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白津二中。 中午的時候,高三的學生會有一個小時吃飯休息的時間,這個時間里,很多家長會 站在白二的那排沖天的柵欄外等著學生出來,一個個手上拿著飯盒保溫桶,三三兩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白津二中有食堂,但是架不住所有的高三家長都覺得小孩兒應該喝個湯吃個自家燒的好飯菜補補身體,吃這么一頓都能高兩分似得。 于是這么一排家長,久而久之就成了白津二中附近中午的一道風景線。 當然其中不乏渾水摸魚的,比如隔壁美食街的老板,學生吃不下食堂的飯菜,問他們討要來了電話,老板就會戴著個鴨舌帽裝家長給里面的學生送外賣。 再比如,這個站在角落里,被家長側目議論的人。 他長得高而挺拔,頭發不算長,豎著個偏分的發型。鼻梁高挺輪廓分明,有些人總說像是哪個電視劇里的男主角明星。 他站在偏角落的地方,手上拎著個和氣質倒是不太符的淺藍色保溫桶,另一只手夾著一根煙,修長手指偶爾磕一下煙頭,細碎的灰就掉落下來。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白津二中的學生陸陸續續從教室里出來了。那幾個偷偷打量這男人的家長也收回了視線,趴到了欄桿上等自己家的孩子。 “余非?!币粋€男孩摟住余非的肩膀,“你哥今天又來給你送飯啊?!?/br> “是啊,他有空都會來?!庇喾侨嗳啾亲?,對著他同學一齜牙,“怎么著,羨慕???” “羨慕啊,我媽都不會煲湯帶來給我喝?!蹦峭瑢W拍了一把他的臂膀,“你也不見長rou啊,那湯都喝狗肚子里去了吧,浪費,不如今天都給我喝?!?/br> “滾蛋?!庇喾翘_就踹了那同學一腳,在同學邊笑邊罵的聲音中看著他跑向另一邊,自己雙手插在冬季校服的外側袋里跑過去。 學校的冬季校服要多丑有多丑,藍綠條紋配白色,版型松垮,坐一上午就皺得不行,在余非身上穿著卻也很好看。 魏秋歲看著遠遠跑過來的人,掐了手上的煙。 “哥?!庇喾桥康綑跅U上,“別說話,讓我猜,今天肯定給我帶的是玉米排骨湯?!?/br> 魏秋歲沒理他,眼里卻浮上一層不太明顯的笑意,直接把這保溫桶塞到了他的手里:“拿好,會灑?!?/br> “謝謝哥?!庇喾切ξ嘏吭跈跅U上看著他,周圍的學生也都是這么趴著和家長講話,不知道的肯定覺得特別像哪個監獄出來放風的,隔著一排柵欄唱鐵窗淚。 “晚上下雪早點回去,你媽來接你嗎?”魏秋歲問。 “來接?!庇喾屈c點頭,“你呢,你今天忙嗎?” “忙,晚上我要熬夜趕報告,沒法給你打電話了?!蔽呵餁q聲音柔和了一些,“你自己乖乖的,寫完題就早點睡?!?/br> 余非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然后慢慢捂住自己的頭,裝模作樣地“哎喲”了一聲:“我最近特別辛苦,刷題刷特別晚,好辛苦,要哥親親才能站起來?!?/br> 魏秋歲無奈地嘆了口氣:“別撒嬌了,快回去吃飯吧?!?/br> “不,哥……”余非說得特別輕,用只有他倆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想你了,再待會吧,沒人看見?!?/br> 魏秋歲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慢慢垂下眼看見了他的脖子。冬季校服的設計非常智障,想胸口和后背都加了絨,但脖子的地方就是一層薄薄的領子,余非的脖子本來就長又白,像女孩兒都羨慕的天鵝頸,這會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縱然把領子都豎起來還是被凍得鉆風。 魏秋歲知道他怕冷,看著他的校服,眉頭慢慢皺起來:“我給你的圍巾呢?” “在教室,我出來拿東西懶得帶了?!庇喾鞘峙e著發誓,“我真的帶了,上下學我都戴著,可勤快了,真的,信我?!?/br> “那你快點回……” “你信不信我!”余非說,“你先說信不信……” “……”魏秋歲無奈地嘆了口氣, “信?!?/br> 余非笑起來,還想和魏秋歲說什么,忽然看見魏秋歲錯了措手,從欄桿那頭伸出來手。然后直接雙手捂住了他的脖子。 余非第一反應是躲,因為一雙手在天寒地凍的時候塞進你的脖子絕對會凍得一激靈一哆嗦的。但其實,魏秋歲的手非常暖和。他的手只要在口袋里揣著就會發熱,搓上一會就像兩個小暖水袋,和他那冷冰冰的外表一點都不符合。 他縮了一半的脖子又抬起來了,舒服地瞇著眼,任魏秋歲把手摸著他的脖子給他捂著,他喃喃道:“哥,我真的特想你。一想到萬一我不能考到你學校了,我就覺得我三年書白讀了?!?/br> “你可以的?!蔽呵餁q看著他,淡淡道,“你有天賦,也聰明,再堅持幾個月吧,我在警校等你?!?/br> 余非在原地笑起來,重重點了兩下頭。 “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蔽呵餁q把手收回來,“你快回去?!?/br> “還有呢?!庇喾遣灰啦火埖?。 “……”魏秋歲的眉眼都松了一些,似乎有點為難,但架不住余非那熱切的眼神,敗下陣來,“我也想你?!?/br> …… 余非感覺自己脖子上的手和那時候的觸感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魏秋歲的指腹和手掌比那時候粗糙了很多。 魏秋歲的眼里沒有什么情緒,仿佛這是一個非常稀疏平常的動作一樣。 余非想開口的時候,嗓子沒有了聲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道:“……謝謝?!?/br> “戴圍巾?!蔽呵餁q惜字如金道。 余非當時以為這是一句關心、一句提醒,誰他媽知道魏秋歲這種行動派的話其實就是一句實打實的陳述句。幾分鐘后他的小弟來了,手上提溜著幾碗熱乎乎的面條,咖啡,和一條嶄新的羊毛圍巾。 陳暉彬也是忙了一晚上,這剛吃上第一口熱飯熱菜,他把碗和圍巾給魏秋歲遞過去,把咖啡放在了車頭,隨手掃了掃車頭上的雪,什么話都不說,先嗦了一大口的面。 余非也餓瘋了,發現自己手上這碗面里居然還飄著羊rou,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又在羊rou里看見了香菜,覺得自己離幸福還差得遠。 魏秋歲把自己那碗解開來,瞥了一眼,拿自己這份上面一點兒綠都沒有的換給了余非。 余非頓了頓,一想到魏秋歲記性還真是不錯,連自己不吃香菜這事兒都記得清楚。又感覺對方把圍巾甩到了自己頭上,他默默拽下來,給自己圍在了脖子上。 陳暉彬吃了兩口終于胃里有點東西了,長長呼出一口氣:“啊——活過來了。魏哥,這家味道怎么樣?” “嗯?!蔽呵餁q簡單應了一聲,就著湯吃了一口。 陳暉彬邊吃著邊道:“這洪曉易雞賊得很,開著套/牌車走繞城。這會交警也是連夜加班加點幫我們忙呢,回頭曾隊又要請他們吃飯了?!?/br> “我請?!蔽呵餁q低著頭,“應該的?!?/br> 陳暉彬邊吃邊在撇另一邊在專心致志嗦面的余非,看了一會實在憋不?。骸鞍ノ焊?,那是誰啊,一晚上你都帶著他辦案呢?!?/br> “劉友霖的老師?!蔽呵餁q說。 “哦……”陳暉彬又看了兩眼,猛然想起了這人,“哎這不是早上那個……等等,局里不是在找他嗎?他到底什么來頭???” 余非這才有些不滿地抬起頭來,和陳暉彬的雙目對上了。 “算起來你還得叫他一句師哥吧?!蔽呵餁q吃完最后一口面,就著車頭的燙口的黑咖啡喝了一口,“他早你一屆?!?/br> “什么?”陳暉彬對著余非揮了揮手,“嘿哥們兒,那你為什么不當警察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余非對這位陳姓師弟的好感已經降到了冰點,因為感冒難受甚至都懶得堆起他的招牌假笑,用眼神告訴了他四個字:“關你x事”。 陳暉彬是看不懂的,他還想問的時候,電話響了。 “喂——找到了?!” 魏秋歲和余非都一齊抬起了頭。陳暉彬把耳機別在耳后,對著魏秋歲一招呼:“走吧魏哥!” “開我車?!蔽呵餁q把鑰匙丟給了他,陳暉彬一接過,拉開了駕駛室的門。魏秋歲坐到了副駕駛去,余非則歪歪斜斜躺倒在了后座里去。 他覺得自己體溫有點高了,但是伴隨著渾身發冷。這種感覺應該是發燒的前兆了,不過現在感覺還行,就是嗓子生疼,每咽下一口口水都感覺在吞針。 “在哪里找到了?”魏秋歲問。 “沿著繞城出去的一個高速岔路口,他們已經下高速了,交警在后面已經跟上,前方也設置路障了?!标悤煴蛘f,“里面有兩個人?!?/br> 余非在后座猛地坐起來:“男孩子嗎?” “對?!标悤煴蛘f。 余非和魏秋歲互相看了一眼,余非深吸了兩口氣又倒回了后座里。過了一會又有人通知過來,陳暉彬道:“他們倆棄車跑了,附近是郊區的農田?!?/br> “下雪天找起來是容易的?!蔽呵餁q道。 過了一會,魏秋歲的電話也響了。 法醫科的科長來電話找魏秋歲:“無臉兄的骨折確實有外力所致,但復檢后發現他不完全是外力所致變形,他的下肢肌rou反射和部分膀胱功能也有所喪失,是脊髓橫慣性損壞,也就是說……” “他在跳樓前就已經下肢癱瘓了吧?!蔽呵餁q道,“麻煩你了王老師?!?/br> 掛了電話,魏秋歲直接伸手把陳暉彬的耳機罷了,對著麥道:“各部門注意,所有人看見嫌疑人仔細報位置,盡量不要動手,他手上有人質?!?/br> 陳暉彬聽完把耳機又別在耳朵上,邊開車邊問:“魏哥你怎么想到的?劉友霖沒有死,死的是洪曉真?” 魏秋歲淡淡道:“余非想到的?!?/br> “喲?師哥挺厲害嘛?!标悤煴虻?,“可是你到底怎么發現的?” “你剛不是聽見了嗎?!庇喾俏亲?,“下肢癱瘓的是洪曉真,他前幾天因為肺炎和發燒住進醫院,可能那期間差點死亡。他的哥哥洪曉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他帶離了醫院,并且找到了很多年前,可能是造成他弟弟永久性癱瘓甚至險些喪命的劉友霖和楊峰兩人?!?/br> “那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要讓弟弟偽裝成劉友霖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他?!庇喾请p手墊在腦后靠到了座位上,“而且,我們剛剛在醫院也咨詢過主治醫師了,其實洪曉真如果在醫院保守治療,是有辦法救的,帶離醫院其實有很大的生命危險,我不明白了……講難聽點,這位弟弟都快要死了,再討厭他,恨之入骨的那種,為什么偏偏要動手去補一刀,那人頭不就算他的了?” 魏秋歲對著前方瞇著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 雪天給偵查的難度上升了等級,主要還是交通和運輸的不便捷。但是其實真正搜尋起來,雪天又給了偵查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 大雪將至未至,所有在雪中經過的事物和人都會留下痕跡,警方在洪曉易棄車逃離之后,根據現場的腳印一直在附近搜尋,終于在附近找到了他。 可是他們似乎還是到得太遲了。 魏秋歲他們三人即將到達的時候,劉友霖被附近來的救護車抬了上去,聽說洪曉易在途中給他頸脖位置致命一刀,魏秋歲在聽完當地的偵查人員的敘述后,不知道該怎么把這句話委婉地告訴在后座越來越頻繁吸鼻子的余非。 余非似乎自己也感覺到了,還是純粹地懶得動,他只在后來催促了兩聲:“開快點?!本蜎]有再說話了。 下車的時候,余非從后座跳下去,就看見了前方紅藍閃燈交錯的救護車,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被蓋著一塊白色被單上了救護車,護士和醫生都在大呼小叫地關門,余非忽然預感到了什么,快步往前跑了兩步,看著救護車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