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澤屏著呼吸：“都什么時候想這么做？”

    “每一秒?！?/br>
    他愛的人毫不猶豫地告訴他，他每一秒都不想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之中的每一秒，包含著他存在的每一秒，同樣也包含著李牧澤自以為他和沈聽眠快樂的每一秒，那些愉悅的，哪怕是在最痛苦的時候，他都永生舍不得忘記的，有意義的相伴的每一秒。

    而現在，沈聽眠把那些快樂全部都否決了。

    李牧澤并沒有覺得太痛，直到現在，他都不舍放棄他的天真，他懇求他：“算我求你，不要再做傻事?！?/br>
    “傻事?！鄙蚵犆呶⑽P著下巴，又好像是無意識在這么做，但并不會顯得傲慢，只有冰涼涼的絕望，“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br>
    “……和我在一起，也不開心嗎？”

    “要開心一點?！鄙蚵犆邲]有感情，刻板平淡地敘述著。

    李牧澤聽到他最喜歡的人對他說：“也沒什么用?！?/br>
    李牧澤啜泣著，盡量不嘶吼出來：“我愛你，我愛你??！”

    沈聽眠荒唐地笑了一聲，絕望地、冰冷地問他：“你覺得有用嗎？”

    沈聽眠用涼薄的聲音說：

    “你愛我，關心我，給我加油，說抱抱，說努力一下，堅持一下，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善良？”

    李牧澤身心發寒，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好像抽離了此時的時空，游蕩在另一個世界。沈聽眠離他很遠很遠，遠到看不見，并且絲毫沒有邀請自己過來的意思。

    “我真的很惡心，你與其這么做，倒不如來厭惡我，罵我?！?/br>
    沈聽眠放空地說著這句話，李牧澤全然顧著傷心，卻并不知道，沈聽眠此時正處于對他的極度怨恨之中。當他從空白中醒來，聽到自己真正“避免于難”的原因是“空調外置機”，他幾乎飛快想到了那時李牧澤一臉愉悅地跟他談及的內容：“學生家長聯名給學校寫的信，說沒有空調會影響學生學習質量，你猜猜是誰組織的？……我跟我媽說的，我們打了好幾天電話叫人來一起寫信，好厲害吧？”

    是啊。

    真厲害啊。

    這么多次，這么多次，李牧澤已經這么多次阻止了他的超度，不讓他離開這該死的人間，那樣游刃有余、無辜懵懂地拉著他在火海中談情說愛，枕著沈聽眠無法腐朽的尸骨說著甜言蜜語，并告訴他，這樣好極了。

    沈聽眠死死盯著李牧澤，眼神越發怨毒，好像李牧澤的存在都是一種罪過，他用虛軟的聲音惡狠狠地說：

    “我真希望我從沒遇見過你?！?/br>
    他這樣說。

    李牧澤沒有辦法不傷心，他不知道他還可以怎樣傷心，盡管沈聽眠現在的狀態是rou眼可見的不正常，但他還是做不到無動于衷，嘴上的堅持和實際永遠相差甚遠，他在此刻只感到了刻骨的難過。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骨頭都知道他愛他，此時也知道正在被所愛之人傷害，慘叫著在痛苦中融化，只是血rou和淚并不能拯救沈聽眠，它們只能這樣徒勞地傷痛著。

    沈聽眠同樣不能在李牧澤的痛苦中感到愉悅，明知傷害是相互的，他仍然做不到避免，只能在早已預測的悔恨中脆弱起來，他看了李牧澤一眼，聲音忽地軟了，還帶了些哭音：“牧澤，我知道你愛我，但是我根本感受不到一點點愛，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br>
    沈聽眠呼吸急促起來，掙扎著告訴他：“我很想留下來，不讓你那么傷心，可是……”

    “你不要著急，你、你慢慢說?！崩钅翝珊笾笥X地找回靈魂，他毫無辦法，手足無措，不敢碰他，又看不了他這樣，他錯了，他過去一直想看到沈聽眠更多的樣子，但他發現他更能接受霧里似圓非缺的月亮，而不能接受潦草的星光，明知后者更真實，只是他的心實在是太疼了，這種疼痛沒有辦法得到緩解，他不能在無解的命題里熱愛真相。

    “我不想被人關心，也不想被你喜歡了?！?/br>
    沈聽眠大張著嘴，李牧澤卻聽不到呼吸的聲音，他說了一堆顛倒亂序的話，語速古怪，時快時慢：

    “完全不懂，也根本不明白什么才叫對我好，不是真的關心我，只想表達自己的善良，以為拉我回來是好的，醫生的職責就是讓病人起死回生，但都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要是我，你一秒都受不了，知道嗎……”

    李牧澤很想說什么，但沈聽眠根本沒有留給他說話的空間，他對著天花板在喊，卻又喊不出來，只是古怪地發出氣音在竭力地叫：

    “你們好啊，你們真的好！這樣還不讓我去死，你們真的好極了?！?/br>
    這時沈聽眠有短暫的停頓，李牧澤愣愣地流淚，他卻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而沈聽眠在問他，宇宙銀河都在他的淚水中隕落：

    “李牧澤，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嗎？”

    他亦如李牧澤問自己的母親那樣歇斯底里，只不過李牧澤央求的是愛沈聽眠的權利，而沈聽眠央求的是死亡的權利。他們從一開始，就注定殊途。

    然后沈聽眠開始哀求他，眼神迫切，用最軟的聲音懇求他，好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再次表露出自己的情緒來，好像忽然鮮活了似的，用最豐富的情感表達著自己的訴求：

    “牧澤，我好難受，我真的好難受，我撐不下去了，我一秒都撐不下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