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病來如山倒。 余非窩在有暖氣的車后座,瞇著眼看前方。車搖搖晃晃的,手背上還有剛才吊針的紗布,他剛躺在椅子上,聽見魏秋歲接了兩個電話,大概是局里來的電話,他一直試圖詢問有沒有什么事情需要解決,但是對方似乎讓他安心下來。 魏秋歲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掛了電話。 “我送你回去吧?!蔽呵餁q說,“你現在家住在哪兒?” “金耀路那邊?!庇喾莿恿藙由碜?,自言自語道,“我可是經歷了樁命案啊,明天他媽居然還要上班……” 魏秋歲頭也不回:“請個假吧?!?/br> “罷了?!庇喾钦f,“我休息一晚上就差不多了,我愛工作,工作讓我快樂?!?/br> 魏秋歲跟著導航去了余非的家里,車到了樓下,他轉身看余非:“上去吧,好好休息?!?/br> 余非點點頭,伸手去開門,猶豫了一下:“你不上去坐坐嗎?” 魏秋歲愣住了。 余非這會倒是吞吞吐吐道:“我去你……你家住了一晚上,你上來喝杯茶也……也行?!?/br> 然后魏秋歲就拔了鑰匙,直接拉開了車門。余非慢吞吞下了車,心里忽然有點莫名的開心。魏秋歲對他垂下眼,淡淡道:“帶路?!?/br> 余非邊走邊從自己包里摸鑰匙,腳步都有些雀躍,上了兩層樓,他打開門。側身讓魏秋歲進去,魏秋歲剛走進去兩步,環顧了一下四周,邊自覺地脫下鞋子邊,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就你這家還敢讓我上來做客?!?/br> 余非從他后面進來,把自己腳邊的一個抱枕給踢到了茶幾旁邊,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家怎么了?我家就是東西放得亂,又不臟!你不覺得很溫馨嗎……” 余非家是一室一廳,進去就是一個茶幾,對面有電視。茶幾旁邊的沙發是完全在地上用各種懶人椅和抱枕堆了一圈,看起來分外舒適,但茶幾上堆著各種杯子,還有一些看了一半的書籍,游戲機手柄和ipad,餐巾紙盒子,茶幾底下塞滿了零食。 地上還散落著抱枕和毛毯,從這里看進去能看見他開著的門,里面是余非還沒疊被子的床。 本來沒覺得什么,一個單身男青年的屋子,沒毛病啊。但是余非昨天是看見過魏秋歲的家的,整潔得幾乎沒有一絲灰塵,讓他看看自己的,不免還是有點臉熱。剛還大言不慚地叫人家上樓來是干什么,找不自在啊。 不對。 余非翻了個白眼,我這才是正常單身男青年屋子好嗎!魏秋歲那屋子明明才是過分整潔了。 魏秋歲站了一會,似乎不知道往哪兒坐。余非給他把沙發上的抱枕給拿起來,挪了個位子出來:“坐坐坐?!?/br> 客人來家里,總要給倒杯茶什么的。余非特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啥,我平時家里也不喝茶,就喝桶裝水,要不我給你拿個……可樂喝喝?” 魏秋歲嘆了口氣,拍拍旁邊的位置:“生病沒好,別忙了?!?/br> 余非總覺得自己其實挺厲害了。 但是往魏秋歲旁邊一坐,永遠是他弟弟,還被他當小孩兒一樣看待。他坐到沙發上之后,認命地收起自己的脾氣:“我也不跟你客氣了……你想吃啥隨便拿……” “我坐會就走?!蔽呵餁q說,“你去床上躺著吧,明天不還要上班么?!?/br> “你呢?!庇喾菃?。 “……這個案結了,我可以休息兩天?!蔽呵餁q答道。 “這里平時命案的發生率也不高啊,所以你平常都做什么?” 魏秋歲垂下眼:“外面還有很多案子,他們仍然需要解決的會聘請我做偵探做顧問?!?/br> “哦,你的x5就是這么來的,我說呢?!庇喾歉C著沙發里笑了兩聲。 魏秋歲的手輕輕搓動著,目光看向地板:“我很長一段時間里,希望能被工作和事情埋沒,把這些年的很多冤假錯案都拿出來,不管最后結果怎么樣,至少我有點事情做?!?/br> 余非張了張嘴:“……那你……” 魏秋歲抬眼看他。 “那你還真是挺閑的?!庇喾怯值拖骂^。 魏秋歲:“……” “挺好的?!庇喾钦f,“至少你喜歡這件事兒,喜歡自己的職業?!?/br> “但是這樣的案子,越往里深查,越會覺得離真相很遠?!蔽呵餁q低下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用手掌抵住自己的嘴,“而且越危險?!?/br> 余非點點頭。 他再抬頭的時候發現魏秋歲在看他:“所以有時候,你媽說的話也沒錯。我的職業注定了我這一輩子的危險,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br> 然后他自言自語道:“離開是對的?!?/br> 余非從兜里摸了根煙,仰頭叼上一根,四仰八叉地在沙發里伸出自己的腿腳,笑起來:“對個屁……我和你的問題才不是什么危險不危險的問題?!?/br> 魏秋歲垂下眼,拍了一下自己褲腿,從沙發上站起來,輕而易舉地掐斷了話題:“好了,休息吧?!?/br> “我們還會見面嗎?!庇喾前褐^看天花板沒有看他。 “我說了會幫你查劉友霖案?!蔽呵餁q說,“那肯定是會再見的?!?/br> “如果沒有劉友霖的案子,我們一輩子還會再見嗎?!庇喾前褵煆淖炖锬贸鰜?,頭歪著看他,“你從來沒想過吧?!?/br> 魏秋歲站在玄關穿鞋,把搭在門后衣架上的外套取下來:“我每天都在想?!?/br> 他說罷,連再見也沒有說,直接帶上了門。 …… 余非的日子被迫回到了正軌,仿佛只是過了一個非常瘋狂的周末。他再次踏入校園的時候,傳達室的老張已經回來上班了,他還是原來的模樣,似乎對那天看見的死人已經沒有了感覺。 照理由來說,警方結案后會公布這起案件的結果,但這次只是公布了洪曉易挾持和拋尸,劉友霖還沒有成年,不會公布名字,只是以死者的身份出現在了警方通報上,藍底白字的,變成了他們四個人和這個世界最后的聯系。 雪已經停了,說的暴雪都趕上了周末,這會卻除了樹上和房頂,其他地方都恢復了原樣,而余非的感冒似乎也好了大半,不知道是不是那退燒針的功勞。 余非走在校園里,白津二中的老師已經下令同學不許再多接觸這件事情,宿舍樓旁邊的警戒線也被撤走了。 “余老師?!备舯谧赖恼Z文老師湊過來,“上周五沒上課,我來不及上了,你把體育課借給我唄?!?/br> 余非喝了口可樂:“嗨,劉老師你這話說的,你借了你還???” “這不就隨口一說么?!闭Z文劉老師對他一招手,“謝了啊?!?/br> “您兢兢業業上班給我找假放我還要謝謝您了呢?!庇喾鞘謸沃^。 世界沒有什么不同,除了他偶爾會惦念起魏秋歲。 下班之前,親媽又打了個電話來,嘮嘮叨叨叮囑了一堆又問了這周是不是回家吃飯,余非滿口答應完,就把手插在外衣的兜里往車站走。 他每天公交車上下班,人擠著人的早高峰晚高峰都已經習慣了。偶爾會有學生和老師同行,打發車上無聊的半個小時時間,這天下班趕上高峰,他被迫在人流中被擠了一步,站到了快靠門的地方。 高峰期的車,人貼著人倒也沒什么感覺。但今天車子行駛了十分鐘后,余非因為三番兩次地被擠著換地方,卻感覺到他旁邊一個人,一直在緊緊貼著他,跟著他一起換。 他微微側頭的時候,是看不見這人的臉的,但是能感覺到這個人的氣息一直噴在自己的后頸部。他的后背貼著這個人的胸口,能感覺他不停的起伏。 余非這個人表面大大咧咧的,其實對于一些事情有種說不出的敏感。他故意往另一邊換了點位置,這個人始終緊緊貼著他,而且總可以找到他的視覺死角。 公交色/狼? 可他是個男的!而且是個個子直逼一米八的男性,怎么看都不至于在這里被人性/sao擾,除非這人有別他目的。 扒手? 余非微微動了動手,似乎假意是把自己身后的雙肩背包摸一把防小偷,實際是想整個身子大轉回頭看看身后的人究竟在干什么。結果一轉頭,感覺自己的右手手腕被什么東西劃了一下,三秒后,他的手腕處動一下就有撕裂感。 被刀劃了! 余非馬上意識到這一點。 難道真的是個帶了管制刀具上車的扒手?余非張開嘴想喊抓小偷的時候,恰好公交車到站了。 與此同時,他身后的人狠狠把他往前推了一把,他感覺到自己的后腰劃過一痛,整個人沒有站穩,被一下擠到了公交車站下。 “哎喲喂?!鼻懊鎮€大媽被他踉蹌一下擠到了,不滿地回頭拉著他數落,“你這個小伙子干嗎??!你撞到我了知道嗎?” “對不起!”余非邊道歉邊迅速回頭,在滿滿當當的車上試圖再找個位置上去,無奈公車一下就關上了門,準備起步了。 接著,他聽見身后大媽夸張的尖叫聲:“媽呀,你衣服怎么都被劃破了!好多血?。?!” 車站人很多,被這么夸張得叫了兩聲,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向了余非,還有圍觀熱心群眾給他找著紙巾,七嘴八舌地問怎么回事。 余非搖搖頭,腰部和手腕都被劃開了口子,不知道深淺程度,一邊感嘆自己最近水逆倒霉到一定境界,一邊還要安慰被他這血呼啦差的外套嚇得不輕的熱心群眾大媽:“阿姨沒事兒,扒手肯定劃刀劃到我了,快報警!扒手就在那公交車上呢?!?/br> 熱心阿姨捧起電話就去報警,余非轉眼看看自己的外套,心中一沉。他的包背在身上,真的是想割包拿錢包的話,這個腰部的位置根本說不通,而且能隔著厚厚的外套和冬衣還把皮膚弄出血來,根本不是想割,而是—— 想捅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后背灌風,余非感覺到皮膚上凸起的細密的雞皮疙瘩。他慌忙借口去醫院走離了車站,站在附近的一個小花壇的樹背后,思考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怎么出去。 那人跑了還是跟著自己下來了,自己根本沒有看清!如果他折返回來對自己不利,自己該怎么辦? 為什么要捅自己? 因為劉友霖的案件嗎?! 余非在思考的時候,手已經拿起了電話,他咬咬牙,從通話記錄里找到了一串號碼。 魏秋歲在局里翻著卷宗,因為已經結案,佟弛那邊也似乎被局里交代過了。等這三人的家人來認領尸體前,其他人不能再靠近尸體一步。任憑魏秋歲如何說,他都冷酷地表示不行。 魏秋歲嘆了口氣,帶了些郁悶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剛走進去就發現自己的手機在響。他看著那個號碼有些意外,接了起來。 “魏秋歲?!庇喾堑穆曇魝鞒鰜?。 “嗯?!蔽呵餁q應了一聲。 “你有空嗎?”余非壓低了聲音,“我他媽被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