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夫人帶人直去了郊外,打算只將孩子抱回來全了老爺的意思,但就是那女人不能活,當時險些就將那女人打死了,幸好張曄及時趕到,好說歹說攔下了,那之后國公再沒有提過他們母子倆,應該是遠遠送走了吧,至于三公子后來又怎么會流落街頭的,奴婢也不知道了?!?/br> 遠遠送走,可就是送到衡州去了吧,依照國公的性子,必然不會真對他們母子倆不管不問,所以每年都要派遣張曄前去照看,那方院子里,安置的應該不會再是別人了。 李嬤嬤走后,皇后蹙著眉盯著紙張上姜赫兩個字許久,一句話都不說,晏七見她臉色不佳,上前寬慰了句:“娘娘放寬心,奴才先前已交代過程指揮使詳查那院子的事,很快就會有結果的?!?/br> 她忽然問:“若是一場火燒死了那女子,只剩下當時尚且年幼的姜赫,他為何不在衡州等著張曄?上面寫了十三年前,那時候他該是十歲,并非不知事的幼童?!?/br> 晏七聽著一怔,喃喃回了句,“許是......被人牙子拐賣了,后來出了變故才流落街頭的吧?!?/br> 皇后聞言忽地抬眸看了看他,有些探究的目光,晏七被她看得心虛,忙尋了個其他的話頭,“娘娘,那姜侍郎是何時回到國公府的?” “六年前?!被屎筇崞饋碛行﹤麘?,“本宮的哥哥們在甘鹿野戰死沙場,一年后他就被接了回來?!?/br> “找回他的可是張曄?他在外這么多年,不知是否與張曄有過聯系?!?/br> 皇后卻搖頭,“不是張曄,他投軍入伍立了功,聲名鵲起后是國公尋到他的,人人都說,他與國公年輕時相貌很相似,但若是張曄早有安排,一切也說得過去?!?/br> “且聽李嬤嬤所言,當初張曄救過他們,后來每年前去照看他們母子二人也可謂十分盡心,火災后有人喪命,張曄仍舊不間斷前往衡州,或許就是為祭拜那女子?!?/br> 晏七說著遲疑問了句:“若這許多風波真的是姜侍郎與張曄勾結所為,娘娘打算如何處置?” 話說到這份上,只等衡州的消息傳來稍加證實一切便都會水落石出,豈是先前那一點莫名的疑心、怨結可以比擬的,只要姜赫回到帝都,他們兄妹二人必得有個了斷。 她將那一紙消息就著桌角的燭火點燃,“能如何處置,想盡辦法也要除了他?!?/br>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00328 20:13:48~20200329 17:13: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襄 3個;何以解憂、木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歸釀 20瓶;無枝可依 10瓶;南下 3瓶;睡在月球上的貓、洛夢、你表揚我我就會很開心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四十二章 晏七從正殿出來時,天色已盡都暗了, 他手中握著那封要交給程舒懷的家書, 準備往景元宮去一趟。 信的內容皇后并未打開來看,只聽他回稟了句便準了, 沒別的緣故,都是看在程嘉許的面子上才有如此恩典。 景元宮距離棲梧宮且有段兒路, 盛春的夜不急不躁,他在宮墻夾道間行走, 也是不急不躁。 偶爾抬頭望一望頭頂青黑的夜幕, 晚星當空月華似水, 光輝撒落在身上,總仿佛一層淡淡的銀霜。 到景元宮大門前時已不早了, 說明了來意,到底是皇后宮里的人, 走到哪里也都有臉面, 只稍待了片刻, 便見殿里出來個婢女, 頷首相互見了禮便笑盈盈說請他進里間說話。 程舒懷性子是乖張但也分人,她見過晏七在皇后的內閣伺候, 想來是個得寵的,遂也并不怠慢,召他進來一邊客氣教人賜座一邊含笑道:“不知你今日所來是為何事呀,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說來是我的不是,這幾日不知怎的有些犯頭暈, 耽誤了去給皇后娘娘請安,也不知娘娘是否怪罪了我?!?/br> 她還是那么個甜膩得教人發慌的嗓子,晏七聽得眉間微微抽了下,他清楚,這些日子皇后身邊的徐良工被皇帝處死,皇帝手下的周承彥險些被皇后打死,帝后之間劍拔弩張,她要明哲保身,自然不會再上趕著往棲梧宮跑。 但事情過了,皇后如今仍舊是皇后,國公府也依然是國公府,她還是愿意供著。 “娘娘言重了?!标唐咧x絕了她的賜座,又道:“皇后娘娘素來喜清凈,棲梧宮的請安禮早已廢置了一年多,若無大事,娘娘們都不必每日前往,并無怪罪一說?!?/br> 程舒懷聞言欣然,“那便最好不過了,多謝你告知,我也可安心許多?!?/br> “娘娘客氣了?!标唐咧鴮嵚牪粦T她的嗓音,不欲久留,速速從袖子里拿出信箋遞給一旁的婢女,“奴才今日奉皇后娘娘之命出宮一趟,見著了程指揮使,程指揮使掛念娘娘,遂教奴才將此家書轉交給娘娘,請娘娘過目?!?/br> “我哥哥?” 程舒懷聞言微微蹙了眉又極快舒展開,她知道皇后讓她進宮是為了拉攏她哥哥程嘉許,但沒想到皇后用起人來如此順手,她進宮來還連皇帝的面都沒見著,她哥哥程嘉許卻就已經在為皇后辦事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哥哥越得力,她也越有資本尋求皇后的庇護與幫助。 她一念及此遂婉婉一笑,“辛苦你傳信過來,只是,我收到哥哥的信箋著實也想家的很,可否勞煩你也替我帶一封回信交給他?” 晏七不便自作主張應下,便只回說需要回稟皇后娘娘再做定奪。 她果然失落的很,輕嘆一口氣,仿若喃喃自語般,“從前沒進宮的時候總以為這里千般好萬般好,來了之后才知道家里的好處,哥哥的疼愛……” 她說著又話鋒一轉,“唉!說起來不怕你笑話,皇后娘娘憐惜我對皇上一片癡心召我進宮來,可我至今都還未能見到皇上一面,過些日子前往行宮踏春,我恐怕也是無緣伴駕……只怪我自己福澤不夠,也怪不得別人,倒平白辜負了皇后娘娘一片好意?!?/br> 言三分意七分,話說得意有所指,晏七聽得明白,半垂下的眼瞼掩住了眸中幾分不喜,只回說:“您所求之事奴才會如實回稟皇后娘娘,您既然已進了宮到了皇上身邊,便總有一日會得償所愿,還請娘娘稍安勿躁?!?/br> 程舒懷沖他笑笑,“承你吉言了?!?/br> 又轉頭吩咐一旁的婢女,“看這時候不早了,你送晏七出去,外頭天黑,記得拿一把燈籠予他照路?!?/br> 她連皇后身邊的人叫什么都一一打聽過,倒也真是有心了。 晏七同婢女一同出景元宮大門,從她手中接過燈籠道聲謝便告辭了。 方走了不過幾步,卻瞧見前方拐角處轉出來一行人,他凝神細看了眼,像是淑妃的鸞駕,走這里,該是要前往承乾宮侍寢的吧。 他不愿撞上敏欣又惹出什么事,便一轉身從旁側的夾道繞走了。 那廂的淑妃坐在肩輿上,瞧見前面有人影在夾道岔口晃了下,那么個秀致如松竹的身形,宮中的內官可沒有幾個,只一眼就能認出個大概,“那個……是晏七吧?” 敏欣嗤笑一聲,“是他,您瞧,他如今見了您跟耗子見了貓似得,也算他臉皮沒有那么厚,沒臉再見您,那么個背主求榮的東西!” 淑妃聽她這般言語也沒說什么,算是默認了,鸞駕路過景元宮門口時,她側臉看了眼,狐疑問:“這時辰他來這里做什么?景元宮里如今住的是個……” 她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了,敏欣接口道:“是程美人,京畿衛指揮使程嘉許的meimei,就是她四處宣揚是皇后特別恩準她進宮的,話里話外都將皇后搬出來做靠山,從前奴婢還道是不信,如今看晏七到這兒來,想來還真是有這么回事兒?!?/br> 淑妃若有所思噢了聲,輕笑道:“宮里女人那么多,不是怕皇后的就是怨皇后的,一進宮就敢去巴結著皇后的,她倒還是頭一份?!?/br> 敏欣總是向著她主子,“皇上到現在還不知道她是誰呢,連皇上的面都見不上,巴結著皇后又有什么用,再說宮里女人那么多,有誰及得上您在皇上跟前的寵愛,主子不必理會她們?!?/br> 人都愛聽好話,淑妃也不例外,更何況帝后不和人盡皆知,夫妻之間,皇后身為一個妻子卻不得丈夫寵愛,她本就已是個徹頭徹尾的輸家。 皇后之所以是皇后也不過是因為背靠著國公府,但國公府總有傾覆的一天,屆時且看皇上還能容她這個皇后做到幾時。 程舒懷所求,晏七確實一五一十轉達了皇后,她聽完也未多言,只到前往宜華山行宮踏春的隨侍宮妃名錄下來時,多了位從未侍過寢露過臉的程美人。 闔宮啟程那日是個好日子,春光瀲滟萬里晴空,隊伍自神武門逶迤出禁庭,一路行過繁華的街市從東門出城,到了外頭,青山綠水天高云淡,就連迎面吹過來的風都是說不出的自在。 晏七行在皇后的車架旁,左上方的車窗敞開著,扶英喜歡趴在窗邊看風景,而晏七喜歡一抬頭就可以看到皇后。 約莫行了三個時辰后,隊伍停在了行宮前的半山廣場上。 晏七從前聽說過,宜華山行宮乃是高祖皇帝退位前為了與宣靖仁皇后避世所建,是以并不似禁庭那般的朱墻琉璃瓦,而是南方院落似得白墻黛瓦,素凈雅致。 行宮中處處青松翠柏花草成蔭,樹下花草間有小橋流水,這會子春日西斜,漫漫暖陽盡數傾灑下來,透過斑駁樹影落在行宮各處,行在其間,便教人無端生出無限繾綣柔思來。 晏七跟隨皇后往里走,至瓊樓前,帝后居處本該在此,皇后卻過門未入,徑直去了一旁不遠處的歸云閣,而皇帝對此不置一詞,負手邁步進去頭也沒回一下。 第二日方是真正的踏春之行,此行本就為游樂,君臣一家對酒當歌,席間有伶人舞姬露天獻藝,有才者當場吟詩作曲,就著滿目草長鶯飛春光旖旎,所聞所見更別有一番風情。 用過膳后,皇帝一時興起欲往山間林道上賽馬,又言此回凡有意拿彩頭者不論男女皆可參與,不必拘束,如此一來自然呼應者眾多,眾人紛紛前往校場的馬廄挑選坐騎,精于騎射的女眷們便都回去換上了騎裝,再出來時,一個個英姿颯爽又是一道別樣風景,程舒懷正在其間。 晏七見了她們便想起當日在國公府看到過皇后少女時的畫像,他想她出生武將世家,該是擅于騎射弓馬嫻熟的,遂上前俯身低低問了句,“娘娘不去嗎?” 皇后側過臉溫然望他一眼,沒回答,卻是反問他,“你想去?” 晏七忙搖頭,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奴才不會騎馬,只是猜測娘娘或許會喜歡那樣自由自在的縱馬疾馳吧?!?/br> 他為何如此猜測皇后并沒有多想,聞言微微挑眉,似是極認真的思索了下,“那邊人太多,本宮自在不起來?!?/br> 她說著四下尋了尋扶英,粟禾見狀無需她問,回稟了句:“方才中書令家的小姐遣人來請,二小姐和她一起去玩兒了?!?/br> 皇后點頭嗯了聲,吩咐了聲叫她派人前去看顧著些,待皇帝率領前去賽馬的諸人離席后,席間又重新熱鬧依舊,皇后又坐了會兒,遂起身朝其余眾人告辭。 方出了庭院,她便遣退了隨侍的眾人,只對他說了句“來”。 晏七心下疑惑,見她所去的方向并非歸云閣,便問:“娘娘打算去哪里?” “馬廄?!彼鸬煤唵?,“后山的林子最為清凈,在那里騎馬散步,方得自在?!?/br> 因時下出了禁庭,她本就未穿繁重的宮裝,所以也不拘再換騎裝,到了馬廄,隨意指了兩匹馬教人牽出來,晏七原以為是為挑選,卻見她動作嫻熟翻身上馬坐穩后,揚起下頜示意他,去騎上另一匹。 “娘娘......”他一霎緊張極了,看著面前人高的駿馬怔了怔,便聽得她開懷笑了聲,“怕什么,這里的馬都極溫順,不會將你摔下來?!?/br> 晏七伴著她這么久,從來沒見過她那樣笑過,當下沉了沉心,接過侍從手中的韁繩,腳踏在馬鐙上手心都止不住的出汗,深怕在她面前出丑。 好在他也算是“天賦異稟”,學著她的樣子穩穩當當坐上去了,也學著她的樣子小心驅馬向前。 二人自校場邊緣的出口進了山林,林間有平坦青石小道,她行的很慢,話音悠悠伴著踢踏的馬蹄聲飄在微風里。 “本宮第一回騎馬的時候可不如你上手這么快,哥哥們反復示范了好多回,最后實在耐不住了,便直接將我抱上了馬,誰知剛坐在上面,我就嚇哭了......” 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歡樂無憂的一段時光,說著說著便不知不覺棄了自稱,晏七轉過臉去看她,許是瀲滟春光的照耀,讓她看起來忽然柔和而溫暖。 他問:“娘娘那時候應該還小吧?” 她點點頭,“九歲?!?/br> 四下的風吹動林間的樹葉簌簌作響,晏七與她并肩而行,聽她語調清淺地說起曾經那些能讓她展露笑顏的往事,他甘愿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在只言片語中踏足她的過去。 地上斑駁樹影間的兩個影子,仿佛從來沒有靠得那樣近過。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00329 17:13:11~20200330 18:23: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歸釀 20瓶;火頁 10瓶;墨墨魚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四十三章 翌日清晨,皇后與扶英尚在梳洗, 晏七立在歸云閣的廊檐下靜靜瞧著朝陽從遠方的山間冒出個頭來。 春日的霞光總是極美的, 從遙遙天際漫漫翻過墻頭青瓦繼而落到他腳下,鋪陳了一地的流光。 他靜候了半會兒, 聽見身后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轉過身去, 見皇后牽著扶英正出來。 扶英仰著臉沖他一笑,問:“晏七, 阿姐要我問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晏七溫然彎了彎嘴角, 蹲下身與她平齊, 抬手一指庭院中的大榕樹,“奴才看到那樹上有個麻雀的巢, 里面好像有剛剛出生還不會飛的小麻雀......” “真的呀?”扶英聽著果然很歡喜,一口截斷他的話, 伸著脖子望了望, 許是沒有尋著, 又追問他:“在哪在哪?我也要看, 你快帶我去?!?/br> 帶著小姐去爬樹似乎不是個盡職盡責的奴才該做的,晏七面上一時為難, 才片刻沒應下來,她那廂便懂得轉而去拉皇后的衣袖,央求道:“阿姐,你教他帶我去嘛,他如今不聽我的話了, 滿心滿眼里都只有你?!?/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還那么小,一定沒有意識到那簡短的一句話里便藏著能讓晏七頃刻間方寸大亂的力量。 他慌亂抬眸掃一眼皇后,沒等她開口,先忙不迭地接口道:“小姐說笑了,奴才這便帶你去?!?/br> 他說著便去牽扶英的手,人總是容易在喜歡的人面前犯錯,卻不知道那些慌不擇路的遮掩實在太過欲蓋彌彰,反而引人注目。 皇后忽而眨了眨長睫,瞧他拉起扶英往庭院去的背影,好似每一寸都無端透出幾分促狹,可那促狹從何而來,不得而知,她明明什么都沒有對他說也什么都沒有對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