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那人又道:“少刻便知,且請飲酒?!?/br> 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篩酒。 酒至數杯,那人去袖子里取出十兩金子,放在桌上,說道:“二位端公各收五兩,有些小事煩及?!?/br> 二人道:“小人素不認得尊官,何故與我金子?” 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滄州去?” 董超道:“小人兩個奉本府差遣,監押林沖直到那里?!蹦侨说溃骸凹仁侨绱?,相煩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腹人陸虞候便是?!?/br> 董超,薛霸,喏喏連聲,說道:“小人何等樣,敢共對席?!?/br> 陸謙道:“你二位也知林沖和太尉是對頭。今奉著太尉鈞旨,教將這十兩金子送與二位;望你兩個領諾,不必遠去,只就前面僻靜去處把林沖結果了,就彼處討紙狀回來便了。若開封府但有話說,太尉自行分付,并不妨事?!?/br> 董超道:“卻怕便不得;開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卻不曾教結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紀又不高大,如何作得這緣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br> 薛霸道:“老董,,你聽我說。高太尉便叫你我死,也只得依他;莫說zo官人又送金子與俺。你不要多說,和你分了罷。落得做人情。日后也有顧俺處。前頭有的是大松林,猛惡去處,不揀怎的與他結果了罷!” 當下薛霸收了金子,說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兩程,便有分曉?!?/br> 陸謙大喜道:“還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時,是必揭取林沖臉上金印回來做表證。陸謙再包辦二位十兩金子相謝。專等好音。切不可相誤?!痹瓉硭螘r,但是犯人,徒流遷徒的,那臉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喚做“打金印?!?/br> 三個人又吃了一會酒,陸虞候算了酒錢。 三人出酒肆來,各自分手。 只董超,薛霸,將金小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來使臣房里取了林沖,監押上路。 當日出得城來,離城二十里多路,歇了。 宋時途路上客店人家,但是公人監押囚人來歇,不要房錢。 當下薛,董二人帶林沖到客店里歇了一夜。 第二日天明起來,打火吃了飯食,投滄州路上來。 時遇六月天氣,炎暑正熱。 林沖初吃棒時,倒也無事;次后兩三日間,天道盛熱,棒瘡卻發;又是個新吃棒的人,路上一步挨一步,走不動。 薛霸道:“好不曉事!此去滄州二千里有馀的路,你這般樣走,幾時得到!”林沖道:“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前日方才吃棒,棒瘡舉發。這般炎熱,上下只得擔待一步!” 董超道:“你自慢慢的走,休聽咭咕?!?/br> 薛霸一路上喃喃吶吶的,口里埋冤叫苦,說道:“卻是老爺們晦氣,撞你這個魔頭!” 看看天色又晚,三個人投村中客店里來。 到得房內,兩個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 林沖也把包來解了,不等公人開口,去包裹取些碎銀兩,央店小二買些酒rou,糴些米來,安排盤饌,請兩個防送公人坐了吃。 董超,薛霸,又添酒來,把林沖灌的醉了,和枷倒在一邊,薛霸去燒一鍋百沸滾湯,提將來,傾在腳盆內,叫道:“林教頭,你也洗了腳好睡?!?/br> 林沖掙的起來,被枷礙了,曲身不得。 薛霸道:“我替你洗?!?/br> 林沖忙道:“使不得?!?/br> 薛霸道:“出路人那里計較的許多!” 林沖不知是計,只顧伸下腳來,被薛霸只一按,按在滾湯里。 林沖叫一聲:“哎也!” 急縮得起時,泡得腳面紅腫了。 林沖道:“不消生受!” 薜霸道:“只見罪人伏侍公人,那曾有公人伏侍罪人!懊意叫他洗腳,顛倒嫌冷嫌熱,卻不是“好心不得好報!”口里喃喃的罵了半夜?!?/br> 林沖那里敢回話,自去倒在一邊。 他兩個潑了這水,自換些水去外邊洗了腳,收拾。 睡到四更,同店人都未起,薛霸起來燒了面湯,安排打火,做飯吃。 林沖起來,暈了,吃不得,又走不動。 薛霸拿了水火棍,催促動身。 董超去腰里解下一雙新草鞋,耳朵并索兒卻是麻編的,叫林沖穿。 林沖看時,腳上滿面都是燎漿泡,只得尋覓舊草鞋穿,那里去討,沒奈何,只得把新草鞋穿上。 叫店小二算過酒錢,兩個公人帶了林沖出店,卻是五更天氣。 林沖走不到三二里,腳上泡被新草鞋打破了,鮮血淋漓,正走不動,聲喚下止。 薛霸罵道:“走便快走!不走便大棍搠將起來!” 林沖道:“上下方便!小人豈敢怠慢,俄延程途;其實是腳疼走不動!” 董超道:“我扶著你走便了!” 攙著林沖,只得又挨了四五里。 看看正走不動了,早望見前面煙籠霧鎖,一座猛惡林子,有名喚野豬林;此是東京去滄州路上第一個險峻去處。 宋時,這座林子內,但有些冤仇的,使用些錢與公人,帶到這里,不知結果了多少好漢。 今日,這兩個公人帶林沖奔入這林子里來。董超道:“走了一五更,走不得十里路程,似此,滄州怎的得到!” 薛霸道:“我也走不得了,且就林子里歇一歇?!?/br> 三個人奔到里面,解下行李包裹,都搬在樹根頭。 林沖叫聲“呵也,”靠著一株大樹,便倒了。 只見董超,薛霸道:“行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困倦起來。且睡一睡,卻行?!?/br> 放下水火棍,便倒在樹邊;略略閉得眼,從地下叫將起來。 林沖道:“上下,做甚么?” 董超,薛霸道:“俺兩個正要睡一睡,這里又無關鎖,只怕你走了;我們放心不下,以此睡不穩?!?/br> 林沖答道:“小人是好漢,官司既已吃了,一世也不走!” 薛霸道:“那里信得你說!要我們心穩,須得縛一縛?!?/br> 林沖道:“上下要縛便縛,小人敢道怎的?!?/br> 薛霸腰里解下索子來,把林沖連手帶腳和枷緊緊的縛在樹上,同董超兩個跳將起來,轉過身來,拿起水火棍,看著林沖,說道:“不是俺要結果你;自是前日來時,有那陸虞候,傳著高太尉鈞旨,教我兩個到這里結果你,立等金印必去回話。便多走的幾日,也是死數!只今日就這里倒作成我兩個回去快些。休得要怨我弟兄兩個;只是上司差遣。不繇自己。你須精細著。明年今日是你周年。我等已限定日期,亦要早回話?!?/br> 林沖見說,淚如雨下,便道:“上下?我與你二位,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二位如何救得小人,生死不忘!” 董超道:“說甚么閑話!救你不得!” 薛霸便提起水火棍來望著林沖腦袋上劈將來。 可憐豪杰束手就死!正是;萬里黃泉無旅店,三魂今夜落誰家?畢竟林沖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卷 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沖棒打洪教頭 更新時間:2007112 23:57:15 本章字數:9450 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后,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云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酒家在林子里聽你多時!” 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著禪杖,輪起來打兩個公人。 林沖方才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 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 智深聽得,收住禪杖。 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 林沖道:“非干他兩個事;盡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 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那相別之后,酒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得你配滄州,酒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里一位官尋說話∶“以此,酒家疑心,放你不下??诌@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里去,酒家也在那店里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酒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酒家先投奔這林子里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倒來這里害你,正好殺這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濒斨巧詈鹊溃骸澳氵@兩個撮鳥!酒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rou醬!且看兄弟面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喝道:“你們這兩個撮鳥,快才兄弟,都跟酒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里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拾了水火棍,扶著林沖,又替他拿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酒店在村口。深,沖,超,霸,四人入來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rou,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師父在那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酒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酒家若撞著那廝,教他吃三百禪杖!”兩個公人那里敢再開口。吃了些酒rou,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口。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里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br> 兩個公人聽了。 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 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 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那里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 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沖上車將息,三個跟著車子行著。 兩個公人懷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著行。 魯智深一路買酒買rou將息林沖。 那兩個公人也吃。 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 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 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里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厝嵳f,俺要在野豬林結困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舍得還了他十兩金子,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干凈?!?/br> 董超道:“說得也是?!?/br> 兩個暗暗商量了不題。 卑說絮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