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予你歡喜城, 長歌暖浮生
煙花總會有消散的時候,等一場火樹銀花的謝幕,世界好像也隨之就歸于一片寧靜之中。 宋巷生的腦袋輕輕的搭在了南風謹的肩上,眼睛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闔上,儼然是已經睡著了。 南先生坐在沙灘前的身形筆挺,眸光深邃幽沉的看著水面,良久良久都沒有動彈。 等一陣涼風吹過,他肩上的女人有些發冷的哆嗦了一下,他這才緩過神來。 手臂撐著她的腦袋,傾過身,彎下腰,讓她靠在自己的懷中,準備把人抱起的時候,睡著的宋巷生自動的就想要靠近熱源,竟然朝著他的懷中鉆了過來。 他的肩膀寬闊,胸膛熾熱而溫暖,她細微的蹭了下腦袋,找到了一個相對舒服的位置,將自己整個人的窩進了他的懷抱。 男人身形頎長挺拔玉立,女人削瘦眉眼精致,潮聲陣陣,風聲輕輕,任誰看來這都是再美好不過的畫面,只可惜…… 美好的東西總是容易消逝而短暫的。 南先生怕她著涼,將人攔腰抱起,宋巷生不知道,自己睡著的時候有多的乖順和依戀這個懷抱。 車距離兩人所在的位置并不遠,但南風謹卻走了很久很久。 他的腳步很慢,動作很輕,像是想要這條路永無止盡的走下去。 她睡著的時候柔順極了,抱著他的手掌,放在面頰上的位置上,紅唇蠕動翕合,像是做了什么美夢。 車上的南風謹就那么眸光一瞬不瞬的看著她,輕聲問她:“你的夢里,會不會有我?” 但是這話剛問完,南先生自己嘲弄的笑了下,他想:大概是不會的,她帶著笑意的夢里怎么會出現他,他給她的記憶中只有痛苦和折磨。 南先生靠在椅背上,宋巷生就那么靜靜的在他的腿上躺著,彼時車內的溫度適宜,窗外的空氣清新,風輕輕的,四周一片寂靜。 宋巷生做了一場很久遠的夢。 夢里,下了一場很大的雨,在雨水的沖刷中,她從水下救了一個少年。 少年的眼睛受了傷,流了血,白眼珠變成了紅色,紅色的眼白黑色的瞳,加上他過分蒼白的面容,看上去有些不似人的駭然。 小巷生很有勇氣,膽子也很大,竟然沒有被嚇住。 “你還好嗎?……很疼是不是,你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 她轉過身向人求救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少年血紅的眼珠轉動了一下,他什么都看不見,耳邊也都是傾盆大雨灌溉的聲音,但他就是從這雜亂的雨聲中辨別出了她的腳步聲。 鞋子才在水坑中的聲音,“塔塔”,“塔塔”。 少年被送上了醫院的推車,卻始終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很快到了手術室的門口,她不能進入,可他卻像是攥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肯放手。 醫生在一旁催促,說他的眼睛要馬上安排手術,要不然會有失明的危險。 小巷生一聽,要掰開他的手,可他卻握的很緊,蒼白的唇瓣緊緊的抿著,她能感覺到,他在害怕,但是卻執拗的沒有將這兩個字吐出于口。 “我在外面等你,你別怕?!?/br> 她人雖然小,但是自幼聰明,安慰起人來也有模有樣。 “不要騙我?!?/br> 這是少年在被救上來之后,說的第一句話。 說來,不過是沒有安全感,害怕被拋棄罷了。 小巷生一直都不被待見,跟他在這方面有著天然的共鳴,“不騙你?!?/br> 等少年的手術結束,麻醉藥過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坐起身想要找她,但是眼前蒙著紗布,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無助的坐在病床上,攥緊了手中的被子,“騙子?!?/br> 明明說……不離開的。 趴在另一張空著病床上的小巷生聽到他的聲音,揉了揉眼睛,聲音有些奶,有些委屈:“我不是騙子?!?/br> 她應下的事情是一定會做到的。 少年怔了一下,“你……還在?” 坐在另一張病床上的小巷生,有些不高興的雙臂環在了胸前,氣鼓鼓的腮幫子,“我不在?!?/br> 少年似乎是聽到了她話語中的不高興,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面紅,低聲給她道歉:“對不起?!?/br> 小巷生脾氣算好,從病床上跳下來,也沒有真的跟他生氣,走到他跟前,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你疼不疼???” 少年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他像是很不喜歡說話,小巷生也不是什么話嘮,兩個人就各做各的。 只是每當病房內一片寂靜,小巷生那邊一點聲音都沒有的時候,少年總是會將頭看過來,可他什么都看不到,神情中就會出現些許的煩躁。 小巷生一開始沒有發現,但是時間久了,就看出來了,有次小孩子頑皮的性子上來,刻意不說話斂聲屏氣的悄悄的躲在他身旁的位置,看著他因為聽不到自己的動靜兒躁動不安,然后—— “啊”的一聲,在他的耳邊驀然響起來嚇唬他。 少年果真被嚇了一跳,小巷生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 他似乎是有些生氣,板著臉不理她,小巷生小手指勾了勾他身上的病號服。 不搭理,就又勾了勾。 她好像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沒有蓋被子,有些小感冒,抽了下鼻子。 他耳朵動了一下,眉頭就皺了下,“你別哭,我不跟你生氣?!?/br> 小巷生先是頓了一下,然后眼睛狡黠的轉動,聲音卻期期艾艾的問他:“真的嗎?” 少年老成的“嗯”了一下。 小巷生嘴角漾開了花:啊,真好騙。 在凌晨兩點鐘的時候,郊外下了一場小雨,窸窸窣窣的雨水打在車窗上,劃下一道道的水痕。 這場雨下了三個小時,直到東方既白才有了漸消漸止的趨勢。 郊外醒來的空氣清新非常,宋巷生醒來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在車上,身上搭著一件男士外套,衣服很大,將她大半的身體都包裹的嚴實,車內的很溫暖,她甚至有些微微冒著薄汗。 她撐著身體坐起身,身上的衣服也自然的從她的肩上滑落下來。 她看到了車窗外,靠在車頭手上拿著一支香煙,正在吞云吐霧的男人,他眼神浩源的看著前方虛無的方向,眼神沒有聚焦,隱約能看到的只有渙散。 車窗的隱秘性很好,從里面看,外面只有黑白兩色,像是中世紀的古老相片。 而車外的那個男人,也因為配色的單調,只剩下了滿身的寂寥和落寞。 煙霧繚繞將他的眉眼蒙上了一層霧色,宋巷生準備要打開車門的后,就此停滯,她忽然意識到,天亮了,便已經是第二天了。 根據他們的約定,會在今天民政局上班的時候,辦理離婚手續。 離婚…… 很久很久以前,在宋巷生的認知中,結婚了就是一輩子,但是時光教會她,沒有什么會是一輩子,也沒有誰真的會成為誰的永恒。 以謊言和欺騙開始的婚姻,終究是要走到它的盡頭。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注視,窗外的南先生側過了頭,手中的香煙還在冒著輕霧,他削薄的唇微動:“醒了?!?/br> 宋巷生點頭,推開了車門,車外的空氣很清新,她這才注意到,“昨晚……下雨了?” 南先生點頭,“剛剛停了沒有多久?!?/br> 之后,兩人之間便陷入了沉默。 誰都沒有主動先開口打破這份寧靜,宋巷生的視線落在了海灘上散落的煙花箱子,它們在那里存在著,昭示著昨天所發生的一切并非是一場夢境。 “……巷生,其實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可以很開心,是不是?”他悵然的看著平靜的海面,輕聲道。 宋巷生心中有些酸澀,輕輕的瞥開了視線,聲音有些沙啞的提醒他:“南風謹,第二天了?!?/br> 他們說好,過了昨天,就給她自由。 南先生手中的香煙燃到了最后,他分神,完全忘記了手中還拿著香煙,等香煙燃到了最后,將他的手狠狠的灼燒了一下,被燒到的指尖出現了一個白點。 燒疼了手,自然而然的就松開了。 生物的本能便是,自我保護。 “是,天亮了?!?/br> 已經是第二天了,昨天已經過去了。 一個小時候,兩人來到了民政局門前,他們來的時候,民政局的門剛剛打開,還沒有開始辦理業務。 工作人員讓他們先做著等待片刻。 兩人一同坐在旁邊的等待區,民政局內的工作人員來來往往,這里面卻依舊顯得有些空蕩蕩。 “哎?那位男士呢?” 等工作人員處理好了手頭上的事情,來告知他們可以辦理的時候,卻只看見宋巷生一個人坐在那里,跟她一起來的南風謹卻不見了蹤影。 宋巷生頓了下,“他……去了洗手間?!?/br> 工作人員微笑著點了下頭,“你們今天是來……” 來民政局,不是結婚,便是離婚,一個喜結連理,一個鸞鳳分飛,悲歡聚散都在一處。 宋巷生始終覺得,這樣的安排帶著極為濃重的諷刺意味。 “離婚……”她說。 工作人員頓了下,“你們……看上去,還挺般配的?!?/br> 最主要的是,她從一開始就看到,男方看女方的眼神里帶著濃重的愛意,她還以為……是來結婚的。 宋巷生低垂著眉眼,沒有說話。 工作人員低聲嘆了一口氣,說:“去找找他吧,你們也可以好好聊聊,如果不舍得……還是在考慮考慮,畢竟婚姻不是兒戲?!?/br> 在工作人員走后,宋巷生頓了下,去了洗手間的方向。 在走廊盡頭的窗口,看到了還在抽煙的南風謹。 他的煙癮其實不大,如他這般冷靜自持的男人,從來不會讓自己對某一件外物上癮,因為這不是什么良好的信號。 但從宋巷生在車窗外看到他開始,他手中的煙就沒有停下來過。 等這一支抽完,他便下意識的想要再掏出一支新的,宋巷生走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別抽了?!?/br> 彼時,他也已經打開了煙盒,里面……空了。 空了,沒有煙了,他就算是想要繼續抽,也沒有了。 “工作人員,已經在……等我們了?!彼蜗锷f。 南風謹反手握住她的手,“巷生,我……” 我什么呢,他頓住了,眸色深深的看著她數秒后,緩緩的,緩緩的就松開了手。 到嘴邊的就只剩下了一句:“我們走吧?!?/br> 說完,他大步流星的朝著廳內走去,身形依舊筆直,但步調卻終究是不復往日的沉穩。 他不敢停下來,也不敢再多看上她一眼,因為他知道,自己會后悔。 當工作人員“砰”的一聲將印章蓋上去的時候,一切便都結束了。 同樣的紅色,結婚證是鮮亮的大紅色,喜慶的如同正午的太陽;而離婚證也是紅色,是暗沉的血紅色,宛如是逝去的夕陽。 民政局外,兩人手中分別拿著本離婚證。 南先生手中捏的很緊,深邃的眉眼低垂著,薄淺的聲音從喉骨中擠出,他說:“聽聞,在古代,離婚書又叫做放妻書……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美掃蛾眉,巧呈窈窕之姿……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祝你遇良人,予你歡喜城,長歌暖浮生……” 他前半句,省略了很重要的一句,“巧呈窈窕之姿”后面還有句是:選聘高官之主。 他記性那么好,卻獨獨遺漏了這一句。 宋巷生怔然的看著他,不自覺的也握緊了手中的離婚證。 “宋巷生?!?/br> 遠遠的傳來一道聲音,江浪蕩一身暗紅色的風衣,跑來的時候迎面有風,吹的風衣獵獵作響。 宋巷生和南風謹的視線同時便朝他看了過來,前者略顯差異,后者……面色沉冷。 但江浪蕩只在乎前者,哪管后者面色如何難看,看著她手中的離婚證,一雙桃花眸略略上挑,那是毫不掩飾的喜悅。 新城壹號院。 張媽看著獨自一個人回來的南風謹,笑著問道:“先生昨天玩的開心嗎?” 一邊說著一邊向后看,她在找宋巷生,但是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不由得就有些遲疑:“先生,太太呢?怎么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坐在沙發上的南先生重重的按了下眉心的位置,良久,良久都沒有說話,直到…… 半晌后,悵然若失的回答了她一句:“我們……離婚了?!?/br> 張媽聞言,正經的瞪大了眼眸,“離……離婚了?怎么會……你們,先生和太太,不是已經和好了嗎?” 不是都一起出去培養感情了么? 不是關系和緩了嗎? 張媽心中有著種種的疑問,但是南風謹……已經腳步踉蹌的上了樓,像是失了精魂一般。 張媽上一次看到這般模樣的先生,是在……天仁精神病院失火后不久。 時光如何的荏苒變遷,卻又像是一切又被拉回到了曾經。 而另一邊,宋巷生手中拿著那本離婚證,出神了很久很久。 就像是這世間的很多東西一樣,夢寐以求的想要得到,想要拿到,但是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在最初的欣喜感過去后,比喜悅更深的卻是心中的茫然。 江君驍將她的失神都看在眼中,慢慢的便將車??吭诹寺愤?,握住了她拿著離婚證的手。 宋巷生抬起眼眸看他,笑容有些勉強:“怎么不開了?” 江君驍輕聲嘆了口氣,手指按了按她的唇角,“傻女,不想笑的時候就不笑,不高興的時候你就板著臉,在我面前你還勉強自己干什么?”他頓了下,終是將心中的話問出了口:“……舍不得?” 宋巷生看著他,數秒鐘后靠在椅背上,搖了下頭,“我以前覺得,結了婚就是一輩子,從沒想過,自己要離婚……可誰知道……人生處處都是意外?!?/br> 無論最初的設想多么的美好,怎么能敵過命運弄人。 江君驍頓了下,笑著逗她:“人生就是不斷排除錯誤選項,走向爭取選項的過程,側過頭看看,我這上面寫了什么?” 宋巷生當真聽話的偏過頭看他,眨了下眼睛,狐疑。 江浪蕩扣著她的后頸,就要吻她。 結果因為車內空間有限,他一個沒留神,腳下踩碰到了油門,車子當即就向前猛的一個前進。 宋巷生驀然驚呼一聲,當時就三魂沒有了七魄。 好在江君驍的反應足夠快,即使控制住,車子還沒有來得及駛出一米。 但即使這樣,也足夠宋巷生氣壞了,伸手錘他,“江君驍,你做事情有沒有譜?!” 江浪蕩笑著握住她的手,“我錯了,還不行,這樣,為了補償你受到的驚嚇,我把……自己賠給你?!?/br> 宋巷生橫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手,“不值錢的東西,我才不要?!?/br> 江君驍聞言,瞪著眼眸唬著臉看著她,就等她來軟話哄他。 宋巷生怎么會不知道他什么德行,撇開臉,比他高冷多了,還順便冷哼一聲。 江浪蕩氣急磨牙,氣勢洶洶的撲向她,說是要討個說法。 宋巷生被他撓到了癢癢rou,笑聲陣陣,腮幫子都笑疼了:“江君驍,你幼不幼稚,把手拿來!” “叫哥哥……叫哥哥就饒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