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見沒了外人,月牙兒將鬢上頭面都卸了下來,青絲懶懶地披在肩上。 她一面梳頭,一面同吳勉說:“你可聽說過商會沒有?” “商會?”吳勉走過來接過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梳頭發:“這是何物?” “就是商人組成的集會?!?/br> 月牙兒望著鏡中兩人的影子,笑吟吟地說:“大約年后,京城里便會有商會了?!?/br> 第78章 紙片羊rou 自從杏糖記走上正軌, 月牙兒便借著拜早年的名義,抽時間開始拜訪起京城里著名的商戶。 因為金陵杏花館已然小有名氣,而杏糖記最近在京城里也名聲鵲起, 所以這些商戶倒還愿意給她一個面子,請她進屋來吃茶聊天。 今日她卻拜訪的這一家, 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玉福樓主人——黃家。 據說黃家的長輩里,有人曾當過御廚, 后來歸家, 自己改良了一些食物做法,開了玉福樓的第一家店。在后來的歲月里, 玉福樓在京城又開了兩家店,在直隸也開了店,破有些規模。 他們家的招牌菜,也是最負盛名的菜色,是薄紙羊rou。 玉福樓家的羊rou, 切得薄如紙一般,再配上一碗精心調制的佐料。將黃銅小火鍋點上火, 倒入高湯。等到黃銅火鍋里的高湯, 咕嚕咕嚕的滾著白泡兒時,顧客便可用長筷子加一片薄薄的羊rou, 放在里面燙。只需默數幾個數,羊rou顏色就完全變了,空氣里也增添了羊rou的香氣。 尤其是冬日的時候,玉福樓的生意便越發的好, 時長要等位。因為他家的炭火燒得很旺,外頭雖是天寒地凍的時節,在店里卻可只穿一件單衣就好。守著黃銅小火鍋,大口的吃rou,大口的喝酒,最是暢快不過了。 月牙兒也去吃了一回,吃完之后,心服口服。難怪玉福樓能夠火遍京城,每到冬至的時節,人們一提起要吃羊rou,便想起玉福樓。 除開羊rou之外,近年來他家又新增了烤鴨這一名吃。肥鴨用果木炭火烤制,色澤紅而艷。酥脆的鴨皮帶著些柴木的清香,這清香和鴨rou的焦香摻和在一起,格外的誘人。 憑借這兩樣美食,玉福樓在京城里可謂是數一數二的大飯館。 月牙兒幾日之前就給黃家下了名帖,得到回復之后,這才約定了今日上門去拜訪。 招待她的這一位叫黃少平,是玉福樓的少東家。大概三十出頭的樣子,也很年輕。待人接物很有一套,總是客客氣氣的。 見了面之后,兩人先寒暄了一番。 “我初來寶地,很多地方都不大懂。說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合規矩的,還請你們多包涵?!?/br> “這說的哪里話?蕭老板的杏糖記,最近可是開得紅紅火火的。之前也聽在南邊采買的家人說過,杏花館的聲勢,可不比我們玉福樓小呢?!?/br> 黃少平笑說:“你是怎么想到的在江上辦船宴的呢?這可真是神來之筆?!?/br> “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痹卵纼盒Υ穑骸拔仪叭者€去玉福樓吃的羊rou火鍋,真真是極好的羊rou,切得薄如紙一般,也沒有什么膻味,蘸著調料一起吃,我足足吃了一大碗飯呢?!?/br> 一頓商業互吹之后,月牙兒才將今日的來意托出。 “今日過來,除了提前給您拜個年之外,還想問您一件事。我聽說京城里有同鄉之人組成的會館,但卻不知有沒有類似的商會呢?” 黃少平頭一次聽說“商會”這兩個字,心里想了想,覺得大概是和同鄉會館類似之物。 “商會?京城里是沒有。說起來我也是頭一回聽說這個說法?!秉S少平將商會在口里念了幾遍,頷首道:“這個詞倒有些意思,商人之會?!?/br> 他自打會說話起,就跟在他爹身邊做生意,權衡利弊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聽說了“商會”兩個字,心里立刻便盤算起來,如果真有這么一個商會,會有什么益處。 月牙兒說:“我當時聽說有些地方會有商會,畢竟有個商家之間少不了往來互動,比如采買物資,再比如協商定價。我曉得一個地方做生意有一個地方規矩,可是這些規矩大多數都是私下里的,不曾擺在明面上,因此總有些新來乍到的商人不清楚不明白,就容易犯了忌諱。倘若有這么一個商會,將大家都認可的東西白紙黑字的寫下來,豈不是少了很多麻煩?” 黃少平聽了這番話,沉吟了一會兒,才說:“倒是有些道理?!?/br> 他望向月牙兒:“你的意思是?!?/br> 月牙兒笑了笑:“玉福樓在京城,可謂是有名號的老店了,就是黃家的名號拿出去,又有幾家商戶不識得?倘若由黃家牽頭,在京城辦一個商會,再順理成章的成為商會會長,又有誰會不同意呢?” 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已經很清楚了,月牙兒也不再繼續往深里說,直看他的意思。 黃少平沉吟一會兒:“這么大的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夠做主的,我還得問問我爹和長輩們?!?/br> 這便是有初步的意向了。 和聰明人打交道辦事,一向是很愉快的。月牙兒心滿意足的離開了黃家,依她的了解,黃家人仔細思考之后,也會意識到舉辦一個商會,對于他們家的聲譽,會有怎樣的影響。 在這個朝代,商人雖富,但卻不貴,因此有許多富貴之家,賺了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花錢給自己的子孫后代捐一個官。唯有如此,整個家族才算真正的有地位了。就是那黃少平的大哥,聽說也捐了一個監生呢??商热粲袀€商會。而黃家人又成為商會會長,那么至少在商人之間,黃家的地位是絕對有了的。 而頭一個提議的月牙兒,自然在商會里也能說得上話。 若不是月牙兒初到京城,實在沒有根基,日后還要回到金陵去,她自己就能夠創辦商會,也不必將商會會長拱手讓人??墒前凑杖缃竦木秤?,月牙兒權衡利弊之后,發現最有利的做法便是說動如今京城里的大商戶牽頭,組成一個商會。 一個行業若想發展壯大,絕不能像一盤散沙似的。這也是月牙兒提議的初衷。若有了商會,商人們之間溝通往來無疑會更加便利。這樣一來,即使她在金陵,對于京城商業的動靜也有所了解。 她的喜悅,吳勉看在眼里。雖然一時之間,他并沒有想明白為何月牙兒這樣開心,但見了她臉上的笑,吳勉不自覺地也輕笑起來。 京城的大街小巷上,漸漸多了許多彩勝,近來能夠聽見的爆竹聲也越發的多了,年節的氣息一點點的濃厚起來。 今年這個年,月牙兒注定是要在京城過了。 她有些想薛令姜和柳見青,買了一些京城里時興的絹花和黑漆描金螺鈿妝盒,叫人送到南邊去。 才將東西寄出去沒幾日,運貨的人也捎帶來一個包裹,是柳見青和薛令姜寄來。 月牙兒打開一看,是一件藕色寬袖立領長襖,和一雙繡著杏花燕子的繡鞋。 包裹里還有兩封信,是柳見青和薛令姜的手筆。 原來這件素色大袖衫是新的繡房所制作的第一批樣品,是薛令姜特意按照月牙兒的身量做的;而那雙繡鞋則是柳見青的作品。 月牙兒換上新衣新鞋,在穿衣鏡前轉了個圈。 再合身不過了。 她瞥見窗外漫天的鵝毛大雪,一時有些感慨。 “京城里的雪真大呀,在江南就很少見到這樣子的雪。怪道他們京城里的人下雪天都不打傘的?!?/br> 吳勉走過來,才背后輕輕攏住她,輕聲說:“你是想jiejie們了罷?” “有一點?!?/br> 窗外風雪寒,屋里爐火暖,連窗紙上都蒙上了一層白霧。在這樣風雪大作的黃昏,心里很容易就生出一種名為“思念”的情緒。 她思念,可她并不孤單,因為吳勉在身邊。 兩人靜靜相擁,好一會兒,吳勉才說:“無論我能不能考中,以后還是回南邊去吧?!?/br> 月牙兒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嗯,把該做的事做完,就可以回家去了?!?/br> 她說出這話時,愣了一愣。這才發覺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將杏園看作了自己的家。 她無端想起一句話:此心安處是吾鄉。 大雪一連下了三日,從舊歲下到新春,人家屋檐上都覆著一層厚厚的雪。 外出去拜年時,月牙兒便穿著那件藕色寬袖立領長襖,腳踩杏花燕子繡鞋。 先去段翰林家拜年,他家所在的胡同,住了很多官宦人家,前來拜年的轎子都堵在胡同口,不得動彈。 遠遠瞧見這情況,頗有經驗的轎夫便提議在胡同口停轎,要他們走進去。不然壓根沒地方停轎子。 下轎之后,果然胡同口僵持著兩三頂轎子,大路都給占去,只留下一條供人行走的小路。 積雪尚未消,又被來來往往的人踩了無數次,雪水泥濘。月牙兒小心的挑著路往前走,眉頭蹙起,因為怕弄濕了鞋襪。 吳勉見了她的神情,忽然說:“我背你過去罷?!?/br> “???” 月牙兒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蹲在地上,將寬闊的后背留給她:“上來?!?/br> “不用啦,這像什么樣子?!痹卵纼哼B聲拒絕。 吳勉回過頭來看她:“那是二jiejie給你做的繡鞋,別弄臟了。我背我的夫人,有什么過分的?” 他頓了頓,說:“還是要我抱你?” 月牙兒只好讓他背著走。 她雙手攏住他的脖子,臉頰漸漸發燙。 有過路的小孩子笑嘻嘻說:“這個jiejie為什么要人抱?” 大人拉住小孩子,善意的笑起來:“因為她夫君疼她?!?/br> 風將笑聲送入耳,月牙兒幾乎想從吳勉背上跳下來,兩靨飛霞。 “放我下來吧?!彼谒?,輕聲說。 “到了就放你下來,快了?!?/br> 她只得將臉埋在他衣裳里,裝作聽不見也看不到,可是唇角的那一抹笑,卻一直沒有消散。 就這樣走下去,也很好。 第79章 鮮rou湯圓 雪化的時候, 倒是比下雪還要冷些。 鄭次愈頭戴貂帽,行走在紅墻夾道里。宮道上的雪,早在清晨之時便有小內侍打掃干凈, 堆在宮墻角,免得阻了貴人們的路。 因是新春, 昭德宮里的梨樹上還掛著彩勝,沒有半點冬日的肅殺氣息, 倒是熱鬧的很。 宮人通傳后, 一個大宮女過來,說貴妃娘娘在東配殿歇息, 傳他過去。 “你來得倒巧,小爺才走呢,娘娘心情很好?!彼九c鄭次愈便是舊相識,因此輕聲提點了幾句。 走到店門口,自有小宮女打起油重絹繡花暖簾。[なつめ獨] 殿中放了兩三個黃銅炭盆, 燃燒的是御貢的紅羅炭,品質極好, 幾乎沒有煙味。 幾案上有一金獸香爐, 里邊放著流金小篆,焚著一縷百合香。 貴妃正倚在暖榻上, 手里握著本一本書,有小宮女跪著替她垂腿。 她快四十歲了,瘦小而白皙的臉上仍瞧不出多少歲月的痕跡。 鄭次愈向她請安后,貴妃放下書卷, 眉眼溫婉:“再過些時日,你又要回江南去了罷?!?/br> “回娘娘的話,過了元宵便啟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