人抱怨上頭處事不公,過于照顧王洵,明法參軍王騰總是第一個出頭反駁。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也只有李太白,了解咱們這些邊鎮將士的辛苦!”私下里,周嘯風不止一次跟同僚們說道。 “有了這首《塞下曲》,哪怕再過五百年,人們提到當今盛景,也不會忘了大唐的強盛,是咱們這些武夫用命換回來的!”提起李白的贈詩,節度副使封常清也是感慨萬千。 長安城詩人一抓一大把,但李太白卻只有一個。聽到了上司們的這些話,很多低級軍官即便心中不服氣,也不得不承認,王洵的確給弟兄們長了臉。特別是那些從安西歸來的低級將領,更是覺得李太白的這首《塞下曲》,簡直寫到大伙心里頭去了。愛屋及烏,看向王洵的目光難免又柔和幾分! 只有馬方一個人與眾不同,私底下,沒少調侃王洵走的是狗屎運。幫人打架,都能打到李白,并且由此跟對方攀上交情。而自己當天被岑參揍了鼻青臉腫,到現在,卻成了對方手底下的一名小跑腿兒。這人比人,真是得活活氣死! “這算什么。太白向來就是個福星。當年有個犯了軍規要斬首的家伙,剛好被他看見,求情救下?,F在都已經快做了一鎮節度了!”在軍營里廝混得久了,綠衣判官岑參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兵痞氣,聽見了馬方的抱怨,搖搖頭,笑著說道。 “誰,還有比王明允運氣更好的么?”聞聽此言,馬方立刻瞪圓了雙眼,羨慕地追問究竟。 “朔方節度右兵馬使郭子儀啊,你們沒聽說過么?”岑參楞了楞,笑呵呵地反問。 眾人聞聽,登時驚了個大眼瞪小眼。朔方節度使位置一直由太子遙領,此時的朔方節度右兵馬使,實際上掌握的就是節度使的權力。大伙都知道郭子儀是武舉人出身,科考之時,騎射,步射,馬槊、膂力四項皆列第一,卻都沒聽說過他居然還有如此倒霉的時候。年紀稍大一些者,如趙懷旭等人,就當是個岑參講的是個與自己不相干的故事,笑笑也就忘了。年紀青青如王洵、馬方等,則個個都聽得心中guntang,恨不能自己這輩子也能奇遇連連,像郭子儀成為封疆大吏。 志向雖然遠大,王洵和馬方兩人卻有一個共同的毛病,那就是舍不得長安城的繁華。只有宇文至,看樣子是打定主意準備跟著封常清去安西建功立業了,終日向老兵們討教在西域的生活經驗。所以三名好朋友雖然還經常碰面,話卻是越來越說不到一處。慢慢地,連碰頭的興趣也薄了。 對于這種情況,王洵和馬方兩個除了心里感覺到很遺憾之外,想不出任何解決辦法。宇文子達尋求上進,大伙不能出言勸阻,以免耽誤了他將來的前程。而功名富貴雖然對前兩人同樣重要,在心里邊卻無論如何也比不上骨rou親情。況且王洵心里邊還多牽掛著一個白荇芷,若是一去邊塞三五年不歸,未等自己功成名就,白jiejie卻已經先老了。 有衛尉少卿王準這個惡例在前,對于京師里邊的其他紈绔會不會趁自己無暇分身的時候,亂打白荇芷的主意,王洵心里邊可是一點兒也不敢保證?;貭I后還不到一個月,他就借著人脈熟的好處,厚起臉皮跟周嘯風請假跑回了長安一趟。見到白荇芷,大訴離別之苦。調笑間出言詢問,卻發現自從那日被自己和雷萬春等人聯手收拾了一頓之后,衛尉少卿王準居然信守承諾,再也沒靠近錦華樓半步。不覺暗自吃驚,信口說道:“那廝倒是長了記性,也不算白被雷大哥摔了個屁股墩!” “我估計除了被二郎你跟雷大哥打怕了之外,他還非常忌憚公孫jiejie。畢竟貴妃娘娘跟公孫jiejie的關系很好。萬一被她告到皇宮里去,恐怕太原公也招架不??!”幾番進出宮廷,白荇芷身上又多了些富貴氣,說起話來慢條斯理,陳述自己的見解之余,還很好地照顧到了王洵的情緒。 “有很大可能!”能看到白荇芷平安就好,至于到底是誰的功勞,王洵也不屑一爭?!肮珜O大家還要用你到什么時候?貴妃娘娘的新曲子,快弄完了吧!” “早著呢!”白荇芷以手掩口,輕輕搖頭,“皇上和貴妃娘娘哪有那么多閑功夫,天天耗在歌舞上邊。十天半個月能聽我們排演一回,已經很難得了。照這個速度下去,恐怕再耗上一年都完不了!” “那你.......”王洵想重提自己用轎子接白荇芷進門的事情,話說了一半,猛然意識到自己在白馬堡接受的新兵整訓的事情還不知道什么時候算是個盡頭,此刻提了等于白提,索性主動閉上了嘴巴。 白荇芷卻在這一瞬間看到了王洵的內心,有些害羞,更多的是高興,垂下頭,低聲道:“進宮授藝的事情,其實是公孫jiejie為我尋找的一個保護傘。隨時都可以辭掉不去的。只要二郎騰出了時間,奴家,奴家.......” 說到最后,聲音幾乎細不可聞。王洵聞之,心中大樂。撲上去香了對方一口,大笑著說道:“快了,快了,也就是一兩個月的功夫了。下月初五,皇上要派人來校閱。我估計校閱之后,大伙也就都交了差!” 說罷,留下一句,“不要著急,等我回來!”,飛奔下樓。 “呸,跟誰稀罕你似的!”白荇芷捂住臉上的紅印,低聲啐道。慢慢追了幾步,依在二樓的欄桿上慢慢揮手。 不知不覺間,曾經的少年已經長大,其背影越來結實。 第六章 驚蟄 (九 下) 第六章 驚蟄?。ň拧∠拢?/br> 回到軍營,王洵立刻全心投入到本隊弟兄的整訓當中。作為一個講義氣的小家伙,他不敢讓七旅二隊在即將開始的校閱中表現太差。因為在他看來,如果本隊弟兄不爭氣,非但關乎著封四叔的顏面,也有愧于周老虎、趙懷旭等人長期以來對自己的照顧。 同樣,因為王洵講義氣且出手大方,新兵營七旅二隊的弟兄們也很給他這個隊正面子。每天的各項訓練完成得保質保量,在個別科目方面,甚至達到了全營最高水準。樂得新兵營折沖校尉周嘯風咧開了嘴巴,逢人就吹,自己知人善任,為飛龍禁衛軍培養了一隊精銳。暗地里,在物資給養調撥方面,也愈發向新七旅二隊傾斜。羨慕得同旅的其他幾個隊正人人眼藍,天天偷著罵周老虎心眼長到了肩膀子上。 過了數日,校閱如期開始?;实郾菹乱驗榕R時有事未能親臨,卻派了太子李亨帶領一干文武前來檢視飛龍禁衛的整訓成果。秦家兄弟的叔叔,還有馬方父親也赫然在隨行之列。這兩人平素雖然對王洵沒什么太好的印象,關鍵時刻,卻依舊看在晚輩的顏面上顧及到了幾分香火之情。不動聲色在旁邊品評了幾句,立刻令太子李亨目光集中在馬方和王洵二人所在了隊伍上。 有長輩在點將臺上觀望,王洵和馬方也都各自使出了渾身解數,把幾個月來的訓練成績,超常發揮到了十二分。校閱完畢,王洵所在的新七旅二隊和馬方所在的新五旅四隊脫穎而出,都進入了全營前五之列。王洵因為協助上司訓練本隊士卒有功,再度高升一級,頭銜成了正七品上致果校尉。實職待新兵整訓結束后,根據飛龍禁軍的具體情況候補。馬方則因為被認出是當朝大員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放棄了錦衣玉食,主動從軍為國效力,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褒獎。當場賜予備身腰牌一面,明光鎧一領,待整訓結束之后,便可到東宮就職。(注1) 其他在整訓中表現優異的軍官、士卒,也得到了升遷、賜甲、賞金等各種獎勵。命令宣布,全場歡聲雷動。全然忘記了半年之前,大伙私下里是怎么罵封常清和高力士兩個老家伙‘沒事找事,變著法子折騰人’的情景。 校閱結束,幾乎每個受訓者都興高采烈。新兵們立刻眼巴巴地盼著全營放假,好把心中的喜悅與自己的家人分享。從飛龍禁衛和安西鎮調過來的老兵們則盼望著隊伍早日解散,大伙好帶著新到手的虛職,回軍中去謀取實缺。偏偏兩位行事素來利落的主帥,這個時候突然又拖拉了起來。只是命令各團校尉帶領麾下士卒繼續訓練,鞏固先前取得的成果,卻遲遲不肯宣布大伙的去向。 一鞏固就是一個半月,即便是性子再沉穩的人,也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大伙知道王洵和馬方能跟上頭搭上話,便拐彎抹角找上們來,求他們兩個去周老虎那里打探動靜。王洵和馬方二人也急得百爪撓心,斟酌了片刻,便找了個由頭,往中軍位置走去。 誰料素來很好說話的周老虎這回突然板起了臉。先把王、馬二人狠狠數落了一頓,讓他們不要恃寵而驕,忘記了軍營的規矩。隨后,看著二人手足無措的模樣,又忍不住心發軟,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你們兩個甭多打聽了。就是我,也僅僅知道個大概?;厝サ刃艃喊?,這種事情,本不是咱們武夫該摻和的,索性離得越遠越好!” “離得越遠越好?”王洵和馬方相互對視,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nongnong的疑慮。不像其他人那般對時局毫無所知。他們兩個,最初進入軍營的緣由,可就是為了躲避京師中莫測風云的。帶著滿肚子疑團,二人悶悶地離開了中軍。走在路上,卻再按捺不住,低聲議論了起來。 “李相和楊國忠兩個不是握手言和了么?”認為馬方的消息總比自己靈通一點兒,王洵皺著眉頭追問。 “我哪知道???”小馬方滿臉無辜,“我都快倆月沒回過家了。即便能回去,以我阿爺那性子,會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訴我么?” “那倒也是!”王洵點點頭,然后又輕輕搖頭,“還沒完了呢。害得大伙都跟著倒霉!” 張巡說過,朝廷上權臣內斗不斷,實非社稷和百姓之福。王洵、馬方兩個都是勛貴子弟,對于社稷和百姓的關心,遠不如自己的切身利益。朝廷上的風暴再起,就意味著他們兩個在城里合伙開的那些鋪面要受影響。時局一日不寧,也就意味著他們兩個一日無法離開白馬堡,完不成各自最迫切的心愿。 “二哥,你說子達會不會比咱們知道的多一點兒?!要不,咱們到他那轉轉去?”任務沒完成,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受大伙的抱怨,馬方猶豫了片刻,再度提議。 “嗯,好長時間沒見到他了!”王洵想了想,點頭同意。宇文至現在是封常清的親兵,作為主將身邊的心腹,肯定能聽到許多不為人知的內幕消息。 想明白了此節,二人立刻轉頭去找宇文至。費了好大力氣,才在軍需官那里將對方尋到。沒等開口說明來意,就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澳銈儍蓚€,這個接骨眼兒上亂竄什么?還嫌自己不夠引人注目不是?趕緊回各自的營房去,沒事兒少往中軍晃悠!” “嗨!你小子什么意思?”馬方立刻就冷了臉,扯開嗓子,大聲反問?!安排噬细咧?,就嫌我們哥倆丟人了是不是?!誰稀罕找你啊,我們不過是來看看,某些人又被抓進大牢沒有?” “你小聲點!”宇文至氣得兩眼直冒煙,“別拿好心當做驢肝肺!要是換了別人,我還懶得提醒他呢!也不看看現在是什么時候?別人都能躲多遠躲多遠,就你主動往火堆上湊!” “行,行,你厲害,行了吧!二哥,咱們走!”馬方越說越生氣,拉著王洵就準備離開。 “我真是.......”宇文至見王洵的臉色也開始發陰,上前一步,拉住馬方的胳膊,“你真的以為,陛下整訓飛龍禁衛,是為了重塑京師武備么?說實話吧,咱們這些人,從一進白馬堡大營,就已經成了別人棋盤上的子!” “你說什么?”作為一直將白馬堡當做避難所的王洵和馬方兩個,宇文至的話無異于晴天霹靂。雙雙瞪圓了眼睛,無論如何不敢相信對方陳述的是一個事實! “我還以為,你們多少會覺察到一些呢?!”宇文至低聲冷笑,四下看了看,繼續補充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過來!你們兩個,什么時候能改改這種過了今天不管明天的性子!” 王洵和馬方被宇文至數落得直撇嘴,卻不由自主跟在了對方身后,三拐兩繞,來到一處堆放輜重的房間。宇文至拉開門,自己先走了進去檢視了一番,然后探出頭來,沖著兩位朋友輕輕揮手,“進來吧,這沒人。我跟你們一次說清楚,省得自己枉做小人!” “你本來就不是什么君子!”見宇文至模樣鄭重,馬方心里已經信了三分,撇了撇嘴,低聲罵道。 換做以前,宇文至肯定要反唇相譏。這一回,卻難得地沒有報復。將二人帶進房間內,仔細掩住了屋門,然后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你們倆想過沒有?去年怎么高力士一出手救我,李林甫那邊立刻就偃旗息鼓了?!李林甫和楊國忠兩個王八蛋斗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為什么太極宮里的那位總是裝聾作???他老人家當年可是一登基就辣手除了太平公主的人,會那么容易被臣下糊弄么?” “陛,陛下.......”提起大唐天子,王洵和馬方都不像宇文至那樣隨意,不知不覺,已經用上了敬語?!氨菹乱驗閷檺圪F妃娘娘,所以懶于過問朝政!”這是民間的一致看法,但現在說出來,卻明顯有些不靠譜。 “難道是說,陛下,陛下手中缺乏可以調派的力量?”突然想到一個答案,王洵自己把自己給嚇了一跳,話剛出口,就立刻用手掩住了嘴巴。 “哼哼!”宇文至繼續冷笑,臉上卻露出了幾分贊賞意味,“至少,陛下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來控制局面。李林甫執掌相權十數年,幾度逼得太子無力自保。京兆尹王鉷身兼京畿及關內采訪黜涉大使,把京畿一帶除了禁軍之外的力量都握在手里,偏偏又跟李林甫眉來眼去。而禁衛軍恰恰又糜爛不堪,換了誰是太極宮里那位,恐怕也.......” 全明白了。全明白了。剎那間,王洵猶如被閃電擊中,眼前白亮亮一片。 其實,宇文至今天沒有說任何內幕,只是比大伙多了個心眼,把最近半年多來發生的事情,慢慢穿成了串而已。 秋天,高仙芝派遣封常清入朝獻俘。在明知道安西軍剛剛在恒羅斯河畔經歷了一場慘敗的情況下,太極宮里的那位,依舊將錯就錯,把封帥和其麾下數十名死人堆里殺回來的百戰老兵留在了京城! 緊跟著,李林甫通過王鉷向楊國忠發難,卻因為高力士的突然介入兒不了了之。 高力士和封常清二人奉命重整飛龍禁衛,實際上,就等于將這支幾乎廢棄的武力,重新抓到了皇帝陛下自己之手。 隨即,飛龍禁衛通過公開比武招募和嚴格訓練的方式,力量得到了不斷加強。 有人開始揣摩皇帝陛下的立場。有人開始搖擺不定,有人開始悄悄改變選擇。只有王準那個笨蛋,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借著父輩的力量狐假虎威。 不對,那個笨蛋根本不是狐假虎威,而是狗急跳墻。去白荇芷處飲酒作樂的幾個紈绔,肯定聽說了什么驚天秘密,所以,他們幾個先后橫死。為了以防萬一,王準一定要控制住白荇芷。 卻萬萬沒想到,在關鍵時刻,自己憑空橫插了一杠子,將王準派來的三名刺客殺死了兩個,活捉了一個。 活著的那名刺客進入白馬堡后,就銷聲匿跡。 長安南門外的一場沖突,將京兆尹之王鉷手中力量的真實情況,暴露無疑。與王鉷手中力量外強中干相對應,飛龍禁衛軍卻在封常清的整訓下,脫胎換骨。 如今,飛龍禁衛校閱結束,真實情況,想必已經通過太子之口送入了皇宮深處。太極宮里的那位圣明天子,此時已經完全有了控制局面的把握! 所以,飛龍禁衛這把利劍,懸而不落。一落,便將流血漂杵! 半年多經歷的事情接踵從眼前晃過,晃得王洵臉色蒼白,額頭上冷汗淋漓。他發現自己真的太簡單了了,的確像宇文至斥責的那樣,過了今天不管明天!早就深處漩渦當中,幾乎不小心經歷了其中的每個細節,卻始終懵懵懂懂,對危險一無所知。 站在王洵身邊,馬方此刻也是目瞪口呆。校閱的當天,得到了太子殿下欽賜的備身腰牌,他還為此歡呼雀躍。萬萬沒有想到,從接過腰牌的那一瞬間起,他已經將自己的家族,直接拖入了這場權力爭斗中! 京師里的龍爭虎斗,失敗者,肯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他和王洵都是稀里糊涂卷了進來,腳步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卻如同夢游一般懵懵懂懂。 他和王洵如同兩粒棋子。站在黑白經緯之間咋咋呼呼,卻不知道,執子者只要輕輕一揮手,就可以將他們統統掃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事實上,在這一刻,他們都是小孩子,天真善良的小孩子! 注1:備身,皇帝和太子的貼身侍從武官。級別有千牛衛將軍,千牛備身、備身左右、備身、主仗等,分別為從三品將軍到七品帶刀侍衛。實際權力不大,但因為在皇帝和儲君身邊,升遷機會極多。 第六章 驚蟄 (十 上) 第六章 驚蟄?。ㄊ∩希?/br> 冥冥中的那只手伸過來時,作為棋子者,根本無處可逃。 就在王洵和馬方兩人被隱約猜測出來的真相驚得六神無主間,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宇文校尉,宇文校尉在么?大將軍找你過去!” “在呢,在呢,馬上就來!”宇文至的臉色立刻慘白,一邊答應著,一邊將王洵和馬方兩個往輜重垛后面塞。沒等后兩者理解他的意圖,門猛地被人從外邊踢開,有個長相非常秀美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 “宇文校尉,原來你在這里,讓咱家這通好找!”來人分明是個男兒身,聲音卻比女人還嬌柔。一聲抱怨含嗔帶怒,令王洵和馬方兩個肚子里登時一陣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