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哪,怎么說出這些沒道理的話來.把老林叫了來,攆出他去?!毖绢^們答應了.只見邢岫煙趕忙出來,迎著鳳姐陪笑道:“這使不得,沒有的事,事情早過去了?!兵P姐道:“姑娘,不是這個話.倒不講事情,這名分上太豈有此理了?!贬稛熞娖抛庸蛟诘叵赂骛?,便忙請鳳姐到里邊去坐. 鳳姐道:“他們這種人我知道,他除了我,其余都沒上沒下的了?!贬稛熢偃嫠戰?,只說自己的丫頭不好.鳳姐道:“我看著邢姑娘的分上,饒你這一次?!逼抛硬牌饋?,磕了頭,又給岫煙磕了頭,才出去了. 這里二人讓了坐. 鳳姐笑問道:“你丟了什么東西了?"岫煙笑道:“沒有什么要緊的,是一件紅小襖兒,已經舊了的.我原叫他們找,找不著就罷了.這小丫頭不懂事,問了那婆子一聲,那婆子自然不依了.這都是小丫頭糊涂不懂事,我也罵了幾句,已經過去了,不必再提了?!兵P姐把岫煙內外一瞧,看見雖有些皮綿衣服,已是半新不舊的,未必能暖和.他的被窩多半是薄的.至于房中桌上擺設的東西,就是老太太拿來的,卻一些不動,收拾的干干凈凈.鳳姐心上便很愛敬他,說道:“一件衣服原不要緊,這時候冷, 又是貼身的,怎么就不問一聲兒呢.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說了一回,鳳姐出來,各處去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兒取了一件大紅洋縐的小襖兒,一件松花色綾子一斗珠兒的小皮襖, 一條寶藍盤錦鑲花綿裙,一件佛青銀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那時岫煙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場,雖有鳳姐來壓住,心上終是不安.想起"許多姊妹們在這里,沒有一個下人敢得罪他的,獨自我這里,他們言三語四,剛剛鳳姐來碰見?!毕雭硐肴?,終是沒意思,又說不出來.正在吞聲飲泣,看見鳳姐那邊的豐兒送衣服過來.岫煙一看,決不肯受.豐兒道:“奶奶吩咐我說,姑娘要嫌是舊衣裳,將來送新的來?!?nbsp; 岫煙笑謝道:“承***好意,只是因我丟了衣服,他就拿來,我斷不敢受.你拿回去千萬謝你們奶奶, 承你***情,我算領了?!钡鼓脗€荷包給了豐兒.那豐兒只得拿了去了. 不多時,又見平兒同著豐兒過來,岫煙忙迎著問了好,讓了坐.平兒笑說道:“我們奶奶說,姑娘特外道的了不得?!贬稛煹溃骸安皇峭獾?,實在不過意?!逼絻旱溃骸澳棠陶f,姑娘要不收這衣裳,不是嫌太舊,就是瞧不起我們奶奶.剛才說了,我要拿回去,奶奶不依我呢?!贬稛熂t著臉笑謝道:“這樣說了,叫我不敢不收?!庇肿屃艘换夭? 平兒同豐兒回去,將到鳳姐那邊,碰見薛家差來的一個老婆子,接著問好.平兒便問道:“你那里來的?"婆子道:“那邊太太姑娘叫我來請各位太太,奶奶,姑娘們的安.我才剛在奶奶前問起姑娘來,說姑娘到園中去了.可是從邢姑娘那里來么?"平兒道:“你怎么知道? "婆子道:“方才聽見說.真真的二奶奶和姑娘們的行事叫人感念?!逼絻盒α艘恍φf:“你回來坐著罷?!逼抛拥溃骸拔疫€有事,改日再過來瞧姑娘罷?!闭f著走了.平兒回來,回復了鳳姐.不在話下. 且說薛姨媽家中被金桂攪得翻江倒海, 看見婆子回來,述起岫煙的事,寶釵母女二人不免滴下淚來. 寶釵道:“都為哥哥不在家,所以叫邢姑娘多吃幾天苦.如今還虧鳳jiejie不錯. 咱們底下也得留心,到底是咱們家里人?!闭f著,只見薛蝌進來說道:“大哥哥這幾年在外頭相與的都是些什么人, 連一個正經的也沒有,來一起子,都是些狐群狗黨.我看他們那里是不放心,不過將來探探消息兒罷咧.這兩天都被我干出去了.以后吩咐了門上, 不許傳進這種人來?!毖σ虌尩溃骸坝质鞘Y玉菡那些人哪?"薛蝌道:“蔣玉菡卻倒沒來, 倒是別人?!毖σ虌屄犃搜︱虻脑?,不覺又傷心起來,說道:“我雖有兒, 如今就象沒有的了,就是上司準了,也是個廢人.你雖是我侄兒,我看你還比你哥哥明白些, 我這后輩子全靠你了.你自己從今更要學好.再者,你聘下的媳婦兒,家道不比往時了.人家的女孩兒出門子不是容易,再沒別的想頭,只盼著女婿能干,他就有日子過了. 若邢丫頭也象這個東西,"說著把手往里頭一指,道:“我也不說了.邢丫頭實在是個有廉恥有心計兒的,又守得貧,耐得富.只是等咱們的事情過去了,早些把你們的正經事完結了,也了我一宗心事?!毖︱虻溃骸扒賛eimei還沒有出門子,這倒是太太煩心的一件事.至于這個,可算什么呢?!贝蠹矣终f了一回閑話. 薛蝌回到自己房中,吃了晚飯,想起邢岫煙住在賈府園中,終是寄人籬下,況且又窮,日用起居,不想可知.況兼當初一路同來,模樣兒性格兒都知道的.可知天意不均:如夏金桂這種人,偏教他有錢,嬌養得這般潑辣,邢岫煙這種人,偏教他這樣受苦.閻王判命的時候,不知如何判法的.想到悶來也想吟詩一首,寫出來出出胸中的悶氣.又苦自己沒有工夫,只得混寫道: 蛟龍失水似枯魚,兩地情懷感索居. 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虛.寫畢看了一回,意欲拿來粘在壁上,又不好意思. 自己沉吟道:“不要被人看見笑話?!庇帜盍艘槐?,道:“管他呢,左右粘上自己看著解悶兒罷?!庇挚戳艘换?,到底不好,拿來夾在書里.又想自己年紀可也不小了,家中又碰見這樣飛災橫禍,不知何日了局,致使幽閨弱質,弄得這般凄涼寂寞.正在那里想時, 只見寶蟾推門進來,拿著一個盒子,笑嘻嘻放在桌上.薛蝌站起來讓坐.寶蟾笑著向薛蝌道:“這是四碟果子,一小壺兒酒,大奶奶叫給二爺送來的?!毖︱蚺阈Φ溃骸按竽棠藤M心.但是叫小丫頭們送來就完了,怎么又勞動jiejie呢?!睂汅傅溃骸昂谜f.自家人,二爺何必說這些套話. 再者我們大爺這件事,實在叫二爺cao心,大奶奶久已要親自弄點什么兒謝二爺,又怕別人多心.二爺是知道的,咱們家里都是言合意不合,送點子東西沒要緊,倒沒的惹人七嘴八舌的講究.所以今日些微的弄了一兩樣果子,一壺酒,叫我親自悄悄兒的送來. "說著,又笑瞅了薛蝌一眼,道:“明兒二爺再別說這些話,叫人聽著怪不好意思的.我們不過也是底下的人,伏侍的著大爺就伏侍的著二爺,這有何妨呢?!毖︱蛞粍t秉性忠厚,二則到底年輕,只是向來不見金桂和寶蟾如此相待,心中想到剛才寶蟾說為薛蟠之事也是情理,因說道:“果子留下罷,這個酒兒,jiejie只管拿回去.我向來的酒上實在很有限, 擠住了偶然喝一鐘,平日無事是不能喝的.難道大奶奶和jiejie還不知道么?!睂汅傅溃骸皠e的我作得主,獨這一件事,我可不敢應.大***脾氣兒,二爺是知道的, 我拿回去,不說二爺不喝,倒要說我不盡心了?!毖︱驔]法,只得留下.寶蟾方才要走, 又到門口往外看看,回過頭來向著薛蝌一笑,又用手指著里面說道:“他還只怕要來親自給你道乏呢?!毖︱虿恢我?,反倒訕訕的起來,因說道:“jiejie替我謝大奶奶罷.天氣寒,看涼著.再者,自己叔嫂,也不必拘這些個禮?!睂汅敢膊淮鹧?,笑著走了. 薛蝌始而以為金桂為薛蟠之事, 或者真是不過意,備此酒果給自己道乏,也是有的. 及見了寶蟾這種鬼鬼祟祟不尷不尬的光景,也覺了幾分.卻自己回心一想:“他到底是嫂子的名分,那里就有別的講究了呢.或者寶蟾不老成,自己不好意思怎么樣,卻指著金桂的名兒, 也未可知.然而到底是哥哥的屋里人,也不好?!焙鲇忠晦D念:“那金桂素性為人毫無閨閣理法,況且有時高興,打扮得妖調非常,自以為美,又焉知不是懷著壞心呢?不然,就是他和琴meimei也有了什么不對的地方兒,所以設下這個毒法兒,要把我拉在渾水里,弄一個不清不白的名兒,也未可知?!毕氲竭@里,索性倒怕起來.正在不得主意的時候,忽聽窗外撲哧的笑了一聲,把薛蝌倒唬了一跳.未知是誰,下回分解. 下卷 第九十一回 縱yin心寶蟾工設計 布疑陣寶玉妄談禪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9 本章字數:5582 話說薛蝌正在狐疑, 忽聽窗外一笑,唬了一跳,心中想道:“不是寶蟾,定是金桂.只不理他們,看他們有什么法兒?!甭犃税肴?,卻又寂然無聲.自己也不敢吃那酒果.掩上房門,剛要脫衣時,只聽見窗紙上微微一響.薛蝌此時被寶蟾鬼混了一陣,心中七上八下,竟不知是如何是可.聽見窗紙微響,細看時,又無動靜,自己反倒疑心起來,掩了懷,坐在燈前,呆呆的細想,又把那果子拿了一塊,翻來覆去的細看.猛回頭,看見窗上紙濕了一塊,走過來覷著眼看時,冷不防外面往里一吹,把薛蝌唬了一大跳.聽得吱吱的笑聲, 薛蝌連忙把燈吹滅了,屏息而臥.只聽外面一個人說道:“二爺為什么不喝酒吃果子,就睡了?"這句話仍是寶蟾的語音.薛蝌只不作聲裝睡.又隔有兩句話時,又聽得外面似有恨聲道:“天下那里有這樣沒造化的人?!毖︱蚵犃耸菍汅赣炙剖墙鸸鸬恼Z音, 這才知道他們原來是這一番意思,翻來覆去,直到五更后才睡著了.剛到天明,早有人來扣門.薛蝌忙問是誰,外面也不答應.薛蝌只得起來,開了門看時,卻是寶蟾,攏著頭發,掩著懷,穿一件片錦邊琵琶襟小緊身,上面系一條松花綠半新的汗巾,下面并未穿裙, 正露著石榴紅灑花夾褲,一雙新繡紅鞋.原來寶蟾尚未梳洗,恐怕人見,趕早來取家伙.薛蝌見他這樣打扮,便走進來,心中又是一動,只得陪笑問道:“怎么這樣早就起來了?"寶蟾把臉紅著,并不答言,只管把果子折在一個碟子里,端著就走.薛蝌見他這般, 知是昨晚的原故,心里想道:“這也罷了.倒是他們惱了,索性死了心,也省得來纏?!庇谑前研姆畔?,喚人舀水洗臉.自己打算在家里靜坐兩天,一則養養心神,二則出去怕人找他. 原來和薛蟠好的那些人因見薛家無人,只有薛蝌在那里辦事,年紀又輕,便生許多覬覦之心.也有想插在里頭做跑腿的,也有能做狀子的,認得一二個書役的, 要給他上下打點的,甚至有叫他在內趁錢的,也有造作謠言恐嚇的:種種不一.薛蝌見了這些人,遠遠躲避,又不敢面辭,恐怕激出意外之變,只好藏在家中,聽候傳詳.不提. 且說金桂昨夜打發寶蟾送了些酒果去探探薛蝌的消息, 寶蟾回來將薛蝌的光景一一的說了.金桂見事有些不大投機,便怕白鬧一場,反被寶蟾瞧不起,欲把兩三句話遮飾改過口來,又可惜了這個人,心里倒沒了主意,怔怔的坐著.那知寶蟾亦知薛蟠難以回家, 正欲尋個頭路,因怕金桂拿他,所以不敢透漏.今見金桂所為先已開了端了,他便樂得借風使船, 先弄薛蝌到手,不怕金桂不依,所以用言挑撥.見薛蝌似非無情,又不甚兜攬, 一時也不敢造次,后來見薛蝌吹燈自睡,大覺掃興,回來告訴金桂,看金桂有甚方法, 再作道理.及見金桂怔怔的,似乎無技可施,他也只得陪金桂收拾睡了.夜里那里睡得著, 翻來覆去,想出一個法子來:不如明兒一早起來,先去取了家伙,卻自己換上一兩件動人的衣服,也不梳洗,越顯出一番嬌媚來.只看薛蝌的神情,自己反倒裝出一番惱意, 索性不理他.那薛蝌若有悔心,自然移船泊岸,不愁不先到手.及至見了薛蝌, 仍是昨晚這般光景,并無邪僻之意,自己只得以假為真,端了碟子回來,卻故意留下酒壺,以為再來搭轉之地.只見金桂問道:“你拿東西去有人碰見么?"寶蟾道:“沒有?!?二爺也沒問你什么?"寶蟾道:“也沒有?!苯鸸鹨蛞灰共辉?,也想不出一個法子來, 只得回思道:“若作此事,別人可瞞,寶蟾如何能瞞?不如我分惠于他,他自然沒有不盡心的. 我又不能自去,少不得要他作腳,倒不如和他商量一個穩便主意?!币驇φf道:“你看二爺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寶蟾道:“倒象個糊涂人?!苯鸸鹇犃诵Φ溃骸澳闳绾握f起爺們來了?!睂汅敢残Φ溃骸八钾?**心,我就說得他?!苯鸸鸬溃骸八趺垂钾撐业男?, 你倒得說說?!睂汅傅溃骸澳棠探o他好東西吃,他倒不吃,這不是辜負***心么?!闭f著,卻把眼溜著金桂一笑.金桂道:“你別胡想.我給他送東西,為大爺的事不辭勞苦, 我所以敬他,又怕人說瞎話,所以問你.你這些話向我說,我不懂是什么意思?!睂汅感Φ溃骸澳棠虅e多心,我是跟***,還有兩個心么.但是事情要密些,倘或聲張起來,不是頑的?!苯鸸鹨灿X得臉飛紅了,因說道:“你這個丫頭就不是個好貨!想來你心里看上了,卻拿我作筏子,是不是呢?"寶蟾道:“只是奶奶那么想罷咧,我倒是替奶奶難受.奶奶要真瞧二爺好,我倒有個主意.奶奶想,那個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過怕事情不密,大家鬧出亂子來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別性急,時常在他身上不周不備的去處張羅張羅.他是個小叔子,又沒娶媳婦兒,奶奶就多盡點心兒和他貼個好兒,別人也說不出什么來.過幾天他感***情,他自然要謝候奶奶.那時奶奶再備點東西兒在咱們屋里, 我幫著奶奶灌醉了他,怕跑了他?他要不應,咱們索性鬧起來,就說他調戲奶奶. 他害怕,他自然得順著咱們的手兒.他再不應,他也不是人,咱們也不至白丟了臉面.奶奶想怎么樣?"金桂聽了這話,兩顴早已紅暈了,笑罵道:“小蹄子,你倒偷過多少漢子的似的,怪不得大爺在家時離不開你?!睂汅赴炎煲黄?,笑說道:“罷喲, 人家倒替奶奶拉纖,奶奶倒往我們說這個話咧?!睆拇私鸸鹨恍幕\絡薛蝌,倒無心混鬧了.家中也少覺安靜. 當日寶蟾自去取了酒壺,仍是穩穩重重一臉的正氣.薛蝌偷眼看了,反倒后悔,疑心或者是自己錯想了他們,也未可知.果然如此,倒辜負了他這一番美意,保不住日后倒要和自己也鬧起來, 豈非自惹的呢.過了兩天,甚覺安靜.薛蝌遇見寶蟾,寶蟾便低頭走了, 連眼皮兒也不抬,遇見金桂,金桂卻一盆火兒的趕著.薛蝌見這般光景,反倒過意不去.這且不表. 且說寶釵母女覺得金桂幾天安靜, 待人忽親熱起來,一家子都為罕事.薛姨媽十分歡喜,想到必是薛蟠娶這媳婦時沖犯了什么,才敗壞了這幾年.目今鬧出這樣事來,虧得家里有錢,賈府出力,方才有了指望.媳婦兒忽然安靜起來,或者是蟠兒轉過運氣來了,也未可知,于是自己心里倒以為希有之奇.這日飯后扶了同貴過來,到金桂房里瞧瞧. 走到院中,只聽一個男人和金桂說話.同貴知機,便說道:“大奶奶,老太太過來了?!闭f著已到門口.只見一個人影兒在房門后一躲,薛姨媽一嚇,倒退了出來.金桂道:“太太請里頭坐.沒有外人,他就是我的過繼兄弟,本住在屯里,不慣見人,因沒有見過太太. 今兒才來,還沒去請太太的安?!毖σ虌尩溃骸凹仁蔷藸?,不妨見見?!苯鸸鸾行值艹鰜?,見了薛姨媽,作了一個揖,問了好.薛姨媽也問了好,坐下敘起話來.薛姨媽道:“舅爺上京幾時了?"那夏三道:“前月我媽沒有人管家,把我過繼來的.前日才進京,今日來瞧jiejie?!毖σ虌尶茨侨瞬粚擂?,于是略坐坐兒,便起身道:“舅爺坐著罷?!被仡^向金桂道:“舅爺頭上末下的來,留在咱們這里吃了飯再去罷?!苯鸸鸫饝?,薛姨媽自去了.金桂見婆婆去了,便向夏三道:“你坐著,今日可是過了明路的了,省得我們二爺查考你. 我今日還叫你買些東西,只別叫眾人看見?!毕娜溃骸斑@個交給我就完了.你要什么, 只要有錢,我就買得來?!苯鸸鸬溃骸扒覄e說嘴,你買上了當,我可不收?!闭f著,二人又笑了一回,然后金桂陪夏三吃了晚飯,又告訴他買的東西,又囑咐一回,夏三自去. 從此夏三往來不絕.雖有個年老的門上人,知是舅爺,也不?;?,從此生出無限風波,這是后話.不表. 一日薛蟠有信寄回,薛姨媽打開叫寶釵看時,上寫: 男在縣里也不受苦,母親放心.但昨日縣里書辦說,府 里已經準詳,想是我們的情到了.豈知府里詳上去,道里反 駁下來.虧得縣里主文相公好,即刻做了回文頂上去了.那 道里卻把知縣申飭. 現在道里要親提,若一上去,又要吃苦.必是道里沒有托到.母親見字,快快托人求道爺去.還叫 兄弟快來, 不然就要解道.銀子短不得.火速,火速.薛姨媽聽了,又哭了一場,自不必說.薛蝌一面勸慰,一面說道:“事不宜遲?!毖σ虌寷]法,只得叫薛蝌到縣照料,命人即便收拾行李,兌了銀子,家人李祥本在那里照應的,薛蝌又同了一個當中伙計連夜起程. 那時手忙腳亂,雖有下人辦理,寶釵又恐他們思想不到,親來幫著,直鬧至四更才歇.到底富家女子嬌養慣的,心上又急,又苦勞了一會,晚上就發燒.到了明日,湯水都吃不下. 鶯兒去回了薛姨媽.薛姨媽急來看時,只見寶釵滿面通紅,身如燔灼,話都不說. 薛姨媽慌了手腳,便哭得死去活來.寶琴扶著勸薛姨媽.秋菱也淚如泉涌,只管叫著.寶釵不能說話,手也不能搖動,眼干鼻塞.叫人請醫調治,漸漸蘇醒回來.薛姨媽等大家略略放心. 早驚動榮寧兩府的人,先是鳳姐打發人送十香返魂丹來,隨后王夫人又送至寶丹來. 賈母邢王二夫人以及尤氏等都打發丫頭來問候,卻都不叫寶玉知道.一連治了七八天, 終不見效,還是他自己想起冷香丸,吃了三丸,才得病好.后來寶玉也知道了,因病好了,沒有瞧去. 那時薛蝌又有信回來,薛姨媽看了,怕寶釵耽憂,也不叫他知道.自己來求王夫人,并述了一會子寶釵的病.薛姨媽去后,王夫人又求賈政.賈政道:“此事上頭可托,底下難托, 必須打點才好?!蓖醴蛉擞痔崞饘氣O的事來,因說道:“這孩子也苦了.既是我家的人了, 也該早些娶了過來才是,別叫他糟踏壞了身子?!辟Z政道:“我也是這么想.但是他家亂忙,況且如今到了冬底,已經年近歲逼,不無各自要料理些家務.今冬且放了定,明春再過禮,過了老太太的生日,就定日子娶.你把這番話先告訴薛姨太太?!蓖醴蛉舜饝?到了明日,王夫人將賈政的話向薛姨媽述了.薛姨媽想著也是.到了飯后, 王夫人陪著來到賈母房中,大家讓了坐.賈母道:“姨太太才過來?"薛姨媽道:“還是昨兒過來的.因為晚了,沒得過來給老太太請安?!蓖醴蛉吮惆奄Z政昨夜所說的話向賈母述了一遍,賈母甚喜.說著,寶玉進來了.賈母便問道:“吃了飯了沒有?"寶玉道:“才打學房里回來,吃了要往學房里去,先見見老太太.又聽見說姨媽來了,過來給姨媽請請安.因問:寶玉坐了坐,見薛姨媽情形不似從前親熱,"雖是此刻沒有心情,也不犯大家都不言語?!睗M腹猜疑,自往學中去了. 晚間回來,都見過了,便往瀟湘館來.掀簾進去,紫鵑接著,見里間屋內無人,寶玉道:“姑娘那里去了?"紫鵑道:“上屋里去了.知道姨太太過來,姑娘請安去了.二爺沒有到上屋里去么?寶玉道:鵑道:“不定?!睂氂裢獗阕?剛出屋門,只見黛玉帶著雪雁,冉冉而來.寶玉道:“meimei回來了?!笨s身退步進來. 黛玉進來, 走入里間屋內,便請寶玉里頭坐.紫鵑拿了一件外罩換上,然后坐下,問道:“你上去看見姨媽沒有?"寶玉道:“見過了?!摈煊竦溃骸耙虌屨f起我沒有?"寶玉道:“不但沒有說起你,連見了我也不象先時親熱.今日我問起寶jiejie病來,他不過笑了一笑,并不答言.難道怪我這兩天沒有去瞧他么?!摈煊裥α艘恍Φ溃骸澳闳デ七^沒有?"寶玉道:“頭幾天不知道,這兩天知道了,也沒有去?!摈煊竦溃骸翱刹皇??!睂氂竦溃骸袄咸唤形胰?,太太也不叫我去,老爺又不叫我去,我如何敢去.若是象從前這扇小門走得通的時候,要我一天瞧他十趟也不難.如今把門堵了,要打前頭過去,自然不便了?!摈煊竦溃骸八抢镏肋@個原故?!睂氂竦溃骸皩歫iejie為人是最體諒我的?!摈煊竦溃骸澳悴灰约捍蝈e了主意.若論寶jiejie,更不體諒,又不是姨媽病,是寶jiejie病.向來在園中,做詩賞花飲酒, 何等熱鬧,如今隔開了,你看見他家里有事了,他病到那步田地,你象沒事人一般,他怎么不惱呢?!睂氂竦溃骸斑@樣難道寶jiejie便不和我好了不成?"黛玉道:“他和你好不好我卻不知,我也不過是照理而論?!睂氂衤犃?,瞪著眼呆了半晌.黛玉看見寶玉這樣光景,也不睬他,只是自己叫人添了香,又翻出書來細看了一會.只見寶玉把眉一皺, 把腳一跺道:“我想這個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間沒有了我,倒也干凈!"黛玉道:“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無數的煩惱生出來,恐怖,顛倒,夢想,更有許多纏礙. ——才剛我說的都是頑話,你不過是看見姨媽沒精打彩,如何便疑到寶jiejie身上去? 姨媽過來原為他的官司事情心緒不寧,那里還來應酬你?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亂想,鉆入魔道里去了?!睂氂窕砣婚_朗,笑道:“很是,很是.你的性靈比我竟強遠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氣的時候,你和我說過幾句禪語,我實在對不上來.我雖丈六金身,還借你一莖所化?!摈煊癯舜藱C會說道:“我便問你一句話,你如何回答?"寶玉盤著腿,合著手,閉著眼,噓著嘴道:“講來?!摈煊竦溃骸皩歫iejie和你好你怎么樣?寶jiejie不和你好你怎么樣?寶jiejie前兒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樣?今兒和你好,后來不和你好你怎么樣?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樣?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樣?"寶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摈煊竦溃骸捌爸魏??"寶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寶玉道:“禪心已作沾泥絮, 莫向春風舞鷓鴣?!摈煊竦溃骸岸U門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的?!睂氂竦溃骸坝腥缛龑? "黛玉低頭不語.只聽見檐外老鴰呱呱的叫了幾聲,便飛向東南上去,寶玉道:“不知主何吉兇?!摈煊竦溃骸叭擞屑獌词?,不在鳥聲中?!焙鲆娗锛y走來說道:“請二爺回去.老爺叫人到園里來問過,說二爺打學里回來了沒有.襲人jiejie只說已經來了.快去罷?!眹樀脤氂裾酒鹕韥硗饷ψ?,黛玉也不敢相留.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下卷 第九十二回 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參聚散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9 本章字數:7360 話說寶玉從瀟湘館出來,連忙問秋紋道:“老爺叫我作什么?"秋紋笑道:“沒有叫,襲人jiejie叫我請二爺, 我怕你不來,才哄你的?!睂氂衤犃瞬虐研姆畔?,因說:“你們請我也罷了,何苦來唬我?!闭f著,回到怡紅院內.襲人便問道:“你這好半天到那里去了?" 寶玉道:“在林姑娘那邊,說起薛姨媽寶jiejie的事來,便坐住了?!币u人又問道:“說些什么?"寶玉將打禪語的話述了一遍.襲人道:“你們再沒個計較,正經說些家常閑話兒, 或講究些詩句,也是好的,怎么又說到禪語上了.又不是和尚?!睂氂竦溃骸澳悴恢?,我們有我們的禪機,別人是插不下嘴去的?!币u人笑道:“你們參禪參翻了,又叫我們跟著打悶葫蘆了. "寶玉道:“頭里我也年紀小,他也孩子氣,所以我說了不留神的話,他就惱了. 如今我也留神,他也沒有惱的了.只是他近來不常過來,我又念書,偶然到一處, 好象生疏了似的?!币u人道:“原該這么著才是.都長了幾歲年紀了,怎么好意思還象小孩子時候的樣子. "寶玉點頭道:“我也知道.如今且不用說那個.我問你,老太太那里打發人來說什么來著沒有? "襲人道:“沒有說什么?!睂氂竦溃骸氨厥抢咸?明兒不是十一月初一日么, 年年老太太那里必是個老規矩,要辦消寒會,齊打伙兒坐下喝酒說笑.我今日已經在學房里告了假了,這會子沒有信兒,明兒可是去不去呢?若去了呢,白白的告了假,若不去,老爺知道了又說我偷懶?!币u人道:“據我說,你竟是去的是. 才念的好些兒了,又想歇著.依我說也該上緊些才好.昨兒聽見太太說,蘭哥兒念書真好,他打學房里回來,還各自念書作文章,天天晚上弄到四更多天才睡.你比他大多了,又是叔叔,倘或趕不上他,又叫老太太生氣.倒不如明兒早起去罷?!摈暝碌溃骸斑@樣冷天,已經告了假又去,倒叫學房里說:既這么著就不該告假呀,顯見的是告謊假脫滑兒.依我說落得歇一天.就是老太太忘記了,咱們這里就不消寒了么,咱們也鬧個會兒不好么. "襲人道:“都是你起頭兒,二爺更不肯去了?!摈暝碌溃骸拔乙彩菢芬惶焓且惶?, 比不得你要好名兒,使喚一個月再多得二兩銀子!"襲人啐道:“小蹄子,人家說正經話,你又來胡拉混扯的了?!摈暝碌溃骸拔业共皇腔炖?,我是為你?!币u人道:“為我什么? "麝月道:“二爺上學去了,你又該咕嘟著嘴想著,巴不得二爺早一刻兒回來,就有說有笑的了.這會兒又假撇清,何苦呢!我都看見了?!?/br> 襲人正要罵他,只見老太太那里打發人來說道:“老太太說了,叫二爺明兒不用上學去呢.明兒請了姨太太來給他解悶,只怕姑娘們都來,家里的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們都請了,明兒來赴什么消寒會呢?!睂氂駴]有聽完便喜歡道:“可不是,老太太最高興的, 明日不上學是過了明路的了?!币u人也便不言語了.那丫頭回去.寶玉認真念了幾天書, 巴不得頑這一天.又聽見薛姨媽過來,想著"寶jiejie自然也來".心里喜歡,便說:“快睡罷,明日早些起來?!庇谑且灰篃o話.到了次日,果然一早到老太太那里請了安,又到賈政王夫人那里請了安,回明了老太太今兒不叫上學,賈政也沒言語,便慢慢退出來, 走了幾步便一溜煙跑到賈母房中.見眾人都沒來,只有鳳姐那邊的奶媽子帶了巧姐兒,跟著幾個小丫頭過來,給老太太請了安,說:“我mama先叫我來請安,陪著老太太說說話兒.mama回來就來?!辟Z母笑道:“好孩子,我一早就起來了,等他們總不來,只有你二叔叔來了. "那奶媽子便說:“姑娘給你二叔叔請安?!睂氂褚矄柫艘宦?妞妞好?巧姐兒道:媽說,跟著李媽認了幾年字,不知道我認得不認得.我說都認得,我認給mama瞧.mama說我瞎認,不信,說我一天盡子頑,那里認得.我瞧著那些字也不要緊,就是那《女孝經》也是容易念的.mama說我哄他,要請二叔叔得空兒的時候給我理理?!辟Z母聽了,笑道:“好孩子,你mama是不認得字的,所以說你哄他.明兒叫你二叔叔理給他瞧瞧,他就信了?!睂氂竦溃骸澳阏J了多少字了?"巧姐兒道:“認了三千多字,念了一本< <女孝經》,半個月頭里又上了《列女傳》?!睂氂竦溃骸澳隳盍硕脝??你要不懂,我倒是講講這個你聽罷?!辟Z母道:“做叔叔的也該講究給侄女聽聽?!睂氂竦溃骸澳俏耐鹾箦遣槐卣f了, 想來是知道的.那姜后脫簪待罪,齊國的無鹽雖丑,能安邦定國,是后妃里頭的賢能的.若說有才的,是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謝道韞諸人.孟光的荊釵布裙, 鮑宣妻的提甕出汲,陶侃母的截發留賓,還有畫荻教子的,這是不厭貧的.那苦的里頭,有樂昌公主破鏡重圓,蘇蕙的回文感主.那孝的是更多了,木蘭代父從軍,曹娥投水尋父的尸首等類也多,我也說不得許多.那個曹氏的引刀割鼻,是魏國的故事.那守節的更多了,只好慢慢的講.若是那些艷的,王嬙,西子,樊素,小蠻,絳仙等.妒的是禿妾發, 怨洛神等類,也少.文君,紅拂是女中的……"賈母聽到這里,說:“夠了,不用說了.你講的太多,他那里還記得呢?!鼻山銉旱溃骸岸迨宀耪f的,也有念過的,也有沒念過的. 念過的二叔叔一講,我更知道了好些?!睂氂竦溃骸澳亲质亲匀徽J得的了,不用再理.明兒我還上學去呢?!鼻山銉旱溃骸拔疫€聽見我mama昨兒說,我們家的小紅頭里是二叔叔那里的, 我mama要了來,還沒有補上人呢.我mama想著要把什么柳家的五兒補上, 不知二叔叔要不要?!睂氂衤犃烁矚g,笑著道:“你聽你mama的話!要補誰就補誰罷咧,又問什么要不要呢?!币蛴窒蛸Z母笑道:“我瞧大妞妞這個小模樣兒,又有這個聰明兒,只怕將來比鳳jiejie還強呢,又比他認的字?!辟Z母道:“女孩兒家認得字呢也好, 只是女工針黹倒是要緊的?!鼻山銉旱溃骸拔乙哺鴦ama學著做呢,什么扎花兒咧,拉鎖子,我雖弄不好,卻也學著會做幾針兒?!辟Z母道:“咱們這樣人家固然不仗著自己做, 但只到底知道些,日后才不受人家的拿捏?!鼻山銉捍饝?是",還要寶玉解說《列女傳》,見寶玉呆呆的,也不敢再說. 你道寶玉呆的是什么? 只因柳五兒要進怡紅院,頭一次是他病了不能進來,第二次王夫人攆了晴雯,大凡有些姿色的,都不敢挑.后來又在吳貴家看晴雯去,五兒跟著他媽給晴雯送東西去,見了一面,更覺嬌娜嫵媚.今日虧得鳳姐想著,叫他補入小紅的窩兒,竟是喜出望外了.所以呆呆的想他. 賈母等著那些人, 見這時候還不來,又叫丫頭去請.回來李紈同著他妹子,探春,惜春,史湘云,黛玉都來了,大家請了賈母的安.眾人廝見.獨有薛姨媽未到,賈母又叫請去.果然姨媽帶著寶琴過來.寶玉請了安,問了好.只不見寶釵,邢岫煙二人.黛玉便問起"寶jiejie為何不來?"薛姨媽假說身上不好.邢岫煙知道薛姨媽在坐,所以不來.寶玉雖見寶釵不來, 心中納悶,因黛玉來了,便把想寶釵的心暫且擱開.不多時,邢王二夫人也來了.鳳姐聽見婆婆們先到了,自己不好落后,只得打發平兒先來告假,說是正要過來, 因身上發熱,過一回兒就來.賈母道:“既是身上不好,不來也罷.咱們這時候很該吃飯了?!毖绢^們把火盆往后挪了一挪兒,就在賈母榻前一溜擺下兩桌,大家序次坐下.吃了飯,依舊圍爐閑談,不須多贅. 且說鳳姐因何不來? 頭里為著倒比邢王二夫人遲了,不好意思,后來旺兒家的來回說:“迎姑娘那里打發人來請奶奶安,還說并沒有到上頭,只到奶奶這里來?!兵P姐聽了納悶,不知又是什么事,便叫那人進來,問:“姑娘在家好?"那人道:“有什么好的,奴才并不是姑娘打發來的,實在是司棋的母親央我來求***?!兵P姐道:“司棋已經出去了,為什么來求我?"那人道:“自從司棋出去,終日啼哭.忽然那一日他表兄來了,他母親見了, 恨得什么似的,說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語.誰知司棋聽見了, 急忙出來老著臉和他母親道:`我是為他出來的,我也恨他沒良心.如今他來了, 媽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他母親罵他:`不害臊的東西,你心里要怎么樣?'司棋說道: `一個女人配一個男人.我一時失腳上了他的當,我就是他的人了,決不肯再失身給別人的.我恨他為什么這樣膽小,一身作事一身當,為什么要逃.就是他一輩子不來了, 我也一輩子不嫁人的.媽要給我配人,我原拼著一死的.今兒他來了,媽問他怎么樣.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媽跟前磕了頭,只當是我死了,他到那里,我跟到那里,就是討飯吃也是愿意的. '他媽氣得了不得,便哭著罵著說:`你是我的女兒,我偏不給他,你敢怎么著.'那知道那司棋這東西糊涂,便一頭撞在墻上,把腦袋撞破,鮮血直流,竟死了.他媽哭著救不過來,便要叫那小子償命.他表兄說道:`你們不用著急.我在外頭原發了財, 因想著他才回來的,心也算是真了.你們若不信,只管瞧.'說著,打懷里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 他mama看見了便心軟了,說:`你既有心,為什么總不言語?'他外甥道:`大凡女人都是水性楊花,我若說有錢,他便是貪圖銀錢了.如今他只為人,就是難得的. 我把金珠給你們,我去買棺盛殮他.'那司棋的母親接了東西,也不顧女孩兒了,便由著外甥去.那里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司棋的母親看見詫異,說: `怎么棺材要兩口?'他外甥笑道:`一口裝不下,得兩口才好.'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又不哭, 只當是他心疼的傻了.豈知他忙著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錯不見,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里一抹,也就抹死了.司棋的母親懊悔起來,倒哭得了不得.如今坊上知道了, 要報官.他急了,央我來求奶奶說個人情,他再過來給奶奶磕頭?!兵P姐聽了,詫異道:“那有這樣傻丫頭,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怪不得那一天翻出那些東西來, 他行睦錈皇氯慫頻*,敢只是這么個烈性孩子.論起來,我也沒這么大工夫管他這些閑事, 但只你才說的叫人聽著怪可憐見兒的.也罷了,你回去告訴他,我和你二爺說,打發旺兒給他撕擄就是了?!兵P姐打發那人去了,才過賈母這邊來.不提. 且說賈政這日正與詹光下大棋,通局的輸贏也差不多,單為著一只角兒死活未分,在那里打劫.門上的小廝進來回道:“外面馮大爺要見老爺?!辟Z政道:“請進來?!毙P出去請了,馮紫英走進門來.賈政即忙迎著.馮紫英進來,在書房中坐下,見是下棋,便道:“只管下棋,我來觀局?!闭补庑Φ溃骸巴砩钠迨遣豢扒频??!瘪T紫英道:“好說,請下罷?!辟Z政道:“有什么事么?"馮紫英道:“沒有什么話.老伯只管下棋,我也學幾著兒?!辟Z政向詹光道:“馮大爺是我們相好的,既沒事,我們索性下完了這一局再說話兒.馮大爺在旁邊瞧著?!瘪T紫英道:“下采不下采?"詹光道:“下采的?!瘪T紫英道:“下采的是不好多嘴的. "賈政道:“多嘴也不妨,橫豎他輸了十來兩銀子,終久是不拿出來的.往后只好罰他做東便了?!闭补庑Φ溃骸斑@倒使得?!瘪T紫英道:“老伯和詹公對下么?"賈政笑道:“從前對下,他輸了,如今讓他兩個子兒,他又輸了.時常還要悔幾著,不叫他悔他就急了. "詹光也笑道:“沒有的事?!辟Z政道:“你試試瞧?!贝蠹乙幻嬲f笑,一面下完了.做起棋來,詹光還了棋頭,輸了七個子兒.馮紫英道:“這盤終吃虧在打劫里頭.老伯劫少,就便宜了?!?/br> 賈政對馮紫英道:“有罪,有罪.咱們說話兒罷?!瘪T紫英道:“小侄與老伯久不見面,一來會會,二來因廣西的同知進來引見,帶了四種洋貨,可以做得貢的.一件是圍屏,有二十四扇k子,都是紫檀雕刻的.中間雖說不是玉,卻是絕好的硝子石,石上鏤出山水人物樓臺花鳥等物.一扇上有五六十個人,都是宮妝的女子,名為《漢宮春曉》.人的眉目口鼻以及出手衣褶, 刻得又清楚又細膩.點綴布置都是好的.我想尊府大觀園中正廳上卻可用得著.還有一個鐘表,有三尺多高,也是一個小童兒拿著時辰牌,到了什么時候他就報什么時辰. 里頭也有些人在那里打十番的.這是兩件重笨的,卻還沒有拿來.現在我帶在這里兩件卻有些意思兒?!本驮谏磉吥贸鲆粋€錦匣子,見幾重白錦裹著,揭開了錦子,第一層是一個玻璃盒子,里頭金托子大紅縐綢托底,上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 光華耀目.馮紫英道:“據說這就叫做母珠?!币蚪心靡粋€盤兒來.詹光即忙端過一個黑漆茶盤, 道:“使得么?"馮紫英道:“使得?!北阌窒驊牙锾统鲆粋€白絹包兒,將包兒里的珠子都倒在盤子里散著,把那顆母珠擱在中間,將盤置于桌上.看見那些小珠子兒滴溜滴溜滾到大珠身邊來,一回兒把這顆大珠子抬高了,別處的小珠子一顆也不剩,都粘在大珠上.詹光道:“這也奇怪?!辟Z政道:“這是有的,所以叫做母珠,原是珠之母?!蹦邱T紫英又回頭看著他跟來的小廝道:“那個匣子呢?"那小廝趕忙捧過一個花梨木匣子來.大家打開看時,原來匣內襯著虎紋錦,錦上疊著一束藍紗.詹光道:“這是什么東西?"馮紫英道:“這叫做鮫綃帳?!痹谙蛔永锬贸鰜頃r,疊得長不滿五寸,厚不上半寸,馮紫英一層一層的打開,打到十來層,已經桌上鋪不下了.馮紫英道:“你看里頭還有兩折,必得高屋里去才張得下.這就是鮫絲所織,暑熱天氣張在堂屋里頭,蒼蠅蚊子一個不能進來,又輕又亮?!辟Z政道:“不用全打開,怕疊起來倒費事?!闭补獗闩c馮紫英一層一層折好收拾. 馮紫英道:“這四件東西價兒也不很貴,兩萬銀他就賣.母珠一萬,鮫綃帳五千,《漢宮春曉》與自鳴鐘五千?!辟Z政道:“那里買得起?!瘪T紫英道:“你們是個國戚,難道宮里頭用不著么?"賈政道:“用得著的很多,只是那里有這些銀子.等我叫人拿進去給老太太瞧瞧?!瘪T紫英道:“很是?!?/br> 賈政便著人叫賈璉把這兩件東西送到老太太那邊去,并.叫人請了邢王二夫人鳳姐兒都來瞧著,又把兩件東西一一試過.賈璉道:“他還有兩件:一件是圍屏.一件是樂鐘. 共總要賣二萬銀子呢?!兵P姐兒接著道:“東西自然是好的,但是那里有這些閑錢.咱們又不比外任督撫要辦貢.我已經想了好些年了,象咱們這種人家,必得置些不動搖的根基才好, 或是祭地,或是義莊,再置些墳屋.往后子孫遇見不得意的事,還是點兒底子, 不到一敗涂地.我的意思是這樣,不知老太太老爺,太太們怎么樣.若是外頭老爺們要買,只管買?!辟Z母與眾人都說:“這話說的倒也是?!辟Z璉道:“還了他罷.原是老爺叫我送給老太太瞧,為的是宮里好進.誰說買來擱在家里?老太太還沒開口,你便說了一大些喪氣話!” 說著,便把兩件東西拿了出去,告訴了賈政,說老太太不要.便與馮紫英道:“這兩件東西好可好,就只沒銀子.我替你留心,有要買的人,我便送信給你去?!瘪T紫英只得收拾好,坐下說些閑話,沒有興頭,就要起身.賈政道:“你在我這里吃了晚飯去罷?!瘪T紫英道:“罷了,來了就叨擾老伯嗎!"賈政道:“說那里的話?!闭f著,人回:“大老爺來了?!辟Z赦早已進來.彼此相見,敘些寒溫.不一時擺上酒來,肴饌羅列,大家喝著酒.至四五巡后,說起洋貨的話,馮紫英道:“這種貨本是難消的,除非要象尊府這種人家,還可消得,其余就難了?!辟Z政道:“這也不見得?!辟Z赦道:“我們家里也比不得從前了,這回兒也不過是個空門面?!瘪T紫英又問:“東府珍大爺可好么?我前兒見他,說起家常話兒來, 提到他令郎續娶的媳婦,遠不及頭里那位秦氏奶奶了.如今后娶的到底是那一家的, 我也沒有問起?!辟Z政道:“我們這個侄孫媳婦兒,也是這里大家,從前做過京畿道的胡老爺的女孩兒?!弊嫌⒌溃骸昂篱L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教上也不怎么樣.也罷了,只要姑娘好就好?!?/br> 賈璉道:“聽得內閣里人說起,賈雨村又要升了?!辟Z政道:“這也好,不知準不準?!辟Z璉道:“大約有意思的了?!瘪T紫英道:“我今兒從吏部里來,也聽見這樣說.雨村老先生是貴本家不是?"賈政道:“是?!瘪T紫英道:“是有服的還是無服的?"賈政道:“說也話長. 他原籍是浙江湖州府人,流寓到蘇州,甚不得意.有個甄士隱和他相好,時常周濟他. 以后中了進士,得了榜下知縣,便娶了甄家的丫頭.如今的太太不是正配.豈知甄士隱弄到零落不堪,沒有找處.雨村革了職以后,那時還與我家并未相識,只因舍妹丈林如海林公在揚州巡鹽的時候, 請他在家做西席,外甥女兒是他的學生.因他有起復的信要進京來, 恰好外甥女兒要上來探親,林姑老爺便托他照應上來的,還有一封薦書,托我吹噓吹噓.那時看他不錯,大家常會.豈知雨村也奇,我家世襲起,從代字輩下來,寧榮兩宅人口房舍以及起居事宜,一概都明白,因此遂覺得親熱了?!币蛴中φf道:“幾年門子也會鉆了.由知府推升轉了御史,不過幾年,升了吏部侍郎,署兵部尚書.為著一件事降了三級,如今又要升了?!瘪T紫英道:“人世的榮枯,仕途的得失,終屬難定?!辟Z政道:“象雨村算便宜的了.還有我們差不多的人家就是甄家,從前一樣功勛,一樣的世襲, 一樣的起居,我們也是時常往來.不多幾年,他們進京來差人到我這里請安,還很熱鬧.一回兒抄了原籍的家財,至今杳無音信,不知他近況若何,心下也著實惦記. 看了這樣,你想做官的怕不怕?"賈赦道:“咱們家是最沒有事的?!瘪T紫英道:“果然,尊府是不怕的. 一則里頭有貴妃照應,二則故舊好親戚多,三則你家自老太太起至于少爺們, 沒有一個刁鉆刻薄的?!辟Z政道:“雖無刁鉆刻薄,卻沒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稅, 那里當得起?!辟Z赦道:“咱們不用說這些話,大家吃酒罷?!贝蠹矣趾攘藥妆?,擺上飯來. 吃畢,喝茶.馮家的小廝走來輕輕的向紫英說了一句,馮紫英便要告辭了.賈赦賈政道:“你說什么?"小廝道:“外面下雪,早已下了梆子了?!辟Z政叫人看時,已是雪深一寸多了.賈政道:“那兩件東西你收拾好了么?"馮紫英道:“收好了.若尊府要用,價錢還自然讓些?!辟Z政道:“我留神就是了?!弊嫌⒌溃骸拔以俾犘帕T.天氣冷,請罷,別送了?!辟Z赦賈政便命賈璉送了出去.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