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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紅樓夢》脂硯齋批本在線閱讀 - 第12節

第12節

定有什么話說不出來的大心事,才這樣個形景。外面既是這個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此哪觾哼@般單薄,心里那里還擱的住熬煎??珊尬也荒芴婺惴中┻^來?!?/br>
    伏中陰晴不定,    片云可以至雨,忽一陣涼風過了,唰唰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著那女子頭上滴下水來,紗衣裳登時濕了。寶玉想道:“這時下雨。他這個身子,如何禁得驟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說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那女孩子聽說倒唬了一跳,    抬頭一看,只見花外一個人叫他不要寫了,下大雨了。一則寶玉臉面俊秀,二則花葉繁茂,上下俱被枝葉隱住,剛露著半邊臉,那女孩子只當是個丫頭,再不想是寶玉,    因笑道:“多謝jiejie提醒了我。難道jiejie在外頭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寶玉,"噯喲"了一聲,才覺得渾身冰涼。低頭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濕了。說聲"不好",只得一氣跑回怡紅院去了,心里卻還記掛著那女孩子沒處避雨。

    原來明日是端陽節,那文官等十二個女子都放了學,進園來各處頑耍??汕尚∩鷮毠?,正旦玉官等兩個女孩子,正在怡紅院和襲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把溝堵了,水積在院內,把些綠頭鴨,花ぎく,彩鴛鴦,捉的捉,趕的趕,縫了翅膀,放在院內頑耍,將院門關了。襲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

    寶玉見關著門,便以手扣門,里面諸人只顧笑,那里聽見。叫了半日,拍的門山響,里面方聽見了,估諒著寶玉這會子再不回來的。襲人笑道:“誰這會子叫門,沒人開去。"寶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寶姑娘的聲音。"晴雯道:“胡說!寶姑娘這會子做什么來。"襲人道:“讓我隔著門縫兒瞧瞧,可開就開,要不可開,叫他淋著去。"說著,便順著游廊到門前,    往外一瞧,只見寶玉淋的雨打雞一般。襲人見了又是著忙又是可笑,忙開了門,笑的彎著腰拍手道:“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那里知道爺回來了?!?/br>
    寶玉一肚子沒好氣,滿心里要把開門的踢幾腳,及開了門,并不看真是誰,還只當是那些小丫頭子們,    便抬腿踢在肋上。襲人"噯喲"了一聲。寶玉還罵道:“下流東西們!    我素日擔待你們得了意,一點兒也不怕,越發拿我取笑兒了。"口里說著,一低頭見是襲人哭了,方知踢錯了,忙笑道:“噯喲,是你來了!踢在那里了?"襲人從來不曾受過大話的,今兒忽見寶玉生氣踢他一下,又當著許多人,又是羞,又是氣,又是疼,真一時置身無地。待要怎么樣,料著寶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著說道:“沒有踢著。還不換衣裳去。    "寶玉一面進房來解衣,一面笑道:“我長了這么大,今日是頭一遭兒生氣打人,不想就偏遇見了你!"襲人一面忍痛換衣裳,一面笑道:“我是個起頭兒的人,不論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該從我起。但只是別說打了我,明兒順了手也打起別人來。"寶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襲人道:“誰說你是安心了!素日開門關門,都是那起小丫頭子們的事。他們是憨皮慣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癢癢,他們也沒個怕懼兒。你當是他們,踢一下子,?;K麄円埠眯?。才剛是我淘氣,不叫開門的?!?/br>
    說著,那雨已住了,寶官,玉官也早去了。襲人只覺肋下疼的心里發鬧,晚飯也不曾好生吃。    至晚間洗澡時脫了衣服,只見肋上青了碗大一塊,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聲張。    一時睡下,夢中作痛,由不得"噯喲"之聲從睡中哼出。寶玉雖說不是安心,因見襲人懶懶的,    也睡不安穩。忽夜間聽得"噯喲",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悄悄的秉燈來照。剛到床前,只見襲人嗽了兩聲,吐出一口痰來,"噯喲"一聲,睜開眼見了寶玉,倒唬了一跳道:“作什么?"寶玉道:“你夢里`噯喲',必定踢重了。我瞧瞧。"襲人道:“我頭上發暈,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罷。寶玉聽說,果然持燈向地下一照,只見一口鮮血在地。    寶玉慌了,只說也就心涼了半截。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1 本章字數:7488

    話說襲人見了自己吐的鮮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著往日常聽人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縱然命長,終是廢人了?!毕肫鸫搜?,不覺將素日想著后來爭榮夸耀之心盡皆灰了,眼中不覺滴下淚來.寶玉見他哭了,也不覺心酸起來,因問道:“你心里覺的怎么樣?"襲人勉強笑道:“好好的,覺怎么呢!"寶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燙黃酒,    要山羊血黎洞丸來.襲人拉了他的手,笑道:“你這一鬧不打緊,鬧起多少人來,倒抱怨我輕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鬧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    正經明兒你打發小子問問王太醫去,弄點子藥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覺的可不好?"寶玉聽了有理,也只得罷了,向案上斟了茶來,給襲人漱了口.襲人知道寶玉心內是不安穩的,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二則定要驚動別人,不如由他去罷:    因此只在榻上由寶玉去伏侍.一交五更,寶玉也顧不的梳洗,忙穿衣出來,將王濟仁叫來,    親自確問.王濟仁問原故,不過是傷損,便說了個丸藥的名字,怎么服,怎么敷.寶玉記了,回園依方調治.不在話下.

    這日正是端陽佳節,    蒲艾簪門,虎符系臂.午間,王夫人治了酒席,請薛家母女等賞午.寶玉見寶釵淡淡的,也不和他說話,自知是昨兒的原故.王夫人見寶玉沒精打彩,    也只當是金釧兒昨日之事,他沒好意思的,越發不理他.林黛玉見寶玉懶懶的,只當是他因為得罪了寶釵的原故,    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懶懶的.鳳姐昨日晚間王夫人就告訴了他寶玉金釧的事,    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說笑,也就隨著王夫人的氣色行事,    更覺淡淡的.賈迎春姊妹見眾人無意思,也都無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個道理,他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既清冷則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    所以倒是不開的好?!惫蚀巳艘詾橄仓畷r,他反以為悲.那寶玉的情性只愿常聚,    生怕一時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開,生怕一時謝了沒趣;只到筵散花謝,雖有萬種悲傷,也就無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無興散了,林黛玉倒不覺得,倒是寶玉心中悶悶不樂,    回至自己房中長吁短嘆.偏生晴雯上來換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將股子跌折.寶玉因嘆道:“蠢才,蠢才!將來怎么樣?明日你自己當家立事,難道也是這么顧前不顧后的?"晴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的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先時連那么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么著了.    何苦來!要嫌我們就打發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寶玉聽了這些話,氣的渾身亂戰,因說道:“你不用忙,將來有散的日子!”

    襲人在那邊早已聽見,忙趕過來向寶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說的`一時我不到,就有事故兒'?!鼻琏┞犃死湫Φ溃骸癹iejie既會說,就該早來,也省了爺生氣.自古以來,就是你一個人伏侍爺的,我們原沒伏侍過.因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窩心腳,    我們不會伏侍的,到明兒還不知是個什么罪呢!"襲人聽了這話,又是惱,又是愧,待要說幾句話,又見寶玉已經氣的黃了臉,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meimei,你出去逛逛,    原是我們的不是?!鼻琏┞犓f"我們"兩個字,自然是他和寶玉了,不覺又添了酸意,冷笑幾聲,道:“我倒不知道你們是誰,別教我替你們害臊了!便是你們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兒,也瞞不過我去,那里就稱起`我們'來了.明公正道,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去呢,也不過和我似的,那里就稱上`我們'了!"襲人羞的臉紫脹起來,想一想,原來是自己把話說錯了.寶玉一面說:“你們氣不忿,我明兒偏抬舉他?!币u人忙拉了寶玉的手道:“他一個糊涂人,你和他分證什么?況且你素日又是有擔待的,比這大的過去了多少,今兒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說話呢!"襲人聽說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爺拌嘴呢?要是心里惱我,你只和我說,不犯著當著二爺吵,    要是惱二爺,不該這們吵的萬人知道.我才也不過為了事,進來勸開了,大家保重.    姑娘倒尋上我的晦氣.又不象是惱我,又不象是惱二爺,夾槍帶棒,終久是個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說,讓你說去?!闭f著便往外走.寶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氣,我也猜著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發你出去好不好?"晴雯聽了這話,不覺又傷心起來,含淚說道:“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變著法兒打發我出去,也不能夠?!睂氂竦溃骸拔液卧涍^這個吵鬧?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發你去吧?!闭f著,站起來就要走.襲人忙回身攔住,笑道:“往那里去?"寶玉道:“回太太去?!币u人笑道:“好沒意思!    真個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認真的要去,也等把這氣下去了,等無事中說話兒回了太太也不遲.這會子急急的當作一件正經事去回,豈不叫太太犯疑?"寶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說是他鬧著要去的?!鼻琏┛薜溃骸拔叶嘣缤眙[著要去了?饒生了氣,還拿話壓派我.只管去回,我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兒?!睂氂竦溃骸斑@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鬧些什么?我經不起這吵,不如去了倒干凈?!闭f著一定要去回.襲人見攔不住,只得跪下了.碧痕,秋紋,麝月等眾丫鬟見吵鬧,都鴉雀無聞的在外頭聽消息,這會子聽見襲人跪下央求,便一齊進來都跪下了.寶玉忙把襲人扶起來,嘆了一聲,在床上坐下,    叫眾人起去,向襲人道:“叫我怎么樣才好!這個心使碎了也沒人知道?!闭f著不覺滴下淚來.襲人見寶玉流下淚來,自己也就哭了.

    晴雯在旁哭著,方欲說話,只見林黛玉進來,便出去了.林黛玉笑道:“大節下怎么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

    了不成?"寶玉和襲人嗤的一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訴我,我問你就知道了?!币幻嬲f,    一面拍著襲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兩個拌了嘴了.告訴meimei,替你們和勸和勸?!币u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鬧什么?我們一個丫頭,姑娘只是混說?!?nbsp;   黛玉笑道:“你說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睂氂竦溃骸澳愫慰鄟硖嫠辛R名兒.饒這么著,    還有人說閑話,還擱的住你來說他?!币u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    除非一口氣不來死了倒也罷了?!绷主煊裥Φ溃骸澳闼懒?,別人不知怎么樣,我先就哭死了?!睂氂裥Φ溃骸澳闼懒?,我作和尚去?!币u人笑道:“你老實些罷,何苦還說這些話?!绷主煊駥蓚€指頭一伸,抿嘴笑道:“作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后都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兒?!睂氂衤牭?,知道是他點前兒的話,自己一笑也就罷了.

    一時黛玉去后,    就有人說"薛大爺請",寶玉只得去了.原來是吃酒,不能推辭,只得盡席而散.晚間回來,已帶了幾分酒,踉蹌來至自己院內,只見院中早把乘涼枕榻設下,    榻上有個人睡著.寶玉只當是襲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他,問道:“疼的好些了?"只見那人翻身起來說:“何苦來,又招我!"寶玉一看,原來不是襲人,卻是晴雯.寶玉將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發慣嬌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過說了那兩句,    你就說上那些話.說我也罷了,襲人好意來勸,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該不該?"晴雯道:“怪熱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來看見象什么!我這身子也不配坐在這里?!睂氂裥Φ溃骸澳慵戎啦慌?,為什么睡著呢?"晴雯沒的話,嗤的又笑了,說:“你不來便使得,你來了就不配了.起來,讓我洗澡去.襲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他們來?!睂氂裥Φ溃骸拔也庞殖粤撕眯┚?,還得洗一洗.你既沒有洗,拿了水來咱們兩個洗?!鼻琏u手笑道:“罷,罷,我不敢惹爺.還記得碧痕打發你洗澡,足有兩三個時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    我們也不好進去的.后來洗完了,進去瞧瞧,地下的水淹著床腿,連席子上都汪著水,    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幾天.我也沒那工夫收拾,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兒也涼快,    那會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來,你洗洗臉通通頭.才剛鴛鴦送了好些果子來,    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們打發你吃?!睂氂裥Φ溃骸凹冗@么著,你也不許洗去,只洗洗手來拿果子來吃罷?!鼻琏┬Φ溃骸拔一艔埖暮?,連扇子還跌折了,那里還配打發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盤子,還更了不得呢?!睂氂裥Φ溃骸澳銗鄞蚓痛?,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    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他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別在生氣時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nbsp;   晴雯聽了,笑道:“既這么說,你就拿了扇子來我撕.我最喜歡撕的?!睂氂衤犃?,便笑著遞與他.    晴雯果然接過來,嗤的一聲,撕了兩半,接著嗤嗤又聽幾聲.寶玉在旁笑著說:“響的好,再撕響些!"正說著,只見麝月走過來,笑道:“少作些孽罷?!睂氂褛s上來,一把將他手里的扇子也奪了遞與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幾半子,二人都大笑.麝月道:“這是怎么說,拿我的東西開心兒?"寶玉笑道:“打開扇子匣子你揀去,什么好東西!"麝月道:“既這么說,就把匣子搬了出來,讓他盡力的撕,豈不好?"寶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這孽.他也沒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鼻琏┬χ?,倚在床上說道:“我也乏了,明兒再撕罷?!睂氂裥Φ溃骸肮湃嗽?,`千金難買一笑',幾把扇子能值幾何!"一面說著,一面叫襲人.襲人才換了衣服走出來,小丫頭佳蕙過來拾去破扇,大家乘涼,不消細說.至次日午間,王夫人,薛寶釵,林黛玉眾姊妹正在賈母房內坐著,就有人回:“史大姑娘來了?!币粫r果見史湘云帶領眾多丫鬟媳婦走進院來.寶釵,黛玉等忙迎至階下相見.    青年姊妹間經月不見,一旦相逢,其親密自不必細說.一時進入房中,請安問好,都見過了.賈母因說:“天熱,把外頭的衣服脫脫罷?!笔废嬖泼ζ鹕韺捯?王夫人因笑道:也沒見穿上這些作什么?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還更愛穿別人的衣裳.可記得舊年三四月里,    他在這里住著,把寶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額子也勒上,猛一瞧倒象是寶兄弟,就是多兩個墜子.他站在那椅子后邊,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寶玉,你過來,仔細那上頭掛的燈鄧胱誘邢祿依疵粵搜*.'他只是笑,也不過去.后來大家撐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說`倒扮上男人好看了'?!绷主煊竦溃骸斑@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來,    住了沒兩日就下起雪來,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來,老太太的一個新新的大紅猩猩氈斗篷放在那里,    誰知眼錯不見他就披了,又大又長,他就拿了個汗巾子攔腰系上,和丫頭們在后院子撲雪人兒去,一跤栽到溝跟前,弄了一身泥水?!闭f著,大家想著前情,    都笑了.寶釵笑向那周奶媽道:“周媽,你們姑娘還是那么淘氣不淘氣了?    "周奶娘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氣也罷了,我就嫌他愛說話.也沒見睡在那里還是咭咭呱呱,笑一陣,說一陣,也不知那里來的那些話?!蓖醴蛉说溃骸爸慌氯缃窈昧?前日有人家來相看,    眼見有婆婆家了,還是那們著?!辟Z母因問:“今兒還是住著,還是家去呢?    "周奶娘笑道:“老太太沒有看見衣服都帶了來,可不住兩天?"史湘云問道:“寶玉哥哥不在家么?    "寶釵笑道:“他再不想著別人,只想寶兄弟,兩個人好憨的.這可見還沒改了淘氣.    "賈母道:“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兒了?!眲傊徽f著,只見寶玉來了,笑道:“云meimei來了.怎么前兒打發人接你去,怎么不來?"王夫人道:“這里老太太才說這一個,他又來提名道姓的了?!绷主煊竦溃骸澳愀绺绲昧撕脰|西,等著你呢?!笔废嬖频溃骸笆裁春脰|西?"寶玉笑道:“你信他呢!幾日不見,越發高了?!毕嬖菩Φ溃骸耙u人jiejie好?"寶玉道:“多謝你記掛?!毕嬖频溃骸拔医o他帶了好東西來了?!闭f著,拿出手帕子來,挽著一個疙瘩.寶玉道:“什么好的?你倒不如把前兒送來的那種絳紋石的戒指兒帶兩個給他?!毕嬖菩Φ溃骸斑@是什么?"說著便打開.眾人看時,果然就是上次送來的那絳紋戒指,一包四個.林黛玉笑道:“你們瞧瞧他這主意.前兒一般的打發人給我們送了來,你就把他的帶來豈不省事?今兒巴巴的自己帶了來,我當又是什么新奇東西,原來還是他.真真你是糊涂人.    "史湘云笑道:“你才糊涂呢!我把這理說出來,大家評一評誰糊涂.給你們送東西,就是使來的不用說話,拿進來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們的了,若帶他們的東西,這得我先告訴來人,這是那一個丫頭的,那是那一個丫頭的,那使來的人明白還好,再糊涂些,丫頭的名字他也不記得,混鬧胡說的,反連你們的東西都攪糊涂了.    若是打發個女人素日知道的還罷了,偏生前兒又打發小子來,可怎么說丫頭們的名字呢?橫豎我來給他們帶來,豈不清白?!闭f著,把四個戒指放下,說道:“襲人jiejie一個,    鴛鴦jiejie一個,金釧兒jiejie一個,平兒jiejie一個:這倒是四個人的,難道小子們也記得這們清白?    "眾人聽了都笑道:“果然明白?!睂氂裥Φ溃骸斑€是這么會說話,不讓人?!绷主煊衤犃?,冷笑道:“他不會說話,他的金麒麟會說話?!币幻嬲f著,便起身走了.幸而諸人都不曾聽*,    只有薛寶釵抿嘴一笑.寶玉聽見了,倒自己后悔又說錯了話,忽見寶釵一笑,由不得也笑了.寶釵見寶玉笑了,忙起身走開,找了林黛玉去說話.

    賈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們去.園里也涼快,同你jiejie們去逛逛?!毕嬖拼饝?,將三個戒指兒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鳳姐等人去.眾奶娘丫頭跟著,到了鳳姐那里,說笑了一回,出來便往大觀園來,見過了李宮裁,少坐片時,便往怡紅院來找襲人.    因回頭說道:“你們不必跟著,只管瞧你們的朋友親戚去,留下翠縷伏侍就是了.    "眾人聽了,自去尋姑覓嫂,早剩下湘云翠縷兩個人.翠縷道:“這荷花怎么還不開?    "史湘云道:“時侯沒到?!贝淇|道:“這也和咱們家池子里的一樣,也是樓子花?"湘云道:“他們這個還不如咱們的?!贝淇|道:“他們那邊有棵石榴,接連四五枝,真是樓子上起樓子,    這也難為他長?!笔废嬖频溃骸盎ú菀彩峭艘粯?,氣脈充足,長的就好.    "翠縷把臉一扭,說道:“我不信這話.若說同人一樣,我怎么不見頭上又長出一個頭來的人?    "湘云聽了由不得一笑,說道:“我說你不用說話,你偏好說.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變萬化,都是陰陽順逆.多少一生出來,人罕見的就奇,究竟理還是一樣?!贝淇|道:“這么說起來,從古至今,開天辟地,都是陰陽了?"湘云笑道:“糊涂東西,越說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陰陽',難道還有個陰陽不成!`陰'`陽'兩個字還只是一字,陽盡了就成陰,陰盡了就成陽,不是陰盡了又有個陽生出來,    陽盡了又有個陰生出來?!贝淇|道:“這糊涂死了我!什么是個陰陽,沒影沒形的.    我只問姑娘,這陰陽是怎么個樣兒?"湘云道:“陰陽可有什么樣兒,不過是個氣,器物賦了成形.比如天是陽,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陽,日是陽,月就是陰?!贝淇|聽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兒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著日頭叫`太陽'呢,算命的管著月亮叫什么`太陰星',就是這個理了?!毕嬖菩Φ溃骸鞍浲臃?!剛剛的明白了?!贝淇|道:“這些大東西有陰陽也罷了,難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蟲兒,花兒,草兒,瓦片兒,磚頭兒也有陰陽不成?"湘云道:“怎么有沒陰陽的呢?比如那一個樹葉兒還分陰陽呢,那邊向上朝陽的便是陽,這邊背陰覆下的便是陰?!贝淇|聽了,點頭笑道:“原來這樣,我可明白了.    只是咱們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陽,怎么是陰呢?"湘云道:“這邊正面就是陽,那邊反面就為陰?!贝淇|又點頭笑了,還要拿幾件東西問,因想不起個什么來,猛低頭就看見湘云宮絳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來問道:“姑娘,這個難道也有陰陽?"湘云道:“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么沒有呢!"翠縷道:“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云道:“這連我也不知道?!贝淇|道:“這也罷了,怎么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    "湘云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這有什么不告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難我?!毕嬖菩Φ溃骸澳阒朗裁??"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闭f著,湘云拿手帕子握著嘴,呵呵的笑起來.翠縷道:“說是了,就笑的這樣了?!毕嬖频溃骸昂苁?,很是?!贝淇|道:“人規矩主子為陽,奴才為陰.    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币幻嬲f,一面走,剛到薔薇架下,    湘云道:“你瞧那是誰掉的首飾,金晃晃在那里?!贝淇|聽了,忙趕上拾在手里攥著,笑道:“可分出陰陽來了?!闭f著,先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揀的瞧,翠縷只管不放手,    笑道:“是件寶貝,姑娘瞧不得.這是從那里來的?好奇怪!我從來在這里沒見有人有這個?!毕嬖菩Φ溃骸澳脕砦铱??!贝淇|將手一撒,笑道:“請看?!毕嬖婆e目一驗,卻是文彩輝煌的一個金麒麟,    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語,正自出神,忽見寶玉從那邊來了,笑問道:“你兩個在這日頭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襲人去?"湘云連忙將那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們一處走?!闭f著,大家進入怡紅院來.襲人正在階下倚檻追風,忽見湘云來了,連忙迎下來,攜手笑說一向久別情況.    一時進來歸坐,寶玉因笑道:“你該早來,我得了一件好東西,專等你呢?!闭f著,一面在身上摸掏,掏了半天,呵呀了一聲,便問襲人"那個東西你收起來了么?"襲人道:“什么東西?    "寶玉道:“前兒得的麒麟?!币u人道:“你天天帶在身上的,怎么問我?"寶玉聽了,將手一拍說道:“這可丟了,往那里找去!"就要起身自己尋去.湘云聽了,方知是他遺落的,便笑問道:“你幾時又有了麒麟了?"寶玉道:“前兒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丟了,我也糊涂了?!毕嬖菩Φ溃骸靶叶穷B的東西,還是這么慌張?!闭f著,將手一撒,"你瞧瞧,是這個不是?"寶玉一見由不得歡喜非常,因說道……不知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1 本章字數:6121

    話說寶玉見那麒麟,心中甚是歡喜,便伸手來拿,笑道:“虧你揀著了.你是那里揀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這個,明兒倘或把印也丟了,難道也就罷了不成?"寶玉笑道:“倒是丟了印平常,若丟了這個,我就該死了?!币u人斟了茶來與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聽見前兒你大喜了?!笔废嬖萍t了臉,吃茶不答.襲人道:“這會子又害臊了.你還記得十年前,咱們在西邊暖閣住著,晚上你同我說的話兒?那會子不害臊,這會子怎么又害臊了?    "史湘云笑道:“你還說呢.那會子咱們那么好.后來我們太太沒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    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來了,你就不象先待我了?!币u人笑道:“你還說呢.先jiejie長jiejie短哄著我替你梳頭洗臉,作這個弄那個,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來.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敢親近呢?"史湘云道:“阿彌陀佛,冤枉冤哉!我要這樣,    就立刻死了.你瞧瞧,這么大熱天,我來了,必定趕來先瞧瞧你.不信你問問縷兒,我在家時時刻刻那一回不念你幾聲.    "話未了,忙的襲人和寶玉都勸道:“頑話你又認真了.    還是這么性急?!笔废嬖频溃骸澳悴徽f你的話噎人,倒說人性急?!币幻嬲f,一面打開手帕子,將戒指遞與襲人.襲人感謝不盡,因笑道:“你前兒送你jiejie們的,我已得了,    今兒你親自又送來,可見是沒忘了我.只這個就試出你來了.戒指兒能值多少,可見你的心真?!笔废嬖频溃骸笆钦l給你的?"襲人道:“是寶姑娘給我的?!毕嬖菩Φ溃骸拔抑划斒橇謏iejie給你的,    原來是寶釵jiejie給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著,這些jiejie們再沒一個比寶jiejie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么個親jiejie,就是沒了父母,也是沒妨礙的?!闭f著,眼睛圈兒就紅了.寶玉道:“罷,罷,罷!不用提這個話?!笔废嬖频溃骸?nbsp;   提這個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meimei聽見,又怪嗔我贊了寶jiejie.可是為這個不是?    "襲人在旁嗤的一笑,說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發心直口快了?!睂氂裥Φ溃骸拔艺f你們這幾個人難說話,果然不錯?!笔废嬖频溃骸昂酶绺?,你不必說話教我惡心.只會在我們跟前說話,見了你林meimei,又不知怎么了?!?/br>
    襲人道:“且別說頑話,正有一件事還要求你呢?!笔废嬖票銌?什么事?"襲人道:“有一雙鞋,摳了墊心子.我這兩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這又奇了,你家放著這些巧人不算,還有什么針線上的,裁剪上的,怎么教我做起來?你的活計叫誰做,誰好意思不做呢?!币u人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這屋里的針線,    是不要那些針線上的人做的?!笔废嬖坡犃?,便知是寶玉的鞋了,因笑道:“既這么說,我就替你做了罷.只是一件,你的我才作,別人的我可不能?!币u人笑道:“又來了,我是個什么,就煩你做鞋了.實告訴你,可不是我的.你別管是誰的,橫豎我領情就是了?!笔废嬖频溃骸罢摾?,你的東西也不知煩我做了多少了,今兒我倒不做了的原故,    你必定也知道?!币u人道:“倒也不知道?!笔废嬖评湫Φ溃骸扒皟何衣犚姲盐易龅纳忍鬃幽弥腿思冶?,    賭氣又鉸了.我早就聽見了,你還瞞我.這會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們的奴才了.    "寶玉忙笑道:“前兒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币u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話,說是新近外頭有個會做活的女孩子,說扎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個扇套子試試看好不好.    他就信了,拿出去給這個瞧給那個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惱了林姑娘,鉸了兩段.回來他還叫趕著做去,我才說了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    "史湘云道:“越發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氣,他既會剪,就叫他做?!币u人道:“他可不作呢.饒這么著,老太太還怕他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誰還煩他做?    舊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拿針線呢?!闭f著,有人來回說:“興隆街的大爺來了,老爺叫二爺出去會?!睂氂衤犃?,便知是賈雨村來了,心中好不自在.    襲人忙去拿衣服.寶玉一面蹬著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爺和他坐著就罷了,    回回定要見我?!笔废嬖埔贿厯u著扇子,笑道:“自然你能會賓接客,老爺才叫你出去呢?!睂氂竦溃骸澳抢锸抢蠣?,都是他自己要請我去見的?!毕嬖菩Φ溃骸爸餮趴蛠砬?,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處,他才只要會你?!睂氂竦溃骸傲T,罷,我也不敢稱雅,俗中又俗的一個俗人,并不愿同這些人往來?!毕嬖菩Φ溃骸斑€是這個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讀書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常的會會這些為官做宰的人們,談談講講些仕途經濟的學問,也好將來應酬世務,日后也有個朋友.沒見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些什么!"寶玉聽了道:“姑娘請別的姊妹屋里坐坐,我這里仔細污了你知經濟學問的?!币u人道:“云姑娘快別說這話.上回也是寶姑娘也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的去過不去,他就咳了一聲,拿起腳來走了.這里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的臉通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到怎么樣,哭的怎么樣呢.    提起這個話來,真真的寶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訕了一會子去了.我倒過不去,只當他惱了.誰知過后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有涵養,心地寬大.誰知這一個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見你賭氣不理他,你得賠多少不是呢?!睂氂竦溃骸傲止媚飶膩碚f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币u人和湘云都點頭笑道:“這原是混帳話."原來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這里,寶玉又趕來,一定說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著,近日寶玉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ぐ,或鮫帕鸞絳,皆由小物而遂終身.今忽見寶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因而悄悄走來,見機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剛走來,正聽見史湘云說經濟一事,寶玉又說:“林meimei不說這樣混帳話,若說這話,    我也和他生分了?!绷主煊衤犃诉@話,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    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于我,其親熱厚密,    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為知己,則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哉;既有金玉之論,亦該你我有之,則又何必來一寶釵哉!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    醫者更云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癥,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    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間,不禁滾下淚來.待進去相見,自覺無味,便一面拭淚,一面抽身回去了.

    這里寶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來,    忽見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著,似有拭淚之狀,便忙趕上來,    笑道:“meimei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誰得罪了你?"林黛玉回頭見是寶玉,便勉強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睂氂裥Φ溃骸澳闱魄?,眼睛上的淚珠兒未干,還撒謊呢.    "一面說,一面禁不住抬起手來替他拭淚.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幾步,說道:“你又要死了!    作什么這么動手動腳的!"寶玉笑道:“說話忘了情,不覺的動了手,也就顧不的死活.    "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丟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樣呢?"一句話又把寶玉說急了,趕上來問道:“你還說這話,到底是咒我還是氣我呢?"林黛玉見問,方想起前日的事來,遂自悔自己又說造次了,忙笑道:“你別著急,我原說錯了.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來,急的一臉汗?!币幻嬲f,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寶玉瞅了半天,方說道"你放心"三個字.林黛玉聽了,怔了半天,方說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么放心不放心?"寶玉嘆了一口氣,問道:“你果不明白這話?難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錯了?連你的意思

    若體貼不著,    就難怪你天天為我生氣了?!绷主煊竦溃骸肮晃也幻靼追判牟环判牡脑??!睂氂顸c頭嘆道:“好meimei,你別哄我.果然不明白這話,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連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負了.    你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绷主煊衤犃诉@話,如轟雷掣電,細細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來的還覺懇切,竟有萬句言語,滿心要說,只是半個字也不能吐,卻怔怔的望著他.此時寶玉心中也有萬句言語,不知從那一句上說起,卻也怔怔的望著黛玉.兩個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聲,兩眼不覺滾下淚來,回身便要走.寶玉忙上前拉住,說道:“好meimei,且略站住,我說一句話再走?!绷主煊褚幻媸脺I,一面將手推開,說道:“有什么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口里說著,卻頭也不回竟去了.

    寶玉站著,    只管發起呆來.原來方才出來慌忙,不曾帶得扇子,襲人怕他熱,忙拿了扇子趕來送與他,忽抬頭見了林黛玉和他站著.一時黛玉走了,他還站著不動,因而趕上來說道:“你也不帶了扇子去,虧我看見,趕了送來?!睂氂癯隽松?,見襲人和他說話,并未看出是何人來,便一把拉住,說道:“好meimei,我的這心事,從來也不敢說,今兒我大膽說出來,    死也甘心!我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這里,又不敢告訴人,只好掩著.只等你的病好了,    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夢里也忘不了你!"襲人聽了這話,嚇得魄消魂散,    只叫"神天菩薩,坑死我了!"便推他道:“這是那里的話!敢是中了邪?還不快去?"寶玉一時醒過來,方知是襲人送扇子來,羞的滿面紫漲,奪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這里襲人見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來,將來難免不才之事,令人可驚可畏.想到此間,也不覺怔怔的滴下淚來,心下暗度如何處治方免此丑禍.    正裁疑間,忽有寶釵從那邊走來,笑道:“大毒日頭地下,出什么神呢?"襲人見問,忙笑道:“那邊兩個雀兒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睂氣O道:“寶兄弟這會子穿了衣服,    忙忙的那去了?我才看見走過去,倒要叫住問他呢.他如今說話越發沒了經緯,我故此沒叫他了,由他過去罷?!币u人道:“老爺叫他出去?!睂氣O聽了,忙道:噯喲!這么黃天暑熱的,    叫他做什么!別是想起什么來生了氣,叫出去教訓一場?!币u人笑道:“不是這個,想是有客要會?!睂氣O笑道:“這個客也沒意思,這么熱天,不在家里涼快,還跑些什么!"襲人笑道:“倒是你說說罷?!?/br>
    寶釵因而問道:“云丫頭在你們家做什么呢?"襲人笑道:'才說了一會子閑話.你瞧,    我前兒粘的那雙鞋,明兒叫他做去?!睂氣O聽見這話,便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便笑道:“你這么個明白人,怎么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情.我近來看著云丫頭神情,

    再風里言風里語的聽起來,那云丫頭在家里竟一點兒作不得主.他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的東西多是他們娘兒們動手.為什么這幾次他來了,他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他就說家里累的很.我再問他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想其形景來,自然從小兒沒爹娘的苦.我看著他,    也不覺的傷起心來?!币u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說:“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煩他打十根蝴蝶結子,過了那些日子才打發人送來,還說`打的粗,且在別處能著使罷,    要勻凈的,等明兒來住著再好生打罷'.如今聽寶姑娘這話,想來我們煩他他不好推辭,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涂了,早知是這樣,我也不煩他了.    "寶釵道:“上次他就告訴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若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    "襲人道:“偏生我們那個牛心左性的小爺,憑著小的大的活計,一概不要家里這些活計上的人作.我又弄不開這些?!睂氣O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說是你做的就是了?!币u人笑道:“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認得出來呢.說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罷了?!睂氣O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襲人笑道:“當真的這樣,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親自送過來?!?/br>
    一句話未了,    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那里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襲人唬了一跳,忙問"那個金釧兒?"老婆子道:“那里還有兩個金釧兒呢?    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兒不知為什么攆他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他,誰知找他不見了.    剛才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里打水,見一個尸首,趕著叫人打撈起來,    誰知是他.他們家里還只管亂著要救活,那里中用了!"寶釵道:“這也奇了?!币u人聽說,    點頭贊嘆,想素日同氣之情,不覺流下淚來.寶釵聽見這話,忙向王夫人處來道安慰.這里襲人回去不提.

    卻說寶釵來至王夫人處,    只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里間房內坐著垂淚.寶釵便不好提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問:“你從那里來?"寶釵道:“從園里來?!蓖醴蛉说溃骸澳銖膱@里來,可見你寶兄弟?"寶釵道:“才倒看見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里去?!蓖醴蛉它c頭哭道:“你可知道一樁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寶釵見說,道:“怎么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蓖醴蛉说溃骸霸乔皟核盐乙患|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么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睂氣O嘆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么想.據我看來,他并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    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涂人,也不為可惜?!蓖醴蛉它c頭嘆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睂氣O嘆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道:“剛才我賞了他娘五十兩銀子,原要還把你meimei們的新衣服拿兩套給他妝裹.誰知鳳丫頭說可巧都沒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meimei作生日的兩套.    我想你林meimei那個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他也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他過生日,    這會子又給人妝裹去,豈不忌諱.因為這么樣,我現叫裁縫趕兩套給他.要是別的丫頭,    賞他幾兩銀子就完了,只是金釧兒雖然是個丫頭,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兒也差不多.    "口里說著,不覺淚下.寶釵忙道:“姨娘這會子又何用叫裁縫趕去,我前兒倒做了兩套,    拿來給他豈不省事.況且他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蓖醴蛉说溃骸半m然這樣,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道:“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币幻嬲f,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兩個人來跟寶姑娘去.

    一時寶釵取了衣服回來,    只見寶玉在王夫人旁邊坐著垂淚.王夫人正才說他,因寶釵來了,卻掩了口不說了.寶釵見此光景,察言觀色,早知覺了八分,于是將衣服交割明白.王夫人將他母親叫來拿了去.再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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