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沒錯,這里的確是朱記,京城里邊獨一號!”看門的伙計伸出腳尖,擋住客人的去路。手指按在自己的下頦和嘴角上,一邊用食指于嘴角邊來回輕撓,一邊冷笑著說道:“聽口音,兄弟是外地來的吧?咱們朱記專門賣廣州港泊來的海上諸國物件,可是金貴得緊呢!” “哦!這個,我知道。來之前,我已經打聽過了!“衣著樸素的客人點點頭,絲毫不以伙計們的輕蔑眼神為意?!拔乙膊皇莵碣I東西的,請把腳拿開。小心,別絆倒了自己!” 說罷,繼續慢慢向里走。兩個守門的伙計氣得鼻子都歪了,伸手便去推客人的肩膀,“不買東西,你干…….哎呀,啊……” 也不知道客人使了個什么手段,兩個伙計的手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人就滾地葫蘆般摔了出去。偏偏摔得方向還很奇特,一個人向屋子內,一個人向屋子外,“撲通”“撲通”,像事先排演好了一般整齊。 “什么人在此撒野!”剎那間,四名彪形大漢一道從柜臺后沖了出來,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同時去扯客人的手腳。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客人又是輕輕一轉身,四名彪形大漢齊刷刷倒在了地上。每個人膝蓋彎處都留下了一個帶著泥土的腳印,就像事先印上去的一般清晰。 “天哪。趕緊關門,下窗戶!”余老四大喝一聲,以某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敏捷撲向門口?!皠e看了,別看了,小心遭了池魚之災!” “啪啪啪啪!”半條街的店鋪都在瞬間都采取了同樣的動作。能在這條街上開鋪面的,誰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人絕對不是敲竹杠的地痞那么簡單。而光天化日之下敢明目張膽找朱記麻煩的人,整個京師頂多只有兩到三家。 注1:昭陽門,唐代皇城的內門。 第二章 初雪 (六 下) 第二章 初雪 (六 下) “啊——”商鋪里有很多女眷正在興致勃勃地挑選貨物,見到突然闖進一名男子將四個護院全部打倒,嚇得尖叫一聲,丟下手里的東西,便往自己的家丁身背后鉆。 那不速之客也沒想到商鋪里居然會有這么多人,楞了一下,迅速將雙手往劍柄上一搭,笑著向四方拱手,“諸位不要驚慌,云某是給朱掌柜送信來的??床徊粦T這幾個護院的囂張做派,才忍不住出手教訓了他們。驚擾之處,還請諸位原諒則個!” 說罷,又彎下腰往地上幾名壯漢的后頸處拍了拍。伸手一一把對方拉了起來。 四名彪形大漢稀里糊涂地倒下去,稀里糊涂地又被扯了起來,心中好不惱怒??蓪Ψ降纳硎謱嵲诒茸约哼@些人高出太多了,又像老熟人般開口提到了朱掌柜,登時連罵街的勇氣都鼓不起來,一個個捂著脖頸,手足無措。 “剛才出手太重,得罪了幾位了!”不速之客又后退半步,笑著沖他們拱手。 說來也怪,身上依舊穿的是那件洗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布袍,腳下依舊登的是那雙邊緣被磨毛了的快靴,不速之客的臉上一綻放出笑容,整個人看著立刻清秀順眼起來。再也覺不出半分寒酸,而是質樸中透出幾分超凡脫俗,令人忍不住就想多看上幾眼。 躲在家丁身后的女眷們早就忘了害怕,已經嫁為人婦者抿著嘴,微微而笑。還待字閨中者則兩眼忽閃忽閃,盯著年青的不速之客不舍得離開。大唐國力強大,民風古樸中透著幾分豪放,未婚女子若是看中哪家少年郎,央求長輩派遣媒人到男方家中替自己求親亦不算是驚世駭俗。當下,已經有女孩子悄悄地用手指在貼身婢女腰間掐,暗示對方上前跟不速之客套話,問問此人的姓名和具體家庭門第情況。 前廳中鬧出這么大動靜,早就驚動了里邊當值的供奉。躲在珠簾后偷眼望了片刻,見衣著簡樸的客人除了教訓了幾名護院打手外,沒有再做任何過分動作。心中不覺對此人剛才的話相信了幾分,咳嗽了一聲,笑著從門簾后閃出身影,“這位云小哥請了!本人是朱記的供奉李戈,敢問云小哥,來找朱供奉何事?” “李供奉請了!”不速之客把手搭在劍柄上,又沖著李供奉彬彬有禮的拱手,“在下今天來,是受朋友之托,將一件要緊物事帶給朱掌柜。如果朱掌柜在后院的話,煩勞李供奉命人通稟一聲!” “這個.......”供奉李戈的目光上下打量來客,有點兒拿不定主意。猛然間,他的目光落在了劍柄的一處花紋上,登時閃了閃,聲音也緊跟著顫抖了起來,“敢,敢問小哥??煞駥殑?,借于李某,不,不,您自己拿著,讓我湊近了看一眼就成!” “一把佩劍而已,李供奉感興趣,盡管拿過去看好了!”客人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將手里的寶劍連劍鞘一同遞了過去。 就像捧著皇家欽賜的八寶琉璃盞一般,李供奉哆哆嗦嗦地把寶劍接了過來。不敢出鞘,手指在劍柄的花紋上來回撫摸,一邊摸,一邊顫抖著嘴唇發出含糊不清的“呃,呃”之聲。 大唐國尚武成風,很多青年男子都會在腰間佩一把寶劍作為飾物。其中比較豪奢者,將整只劍鞘都用寶石鑲嵌滿了也不足為奇。而作為朱記南貨鋪的供奉,李戈這雙老眼看盡了世間珍寶,今日卻突然為一柄毫不起眼的佩劍失了態,如何不令人感到驚詫? 當即,很多驚魂稍定的男性客人都圍攏了上來,伸長脖頸想看看寶劍上有什么花樣。那李供奉卻不肯再給人看,像捧著連城玉璧般將寶劍雙手舉到眉間,鄭重還給了年青的不速之客?!澳?,您請收好。朱掌柜就在后邊,小的這就給您去請。你們幾個,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打開雅間,請貴客到里邊奉茶!” “唉,唉!”突然挨了罵的伙計們暈頭轉向,趕緊把接待重要人物的雅間推開,恭恭敬敬地將不速之客請了進去。 也有人不長眼色,見李供奉抬腳就往后院走,悄悄跟過去,扯住對方的衣袖,低聲提醒道:“七爺真正里邊招待客人,您老看是不是等一會兒再去叫他?那年青人是什么來歷,怎么看著就像個登門訛詐的乞丐一般?!?/br> “滾,你見過一個乞丐拿著巨闕寶劍上門訛錢的?”李供奉一個脖摟打過去,將提醒自己的小伙計拍了個趔趄。 “啊,啊”挨了打的小伙計捂著腮幫子,站在原地發傻。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巨闕”這兩個字。 朱記南貨鋪乃貴妃的哥哥楊國忠幕后出資所開,除了向長安城內的富貴人家供應廣州港泊來的南洋諸國稀罕玩意兒之外,也會偷偷地從家道中落的豪門子弟手中壓價收購各種珍奇異物。因此小伙計們都長了顆七竅玲瓏心。不速之客的身上的打扮與他的氣質大相迥異,偏偏又拿了一把吳王闔閭當年用過的寶劍,單憑這幾點,就可以推斷此人肯定出身于富貴之家。只是家門不幸后來遭了橫禍,才不得不安貧樂道,低調做人??稍绞沁@種人家,偷偷拿出來賣的東西越是珍惜。你想想啊,經歷過抄家之禍都不肯丟棄的,難道價值會低得了么? 客人中有幾個耳朵尖,依稀也聽到了“巨闕”二字。目光登時亮了亮,借著挑選貨物的由頭,腳步再也不肯離開了。 這年頭,天下財富都匯集于長安,城里大戶人家,珍珠瑪瑙差不多要論斤買。公子王孫們配一把鑲金嵌玉的寶劍出門都顯不出特別??扇羰菑哪莻€衣著樸素的年青人手里,或者通過朱記南貨鋪輾轉把巨闕寶劍買到手,獻給那些急需的人家。下半輩子還愁不飛黃騰達么? 抱著各種各樣的念頭,大多數伙計和客人們都無心再討價還價。眼巴巴地望著珠簾后,盼望李供奉能跑得快一些,早點兒把朱掌柜給找過來。 李供奉的腿腳的確不慢,也就是五、六息時間,身影已經出現在后堂外。將腦袋向里邊探了探,扯著嗓子低聲喊道,“七爺,七爺,前頭有個年青人人找你!” “誰,沒看我這有貴客么?什么年青人,讓他等著!”朱七爺的聲音從后堂中傳出,隱隱帶著一絲憤怒。 正跟他對坐著喝茶的是一個面如涂脂的年青后生,見朱七爺臉色不快,趕緊笑著替李供奉求情,“你今天若是有事兒,就去忙吧。咱家也出來好一會兒了,大將軍下午還要伴駕出宮,咱家得早點兒回去伺候他!” “馮公公,您看,下人們不懂事。您老別跟他們一般見識!”雖然年齡比對方大了好幾輪,朱七掌柜還是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向對方賠禮。 “咱家怎會挑你的理呢!”面如涂脂的馮姓小太監笑了笑,輕輕揮動手帕,“咱家真的是出來太久了,急著回去。你該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咱家從側門走了。對了,貴妃娘娘需要的東西,您老盡早給準備好。九九重陽,陛下還要看娘娘重新排演的霓裳羽衣舞呢。如是耽誤了,咱們可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聞聽此言,朱掌柜不斷點頭哈腰,“明白,明白。您老盡管放心。也請大將軍,貴妃娘娘放心。廣州港那邊已經送了信去,今年的新貨一到,立刻從驛站用千里加急送過來!” “那我就等你消息了!”馮公公笑了笑,起身出門。 “向大將軍問好。小的準備了一份薄禮,都是些拿不出手的潘州小吃。我家主上知道大將軍好這口,特地命人從南方快馬加鞭運來的,煩勞馮公公給大將軍帶進宮里去!”朱掌柜追了幾步,上前親手替馮公公拉開屋門。 “那咱家可就代大將軍先謝謝你家主上了!”馮公公笑了笑,點點答應。 他們口中的大將軍,并非替大唐拱衛四方的幾位節度使,而是赫赫有名的內廷總管高力士。因為深得皇帝陛下寵信,所以在天寶七年被加封為驃騎大將軍。自古以來,以內侍之身 ,充任一國武將最高職位者,高力士堪稱第一。此刻貴妃娘娘專寵于后宮,作為皇帝陛下的親信,高力士與楊國忠兩個也順理成章地攀上了交情。彼此麾下的徒子徒孫們往來不斷,都從這層關系中得到了不少好處。 雖然被朱掌柜代為上賓,馮姓小公公因為平素受到高力士的言傳身教,非常懂得體諒別人的難處。出了門,看到李供奉耷拉著腦袋在門口恭候,笑了笑,低聲向朱掌柜說道,“老李剛才想必不知道咱家在,您就不必苛責他了。都是熟人,犯不著太較真兒!” “聽到沒?還不趕緊向馮公公道謝,沒長眼睛的東西!”朱掌柜狠狠地白了李供奉一眼,大聲命令。 “小的剛才莽撞,不知道公公在里邊。該死,該死!”李供奉無可奈何,狠狠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大聲說道。 “行了,行了。都說別較真兒了呢!”馮公公搖了搖頭,慢慢向側門走去。 “等會在跟你算賬!”朱掌柜丟下一句狠話,快步跟上。李供奉的身體猛然僵了一下,抬起眼,望著朱掌柜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絲陰冷的笑容。 注1:高力士原籍廣東潘州,所以楊國忠的人送他潘州美食為禮物。 注2:出來一個帥哥,大伙猜猜是誰呢?本書中會有一仙,一儒,一俠,一宦。呵呵,大伙也可以湊猜猜是誰? 第二章 初雪 (七 上) 第二章 初雪?。ㄆ摺∩希?/br> 客客氣氣送走了馮公公,轉過頭,朱掌柜就換了另外一幅嘴臉。點手叫過來李供奉,拉長了聲音數落道:“我說老弟啊,你在咱們這干了有十來年了吧!怎么這蝎蝎螫螫的性子一點兒都沒改??!上個月節度使大人還問起我,說洛陽那邊需要安排個大管事的過去,問我誰比較合適。我還鄭重向節度使大人推薦了你。你說就你這性子,去了我能放心么???!” “謝謝,謝謝掌柜的提攜!”李供奉連連點頭哈腰,臉上的感激表情一點兒都不像是裝出來的,“我今天也不是要故意來打擾掌柜的。的確,的確那人來頭太大,所以想早點兒知會您一聲。若是您能把此人手里的東西留下,找機會獻給節度使大人,說不定他老人家一高興,下任揚州別駕出了缺,就能內定了您老人家!” “去,去去,我一個當鋪伙計出身,連書都沒正經讀過幾本,做什么揚州別駕?”朱掌柜推了李供奉一把,根本不相信他的說法。但內心深處,卻又隱隱涌起一股難以壓抑的渴望。節度使大人對屬下一直非常照顧,揚州是上州,別駕職位估計他不敢私相授予。但像循州,廣州這些讀書人視作發配的地方,替屬下謀一兩個位置出來,應該難不住他老人家吧? 想到這兒,朱掌柜的臉色又漸漸轉暖,掃了一眼畏畏縮縮的李供奉,撇著嘴道:“說說,到底是什么東西讓你大失方寸?要是真的是件寶貝,今天的過錯就一筆勾銷!” “是,是......”李供奉四下看了看,把嘴巴湊向朱掌柜的耳朵,“巨闕劍!當年在隨著吳王后人失蹤的那把?;镉媯儾恢来藙Φ膩須v,您老人家見多識廣,肯定聽說過!” “什么?”朱掌柜后退了半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闕劍是春秋時代吳王闔閭重金聘請歐冶子所造,后來吳國被越所滅,此劍也銷聲匿跡。上一次出現的時間為隋末,被綠林大豪杜伏威在一座為籌集軍資而挖開的古墓中獲得。武德初年,杜伏威歸降,為了表示這輩子永不再言武事,將此劍作為禮物獻給了高祖。因而,當年的文武百官才有機會目睹其真容,并由閻立本畫了彩圖留念。太宗當朝時,因為寵愛吳王恪,在其加冠的時候賜下了此劍,激勵他努力習武,日后為大唐鎮懾四夷。永徵年間,吳王恪被牽連進房遺愛謀反的案子含冤而死,其子流放嶺南。巨闕劍就隨著吳王一脈的衰落,再度消失于人們的視線當中。 神龍年間,中宗為吳王平反。吳王的后人在嶺南遇赦,陸續返回長安。但巨闕劍卻沒隨著吳王的子孫的歸來而一同出現。倒是民間的珍寶商人嘴中,不時傳出關于此劍的消息,忽而嶺南,忽而塞北,神龍見首不見尾。 貴妃的哥哥楊國忠早年不喜讀書,終日與地痞流氓們在市井當中廝混。如今做了劍南節度使,身兼太府卿等十七處要職,自然不愿意再讓人覺得自己粗鄙,需要很多文雅之物裝點門面。因此各種有歷史的古物,字畫,便成了朱記南貨鋪的重點關注對象。上次有個在京師流落多年的窮進士,偶然在鬼市里低價買到了一幅王右軍的真跡,托人送到了節度使大人府中。沒多久,他就被授了穎州刺史的職位。如果這回真的能把巨闕劍替節度使大人弄到手,朱掌柜家中恐怕就要飛出一只金麒麟了! 有道是當一個人心里充滿了欲望之時,神智必然不會太清醒。懷著滿心的幻想,朱掌柜丟下李供奉,三步兩步沖向了前廳。進入了雅間,目光往里面年青人的手臂間粗粗一搭,心臟立刻瘋狂地跳動了起來。沒錯,那是巨闕劍,李供奉看得的確沒錯。朱掌柜在閻立本的畫作摹本中,不止一次看到過此劍,沒想到今生真的能這么近地遇到它。 “云公子是吧?!”不待伙計幫忙引見,朱掌柜主動搭腔,“鄙人就是這家店鋪的掌柜,姓朱,排行第七。云公子叫我一聲朱七便可。不知道云公子受何人所托而來,所為又是何事!” “哦!”相貌做派俱透著一股子高貴氣的云公子輕輕拱了拱手,無意間將劍柄遞得距離朱掌柜更近了一些,“您老問我啊。我的一個朋友姓宇文,托我將一封信帶給您老!” “宇文?啊,宇文兄弟啊,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信在哪,麻煩云公子了!”朱掌柜有些**。宇文這個姓氏很獨特,除了宇文至兄弟之外,他不記得自己還認識第三個姓宇文的。但看在巨闕劍的面子上,他也不打算深究。因為干紅貨這一行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看物件真偽,不問其來歷。免得出來變賣傳家寶的王孫公子覺得丟臉,也免得梁上君子被問得心虛。 “在這兒,您老請過目!”云公子把寶劍交到左手,右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當著伙計們的面兒,遞到了朱掌柜手上。 雖然比起眼前的巨闕劍,信中的內容根本一文不值。但為了給云公子留下個好印象,朱掌柜還是仔仔細細地驗看了信上的火漆,然后將信封用一把小刀割開,抽出了里邊的信瓤。 一瞥之下,他大驚失色,本能地就想從外邊喊人進來。但看看云姓公子那大大方方的模樣,心里又猛然打了個突,笑了笑,強壓著滿肚子火氣問道:“不知道這封信云公子是從何而來?哪位姓宇文的公子托你交到老夫手上?!?/br> “還能有哪位。跟朱掌柜曾經一道喝過酒的那位唄?!痹乒右皇至嘀揸I,另外一只手百無聊賴地在桌子上輕輕磕打,每磕打一下,都在楠木桌子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小坑?!八芫靡郧熬桶堰@封信交給了我,說日后他遇到麻煩,朱掌柜見了信一定會仗義施以援手。這幾天我突然找不到他了,心想,既然他這么相信朱掌柜的人品,就千里迢迢把信給您送過來了。您再仔細看看,里邊沒少什么東西吧?!” “啊,啊,沒,沒少!”朱掌柜臉上瞬間堂滿了油汗,本能地將身體往后躲。但是,他又不敢躲得太遠,那清秀少年既然能用手指關節將楠木桌案敲出一個個坑來,若是把他惹急了,信手給自己腦門上來這么一下,自己腦袋不就變成了漏勺么? “既然信送到了,我也就該走了!”云公子笑了笑,從胡凳上長身而起?!芭?!對了,看我這記性。怕我貪杯誤事,類似的信宇文兄弟還托給了好幾個人,過幾天,估計您還能收到幾封。唉,他這個人啊,有時就是太過于小心了?!?/br> “您,您........”朱掌柜有心伸手將云公子留下,伸到一半,卻又哆嗦著收了回來。還有好幾封信,留下姓云的根本化解不了眼下困局。一旦把宇文至給逼急了,弄不好下封信就直接送到了李林甫的手上??删瓦@么放巨闕劍和他的主人離開,朱掌柜又非常地不甘心,從背后追了幾步,跟對方保持著三尺多遠的距離,扯開嗓子問道:“云,云公子,能不能告訴在下,您住在哪里。若是寫了回信,怎么送到您的手上?” “我住平康里東南的菩提寺中!與李衛公舊居一墻之隔的地方便是!回信就不必了,朱掌柜日后請我那朋友喝酒便是?!痹菩展拥哪_步四平八穩,一點兒不像著急離開的模樣,笑了笑,回頭說道。(注1) 朱掌柜立刻又向后縮了半尺,唯恐對方突然暴起傷了自己。半晌后,發覺對方的一條腿已經邁出了門坎,猛然回過神來,大聲喊道:“云公子,公子慢走。你們幾個.......” “怎么,朱掌柜還是其他事情?”云公子將邁出坎的腿又收了回來,笑著問道。 “沒,沒了!”被對方的目光一照,朱掌柜心中的勇氣頓時全部消失。訕訕地咧了下嘴,低聲回應,“我,我只是覺得公子您大老遠的把信送來了。連口茶都沒喝上,就讓您走不太合適。你們幾個愣著干什么?趕緊把南洋的冰糖提出一籃子來,給云公子拿去沖茶潤喉?!?/br> “唉,唉!”伙計們被朱掌柜一驚一乍地模樣弄得無所適從,連聲答應著,將價格不菲的冰糖從貨柜中取出事先裝好的一籃,畢恭畢敬地交到云公子手里。 “既然如此,云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云公子非常禮貌地向朱掌柜道了謝,接過冰糖,笑呵呵地里去。待整個人都從街角消失了,朱掌柜才哆哆嗦嗦地擦了把汗,不顧店鋪里閑雜人等的目光,沖著伙計們吼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去幾個人,把姓云的給我盯住。今天若是找不到他的落腳點,你們誰都不用再回來了!快去,快去。打烊了,打烊了。今天天氣不太好,各位貴客請早點結賬回府。所有看上的東西,一律八折?!?/br> 注1:李衛公舊居,即李林甫的府邸。 注2:冰糖。蔗糖不是中國古代的特產。通常要從南洋或者印度進口。所以冰糖是非常貴重的禮物。 第二章 初雪 (七 下) 第二章 初雪?。ㄆ摺∠拢?/br> 朱掌柜是楊國忠做潑皮時就跟在其身后混的老兄弟,平素仰仗著楊國忠的信任,在伙計們面前意氣指使慣了的。這會兒突然一發怒,盡管伙計和護院們誰都不明白其中緣由,卻問都不敢問,一個個抱頭鼠竄而去。 好在那位云公子走得不快,大伙兒追過街角,也就望見了他的背影。幾個護院汲取了先前的教訓,不敢追得太近,先派遣伙計們回去給朱掌柜報信,然后裝做閑逛的模樣,躲躲閃閃綴在了云公子身后。。 不知道是疏于防范,還是有恃無恐,那姓云的落魄公子哥先是在善和坊的街口看了一會兒皮影戲,又轉到開化坊買了幾朵珠花,優哉游哉,漫無目的。直到把幾個盯梢者都累得伸著舌頭喘粗氣了。才突然加快腳步,直奔皇城根兒下的永興坊而去。 幾個護院見狀,貼著墻根,一溜小跑。生怕一個眨眼,就把人給追丟了,之后無法向朱掌柜交差。只見那云公子入了永興防口,徑直奔了坊左第四個大院,先是笑嘻嘻地跟門房不知說了幾句什么,然后踏上臺階,回頭四望。 “哎呀!壞了,他看見咱們了!”幾個護院趕緊往墻角縮脖子,如同喪家野狗般蹲進了陰影里。好在那云公子貴人多忘事,壓根兒不記得他們這幾張的面孔,只是笑了笑,便舉步向院子內走去。 “我去趕緊留個記號!”一名姓周的護院反應快,抬腿就往外走。 “去死吧你!”其余三名護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后拖去,“還留記號呢,趕緊走。周老虎,你沒長眼珠子???!” “怎么了!”被喚作周老虎的護院兀自發著暈,懵懵懂懂地反問。猛然看見那家院墻上琉璃瓦的顏色,登時心里頭一哆嗦,低頭耷拉腦袋地任同伙將自己拖遠。 等他們都逃得不見蹤影了。云公子又笑嘻嘻地從院門口走了出來??涂蜌鈿飧T房道了個別,快走幾步,身子一閃,如驚鴻般消失于街巷深處。 到了這會兒,他腳下真實的功夫才顯露了出來。盡撿著人少的僻靜巷子走,三晃兩晃,已經飛一般走了四五條街。沿著長安城東南兜了大半個圈子,確認背后的尾巴已經完全被甩掉。才又跳上了一輛在停在寺院門口的,專門拉散客的馬車,緩緩向城門駛去。 落下車簾,在里邊已經等得心焦的張巡,雷萬春和王洵三人立即湊了過來,亂紛紛問道,“霽云”,“老八”,“八哥”,前半句稱呼迥然相異,后半句的話卻都是六個字,“事情辦得如何?” “幸不辱命!”假冒的“云公子”微微一抱拳,笑著向三人介紹,“虧了張大人的計劃周密!那朱記南貨鋪的人果然個個都是見利忘義家伙??吹搅宋沂掷锏木揸I劍,立刻就什么都顧不得了。朱掌柜很快就親自出來跟我搭話,然后我便將信當著一堆伙計的面兒交給了他?!?/br> “然后呢,他沒試圖向八哥你動手?”王洵年紀最輕,也最不善于掩飾內心深處的真實感覺,扯了對方一把,急切地追問。 “都跟你說了幾遍了,別叫我八哥?!奔倜啊霸乒印钡罐D巨闕,用價值連城的劍柄輕輕敲了下王洵的腦門,“要么叫我南八,要么叫我霽云。八哥,八哥,當我是你養的傻鳥么?” “嘿嘿,嘿嘿!”車廂中的人掩住口哄笑。笑過之后,氣氛登時不像先前那樣緊張。假“云公子”,也就是南霽云緩了口氣,繼續向大伙介紹,“不知道我的來頭,他們沒敢立刻跟我動手。只是派了幾個人跟蹤我。我怕一時半會兒甩他們不掉,就按照張大人事先的安排,帶著他們到玉真長公主府邸走了一遭。就像張大人事先料定的一樣,他們一見到玉真長公主家的門樓子,就全給嚇跑了!”(注1) 費了這么大力氣,南霽云卻絲毫不肯居功,把一切都歸結于張巡事先安排得周密。張巡和雷萬春知道他就是這么個性格,也不多說廢話,笑著搖頭。只有今天上午才重新跟大伙碰面的王洵,不清楚其余三人昨晚的商議,瞪大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追問:“玉真長公主,南大哥跟玉真長公主很熟悉么?怎么又把她給牽扯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