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紀若塵皺了皺眉,沒有說什么。 姬冰仙又淡淡地道:“你道心已有破綻,再非戰無不勝。等我想得明白了,自會再戰?!?/br> 紀若塵雙眉鎖得更緊了,沉聲開口,有若九幽狂魔在低聲咆哮:“休要不知好歹!這次放過你,你便當我好欺嗎,還敢來糾纏?今日不妨告訴你,我即便道心已損,你也永無勝我機會!若再敢來戰,來一次我便會要你一次,決無縱容!” “冰仙雖然不算什么人物,對自己還是看得極重的,即以此身設賭,便絕無反悔之事。難道我清白之軀,便是這般的不重要?!” 姬冰仙說完,便揚長而去,再無回頭。 紀若塵哼了一聲,也不去理會姬冰仙,而是將張殷殷小心地放在榻上,再從一地凌亂中找出一席貂裘,給她輕輕蓋上。 帳中燭火搖曳。 不知過了多久,張殷殷輕輕地動了動,面上微現痛楚之色,隨后又沉沉睡去。紀若塵一直坐在榻旁,凝望著她熟睡的面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輕嘆一聲,為她理理幾絲散亂青絲,長身而起,熄了燭火,掀簾出帳。 夜仍深。 紀若塵負手而行,足下全無聲息,宛若幽魂夜行。那只金環,則在他負著的雙手間慢慢旋動著。 他只想漫無目的走走,卻不想心不在焉中不曾控制行止,以他如今道行,一動便如疾風,眨眼間已將整個軍營都轉了個遍。他停下,仰頭望天,依是月朗星稀,一時之間,不知該去哪里 紀若塵忽然聞到一陣隱約酒香,心中微動,人已在一座用作儲藏食酒的營帳中。帳側案幾上,放著個古樸酒壇。壇上兩個大字:醉鄉??吹竭@壇酒,紀若塵微微一怔,他明明記得姬冰仙來到軍營時,一共攜了三壇酒過來,怎么現在只剩下一壇了? 不過他素來不理會這等細枝末節,一壇還是三壇,也沒什么不同。隨手提過酒壇,紀若塵便信步出了軍營,要尋一處合適的地方飲酒。 這營盤依山傍水,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河,順山勢而下,蜿蜒向東流去。紀若塵徐步前行,轉眼間已到了河邊,遙遙便看見有一人正坐在河邊垂釣,一副極有山野閑逸之風的高士模樣,看背影,便知是濟天下。 可是此刻方過中夜,夜風凄寒,一輪彎月也早早隱入浮云之后。在這月黑風高、荒寂凄寒之地,釣哪門子的鬼魚?現下伸手不見五指,如是眼神差些的,連魚漂動沒動都看不到。 咣當一聲,紀若塵將金環隨手扔在河邊巖石上,在濟天下身旁盤膝坐下,掀開酒封,先自飲三大口,將酒壇遞給了濟天下。濟天下接過酒壇,也不多話,咕嘟咕嘟連喝幾大口,將酒壇又還給了紀若塵。兩人喝得極是豪氣,一個來回一壇酒便去了大半。 紀若塵接過酒壇,卻不再飲,只怔怔地望著黑深深的、緩緩東去的河水,過得片刻,重重地嘆了口氣。誰知恰在此時,濟天下也同樣沉重地一聲嘆息。 紀若塵緩緩轉頭,望向濟天下,見他滿面倦容,眼框深隱,眼中遍布血絲,便似一夜未眠。不過說來也不奇怪,他深更半夜在這摸黑釣魚,當然是一夜未眠了。紀若塵又見濟天下身衫單薄,連御寒的棉袍都未穿上,在這夜半時刻,獨坐濕寒河邊,自然凍得嘴唇發青,連呼吸都重了。好在喝了小半壇醉鄉,烈酒下肚,濟天下面色才算好了些。 紀若塵回想所讀史書,作主上的當為臣下解憂??墒窃踔枷潞螘r有憂?這就要看臣下的智慧了。跑到主上常去的地方借醉裝瘋、獨坐垂釣都是好辦法。而這些史書都是濟天下給自己看的,他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釣魚,不用都知道有心事。何況他剛剛還嘆得如此沉重? 紀若塵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便依書上樣子問道:“先生何故嘆息?” 誰知這一問卻似勾起了濟天下傷心事,他怔怔望著河面,面色變幻,又似害怕,又似僥幸,忽然搶過紀若塵手中酒壇,痛飲一口,方苦笑道:“些許小事,哪敢勞主公費心,我自己想法了解了吧?!?/br> 過得片刻,濟天下忽又長嘆一聲,喃喃道:“女人,女人……真是麻煩??!” 紀若塵又是一怔,油然間,姬冰仙、張殷殷一一自心中掠過,于是深有所感,同嘆一聲,奪過濟天下手中酒壇,仰頭飲盡,然后嘿的一聲,將酒壇遠遠擲入河中。 撲通一聲,酒壇在河上濺起數尺高的水花,方不情不愿地沉下去??墒窃谀秋w濺珠玉中,紀若塵分明看見那柄穿心古劍,正載沉載??! 濟天下此時方想起臣子本份是為主上分憂解難,忙問道:“不知主公因何煩惱?” 紀若塵笑笑,道:“我道心已破,怕是要打不過很多人了?!?/br> “道心已破!”濟天下失聲驚叫,然后方發覺自己失態,急急補救道:“圣人有所謂大道缺一,可見圓滿并非好事。道心破了一點,正是暗合天道,主公何須擔心!再說了,就算真有厲害敵人,也可遣玉姑娘去應對,至不濟也可拖延一段時間嘛?!?/br> 紀若塵笑而不答,只看濟天下釣魚。 不知是否紀若塵帶來的運氣,一夜無獲的濟天下手中釣竿猛然一沉,顯是大魚上鉤。濟天下登時精神一振,他從竿上傳來的大力已知此魚不小,于是站起身來,吐氣開聲,全力與這大魚搏斗起來。 一人一魚你來我往,纏斗數合,也不分勝負。濟天下吹了一夜寒風,早有些受了風寒模樣,漸漸便有些支持不住,居然被這魚一分一分向河中拖去。 夜已至最深時。 眼見前腳都已沒入冰冷的河水中,濟天下不知哪來的勇氣,猛然大喝一聲:“大丈夫生當滌蕩九州!焉有對付不了一條小魚之理?!” 借這一喝之威,濟天下雙膀發力,釣竿彎成滿月,忽聽嘩啦水聲響起,一條二尺大魚離水飛出。在紀若塵眼中,此時的濟天下竟然真有幾分指點江山,笑談間天下底定的氣勢! 斗敗這條大魚,濟天下欣喜若狂,又現狷狂之態,懷抱大魚,也不向紀若塵告別,便狂笑高歌而去。 夜風習習,將濟天下歌聲斷斷續續的送來:“仰天猶恨……雨無鋒……萬絲青干劍……斬罷落殘紅!……” 狂歌余音裊裊,縈而不散。 紀若塵正入神間,忽然眼前光芒大作,一輪紅彤彤的日頭自云海中魚躍而出,將萬道霞光灑遍九州! 紀若塵霍然立起,仰天長嘯,音上九宵! 萬里之外,但聽一記同是響徹九天的鳴嘯應和,一道黑影自那孤峰絕頂處沖天而起,剎那間跨越萬山千川,飛入紀若塵高舉向天的掌中。 紀若塵輕輕撫摸著這根曾跟隨過自己的三尺神鐵,右手一抖,直指前方!神針便自行伸長,直至丈半方止。神鐵一端自行生出矛鋒,于是這塊重一萬零八百斤的定海便化成一根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戰矛,即無紋飾,也無銳鋒。 紀若塵徐徐道:“吾曾有矛,名為修羅。今日便將此名賜你,以承吾殺伐滅絕之意!” 神鐵嗡的一聲低鳴,便作了應答。重重殺伐之氣,由是而生。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四 殺伐事 五 東方發白,晨光未曦,雄雞尚未報曉。哥舒翰已是穿戴整齊,出寢堂入書房,奮筆疾書做一日早課,直至曙光大盛,朝霞染遍東邊天穹。哥舒翰擲下筆,滿意地看了看墨汁淋漓的宣紙,躊躇滿志地踱出房門。他習慣性地向天上望了望,一輪巨大的紅日已經浮起在地平線上方,今天的朝陽雖然有些刺眼,但他心情正佳,便覺得這陽光刺眼得也很有氣勢。 哥舒翰邁著方步,踱入正堂,居中坐定,早有下人奉上香茶。哥舒翰漱了口,神清氣爽,便吩咐親兵去召集軍中諸將到府議事。在哥舒翰看來,這幾日皆是黃道吉日,無論哪一日都適宜大軍出關,平叛,然后……安天下! 不到一柱香時分,府外已是蹄聲如雷,數十位軍中大將得了召喚,立刻飛馬而至,人人精神抖擻,牢甲利兵,視瞻不凡,絕無人因這臨時召喚而現出散亂之像。 看著堂下這些隨著自己出生入死數十年的老兄弟,哥舒翰大覺滿意。離開西域這幾年的承平日子,看來沒讓自己手下這些悍將荒廢了弓馬。有猛將如云,有仙寶在手,有大軍若蟻,他何愁大事不成? 諸將望向哥舒翰的眼神中,也盡是興奮。他們悶在關中數月,早渾身上下都在發癢了,關中云集大軍數十萬,卻只能眼睜睜望著關外那點寥寥北軍耀武揚威,這算怎么回事!今日大帥突召,他們立刻知道定是要有仗打了,人人都恨不能插翅飛到帥府。 哥舒翰咳嗽一聲,正要發話,忽然堂外腳步聲急起,親兵快步跑進,叫道:“大人,監軍玉大人奉旨入府,已經過了中門了!” 哥舒翰心中狐疑,這大清早的,哪來的圣旨?此時堂外響起了內侍獨有的尖細、悠長的音調:“圣——旨——到!” 便見王進禮一身正服,高舉一卷明黃圣旨,昂首闊步進了正堂。他身后十余個太監親隨,跟著沖進,人人趾高氣揚,個個氣焰沖天。堂外守著的親兵見王進禮手捧圣旨,哪里敢攔? 哥舒翰立即端帽整衣在堂中跪下,口稱接旨。數十員猛將黑壓壓地在他身后跪了一片。 王進禮低不可聞地先“哼”了一聲,方停在哥舒翰身前,展開圣旨,拉長聲調道:“哥舒翰接旨?!?/br> “維天寶十四年,歲次丙申,十二月丙子朔,五日戊辰?;实墼t曰……”王進禮扯著尖細得有點刺耳的嗓音抑揚頓挫地宣讀了一遍,大意便是哥舒翰擁重兵、據雄關,卻被數千老弱殘兵堵在關中,不敢出關決戰,實是朝庭羞恥。著令哥舒翰即刻領軍出關,平定安逆叛黨,若再有遲疑,便即革去軍職,解送西京問罪。 這圣旨中措辭極是嚴厲,哥舒翰心知必定是王進禮私下密奏明皇,進了不少讒言,說不定那jian相楊國忠也跟著敲了不少邊鼓,才弄出這樣一篇不知兵事,不通時局的圣旨來。 王進禮圣旨讀完,皮笑rou不笑地道:“哥舒大人,這圣旨可說得明白了,著您即日領軍出關。這可不是咱家逼迫于您了吧?您若還是覺得關外紀小賊兵馬太多,那也不妨,咱家代您出兵便是。那時您交了印信,便可自去西京向皇上交差了?!?/br> 哥舒翰沒惱,依足禮數接下圣旨。身后那數十員猛將可都是殺人如麻的角色,哪會將一個閹人放在眼里?當下一名大漢綻舌暴喝道:“哥舒大人裂土封王,是你說去印信便去印信嗎?” 這一喝恰如平地起雷,冷不防間,嚇得王進禮渾身一顫,腳下發軟,險些坐倒在地。他受驚過后,羞怒頓生,可是放眼望去,堂中人人面目猙獰,個個神色兇惡,哪有一個善茬?王進禮便有些懼意,生怕這些百無禁忌的莽夫一怒之下拔拳行兇,他王大監軍渾身上下可都金貴得狠,哪怕被傷了一根小指頭,都是宰了這滿堂惡漢也彌補不過的。 王進禮對付哥舒翰倒是很有膽色,當下厲聲喝道:“哥舒大人這是什么意思,想造反哪?咱家的尚方寶劍雖奉在府中,未曾請來,但憑一雙rou掌,也要搏上一搏,以維天子之威?!?/br> 他說得義正詞嚴,卻是聲音發顫,色厲而內荏,任誰都聽得出來。 哥舒翰微笑道:“監軍大人且息怒,圣旨在此,我等豈有不尊之理?我這些手下都是西北過來的莽人,但知殺人,不曉禮儀,非是有意沖撞監軍大人,更不敢有二心的。大人盡管放心,今日我召集眾將,便是商議出關決戰之事?,F下諸事齊備,三日之內,便當開關決戰?!?/br> 王進禮實有些疑惑,這哥舒翰枯守數月,眼睜睜看著關外的敵軍從五千變成了五萬,現在敵軍多了十倍,他怎么反要出關決戰了?但不管怎么說,二十多萬擁出關去,就是踩也將那五萬人踩死了,且先出了自己多日受辱罵的這口惡氣再說。至于這哥舒翰倒不著急,現下王進禮已和楊國忠聯成一氣,到時內外聯手,不管哥舒翰是勝是敗,總要弄他個家破人亡,方是罷休。 清晨時分,中軍帥帳帳簾無風自開,紀若塵麾下眾將早已候在帳外。他們經過道法洗禮,又為紀若塵以陰氣點化,殺力大增同時,也與自家主將心意相通。無須鳴鼓,他們清晨時心中一動,已知是主帥相召。 這些將軍天天日出即起,日落則息,頓頓飽餐,時時休息,已養得精力十足。他們與哥舒翰手下西域猛將不同,體內多了紀若塵賜的一點陰氣,越養殺氣越是深沉。 紀若塵這中軍帥帳面西而立,他所坐方向正是潼關。紀若塵端坐大帳中央,待眾將及玉童、孫果等人在帳內立定,雙目徐徐張開,緩緩道:“我觀潼關關中殺氣沖天,必是大軍出關決戰之兆。你等今日做好萬全準備,明日一早,便與哥舒翰決一死戰?!?/br> 他這番話說得平平淡淡,然在諸將心中卻激得波濤漸起,殺氣漫溢。此刻營中妖卒不過四萬出頭,面對卻可能是超過三十萬大軍,縱然眾將早已心如槁灰,但得與如此強敵當面決戰,又怎能不壯懷激烈。 孫果上前一步,沉聲道:“明日吾當為先鋒,誓取哥舒翰項上人頭!” 紀若塵頷首道:“很好?!?/br> 即已議定明日決戰,諸將便魚貫出帳,自去安排士卒擦亮甲胄,磨快刀劍。此時忽見一人大呼小叫,飛奔而來。離帥帳尚有十余步即高聲叫道:“主公!大事不好……吾晨起觀氣,見潼關殺氣大作,明日當有一戰??!主公,萬萬早作準備……” 濟天下風塵仆仆,一身文士服上滿是灰泥,頭發散亂,面色灰敗,連氣都有些喘不上來,顯然累得不輕。也不知他昨晚子夜剛于伸手不見五指之處釣完魚、今天一大早又去了那個勢高便利之處望氣了。不過不管在哪里,顯然路都不近。 他斷斷續續一番話說完,才見眾將正從帥帳中一一走出,人人身帶殺氣。濟天下登時愕然,道:“你們……已經知道了?” 有那平素與濟天下交好的將軍,便過來拍拍他的肩,含笑而去。這些將軍雖已是半鬼之軀,畢竟不是毫無思想的行尸走rou。在河北道時,這濟天下算無遺策,眾將在他指揮下十蕩十決,無論攻守城防還是野戰對壘,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可謂威風八面,痛快淋漓。眾將皆是從軍之人,最敬有真才實學之士,最恨無能庸碌之徒,雖這濟天下手無縛雞之力,又有些貪財好色,然無人不是真心敬佩。 紀若塵也微笑道:“明日一早,便與哥舒翰決一死戰。先生好好休息,明日還要仰賴先生陣前指揮?!?/br> 帳中人敏銳的,如姬冰仙,孫果,玉童,甚至于濟天下,都感覺到一夜之間,紀若塵似乎有些微改變,這變化,若細心玩味,似乎是多了些人味。 紀若塵回到后帳,坐在了張殷殷榻邊,靜靜看著這劫后余生的女孩。 張殷殷面色仍然蒼白,不過唇上已有了一點血色。她望著紀若塵,片刻后幽幽一嘆,道:“以前的事,你都記起了?” 紀若塵道:“還沒有全記起,不過我們之間的事,已經都知道了?!?/br> “我也記起了那些本該忘記的事。你……你是他嗎?” 紀若塵沉吟片刻,然后輕輕握住了張殷殷冰涼的手,道:“一半不是,一半是吧?!?/br> 她怔怔地看著紀若塵,眼角一滴清淚悄然而下。她的纖手反過來抓緊了他的手,雖然仍是虛弱,抓得卻極是大力,長長的指甲一片片陷入紀若塵的肌膚,她渾然不覺,他也渾然不覺。 張殷殷閉上雙眼,呢喃般道:“我在崖上看到你的尸體,看到那柄劍,我……我就不要活了?!?/br> 紀若塵微笑,另一只手輕撫她的頭,道:“一切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事了?!?/br> 她吃力地撐起身體,直視他的眼睛,道:“明天就是決戰了嗎?” 想到明日之戰,紀若塵也不掩飾,直言不諱地道:“有點麻煩,也許,會輸?!?/br> 他剛想繼續說什么,張殷殷已伸手掩住了他的口,決絕地道:“我不會離開?!?/br> 紀若塵微微一笑,道:“也好。決戰時你只要呆在我身后,便無人能夠傷你?!?/br> 張殷殷伸手,抓住紀若塵的衣服,用盡力氣,將自己的頭靠上他的胸膛,緩緩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軍營一側的小校場中,玉童身影趨退若神,儀態翩翩。校場中立著十余尊銅人,玉童在銅人間穿梭來去,指上十道青絲攸忽來去來去如電,不住扎在銅人雙目、咽喉、心口、下體等要害處。青絲雖細、銅人雖堅,但每次青絲都能將銅人對穿而過,毫無窒礙。青絲上附著這等擊力,如非遇上特殊的護身道法,縱對方是上清修士,也能輕易穿了。玉童道行雖不算特別出眾,然而所用道法,所運青絲,無一不是凌厲狠辣之極,如單算殺力,實可令鬼驚神怖。怕是道德宗諸真人對上了她,也得極小心應對。 玉童的手段,諸軍士都是見識過的。她既然在這校場練功,便無一人敢靠近。不過還是有異類的,腳步聲響起,一身布衣的孫果大步行來。他只當沒看見玉童,進了校場后隨意取過一根鐵矛,端矛平指前方,就此入定去了。 玉童十根青絲齊發,嗤嗤聲中,在銅像上穿出無數細洞。孫果忽然睜開眼睛,向玉童道:“你道心亂了。這樣明日決戰,你兇多吉少?!?/br> 玉童十指連彈,青絲在空中繞出無數圓環,層層疊疊地套下,但聽沙沙聲大作,十余尊銅像瞬間已被切成數以千計、厚薄不一的銅片,叮叮當當地落了一地。這一記殺手極耗道行,玉童面上也涌起一片異樣的潮紅,她喘著氣,低聲回道:“可是我不知道,怎樣道心才能不亂??!” 孫果持矛靜立,氣定神閑,道:“這很簡單。你只需如我一般,不要去想根本得不到的東西,道心便可寧定?!?/br> 玉童苦笑,緩緩閉上雙眼,忽然一手斜指青天,指尖上一根青絲伸得筆直,不動分毫。她簡簡單單的一站,殺伐之氣油然而生,與孫果的恬淡平和大不相同。 孫果又睜開雙眼,淡道:“你現今用的,乃是主人在蒼野將行殺伐時的姿勢?!?/br> “是嗎?”玉童怔了一怔,右手緩緩降低,學孫果平指前方,然后閉上雙目,收斂全身氣息,片刻功夫,已如石像。 負責看守校楊的軍校見校場中久無動靜,悄悄探頭看了看,見偌大的校場上只有玉童和孫果如泥塑木雕般的立著,動也不動。軍校只覺得有什么不對,目光掃了幾個來回才覺察,校場上那十余尊極顯眼的銅像不知去向。軍校心下一驚,這些銅像價值不菲,如若丟了,自己便會被治大罪,就在冷汗遍布全身之際,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校場地面上光芒閃閃,定睛看去,才見是一地的銅片。 軍校不知怎地靈光一現,竟然將銅像與這些銅片聯系到了一起,登時雙腳一軟,險險坐倒在地。 日上中天,立竿無影,一切都仿佛凝定,包括時間。 卷三 碧落黃泉 章十四 殺伐事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