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提斯收緊手臂，“然后呢？”

    “這個嘛，霍特想知道我是怎么進去的，想知道你對我的行動知不知情。我使出渾身解數裝成倫敦東區的三教九流，想說服他我只是個投機取巧的小偷，但他沒信我。接著他就想出了一個完美的主意，可以充分利用那個巖洞?！笨绿崴垢杏X到對方下意識地扼制著情緒，“他覺得把我留在地底一天一夜后我就會全盤托出，他只想錯了一點，那就是根本不需要一天，只要那些該死的水像石頭一樣砸下來，還那么冷、冷——”他倉促停下，深吸一口氣后重重吐出，等他再開口，聲音里的顫抖就幾不可聞了?！盎籼芈斆鞣幢宦斆髡`。我想他也相信我只是個小偷，可他還是想找個理由折磨我?；蛟S折磨任何人都行，只是我剛好落在他手上?！?/br>
    “都是我講了那個該死的故事才讓他想出這種招數，對不起?！?/br>
    “大可不必，再怎么說這也好過他們用刀刃或針尖對付我。而且要不是他想看著我在地底發瘋，你也來不及找到我，我得——”

    “噓——別說了?！笨绿崴拱阉?，感覺丹尼爾轉過身用雙手環住他。

    他們無言地擁抱對方，在刺骨黑暗中，只有微弱的月光穿過窗欞，讓室內覆著一層灰蒙蒙的光?？绿崴棺约憾紱]發現，他不知不覺捋起了丹尼爾的頭發，對方并沒有阻止他。

    “霍特，”丹尼爾最后道，“你把他殺了?！?/br>
    柯提斯手上的動作停了片刻?！皩??！?/br>
    “我被綁了一整天，筋疲力竭，洞xue里又冷，我承認在那種非常狀況下我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不過你看起來也不是很清醒?！?/br>
    “沒錯?！笨绿崴篃o言以對。

    “那就是他們所謂的狂戰士狀態嗎？”

    “你也從那本該死的書上讀過關于我叔父的事，是吧？”

    “我是讀過沒錯，不過我還讀過幾本冰島的薩迦[1]，”丹尼爾接下來的話出人意表，“我的碩士論文研究的是古諾斯語[2]?！?/br>
    “你有碩士學位？”身為一個用拳擊加分才勉強擠進牛津的人，柯提斯反射性緊張起來。

    “碰巧是在德國取得的同等學歷文憑，在海德堡，所以我讀過一些關于狂戰士的事。我得說，柯提斯……你本就夠高大了，但那時你看起來幾乎有平常的兩倍大，更瘆人的是你笑個不停，當然你還徒手扭斷了他的脖子。真是奇景。我沒想對你的行為吹毛求疵，只是覺得驚人，”他又補充，“就好像是一個羅馬軍團的戰士穿越時空來到二十世紀了?！?/br>
    柯提斯尷尬地聳了聳肩?！拔也恢滥苷f什么?？涮孛芬?，就是寫書的那家伙，總說我和叔父是我們北方祖先的返祖人，還保有血緣里的記憶之類的。你要問我，我覺得都是胡說。我只是打起架來偶爾會失去一點自制力罷了。我也不想這樣?！?/br>
    “我知道你不想?；籼赜玫豆裟懔藛?？”

    柯提斯很感激丹尼爾輕巧地轉移了話題，語氣里沒有同情或歉意。丹尼爾的這種特質能讓人輕易向他敞開心房，當然前提是在他不想挖苦人的時候?！拔业氖直郾粍潅?，但傷口不深，幾乎都被外套擋下了?！彼寻丫`開的大衣捆成一卷，連同染上血跡的上衣一并藏在衣櫥里，用幾條膠布處理了傷處。雖然只能應急，但傷口終究會痊愈。

    “有失身份啊，居然用上了刀。雖說他肯定是被你嚇壞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钡つ釥枔u著頭，把霍特的語氣學得唯妙唯肖，“該死的南歐種的下三濫招數?！?/br>
    柯提斯激動道：“我也是這么想的！”丹尼爾無聲地笑起來，顫動傳到他身上。他們的姿勢幾乎是依偎在一起了，柯提斯仰躺在地，丹尼爾側臥在旁，要不是來自柯提斯脊梁的抗議已經令人難以忍受，現在的狀態也算舒服。

    “我得坐起來些?！彼悬c兒惋惜地說道。

    丹尼爾翻到一旁?？绿崴共恢滥苷f什么讓他回來。他坐起身，兩腿膝蓋微彎敞開，然后試著開口，“這里真冷?！?/br>
    “那我們是否該擠在一起取暖呢？”丹尼爾邊問，邊挪到他腿間，向后靠上他胸膛?？绿崴沟男奶糜悬c兒太快了，他伸出手臂環住丹尼爾的肩膀，縱容自己享受這一會兒的親密。

    “你怎么會去海德堡念碩士？”他試著找回話題，“我是說，為什么選德國？”

    “一言難盡，”丹尼爾過了片刻才道，“我被劍橋退學了?！?/br>
    “噢?！笨绿崴箾]想到會是這種原因?！笆且驗槟愕?，呃，私人行為嗎？”

    “算是吧?！钡つ釥栂蚝笱銎痤^，“那時劃船隊里有個像阿多尼斯一樣的美男子，你知道的，就是那種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生機盎然又高貴的英國青年。對來自倫敦東區的窮小孩而言，他簡直就是夢中情人。我被他迷得神魂顛倒，而他——也回應了我的感情。就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復活節假期，我們在船屋偷情時被劃船隊的人撞見了。周圍很快就傳出流言蜚語，為了撇清嫌疑，我的愛人就決定去向學院長指控我猥褻了他?！?/br>
    “什么？”

    “哦，他可說得一套一套?！钡つ釥枦]回頭，“他是某某公爵的次子，你也懂得，這表示他可能會失去他的社會地位。然而我的父親是舊斯皮塔佛德市場里的鎖匠，整個家族掏盡每一分錢才能湊足我上劍橋的學費。他屬于那里，我則不是。因此我就算名譽掃地被驅逐出校門也損失不了什么，他對這點深信不疑?！?/br>
    柯提斯如鯁在喉，要維持穩定的聲音益發困難?！疤彀?，丹尼爾，這真是……”他說不下去。

    “糟透了，”丹尼爾道，“當然啦，學院長也知道事情沒這么單純，但他的想法和我無緣的愛人一樣，認為兩害相權取其輕。不過在他決定把真相掩蓋起來后，至少還心懷愧疚，所以并沒讓這件事嚴重影響到我的前途。巧合的是，不久之后我就拿到了去海德堡的全額獎學金，也因此免了一次我家人反控。從這點說來，這樣處理無疑對大家都好。搞不好我還得謝謝他呢?！?/br>
    “那個自私的混賬東西?！?/br>
    “他也沒因此受惠。兩年后他就被逮捕了——純粹是巧合，警察突擊了克里夫蘭路上的一間莫利屋[3]，當時他就在里面，也被抓了起來。被釋放后不久他就舉槍自盡了?！?/br>
    “我的天啊?！笨绿崴共恢涝搶Υ税l表什么意見。他常聽人說“這種男人就應該自我了斷”，但他第一次知道有人真這么做了。

    “是啊?！钡つ釥栰o了片刻?！昂冒?，別再說這件事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種不光彩的故事讓你煩心?！?/br>
    “但你告訴我了，我很高興?！笨绿崴瓜肓艘幌?，皺起眉頭，“你很小心，是不是？你不會惹上麻煩吧？”

    丹尼爾停頓了一秒?！澳阏f的麻煩是指在一塊石頭上被綁了整天，只等著送命？”

    “不，我是指被警察找麻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