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上卷 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動唇舌 不肖種種大承笞撻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1 本章字數:4978 卻說王夫人喚他母親上來,拿幾件簪環當面賞與, 又吩咐請幾眾僧人念經超度.他母親磕頭謝了出去.原來寶玉會過雨村回來聽見了,便知金釧兒含羞賭氣自盡,心中早又五內摧傷,進來被王夫人數落教訓,也無可回說.見寶釵進來,方得便出來,茫然不知何往,背著手,低頭一面感嘆,一面慢慢的走著, 信步來至廳上.剛轉過屏門,不想對面來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兒撞了個滿懷.只聽那人喝了一聲" 站??!"寶玉唬了一跳,抬頭一看,不是別人,卻是他父親,不覺的倒抽了一口氣,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賈政道:“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も些什么?方才雨村來了要見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來,既出來了,全無一點慷慨揮灑談吐,仍是葳葳蕤蕤. 我看你臉上一團思欲愁悶氣色,這會子又咳聲嘆氣.你那些還不足,還不自在?無故這樣, 卻是為何?"寶玉素日雖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時一心總為金釧兒感傷,恨不得此時也身亡命殞,跟了金釧兒去.如今見了他父親說這些話,究竟不曾聽見,只是怔呵呵的站著. 賈政見他惶悚, 應對不似往日,原本無氣的,這一來倒生了三分氣.方欲說話,忽有回事人來回:“忠順親王府里有人來,要見老爺?!辟Z政聽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 素日并不和忠順府來往,為什么今日打發人來?"一面想一面令"快請",急走出來看時,卻是忠順府長史官,忙接進廳上坐了獻茶.未及敘談,那長史官先就說道:“下官此來,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面上,敢煩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爺知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辟Z政聽了這話,抓不住頭腦,忙陪笑起身問道:“大人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諭承辦?!蹦情L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辦,只用大人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里有一個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 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各處去找,又摸不著他的道路,因此各處訪察.這一城內,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輩等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云:`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轉諭令郎, 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二則下官輩也可免cao勞求覓之苦?!闭f畢,忙打一躬. 賈政聽了這話, 又驚又氣,即命喚寶玉來.寶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趕來時,賈政便問:“該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么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 你是何等草芥,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于我?!睂氂衤犃嘶A艘惶?,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連`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豈更又加`引逗'二字!"說著便哭了.賈政未及開言,只見那長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飾.或隱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說了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寶玉連說不知, "恐是訛傳,也未見得?!蹦情L史官冷笑道:“現有據證,何必還賴?必定當著老大人說了出來, 公子豈不吃虧?既云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得知!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 大約別的瞞他不過,不如打發他去了,免的再說出別的事來?!币蛘f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細,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倒不曉得了?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蹦情L史官聽了,笑道:“這樣說,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闭f著,便忙忙的走了. 賈政此時氣的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長史官,一面回頭命寶玉"不許動!回來有話問你!"一直送那官員去了.才回身,忽見賈環帶著幾個小廝一陣亂跑.賈政喝令小廝"快打, 快打!"賈環見了他父親,唬的骨軟筋酥,忙低頭站住.賈政便問:“你跑什么?帶著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 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馬一般!"喝令叫跟上學的人來.賈環見他父親盛怒, 便乘機說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里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見人頭這樣大,身子這樣粗,泡的實在可怕,所以才趕著跑了過來?!辟Z政聽了驚疑, 問道:“好端端的,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以待下人. ——大約我近年于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cao克奪之權,致使生出這暴殄輕生的禍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顏面何在!"喝令快叫賈璉,賴大,來興.小廝們答應了一聲,方欲叫去, 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的袍襟,貼膝跪下道:“父親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 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說……"說到這里,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知意,將眼一看眾小廝,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后面退去.賈環便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不遂,打了一頓.那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 "話未說完,把個賈政氣的面如金紙,大喝"快拿寶玉來!"一面說一面便往里邊書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勸我,我把這冠帶家私一應交與他與寶玉過去!我免不得做個罪人,把這幾根煩惱鬢毛剃去,尋個干凈去處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北婇T客仆從見賈政這個形景,便知又是為寶玉了,一個個都是啖指咬舌,連忙退出.那賈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滿面淚痕,一疊聲"拿寶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門都關上!有人傳信往里頭去,立刻打死!"眾小廝們只得齊聲答應,有幾個來找寶玉. 那寶玉聽見賈政吩咐他"不許動",早知多兇少吉,那里承望賈環又添了許多的話.正在廳上干轉,怎得個人來往里頭去捎信,偏生沒個人,連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時, 只見一個老姆姆出來.寶玉如得了珍寶,便趕上來拉他,說道:“快進去告訴:老爺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緊,要緊!"寶玉一則急了,說話不明白,二則老婆子偏生又聾,竟不曾聽見是什么話,把"要緊"二字只聽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讓他跳去,二爺怕什么? "寶玉見是個聾子,便著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廝來罷?!蹦瞧抛拥溃骸坝惺裁床涣说氖??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賞了衣服,又賞了銀子,怎么不了事的!” 寶玉急的跺腳, 正沒抓尋處,只見賈政的小廝走來,逼著他出去了.賈政一見,眼都紅紫了,也不暇問他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yin辱母婢等語,只喝令"堵起嘴來,著實打死!"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 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眾門客見打的不祥了, 忙上前奪勸.賈政那里肯聽,說道:“你們問問他干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 眾人聽這話不好聽,知道氣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覓人進去給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賈母,只得忙穿衣出來,也不顧有人沒人,忙忙趕往書房中來,慌的眾門客小廝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那板子越發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寶玉的兩個小廝忙松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彈不得了.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賈政道:“罷了,罷了!今日必定要氣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自重.況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賈政冷笑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了,以絕將來之患!"說著,便要繩索來勒死. 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 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 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里得個依靠?!闭f畢,爬在寶玉身上大哭起來.賈政聽了此話,不覺長嘆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王夫人抱著寶玉,只見他面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脛,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來,"苦命的兒嚇!"因哭出"苦命兒"來,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贝藭r里面的人聞得王夫人出來,那李宮裁王熙鳳與迎春姊妹早已出來了. 王夫人哭著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宮裁禁不住也放聲哭了.賈政聽了,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了下來.正沒開交處,忽聽丫鬟來說:“老太太來了?!币痪湓捨戳?,只聽窗外顫巍巍的聲氣說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干凈了!"賈政見他母親來了,又急又痛,連忙迎接出來,只見賈母扶著丫頭,喘吁吁的走來.賈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熱天,母親有何生氣親自走來?有話只該叫了兒子進去吩咐?!辟Z母聽說,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厲聲說道:“你原來是和我說話!我倒有話吩咐,只是可憐我一生沒養個好兒子,卻教我和誰說去!"賈政聽這話不象,忙跪下含淚說道:“為兒的教訓兒子,也為的是光宗耀祖.母親這話,我做兒的如何禁得起?"賈母聽說,便啐了一口,說道:“我說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板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么教訓你來!"說著,不覺就滾下淚來.賈政又陪笑道:“母親也不必傷感,皆是作兒的一時性起,從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辟Z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賭氣的.你的兒子,我也不該管你打不打.我猜著你也厭煩我們娘兒們.不如我們趕早兒離了你,大家干凈!"說著便令人去看轎馬,"我和你太太寶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應著.賈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寶玉年紀小, 你疼他,他將來長大成人,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著你是他母親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 只怕將來還少生一口氣呢?!辟Z政聽說,忙叩頭哭道:“母親如此說,賈政無立足之地?!辟Z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無立足之地,你反說起你來!只是我們回去了,你心里干凈,看有誰來許你打?!币幻嬲f,一面只令快打點行李車轎回去.賈政苦苦叩求認罪. 賈母一面說話,一面又記掛寶玉,忙進來看時,只見今日這頓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 又是生氣,也抱著哭個不了.王夫人與鳳姐等解勸了一會,方漸漸的止住.早有丫鬟媳婦等上來,要攙寶玉,鳳姐便罵道:“糊涂東西,也不睜開眼瞧瞧!打的這么個樣兒, 還要攙著走!還不快進去把那藤屜子春凳抬出來呢?!北娙寺犝f連忙進去,果然抬出春凳來,將寶玉抬放凳上,隨著賈母王夫人等進去,送至賈母房中. 彼時賈政見賈母氣未全消, 不敢自便,也跟了進去.看看寶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兒這會子你倘或有個好歹,丟下我,叫我靠那一個!"數落一場,又哭"不爭氣的兒".賈政聽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該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先勸賈母,賈母含淚說道:“你不出去,還在這里做什么!難道于心不足,還要眼看著他死了才去不成!"賈政聽說,方退了出來. 此時薛姨媽同寶釵, 香菱,襲人,史湘云也都在這里.襲人滿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來,見眾人圍著,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來到二門前, 令小廝們找了焙茗來細問:“方才好端端的,為什么打起來?你也不早來透個信兒! "焙茗急的說:“偏生我沒在跟前,打到半中間我才聽見了.忙打聽原故,卻是為琪官金釧jiejie的事. "襲人道:“老爺怎么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爺素日吃醋,沒法兒出氣,不知在外頭唆挑了誰來,在老爺跟前下的火.那金釧兒的事是三爺說的,我也是聽見老爺的人說的?!币u人聽了這兩件事都對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 然后回來,只見眾人都替寶玉療治.調停完備,賈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內去".眾人答應,七手八腳,忙把寶玉送入怡紅院內自己床上臥好.又亂了半日,眾人漸漸散去,襲人方進前來經心服侍,問他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meimei 錯里錯以錯勸哥哥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1 本章字數:7677 話說襲人見賈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來寶玉身邊坐下,含淚問他:“怎么就打到這步田地?寶玉嘆氣說道:聽說,便輕輕的伸手進去,將中衣褪下.寶玉略動一動,便咬著牙叫`噯喲',襲人連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來.襲人看時,只見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寬的僵痕高了起來. 襲人咬著牙說道:“我的娘,怎么下這般的狠手!你但凡聽我一句話,也不得到這步地位.幸而沒動筋骨,倘或打出個殘疾來,可叫人怎么樣呢!"正說著, 只聽丫鬟們說:“寶姑娘來了?!币u人聽見,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紗被替寶玉蓋了. 只見寶釵手里托著一丸藥走進來,向襲人說道:“晚上把這藥用酒研開,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可以就好了?!闭f畢,遞與襲人,又問道:“這會子可好些? "寶玉一面道謝說:“好了?!庇肿屪?寶釵見他睜開眼說話,不象先時,心中也寬慰了好些, 便點頭嘆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里也疼?!眲傉f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 寶玉聽得這話如此親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見他又咽住不往下說,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覺心中大暢,將疼痛早丟在九霄云外, 心中自思:“我不過挨了幾下打,他們一個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感之態露出,令人可玩可觀, 可憐可敬.假若我一時竟遭殃橫死,他們還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們這樣,我便一時死了,得他們如此,一生事業縱然盡付東流,亦無足嘆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 亦可謂糊涂鬼祟矣?!毕胫?,只聽寶釵問襲人道:“怎么好好的動了氣,就打起來了?"襲人便把焙茗的話說了出來.寶玉原來還不知道賈環的話,見襲人說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寶釵沉心,忙又止住襲人道:“薛大哥哥從來不這樣的,你們不可混猜度. "寶釵聽說,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話相攔襲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這個形象, 疼還顧不過來,還是這樣細心,怕得罪了人,可見在我們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這樣用心,何不在外頭大事上作工夫,老爺也喜歡了,也不能吃這樣虧.但你固然怕我沉心, 所以攔襲人的話,難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縱欲,毫無防范的那種心性.當日為一個秦鐘,還鬧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毕氘?,因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 怨那個.據我想,到底寶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氣.就是我哥哥說話不防頭,一時說出寶兄弟來,也不是有心調唆:一則也是本來的實話, 二則他原不理論這些防嫌小事.襲姑娘從小兒只見寶兄弟這么樣細心的人,你何嘗見過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說什么的人?!币u人因說出薛蟠來,見寶玉攔他的話, 早已明白自己說造次了,恐寶釵沒意思,聽寶釵如此說,更覺羞愧無言.寶玉又聽寶釵這番話, 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覺比先暢快了.方欲說話時,只見寶釵起身說道:“明兒再來看你,你好生養著罷.方才我拿了藥來交給襲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 "說著便走出門去.襲人趕著送出院外,說:“姑娘倒費心了.改日寶二爺好了,親自來謝?!睂氣O回頭笑道:“有什么謝處.你只勸他好生靜養,別胡思亂想的就好了. 不必驚動老太太,太太眾人,倘或吹到老爺耳朵里,雖然彼時不怎么樣,將來對景,終是要吃虧的?!闭f著,一面去了. 襲人抽身回來, 心內著實感激寶釵.進來見寶玉沉思默默似睡非睡的模樣,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櫛沐.寶玉默默的躺在床上,無奈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更又熱如火炙, 略展轉時,禁不住"噯喲"之聲.那時天色將晚,因見襲人去了,卻有兩三個丫鬟伺候,此時并無呼喚之事,因說道:“你們且去梳洗,等我叫時再來?!北娙寺犃?,也都退出. 這里寶玉昏昏默默, 只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拿他之事,又見金釧兒進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忽忽聽得有人悲戚之聲.寶玉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寶玉猶恐是夢,忙又將身子欠起來, 向臉上細細一認,只見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那個?寶玉還欲看時,怎奈下半截疼痛難忍,支持不住,便"噯喲"一聲,仍就倒下,嘆了一聲,說道:“你又做什么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氣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 我雖然捱了打,并不覺疼痛.我這個樣兒,只裝出來哄他們,好在外頭布散與老爺聽,其實是假的.你不可認真?!贝藭r林黛玉雖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氣噎喉堵,更覺得利害.聽了寶玉這番話,心中雖然有萬句言語,只是不能說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說道:“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聽說,便長嘆一聲,道:“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一句話未了,只見院外人說:“二奶奶來了?!?nbsp; 林黛玉便知是鳳姐來了,連忙立起身說道:“我從后院子去罷,回來再來?!睂氂褚话牙〉溃骸斑@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來?!绷主煊窦钡亩迥_,悄悄的說道:“你瞧瞧我的眼睛, 又該他取笑開心呢?!睂氂衤犝f趕忙的放手.黛玉三步兩步轉過床后,出后院而去.鳳姐從前頭已進來了,問寶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苯又?, 薛姨媽又來了.一時賈母又打發了人來.至掌燈時分,寶玉只喝了兩口湯,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接著,周瑞媳婦,吳新登媳婦,鄭好時媳婦這幾個有年紀常往來的,聽見寶玉捱了打,也都進來.襲人忙迎出來,悄悄的笑道:“嬸嬸們來遲了一步,二爺才睡著了. "說著,一面帶他們到那邊房里坐了,倒茶與他們吃.那幾個媳婦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襲人說:“等二爺醒了,你替我們說罷?!?/br> 襲人答應了, 送他們出去.剛要回來,只見王夫人使個婆子來,口稱"太太叫一個跟二爺的人呢?!币u人見說,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的告訴晴雯,麝月,檀云,秋紋等說:“太太叫人,你們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來?!闭f畢,同那婆子一徑出了園子,來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 見他來了,說:“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 誰伏侍他呢?"襲人見說,連忙陪笑回道:“二爺才睡安穩了,那四五個丫頭如今也好了, 會伏侍二爺了,太太請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話吩咐,打發他們來,一時聽不明白,倒耽誤了?!蓖醴蛉说溃骸耙矝]甚話,白問問他這會子疼的怎么樣?!币u人道:“寶姑娘送去的藥, 我給二爺敷上了,比先好些了.先疼的躺不穩,這會子都睡沉了,可見好些了?!蓖醴蛉擞謫枺骸俺粤耸裁礇]有?"襲人道:“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只嚷干喝, 要吃酸梅湯.我想著酸梅是個收斂的東西,才剛捱了打,又不許叫喊,自然急的那熱毒熱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這個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來,可怎么樣呢.因此我勸了半天才沒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鹵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 "王夫人道:“噯喲,你不該早來和我說.前兒有人送了兩瓶子香露來,原要給他點子的, 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沒給.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煩,把這個拿兩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兒, 就香的了不得呢?!闭f著就喚彩云來,"把前兒的那幾瓶香露拿了來. "襲人道:“只拿兩瓶來罷,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夠再要,再來取也是一樣?!辈试坡犝f,去了半日,果然拿了兩瓶來,付與襲人.襲人看時,只見兩個玻璃小瓶,卻有三寸大小,上面螺絲銀蓋,鵝黃箋上寫著"木樨清露",那一個寫著"玫瑰清露"襲人笑道:“好金貴東西!這么個小瓶子,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進上的,你沒看見鵝黃箋子?你好生替他收著,別糟踏了?!?/br> 襲人答應著, 方要走時,王夫人又叫:“站著,我想起一句話來問你?!币u人忙又回來. 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兒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么話.你可聽見這個了?你要聽見,告訴我聽聽,我也不吵出來教人知道是你說的?!币u人道:“我倒沒聽見這話,為二爺霸占著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要,為這個打的?!蓖醴蛉藫u頭說道:“也為這個,還有別的原故?!币u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了.我今兒在太太跟前大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 論理……"說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說?!币u人笑道:“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蓖醴蛉说溃骸拔矣惺裁瓷鷼獾?,你只管說來. "襲人道:“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 "王夫人一聞此言,便合掌念聲"阿彌陀佛",由不得趕著襲人叫了一聲"我的兒, 虧了你也明白,這話和我的心一樣.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么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快五十歲的人, 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的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若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或是老太太氣壞了,那時上下不安,豈不倒壞了.所以就縱壞了他.我常常掰著口兒勸一陣,說一陣,氣的罵一陣,哭一陣,彼時他好,過后兒還是不相干,端的吃了虧才罷了.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滾下淚來. 襲人見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覺傷了心,陪著落淚.又道:“二爺是太太養的,豈不心疼.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 "王夫人聽了這話內有因,忙問道:“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近來我因聽見眾人背前背后都夸你, 我只說你不過是在寶玉身上留心,或是諸人跟前和氣,這些小意思好, 所以將你和老姨娘一體行事.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頭一樣.你有什么只管說什么,只別教別人知道就是了?!币u人道:“我也沒什么別的說. 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蓖醴蛉寺犃?,吃一大驚,忙拉了襲人的手問道:“寶玉難道和誰作怪了不成?"襲人連忙回道:“太太別多心,并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象.一家子的事,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無頭腦的人,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見,當作有心事,反說壞了. 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 倘或不防,前后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諱,心順了,說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的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沒事, 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 但后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太太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 "王夫人聽了這話,如雷轟電掣的一般,正觸了金釧兒之事,心內越發感愛襲人不盡,忙笑道:“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里, 只是這幾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既說了這樣的話, 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 "襲人連連答應著去了.回來正值寶玉睡醒,襲人回明香露之事.寶玉喜不自禁, 即令調來嘗試,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記掛著黛玉,滿心里要打發人去,只是怕襲人,便設一法,先使襲人往寶釵那里去借書. 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問我,只說我好了?!鼻琏┑溃骸鞍酌汲嘌?,做什么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象一件事?!睂氂竦溃骸皼]有什么可說的?!鼻琏┑溃骸叭舨蝗?,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訕呢? "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他去了?!鼻琏┑溃骸斑@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手帕子?他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睂氂裥Φ溃骸澳惴判?,他自然知道?!?/br> 晴雯聽了,只得拿了帕子往瀟湘館來.只見春纖正在欄桿上晾手帕子,見他進來,忙擺手兒,說:“睡下了?!鼻琏┳哌M來,滿屋a黑.并未點燈.黛玉已睡在床上,問是誰.晴雯忙答道:“晴雯?!摈煊竦溃骸白鍪裁??"晴雯道:“二爺送手帕子來給姑娘?!摈煊衤犃?, 心中發悶:“做什么送手帕子來給我?"因問:“這帕子是誰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著送別人去罷,我這會子不用這個?!鼻琏┬Φ溃骸安皇切碌?,就是家常舊的?!绷主煊衤犚?,越發悶住,著實細心搜求,思忖一時,方大悟過來,連忙說:“放下,去罷?!鼻琏┞犃?,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盤算,不解何意. 這里林黛玉體貼出手帕子的意思來, 不覺神魂馳蕩:寶玉這番苦心,能領會我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將來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兩塊舊帕子來, 若不是領我深意,單看了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傳遞與我,又可懼,我自己每每好哭,想來也無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時五內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綿纏,令掌燈,也想不起嫌疑避諱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筆,便向那兩塊舊帕子上走筆寫道: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拋卻為誰? 尺幅鮫あ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其二 拋珠滾玉只偷潸鎮日無心鎮日閑, 枕上袖邊難拂拭,任他點點與斑斑. 其三 彩線難收面上珠,湘江舊跡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林黛玉還要往下寫時,覺得渾身火熱,面上作燒, 走至鏡臺揭起錦袱一照,只見腮上通紅,自羨壓倒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一時方上床睡去,猶拿著那帕子思索,不在話下. 卻說襲人來見寶釵,誰知寶釵不在園內,往他母親那里去了,襲人便空手回來.等至二更,寶釵方回來.原來寶釵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調唆了人來告寶玉的,誰知又聽襲人說出來,越發信了.究竟襲人是聽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窺度,并未據實,竟認準是他說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一次卻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難分.這日正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見過母親,只見寶釵在這里, 說了幾句閑話,因問:“聽見寶兄弟吃了虧,是為什么?"薛姨媽正為這個不自在,見他問時,便咬著牙道:“不知好歹的東西,都是你鬧的,你還有臉來問!"薛蟠見說,便怔了,忙問道:“我何嘗鬧什么?"薛姨媽道:“你還裝5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還賴呢?!毖吹溃骸叭巳苏f我殺了人,也就信了罷?"薛姨媽道:“連你meimei都知道是你說的, 難道他也賴你不成?"寶釵忙勸道:“媽和哥哥且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紅皂白了. "因向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罷,不是你說的也罷,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較證,倒把小事兒弄大了.我只勸你從此以后在外頭少去胡鬧,少管別人的事.天天一處大家胡逛,你是個不防頭的人,過后兒沒事就罷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 不用說別人,我就先疑惑?!毖幢臼莻€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見不得這樣藏頭露尾的事,又見寶釵勸他不要逛去,他母親又說他犯舌,寶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亂跳,賭身發誓的分辯.又罵眾人:“誰這樣贓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罷!分明是為打了寶玉, 沒的獻勤兒,拿我來作幌子.難道寶玉是天王?他父親打他一頓,一家子定要鬧幾天. 那一回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兩下子,過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 說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罵了一頓.今兒越發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進去把寶玉打死了,我替他償了命,大家干凈?!币幻嫒?,一面抓起一根門閂來就跑.慌的薛姨媽一把抓住,罵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誰去?你先打我來!"薛蟠急的眼似銅鈴一般, 嚷道:“何苦來!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賴我.將來寶玉活一日,我擔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凈?!睂氣O忙也上前勸道:“你忍耐些兒罷.媽急的這個樣兒,你不說來勸媽, 你還反鬧的這樣.別說是媽,便是旁人來勸你,也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勸上來了?!毖吹溃骸斑@會子又說這話.都是你說的!"寶釵道:“你只怨我說,再不怨你顧前不顧后的形景. "薛蟠道:“你只會怨我顧前不顧后,你怎么不怨寶玉外頭招風惹草的那個樣子!別說多的,只拿前兒琪官的事比給你們聽:那琪官,我們見過十來次的,我并未和他說一句親熱話,怎么前兒他見了,連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兒給他了?難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媽和寶釵急的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為這個打他呢. 可見是你說的了?!毖吹溃骸罢嬲娴臍馑廊肆?!賴我說的我不惱,我只為一個寶玉鬧的這樣天翻地覆的?!睂氣O道:“誰鬧了?你先持刀動杖的鬧起來,倒說別人鬧?!毖匆妼氣O說的話句句有理,難以駁正,比母親的話反難回答,因此便要設法拿話堵回他去,就無人敢攔自己的話了,也因正在氣頭上,未曾想話之輕重,便說道:“好meimei,你不用和我鬧, 我早知道你的心了.從先媽和我說,你這金要揀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見寶玉有那勞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動護著他?!痹捨凑f了,把個寶釵氣怔了,拉著薛姨媽哭道:“mama你聽,哥哥說的是什么話!"薛蟠見meimei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賭氣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這里薛姨媽氣的亂戰,一面又勸寶釵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說話沒道理,明兒我叫他給你陪不是. "寶釵滿心委屈氣忿,待要怎樣,又怕他母親不安,少不得含淚別了母親,各自回來,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來,也無心梳洗,胡亂整理整理,便出來瞧母親. 可巧遇見林黛玉獨立在花陰之下,問他那里去.薛寶釵因說"家去",口里說著,便只管走.黛玉見他無精打采的去了,又見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jiejie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辈恢獙氣O如何答對,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三十五回 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 更新時間:2007112 23:59:11 本章字數:8183 話說寶釵分明聽見林黛玉刻薄他,因記掛著母親哥哥,并不回頭,一徑去了.這里林黛玉還自立于花陰之下, 遠遠的卻向怡紅院內望著,只見李宮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項人等都向怡紅院內去過之后, 一起一起的散盡了,只不見鳳姐兒來,心里自己盤算道:“如何他不來瞧寶玉?便是有事纏住了,他必定也是要來打個花胡哨,討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兒才是.今兒這早晚不來,必有原故?!币幻娌乱?,一面抬頭再看時,只見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紅院內來了. 定眼看時,只見賈母搭著鳳姐兒的手,后頭邢夫人王夫人跟著周姨娘并丫鬟媳婦等人都進院去了.黛玉看了不覺點頭,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處來,早又淚珠滿面.少頃,只見寶釵薛姨媽等也進入去了.忽見紫鵑從背后走來,說道:“姑娘吃藥去罷,開水又冷了?!摈煊竦溃骸澳愕降滓趺礃??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紫鵑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藥了.如今雖然是五月里,天氣熱,到底也該還小心些.大清早起,在這個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該回去歇息歇息了?!币痪湓捥嵝蚜索煊?,方覺得有點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著紫鵑,回瀟湘館來. 一進院門,只見滿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廂記》中所云"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苔白露泠泠"二句來,因暗暗的嘆道:“雙文,雙文,誠為命薄人矣.然你雖命薄, 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連孀母弱弟俱無.古人云`佳人命薄' ,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勝于雙文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鸚哥見林黛玉來了,嘎的一聲撲了下來,倒嚇了一跳,因說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頭灰?!蹦躯W哥仍飛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簾子,姑娘來了?!摈煊癖阒棺〔?,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 ".那鸚哥便長嘆一聲,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韻,接著念道:“儂今葬花人笑癡, 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盡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黛玉紫鵑聽了都笑起來.紫鵑笑道:“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難為他怎么記了. "黛玉便令將架摘下來,另掛在月洞窗外的鉤上,于是進了屋子,在月洞窗內坐了.吃畢藥,只見窗外竹影映入紗來,滿屋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黛玉無可釋悶,便隔著紗窗調逗鸚哥作戲,又將素日所喜的詩詞也教與他念.這且不在話下. 且說薛寶釵來至家中, 只見母親正自梳頭呢.一見他來了,便說道:“你大清早起跑來作什么?"寶釵道:“我瞧瞧媽身上好不好.昨兒我去了,不知他可又過來鬧了沒有? "一面說,一面在他母親身旁坐了,由不得哭將起來.薛姨媽見他一哭,自己撐不住,也就哭了一場, 一面又勸他:“我的兒,你別委曲了,你等我處分他.你要有個好歹,我指望那一個來! "薛蟠在外邊聽見,連忙跑了過來,對著寶釵,左一個揖,右一個揖,只說:“好meimei,恕我這一次罷!原是我昨兒吃了酒,回來的晚了,路上撞客著了,來家未醒,不知胡說了什么,連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氣?!睂氣O原是掩面哭的,聽如此說,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頭向地下啐了一口,說道:“你不用做這些像生兒.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們娘兒兩個, 是要變著法兒叫我們離了你,你就心凈了?!毖绰犝f,連忙笑道:“meimei這話從那里說起來的,這樣我連立足之地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