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哥來聽聽
富二代沒有開車來,他騎了小白的摩托,停在航站樓外的馬路邊,已經走了這么遠,高中生還是臉色蒼白,失魂落魄。 富二代背對著他摸出兩個頭盔,夾一個在胳膊底下,另一個稍小一點的,解開帶子,要給他戴上,高中生仍然埋著頭,富二代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扳起孩子在酷暑的熱風下冰冷的小臉。 高中生的神智微微清明了一點,手忙腳亂地往后退了退,想重回機場。 富二代一把將他攥?。骸案陕锶??” 高中生哽哽巴巴地道:“我的身份證……” 富二代笑了,嘴里配了個音效,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那張長方形硬卡,就在手心里。 他覺得這招“飛龍探云手”實在是很帥,忍不住賣弄道:“踹他那一下,我就拿回來了?!?/br> 高中生渾渾噩噩的,也沒心思管他的耍帥。 他傻傻地點點頭,伸手要把自己的身份證拿回來,誰知道富二代反手又將其收了起來,閑閑道:“放假期間放你姐這,省得又跑出去上網?!?/br> 要以往,高中生早就跟他干起來了:“有你什么事?輪得到你管我?” 現在,他說不出話,時近午夜,路燈連綿,星群寂靜,頭頂一架架即將開往遠方的飛機轟鳴不止,在夜空中帶著一串漫長而寒冷的閃爍的燈火。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高中生悶頭不語,如同行尸走rou,悶熱的酷夏,他深埋著的腦袋上忽然罩上一個軟綿綿黑乎乎的東西,又被人不由分說地扳起腦袋,在下巴處啪嗒一聲合上安全扣。 富二代拽了拽,拽得他呼吸有點困難,他試著扯松,又被富二代把手打開:“未成年坐摩托還不戴安全帽,想我進局子呢?” 這個人好奇怪,他又兇,又壞,又浪蕩,害得她jiejie好幾回傷心。 富二代將高中生腦袋上的安全帽往下摁了摁,高中生的臉全遮在帽子的海綿軟墊里,低著頭,兩個人就那么站著,很安靜,橘色的燈光籠罩,過了一會兒,聽見他那一副懶懶洋洋的聲音:“沒帶紙,哭就一會兒就得了?!?/br> 高中生默默地流著眼淚,一點聲音也沒有,旁人看上去,就像是個孩子安靜地低頭認錯。 他站在摩托車和富二代旁邊,垂著頭,在安全帽里遮住臉,死死地咬著牙,眼淚鼻涕無聲地糊了一臉,風吹過,撞得他安全帽砰砰直響,他馬上就十七歲,已經快忘了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 富二代不說話,倚著黑色的重摩托,抱著胳膊,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不斷顫抖的少年肩膀,看著他一瑟一瑟的黑影中的鼻翼。 自己十七歲的時候,也差不多這么高,哭的時候,也不愛讓人聽見,還把牙齦崩出了血。 也許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吧。 他笑了,雖然面前這個小孩還在哭,但是他也不怕,笑出聲來,高中生哭得正起勁,聽見他笑自己,慌忙吸著鼻涕要擦臉,富二代手一伸,將他攬到自己肩膀上。 他的肩膀已經是成年男性的肩膀,硬邦邦,寬闊又干燥,高中生捂著臉,從指縫里嗚嗚嗚地哭出聲音來,越哭越厲害,腦子里是高敏俊推開農村的木門,穿著深青色的衣服,比他想象中的父親更高大,明明滅滅間,高敏俊騎著自行車,搖搖晃晃,肩膀微微下垂,高敏俊在機場哭喊著我的兒,我的兒,小昭,我的兒,高敏俊在客廳里捧著飯碗,高敏俊說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到最后繃不住,高中生哭得幾乎要站不住,氣息怎么也提不上來,他缺氧了,好似在一座絕高的大山上,空氣稀薄,肺里塞滿了黏重的泥土,沉甸甸地下墜,再哭下去,高中生一定會因大腦供血暈倒,然而他還是撕扯器官一般劇烈地慟哭著。 那人虛偽成性,那人始亂終棄,可那人卻是自己的父親。 背后的機場燈火輝煌,人來人往,被人無數次遺棄的少年只是其中微乎其微的一點。 大約十多分鐘,高中生哭累了,綿軟無力地倚在富二代的肩膀上,一抽一抽地提氣。 富二代一直沒說話,肩膀濕了一大片,黏在皮膚上。 高中生又喘了大約十來分鐘的氣,才難為情開始小動作擦拭眼睛。 他含糊不清地問富二代:“他、他來找我,是要讓我給他那個兒子替死嗎?” 高敏俊哭著喊一個陌生的名字,富二代說的那句話。 富二代嗯了一聲,沒說換腎兩個字,他覺得說來實在有點殘忍。 富二代見到高敏俊的第一眼起就知道這個人不懷好意,雖然極力裝的很樸素,但是手帕、襪子、皮帶扣這樣的小東西是騙不了人的,這個人過得很好,非常好,并且好了絕不止一兩天,他拿筷子的手勢很生疏,殺魚的時候下意識找針,他說話沒有江堯口音,也沒有重慶口音,——他是一個常年生活在國外的人。 如果不是和新妻子的那個兒子生重病需要□□,也許他一輩子也不會回來找小語。 當然,后面這個消息是他找人查的。 高中生又吸著鼻子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還行,”富二代道:“吃魚那天?!?/br> 高中生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他:“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富二代一個踉蹌,瞧著路燈下小語涕泗斑駁的臉,笑了,漫不經心地道:“我是想說呢,晚上瞧見你跟你姐還因為這個敏俊西吵架,就想著給你倆長點教訓?!?/br> 高中生還是惱火,覺得這個人就是存心看笑話的,他拿手背使勁擦了擦臉,賭氣咬牙道:“我看你就是想我走,你和我姐一樣,你……你巴不得我走?!?/br> “我是挺巴不得的,”富二代道:“你不走,我怎么泡你姐?但是你這么說你姐,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找我揍你是不是?” 高中生別過臉,許許多多的聲音在他的腦子里回蕩,他拙于開口,又只能拿手擦著褲子干著急。 他盯著地上的細紋,沮喪又低落地自暴自棄道:“反正,我走了,對她是好事?!?/br> 這也許是高敏俊唯一一句真話。 高中生正在兀自感傷,腦袋上忽然重重挨了一下,隔著頭盔也能把他打疼,高中生捂著頭盔,錯愕地看著富二代。 富二代收回手,說:“好你個頭?!?/br> “你走了,體訓隊不就白找了?她連體訓隊的名都報了,一心想你考大學,你反過來跟野爹跑了,還要說她不疼你!我說你沒良心還真這么沒良心,自己打車回去!” 說完,富二代提起踢起摩托車停撐,長腿一跨就上了車,高中生身上哪有兒錢,時近凌晨,從機場走回去天都亮了。 晨風微微地有了些溫度,他下意識跟上來道:“別,你載我呀?!?/br> 富二代已經準備將車子發動了,聞言回頭眨了眨眼,悠悠道:“也不是不行,來,叫聲‘哥’我聽聽?!?/br> 十分鐘后。 “上車吧,這么重的車我都推著跟你十分鐘了,我錯了,我錯了,哥,你是我哥還不行嗎?” 打開家門,一片狼藉映入眼簾,高中生嚇了一跳。 他問:“我姐人呢?” 富二代故意道:“應該還沒哭暈過去,在樓上吊鹽水呢?!?/br> 高中生甩下包就上了樓。 女房東酒醒一半,正生無可戀地仰躺在床上數天花板,數來數去都是一塊,她懷疑自己的智商又低了。 門一開,瞧見一個面熟的小男孩兒進來了,她嚇得撐起來:“你怎么來了?你的飛機呢?沒等你嗎?飛機走了嗎?” 她眼睛又紅又腫,像兩滴融化的墨水,鼻音濃重,整個房間都是酒味。 高中生心頭猛痛一下。 自己真的好沒良心。 不僅沒良心,還很愚蠢,女房東對他的愛日月可鑒,他自己心知肚明,怎么就被高敏俊的鬼話洗了腦,還當真拋棄她。 他急步趕到床前,蹲下來仰望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女房東抱著被子,酒意未醒,眼睛紅紅的,傻乎乎地鼓著臉,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小語,”她輕聲呢喃,眼里有幾分惶恐和害怕,像個呆呆的小孩:“我沒有收他的錢,我全都退給他了,我不要錢,你不欠我,你什么都不欠我,你接著住在這里好不好。jiejie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了?!?/br> 高中生的眼淚掉落下來,融進她懷中的被子里,當著女房東的面哭,他很難為情,快速地伸手擦掉淚痕。 他啞著嗓子說:“好,好……” “我會聽話,不跟你吵架,不讓你傷心,我會好好訓練,我會考上大學……” 我會…… 女房東猛然一下嚎啕起來,悲痛欲絕,一把撲過去抱住小語,哭著埋在他耳邊。 “小語……小語,我……” “嗯,嗯,我在聽?!?/br> 女房東眼眶通紅,抱著他不撒手,正在高中生以為女房東要繼續煽情,說些姐弟情深的貼心話,她突然哇的一聲吐出來,高中生推開她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硬著頭皮讓她吐了自己半身,滴滴答答的。 在門口的富二代連連后退。 高中生:…… 你們到底讓她喝了多少? ※※※※※※※※※※※※※※※※※※※※ 傅哥:你姐發瘋誰攔得住Σ(⊙▽⊙"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