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日,天色未明,潼關中即炊煙四起,三十萬大軍埋鍋造飯。眾軍飽餐之后,只聽關上三聲炮響,潼關關門大開,三軍魚貫而出。 三十萬大軍何等壯觀,自前鋒至后衛,隊伍綿延數十里,行進之際,煙塵蔽天!大軍兩側各有數千游騎,來回馳騁,傳遞消息,刺探軍情,防敵偷襲。 哥舒翰披黑鐵獅心鎧,騎大宛踏雪飛云駒,自統中軍,直到紅日高懸,方始出了潼關。 哥舒翰中軍后部,另有十余輛馬車,車身用的是最上等的桐木,輕便結實,車廂外卻未做任何紋飾,簾子低垂遮得密密實實。 這些便是修士們的座駕,其中虛天身份地位特殊,自然獨乘一輛,其余修士都是三四名共擠一車。非是哥舒翰再也調不出更多的車馬,而是為了惑敵。要知道各軍蓄養的修士都被禮為上賓,而那些修士也自矜身份,保持著清高出塵的仙人風范,平時架子都大得很,絕不肯與人共乘的。 如果周圍有紀軍的探子細作,只會依常理來判斷軍情,看到這十幾輛車,必會以為哥舒翰軍中只有十五六名修士,實際上的數量卻足足多了三倍!這便是哥舒翰此戰最大的本錢,多出來的三十名修士,足以亂敵布署、左右戰局。 士卒今晨所飲食水中,皆加了虛天等修士制取的符水,可保士卒一日夜內戰力大增。想來虛天乃是出自天下正宗青墟宮,秉承真仙仙術,他加持過的士卒,至不濟也可與關外妖卒一戰吧? 哥舒翰居中軍,數十親衛左呼右擁,護著他一路東行。眼前黃土漫漫,群山巍巍,大軍行如龍盤,旌旗動若云聚,如此軍容,如此軍威,直令眾將熱血賁張,恨不能立刻狠殺一場! 一出潼關,立是風沙四起??耧L卷著粗砂,披頭蓋臉的打來,落在臉上手上便是陣陣刺痛。然而哥舒翰久居西域,什么樣的艱苦沒有嘗試過,這點小小風沙又算得了什么,正可助興! 此時一騎軍校飛馬而來,在中軍前不待戰馬立定便滾身下馬,空中擺好了跪姿,穩穩落地,顯是身手不凡。 這軍校跪地秉道:“前方十里處,發現紀若塵叛軍,約五萬人,已布好了陣勢?!?/br> 哥舒翰雙目一瞪,眼中精光暴漲。早上探馬回報說紀若塵營中大軍盡出,只留下一個空營,當時還道這紀若塵用兵如神,竟已算出自己今日要出兵,是以早早退避,日后不斷襲擾,阻截糧道,好將自己這三十萬大軍斷送在北地。不過哥舒翰有云煙藏天斗在手,就怕紀若塵不來偷襲糧道,也早就布置好了百千假車靜待敵襲。依照哥舒翰的算計,等到紀若塵發覺不對時,他早率大軍絕塵而去,攻破范陽了。 不過顯然哥舒翰高估了對方,紀若塵確是算得己方今日出兵,可是竟然擺出一副決戰架式來,莫不是真的以為,區區五萬北軍真能抵抗自己的三十萬大軍?無論拼妖卒還是論修士,今日的哥舒翰豈會怕區區一個紀若塵? 一陣狂風猛然卷過,粗大砂粒如雨飛來,打在哥舒翰鐵甲上,劈啪作響。哥舒翰不怒反喜,恍若回到了當日在西域大殺四方的辰光,索性摘了頭盔,喝道:“痛快!既然那紀小兒已擺下了陣勢,咱們西域漢子也不能讓人瞧低了。兒郎們,隨我列陣,去殺他娘的!” 哥舒翰縱馬出了中軍,蹄聲如雷,直接向前軍馳去。數十員出自西域的猛將也都大呼小叫,跟隨著他蜂擁而去。掌旗官策馬緊隨主帥,已開始打出大軍布陣的旗號。 “哼!一群莽夫,若不是要巴結青墟,老夫豈能與你等粗人為伍?”中軍馬車中,作如是想的修士不在少數。 “唔,軍心可用,哥舒翰果然有才,看來這一注押得對了?!碧撎燧p撫著手中玉尺,面帶微笑,如是想著。 正午時分,兩軍對陣。 三十萬大軍完全展開,軍勢威哉。前鋒占據了寬足有三四里的陣線,中軍也各依陣列布定,兩翼游騎遠遠的撒了出去,可是后軍十萬人還在數里外,未及入陣。至于隨軍輜重、火頭、仆兵還有尚未離開潼關的。 自紀若塵這方看去,哥舒軍刀槍如林,旌旗蔽日,升騰而起的殺氣引動風云變色,一片片浮云正在大軍上方聚集。 戰場之上,方圓數十里內,早已飛鳥絕跡,走獸匿蹤,若無這幾十萬大軍,完全就是死地一片。而雙方士卒身上散發的,若非死氣,便是殺氣。 兩軍陣中那些修為高深,或于陰陽之道獨有心得的修士,便可見戰場上黑氣彌漫,孤魂野鬼一群群、一隊隊的已在四處游蕩。它們經過士卒戰馬時,許多就惡狠狠地撲上去??上鼈儗τ谏巳珶o威脅,最多驚得戰馬人立而起,長嘶不安。這些陰魂全無靈智可言,只是感覺到天時地氣,察覺這里行將產生大量生魂,于是如鯊魚見了血腥,全趕了過來。 潼關自古便是兵家戰地,自建安元年建城以來,南屏秦嶺、北依黃河,原望溝、滿洛川等天然地勢橫斷東西,不知經過了多少場惡戰,不知遺留下多少荒郊野鬼、游魂怨靈??囱矍斑@些自方圓數百里匯聚而來的陰魂數量,郁結的戾氣,不難想象到當年的血雨腥風。其中有數處的陰氣特別濃郁,竟然隱隱有牛頭馬面、地府陰卒出沒。顯是得了消息,預先在此等候的,只等大戰一起,便來拘魂。 雖是正午,然風沙大起,紅日昏昏,似近黃昏。 一時間,這片殺場竟令人有些恍然,不知此刻身處陽間還是陰世。 陰氣四溢、野鬼成群,這等恐怖景象普通士卒無從得見,紀若塵軍中妖卒倒是有不少看得明白,可是他們早已習以為常。十萬陰魂也感覺到了紀若塵軍中那異乎尋常的陰戾,少有敢于靠近的。潼關大軍受到的驚擾便大得多,尤其是騎兵隊伍,那些驃肥體壯的戰馬首當其沖,不安地以蹄刨地,一時間馬嘶聲此起彼伏,一個個騎兵甚或士官被掀下馬來,陣中出現小小混亂。 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孤魂野鬼,也敢放肆?” 只見中軍后的車隊中忽有一輛光華大盛,冉冉升起個白髥拂胸、仙風道骨的老者,雙手高舉一面銅鏡。銅鏡反映昏暗日光,卻放出熣燦光華,自東向西一一照去,但凡光芒所過之處,游魂野鬼如冰雪潑上滾油,成片化灰!剎那間,鬼魂們發出吱吱尖叫,四下逃散,再不敢靠近。 老道隱現得意之色,在車頂又立片刻,環顧一周,方才回車中打坐靜息去了。 四周將兵雖是凡人,無法得見群鬼辟易,但光華過處,陰風消散、千騎安定卻是有目共睹的。自小兵到將軍得見如此無上道法,均現出尊崇之色,三軍士氣大振。 車中的虛天卻無絲毫喜色,略搖了搖頭,暗道:“大戰將起,卻還在這里炫示道法,浪費真元,這道心也真是差得可以,唉,又多了一個扶不起的阿斗。也罷,權當湊數?!?/br> 潼關軍陣中刀盾手向兩邊一分,數十將騎簇擁著哥舒翰策騎而出,在陣前列成一線立定,觀察著紀若塵軍陣。 紀若塵軍陣早已布好,五萬妖卒各司其位,排列得整整齊齊。此刻人人都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養神,以節省體力。潼關軍容雖盛,殺氣雖重,他們卻是視而不見。 哥舒翰只覺立在萬仞絕峰之前,無法言喻的沉郁氣息撲面而來,面色不由得一凝,笑意盡去。他身后大軍候戰已久,恰似暗夜怒海,海面下藏著不知多少暗流狂濤。而紀若塵那五萬人,看上去不過是海中一座孤島。 只不過怒海洶涌,就定能將孤島拍碎嗎? 再向紀若塵中軍望去,哥舒翰便見到那頂黑色軟轎,以及轎旁影影影綽綽地立著的數十個人。那些人如石雕木像,竟似連衣角都不動一下。只有一個布衣青年忽然抬頭,向哥舒翰望了過來,兩人目光一觸,哥舒翰只覺如遭電擊,全身登時一顫,胯下踏雪追月駒也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險些將他掀下馬來! 哥舒翰心下駭然,好不容易鎮住踏雪追月駒,又聽旁邊一將笑罵道:“這紀小賊不過是個草包!早早擺出陣勢,就算是坐著,士卒坐一個多時辰也累得很了,一會哪還有力氣廝殺?” 他雖在狂笑斥罵,可是眾人都聽得出來他笑聲干澀,哪有一分真正笑意。哥舒翰眉頭一皺,心知此將心中已有隱隱懼意。這并非怯懦,在西域時他也是員難得猛將,如今心中忐忑,只能說紀若塵軍陣情形太過詭異。 轉念之間,哥舒翰已知不能再等,再等下去軍心只怕會動搖得更厲害。 此時此刻,紀若塵雙眼驟開! 黑色軟轎中溫暖如春,張殷殷裹著貂裘,縮在端坐不動的紀若塵懷里,溫馴如一只小貓。然而轎外卻是另一個天地。 天色驟然暗了,狂風乍起,無數孤魂野鬼凄然號叫,如無頭蒼蠅般亂沖亂撞。只在剎那,空中彌漫的陰氣便陡然增濃了數倍,隱約中,溝通陰陽兩界的地府之隙竟多了一倍,可是原本在隙縫后張牙舞爪、面目猙獰的陰卒鬼眾卻一個也不見,不知藏去了何處。 哥舒翰忽覺一陣惡風撲面而來,這次他早有防備,勒緊愛馬,牢牢控住身形,坐了個紋絲不動。哪料想身后喀嚓嚓一聲大響,中軍那足有十丈高的大旗先在狂風展得筆直,然后旗桿吃不住這等大力,竟然居中斷折!那面大旗帶著半截旗桿不落反升,在狂風中直上云宵,轉眼間已飛出數十里,再也不見蹤影。 臨陣折旗,不祥之兆! 哥舒翰面上肌rou抽動,再也按捺不住,以馬鞭向紀若塵軍陣一指,暴喝一聲:“擊鼓,出擊!”身后掌旗官立刻打出旗號。頓時,三軍旗門開合,陣勢運動。 通通通!五百多面牛皮大鼓沉沉響起,其聲如雷。鼓聲才起,忽有一陣極低沉的鼓音響起,僅一面鼓便壓過了全軍鼓音!鼓聲并不疾,然而每一下鼓點都似敲打在人心上,激得熱血沸騰。眾軍依鼓音開始踏步向前,隨著鼓音越來越疾,眾軍也由踏步變成小跑,再化成狂呼吶喊,一撥撥、一排排舍生忘死向紀若塵軍陣沖去! 眾將看得同樣血脈賁張,紛紛咆哮請戰。哥舒翰指揮若定,調度不紊,傳令兵流水價散入三軍,眾將即各率本部兵馬,分進合擊,向紀若塵大陣沖去! 哥舒翰只覺胸中一顆久熄的戰心漸漸重燃,似要沸騰了全身的血液,他回頭望去,見中軍高高架起那面大鼓前,虛天赤了上身,披發于肩,手持鼓椎,正一下一下地擊鼓!這睥睨六合定乾坤的戰鼓,便出自他手! 為將者貴勇,為帥者貴靜。哥舒翰深知沖鋒陷陣乃是手下眾將之事,他身為三軍主帥,需掌控全局。因此盡管心中戰意升騰,很想如年輕時身先士卒,悍勇沖陣,卻仍得壓抑住心頭熱血,坐鎮中軍。 血氣四溢,殺聲震天! 若從空中俯瞰,可見潼關大軍如排排波濤,自三面向紀若塵軍陣狠狠沖來。紀若塵五萬妖卒則首尾相連結成圓陣,在怒濤接連沖擊下巋然不動,穩如磐石,反將撲來的浪濤一撥撥粉碎!然而每一撥浪濤過去,都會在圓陣上拍下數塊石塊。 隨著戰局遷延,以及兩翼萬余鐵騎成功包抄后路,哥舒翰大軍已將紀若塵北軍退路切斷,圍起來狠殺!哥舒軍戰力雖不若北軍,然而服過符水后,差距業已大幅縮小,陣前血rou相搏,也能以兩三人的代價換來北軍一條性命。 哥舒翰松了一口氣,雙方如此對耗下去,只消再堅持小半時辰,紀若塵軍陣就會崩潰。 紀若塵安坐轎中,完全不為周圍的血光殺氣所動,徐徐道:“哥舒翰軍中也有人才啊,看來此刻士氣正高?!?/br> 濟天下立在轎旁,答道:“欲滅一軍之魂,正是要在其士氣最盛時痛擊之!”或許是受了戰場殺氣感染,這個平素貪生好色的中年不第書生,此刻說話間也有了些殺伐之音。 紀若塵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先生,求道如欲勇猛精進,當如何是好?” 濟天下略一思索,便道:“我不懂修仙之道,不過大道殊途同歸,與圣人之理應該相差無幾。依我看來,求道如下山,可以自己摸索前行,可以沿前人開路慢行。若真能舍卻一切,也可直接從崖下躍下,如此最快!只是躍崖而不死的,古往今來,不知萬中是否有一?!?/br> 紀若塵默然思索。姬冰仙也聽見了濟天下這番道理,忽然冰目閃過一陣光彩,細細思索起來。其余人等,只消是修道的,雖不甚是明了其中道理,可見姬冰仙都在默然思索,便也將這番話仔細記下,如若今戰不死,日后再行領悟便是。 兩軍拼殺不過一柱香時分,便已有三萬余潼關軍以及萬余北軍妖卒化成游魂,圓陣已愈見單薄,偶爾也會被一小隊潼關士卒沖入中軍,雖然旋即被中軍妖卒撕扯成碎片,然而兩軍將領都知道這是紀若塵北軍陣形行將崩潰之兆。 紀若塵輕敲一下轎中扶木,轎后黑氣涌動,一騎鬼將緩步從黑氣中踏出,單膝跪地,沉聲道:“參見大將軍!” 紀若塵轎簾不開,卻微微皺眉,道:“怎地只有這點人馬?” 鬼將答道:“魔神鬼車趁大將軍不在,與梼杌聯手,前日忽然派軍偷襲,趙奢無能,勉強守住大營,陰兵卻損傷七千九百一十五人,現今能為大將軍征戰的,僅有八百而已?!?/br> 紀若塵面色稍和,雙眼瞇起,道:“鬼車、梼杌啊,很好,十分好!起來吧,你率本部陰兵,此戰一切聽濟先生安排吧?!?/br> 趙奢領命。 潼關軍中,狂風凜冽,虛天卻是大汗淋漓,筋rou一根根墳起,蜿蜒如龍。他目光如電,亂發激揚,椎下鼓音如瀑而出,正在最高音處! 墨色軟轎轎簾忽然掀開,玉童、孫果及諸將心中俱是一震之際,紀若塵已自轎中踏出,立足于這片令數十萬人舍生忘死的大殺場! 一時間,諸將似有錯覺,只覺風云俱寂,萬籟無聲,天地之間,惟他一人而已! 諸人所見所思,其實皆有不同。姬冰仙看到的是為得大道、甘舍一切的孤絕;孫果眼中,卻只有一顆不移不動的道心;而玉童所見,卻是轎中那蒼白而凄美,令十世惡人也恨不起來的絕美容顏。 紀若塵緩緩解去束發絲帶,任一頭黑發披散而下,飄撥黑發發梢,時可見藍焰星芒,一閃而逝。他再伸手向空虛抓,戰矛修羅憑空現于掌心。 他踏前一步,頓時驚濤拍岸,亂石穿空,無邊神識倒卷而回,殺氣直指天際。但聽空中嘩啦啦一聲霹靂,罡風大作,狂電如流,忽然豆大的雨珠飄潑而下! 修羅越過哥舒翰,指定虛天! 大殺場中刀劍交擊吶喊紛亂,紀若塵的聲音不疾不徐,壓倒了所有的喧囂:“諸將聽令,隨我破陣!” 紀若塵倒拖修羅,向前疾行數步,忽然一躍而起!這一躍如龍騰九天,橫跨出數十丈,直接落入潼關大軍前鋒中央!修羅重一萬零八百斤,這一落之勢何止沉重如山?紀若塵落足處十丈方圓內地面龜裂,無聲下沉尺許,竟形成了一個巨坑??又熊娮?,都是滿面涌起血氣,周身如沒了骨頭,軟軟倒下,如同一只只裝滿血rou的大皮囊一般。 落地之后,紀若塵單手橫握修羅,再向前一推!前方百名軍卒齊齊倒飛而起,于空中時即狂噴鮮血,周身骨骼盡碎! 一名清平教的長老見狀大怒,自懷中取出一枚金環,一躍上天,大喝道:“小賊休要猖狂,且來試我混天金絲圈的厲害……” 萬千人中,紀若塵獨獨看到了這枚金環。 他再次躍起,一步已到那清平長老身前,手起矛動,修羅已穿心而過。紀若塵擦身而過時,那清平長老戰前罵辭還未說完。 紀若塵落足處,同樣是一個十丈巨坑。他雙手運矛,修羅向前直刺,然后向左右各震一記,于是面前便多了一條長三十丈,寬七八丈的血色大道! 紀若塵鬢發飛揚,斜拖萬斤修羅,沿著這條新修就的血路,安然向哥舒翰中軍行去。 如何寒敵之膽? 便是在百萬軍中,一步不疾,一步不徐,安步若素,以敵之血rou鋪路,直取上將首級! 罡風挾血色狂雨,無休止的撲面打來。一路獨行時,紀若塵忽然想起,那提巨斧忘情的尚秋水,沖陣豪情只怕不下于已。若此刻秋水也能在側,隨已前行,也是當浮一大白的快事。而姬冰仙以身設賭,兩場決戰時的狠絕,雖是煩人,細細想起,也不乏可贊可嘆之處。 那些道德往事,此時回憶起來,恍若細雨如絲,散而不斷。 紀若塵身后留下的尸堆中,忽然爬出一個裝死的修士,他面目陰沉,雙眼閃動狠色鎖定紀若塵,右掌一攤現出把墨色小弓,左手五指拂動間搭上三枝深綠短箭,瞄準了紀若塵后心,弓滿弦張,便要射出。 三枝短箭方離弦尺許,便忽然斷成了十余截,掉落在地。那修士愕然之際,見手中墨弓也斷成兩段。不只是弓,他的手,小臂,上臂,甚至身體都在截截斷落。修士這才知道害怕,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玉童哼了一聲,一腳將那猶自慘叫不已的頭顱踢得高高飛起,舉目四顧,亂軍叢中,又盯上了一個相貌英俊、看上去三十出頭的修士,于是向他投去一個巧笑倩兮的秋波。周圍萬千持槍舉刀的兵卒,在玉童眼中直若無物。 那修士猛見人若桃花的玉童,登時控制不住一道熱流涌上心頭,又酥又癢,偏偏意識清晰知道此刻身在修羅戰場,萬不能動綺麗心思。他強攝心神,手中拂塵啪的一甩,喝道:“何方妖女?吾乃青墟道濟……” 他叫聲未完,眼前粉影閃動,玉童已欺近不足一尺處,兩人面對面立著,幾乎鼻尖都要碰到了一起!玉童手臂已環上了他的脖頸,嫣然一笑,一口氣便向他臉上吹了過去。這修士只覺滿眼都是如玉容顏,鼻中全是暗香涌動,更可隔著薄薄春衫,體會著她極富彈力的肌膚,三魂六魄直欲脫體飛出。在這剎那辰光,道濟腦中一暈,渾然忘卻身在何方。他剛一迷糊,立時頂心如有一道冰線透頂而下,猛然間想起了這嫵媚婀娜的玉童剛剛殺人分尸的手段。 道濟心中大叫一聲不好,雙目圓睜,便想從這奪人性命的美人懷抱中脫出。玉童柔媚之極地又是一笑,松了環住他脖頸的手臂。 道濟終于覺察到面上頭上一片麻木,其他知覺全部失去。他看不見,自己被玉童吹過一口氣的頭臉已變成土色,砂粒正如流水般淌下。 風吹過,細砂飛舞,道濟一顆大好頭顱,就此化砂飛散。 玉童剛嬌笑數聲,忽然一聲悶哼,面色瞬間蒼白,險些摔倒在地。她轉過身來,見數十丈外另一名修士指上符箓尚未完全燃盡。這道玄冰符凌厲狠辣,又是偷襲,一下便傷了玉童。玉童背心處已泛起一層霜花,呼出的氣也帶著凜凜寒氣,顯然有些壓不住寒氣在內腑的蔓延。 她身形一閃,便向那道人撲去,十指頻頻點出,青絲飛舞環繞,織就一張網絡,向道人當頭罩下。只是她此刻行動已慢了三分,再無復鬼魅難測的身法,道人雖然避得險之又險,但畢竟還是躲過了。 玉童依是近身纏斗,但失去趨退如風的身法,侵入肺腑的寒氣又不若尋常,竟一時消解不去,反要分神壓制,因此十丈青絲哪還有原先的一半威力?那道人越斗越是從容,便有余暇欣賞玉童緊咬下唇的慎怒之態,往來趨退的翩然之姿,看著看著,目光便不離玉童種種曲線玲瓏之處,待看到她胸前看似平常,實則波濤洶涌的躍動雙丸時,道人心中更是一把熊熊烈火燒起! 道人清了清嗓子,拂塵啪的一聲向玉童背臀處甩去,一邊斗一邊沉聲道:“貧道如松,觀姑娘本是塊良材美質,若能洗心革面,從此向善,貧道便自作主張,保你一條出路如何?……” 撲的一聲輕響,如松道人胸前突然冒出一截矛尖,旋又縮回,只在他胸前留下一個茶杯大小的空洞。 “這……這……”如松道人看著自己胸前創口,駭然欲絕,一時想不明白傷從何來。 孫果悄然在如松背后出現,鐵矛一掃,砰的一聲將如松道人掃得向一邊飛開,向玉童淡淡道:“你若想多活一會,便專心些,不要再玩這種小花樣?!?/br> 玉童青絲飛出,凌空點瞎如松雙眼,又圈掉他雙手雙腳,卻偏留他暫時不死,然后向孫果笑道:“我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