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白津市的夜里迎來了今年第二次的降雪。余非是送魏夢夢出門后才發現的。 魏夢夢常年一身黑衣,在白雪之中纖細的背影,其實挺好看的,有種孤寂又冷傲的美感。 ……但我是個直男我也不會喜歡她,余非想。 她現在的對象究竟是為什么看上她的,難道就喜歡這種黑寡婦style嗎? 他低眼看了一眼手機,晚上八點整,不知不覺和魏夢夢聊了那么多,雖然后來還聊了點他們彼此自己的事情,但也說了不少魏秋歲。感覺魏夢夢也沒有前幾年話那么少,魏秋歲呢,只有在訴說案情的時候話很多,其他時候蹦出來的字簡直是可以按個賣的。 余非這種不讓他說話會死星人,一點也不懂。 對了,八點了。 魏秋歲還沒回來。刑警工作日夜顛倒,他也不是沒聽人說過,而且魏秋歲這種還沒事兒給人當個顧問的,這就在他家沒住幾天,他就沒在正常時候下過班。 余非被忽然一陣的冷風凍得一激靈 ,跺了兩下腳準備轉身進樓,忽然就看見前面一輛黑暗中的車燈閃了兩下,而后有人下了車來。 “不冷?”魏秋歲徑直走過來,眉頭皺著。 “你什么時候停在那里的?”余非愣了一下。 “二十分鐘前吧,在車里打了會電話?!蔽呵餁q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在等我?” 余非剛想脫口而出沒有,魏秋歲垂下眼說了個“謝謝?!?/br> 于是他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魏秋歲的臉上還是有掩飾不住的疲憊,他進屋之后坐下來,掃了一眼桌上余非和魏夢夢剛吃完的餅干屑和瓜子殼,余非慌忙抽了兩張紙干凈利落地一摟進垃圾桶,心虛地還給魏秋歲倒了杯水。 “怎么樣???”余非問。 “……”魏秋歲沉默地喝了一口,“我們調查了馮光義,他仍然住在白津市,而且就住在原來的房子中。他得了胰腺癌,無法工作,常年靠低保為生,父親早年去世了,母親改嫁外也不打算照顧他,不過他一直有人照顧著,既然沒有婚配,那要不就是女朋友或者保姆義工一類的人?!?/br> “現在也只能得到這些信息?!蔽呵餁q喝了口水,“這個照顧他的人是誰,我們得盡快知道?!?/br> 他的目光集中在了余非的臉上,余非頓時感覺自己從那灰色的淡漠眸子中分明看見了某種期許。 “……”余非認命地嘆了口氣,“知道了,吃人嘴短?!?/br> “還有那紙巾,我也送去化驗了?!蔽呵餁q說,“他那邊的設備和時間和警局法醫不能比,可能要一點時間,還是等結果吧?!?/br> 余非瞇著眼,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作了思考狀:“……馮光義……馮愷…同一個姓,這么巧?” 魏秋歲搖搖頭:“暫時不好下定論。而且,這個案子的照片如果是十年之前的,那么也不能定性為綁架案,至多是侵入公安系統內部網絡,妨礙公安。但……我總覺得沒有那么簡單?!?/br> 魏秋歲疲憊,早早就去洗澡準備睡了。余非坐在他客廳里支起的床上,打開手機看見了自己親媽喊他周六回去吃飯的信息。 ——寶寶你可千萬得回來,這次喊了你大姨周末也來呢,一家人訂好了館子的。 余非嘆了口氣,回道: ——知道了,肯定準時出席。 第二天,余非和馮愷還是相安無事地過,辦公室里的老師之間氣氛其實也挺緊張,出了劉友霖楊峰的命案之前也只有周圍一圈的老師和余非說得上幾句話,出了命案之后,他感覺這里的氣氛愈發詭異了。 每周五高三的體育特長生要加訓,上周因為案件停了,這周又恢復了。其實總共也就五個學生,只是之后就只有四個了。 余非蹲在cao場邊看著他們,冬日的下午四點半已經一副夕陽西下的鬼樣子,在cao場邊熱身的幾個人彼此也不說話,余非呼出一口白氣,覺得眼眶莫名的酸澀。 他悄悄拍拍自己的臉振作了一下,而后才對著旁邊一個男生喊道:“腿給我抬高點兒,沒吃飯啊,叫你媽晚上多給你燒倆雞腿補補這小腿怎么那么沒勁兒呢?!?/br> 和任何一個平日里的訓練日一樣沒有區別。 訓到六點天已經黑了,余非拍手讓他們休息:“下周就校招了,自己好好放松,這陣子飲食清淡點,也不要劇烈運動,拉傷不是開玩笑的?!?/br> 又零零碎碎囑咐了一通,甚至細道還規定了所謂少鹽少油的餐食的分量和克數,才放了那幾個學生回家。 他叉著腰在cao場看最后個學生背著包走遠,一轉身看見了路燈下一點明滅的火光。而后才是半個身子湮沒在黑暗中的魏秋歲。 余非愣了一下,快步跑上去:“你怎么進來的?” 魏秋歲把煙攥在手上,低眼看著他:“翻墻?!?/br> “……”也是。 魏秋歲這幾天晚上還來過這里,估計對翻墻那條路已經駕輕就熟了。 但是前幾次是案情需要,今天呢,特地在cao場邊等自己? 余非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想昨晚下雪天里魏秋歲垂著眼問自己是不是在等他,但很快魏秋歲繼續道:“走吧,他家就在這附近?!?/br> 畢竟之前上的是白津二中。 沒搬家的話,來回也就住在這塊地方了。 余非之前住北四路,也就是他現在父母的住所,離馮光義家里倒不是很遠。他在這也沒搬走很久,附近只有一個大型超市和商圈,如果真的湊巧,遇上的幾率其實不算低。 但他沒有見過馮光義一次。 思考著,x5已經停在了路邊,余非解開安全帶,抬眼看著眼前的老樓。 “馮光義住在三樓?!蔽呵餁q道,“你先上去,照我們路上商量的做,電話不要掛,我就在這里?!?/br> “好?!庇喾屈c點頭。 魏秋歲的耳機別在耳邊,目送著余非下了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樓道里,才用手調整了一下耳機。 耳機里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余非壓低聲音道:“上樓了?!?/br> “嗯?!蔽呵餁q應了一聲。 余非穿過老舊的樓道,里面散發出一股霉氣。走廊里被大大小小的雜物堆積,顯得異常擁擠,只能供他一個成年男人走動。 他走上了三樓,走到了門前,還沒敲門就聽見里面一串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他敲了敲門。 “誰???”屋里有人問。 “那個……馮光義在嗎?” 過了一陣子才有腳步聲傳來,門開了之后,余非看見了眼前這個一眼就能看出是癌癥病人,瘦得讓人不舒服的男人。 他的目光沒有什么焦點,似乎還帶著疑問看著余非,余非指下自己:“馮光義,記得我嗎,我是余非?!?/br> 馮光義似乎沒有一瞬間的猶豫,在聽見這個名字之后馬上雙眼就像被點亮了一樣:“余非……高中那個余非?” “是??!”余非說,“我才知道你就住這附近?!?/br> 進屋比想象的要順利一些,馮光義直接開門讓他進來了,整個人還有了些生氣:“進來坐坐,我屋子小……你隨意坐……咳咳?!?/br> 余非進了門,才覺得這屋子和他想象的有些區別,原本以為是擁擠又堆滿雜物,但其實里面非常干凈,雖然狹小,所有的東西都利用有限的空間分門別類,格外亮堂。一看就是有人收拾,而且經常收拾。 他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馮光義就坐在了床邊:“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哦……問了之前的老師,想來原地方碰碰運氣呢?!庇喾堑?,“馬上有高中同學聚會了……” “???我沒聽說啊,不過我這身體狀況,聚什么會啊?!瘪T光義搖搖手,“你看得出來吧,我得了癌癥,胰腺癌?!?/br> 余非雖然早就知道,但聽人親口說出還是有點唏噓,這痛心惋惜的表情也不是裝的,馮光義和他一樣大,那么年輕的一個人,現在卻病懨懨地躺在床上。 “怎么會的呢……”余非問,“那時候你忽然不來學校了,我們都挺想你的?!?/br> “出了些事情?!瘪T光義站起來給他倒了杯水,“雖然很久遠了,但如今想想,都是報應吧?!?/br> 余非最聽不得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但念在剛和人家見面,又不好開口就打聽,硬生生憋了下去。 馮光義看看余非:“你怎么樣啊,之后考上你心心念念的北大沒有?” 余非頓時想起沒認識魏秋歲之前自己的人生理想是北大,不禁就想為什么自己認識魏秋歲之后還為愛降格啊,雖然警校和北大對他而言都是修羅副本,但講出來感覺不一樣了嘛! “……怎么可能,我現在就在母校當老師?!庇喾切α藘陕?,“混得也就那樣?!?/br> “老師?很好了啊?!瘪T光義驚訝道,“沒想到呢,那你結婚了嗎?” “還沒?!庇喾巧焓謸狭藫项^。 “有對象了嗎?你肯定有了吧,你還喜歡溫溫柔柔的長發的那種嗎……” 余非剛想回答,耳機里忽然傳來一聲咳嗽聲,他嚇了一跳才想起來還和魏秋歲通著話,就聽見魏秋歲道:“……問重點?!?/br> 余非清了清嗓子:“當時你走了之后我特別意外,我其實一直想知道你是出什么事兒了嗎?” 馮光義笑笑,沒說話。 余非接著問道:“你……你當年記不記得有個照片,就是……” 一句話,馮光義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他有點奇怪和不解地看向余非:“你怎么忽然說起這個?” “只是想起來?!庇喾菗u搖頭,故作不經意道,“那咱們不聊這個了,又不是啥好事兒。對啦,同學聚會你去嗎?去的話我來接你?!?/br> 馮光義的肩膀微微松了一些,眼里的神情又暗淡了些:“算啦,我這身體。去了給自己找堵嗎?不過我真想你們就是了,那個什么陳凡吳可,我都記得呢……” 余非知道自己大約也問不出什么了,和馮光義又東拉西扯了兩句,最后還說借一下洗手間。馮光義慢吞吞地送了他到門口,余非拍拍他的肩膀,摸了一把yingying的骨頭,心酸道:“有空再來看你,想玩啥想吃啥和我說?!?/br> “我啊,想玩……游戲?”馮光義笑道,“我之前啊一直看人玩那個啥p……ps……什么,我家那……啊就,我也想試試?!?/br> “我家有,我下次給你帶來,我倆一起玩?!庇喾锹犕晁掏掏峦碌脑?,鼻子都酸成一片,聲音也有點抖,“……你好好照顧自己?!?/br> 余非走到樓梯口,才聽見那門慢慢關上了,鼻子的酸勁兒還沒過去,忍不住抽了聲氣,他在樓道里往下走了兩步,上來的時候就發現了,二樓到三樓的那一片樓層沒有燈,要摸黑上來摸黑下去。 上樓的時候尚且一步步踏就行了,但下樓就有點犯怵,生怕一個腳就踩空了。而余非一腳腳踩著,忽然感覺下一步不知道該不該踩下去了。 “……誒?!庇喾亲炖锏偷桶l了個聲,又顫顫地往下走了一格,還想繼續的時候,忽然在黑暗中有人一把抓住了自己。他嚇了一跳,黑暗中就有個人道:“沒事,下?!?/br> 是魏秋歲。 余非懸空的心一下就跌下來了,他腳放心地下了一步,卻不料腳下一滑,人微微往下一沖。他猛然就在高處的地方,胸口貼到了魏秋歲的胸口上。 而最可怕的是,他還沒來得及看見魏秋歲近在咫尺的臉,愣在原地幾秒內,他們貼在一起,誰都沒想后退和說話,只有感覺到對方和自己糾纏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