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那男子見騎在馬上的紅衣少女臉上并無松動之意,當即一下一下朝地上磕起了頭,“砰砰砰”,額頭觸及地面發出一聲聲悶響,沒過多久額前便被磕破了皮rou,鮮紅的血自他額間蜿蜒而下,縱橫滿臉,狀貌極為可怖。 正當沈婉柔準備出聲制止時,光華公主嗓音清冷道:“行了,別磕了。方才你偷人財物,這十幾個響頭是向那姑娘賠罪的。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給的這些銀子你便接著罷,給你娘看完病后應當還有盈余,到時候做個正經買賣,別再偷雞摸狗了?!闭f著,從懷中掏出個荷包,準準扔在那男人身前。那男子顫著手撿起地上的荷包,感激得涕淚橫流,連連作揖謝恩。 “等一下?!惫馊A公主勒著韁繩準備離去的動作被一道女生所打斷。 沈婉柔走到近前,手中緊緊攥著失而復得的荷包,一字一頓道:“方才多謝公主了?!?/br> 光華察覺出她眼中的真摯謝意,抿了抿唇,語氣卻還是生冷:“不過舉手之勞而已?!?/br> 沈婉柔便笑了:“公主,我能感受到,你本是心善的女子。其實很多時候,你無需強作孤傲冷硬來遮掩自己的情緒,因為這樣會讓那些本想親近公主的人,望而卻步?!闭f完,她便直直看進了那雙琉璃色的眸子里。 光華瞳孔微微一縮,隨即斥道:“大膽?!?/br> “公主,一旦披上無堅不摧的外殼,那便是極容易吃虧,也極為孤獨的?;蛟S你可以試著,對身邊的人稍稍轉變下態度,看看會有怎樣的不同?!?/br> 光華目光復雜地審視著她,只見眼前女子雖是笑著,臉上卻并無諂媚之色,言辭之間雖謙遜有禮,卻絲毫沒有迎合她的意味。 躲在厚厚心防下的小觸角有些禁不住誘惑,想要試著去感受它渴求已久的溫暖:“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姓沈,名婉柔,如今住在東廠陸大人府中?!?/br> 九公主不置一詞,左手一拍馬背,踩蹬上馬,整套動作做得行云流水:“我記住你了?!毖援?,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一襲紅衣張揚艷麗,挺立著的身姿英氣瀟灑,沈婉柔注視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不知為何,對這位面冷心熱的公主竟生出幾分喜愛之情。 “聽說你今日在外過得很是精彩?”晚間兩人用完膳后,一同向書房行去時,陸銘用滿是戲謔的語氣問道。 “兄長,你就別來打趣念念了?!鄙蛲袢峥扌Σ坏?,“白日里短短幾個時辰內,橫生兩場變故,實在是讓我有些吃不消?!?/br> “那光華公主的親生母親榮貴妃雖是個工于心計、城府頗深的,但她生的這個女兒卻和她的脾性全然不同。九公主雖不善交際,一向冷傲,卻是個心地善良的。若她向你示好,可主動與之結交。她身份尊貴,行事肆意,只要有她在,京中的貴女便沒有一個敢難為你?!?/br> 陸銘耐心提點,她便認真聽著,一一記下。 “至于那個葉皓軒,不是什么專情的男子,離他遠一些?!?/br> 她笑言:“兄長放心,我至多與他成為好友,念念不喜歡他那樣的?!?/br> “哦?那念念喜歡怎樣的男子?”他眸中帶笑,問出這個問題后,心中竟似有一根細細的絲線,輕輕地吊著他,讓他既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又有些對她接下來回答的緊張。 “嗯……”她當真皺著眉頭,煞有介事地想了起來,“念念喜歡溫和有禮、學識淵博、心胸豁達、成熟穩重卻又不失幽默,不會聒噪但性子開朗的翩翩少年郎!” 陸銘嗤笑:“那看來挑遍世間男子也未必有能讓念念動心之人了?!?/br> “兄長!”她鼓了鼓腮幫,“我要求有那樣高么!” 右手握拳放在唇邊咳了聲,陸銘正打算接著打趣她,便聽見小姑娘欠打地咕噥一句:“要實在是沒有那樣的男子,就算了吧,不過退而求其次,像兄長這樣的,也勉強稱得上不錯?!?/br>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來啦~ 第15章 給她擦藥 “咳咳咳……”陸銘措不及防聽到她這大膽的答案,一愣神后,便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甚至因為咳的時間有些長,而面色微微發紅。 “兄長!”沈婉柔慌了神,連連拍撫著他的后背,幫他順氣。 待陸銘終于平復好氣息后,頭一件事便是轉身給了她一個暴栗:“你這丫頭,倒是真敢說?!?/br> 她捂著額頭,委屈地癟癟嘴:“不過是句戲言嘛,兄長這樣兇作甚?!?/br> 眼見她額間的嬌嫩肌膚霎時便紅了一片,他有些自責沒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很疼?” “嗯!”她倒是會做戲,給點子顏色就能開個染色坊。 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算是敗給她了:“前頭便是書房了,房里備了藥,進屋后我給你擦些?!?/br> 她本是想一口回絕的,心道不過是泛紅而已,又未紅腫,擦藥便有些小題大做了,可誰知嘴巴不聽她的話,說出口的卻是一句:“那便有勞兄長了?!?/br> 推門進屋,陸銘去墻邊的梨花木架上尋來了一個小藥箱,藥箱里瓶瓶罐罐竟是裝了不少,沈婉柔見狀笑言:“兄長這藥箱便是與那行醫問藥的大夫相比,也差不離了?!?/br> 陸銘勾了勾唇,不甚在意道:“前兩年出任務時總是免不了磕磕碰碰,齊伯年紀大了,若是回回都請他來,來回奔波終究是辛苦,后來我便有了常備傷藥的習慣?!?/br> 幾年心酸被他一筆帶過,她心底有些木木的痛:“那現在呢?兄長可還會經常受傷?” 他一面從木箱中找出了藥膏置于桌上,一面哂笑:“現在要少些了,不過被刺遇襲依舊是家常便飯?!?/br> “來,坐過來,湊近些?!彼褜⒋善课赵谡浦?。 桌后只有一把椅子,沈婉柔不好意思讓陸銘站著為自己上藥,便在他身前蹲了下來,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做出準備好的姿態,乖巧地望著他。 沾著冰涼藥膏的手指輕撫上她的額頭,以打著圈兒的方式緩緩按摩著,她貓兒似的閉著眼睛享受著,舒服得不行。 他眼見著她那怎樣都藏不住的得意小樣兒,心中便有些按耐不住要捉弄捉弄她:“念念,這膏藥涂上后你額間很快便不會疼了,泛紅之處也會立時消下去。只不過這涂的過程難捱些,起先是少許的酸麻,緊接著便會開始發癢,最后,這癢便會蔓延全身,渾身上下都似有小蟲在爬,你便……” 指下的身軀隨著他敘述的加深,發抖的幅度便愈加明顯,由一開始的輕顫,漸漸演變成了瑟縮,最終實在是怕得不行了,便尖叫著一把推開了他。 可沈婉柔卻忘了自己本是蹲著身子的,而陸銘又是常年習武之人,身強力壯,她推他的那一把,陸銘坐著紋絲不動,正正好全都反噬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仰著身子向后倒去,驚得連叫喊都哽在了喉中,卻在將將墜地前,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穩穩拉住向前一拽,她便一頭撞進了一個隱隱散發著清新木香,且溫暖厚實的懷抱。 這時房中氣氛十分詭異,二人靜靜維持著擁抱的姿勢,雙方都沒有想要抽離的意味。若是熙春或者拂冬進來瞧見自家姑娘與廠督大人相擁不離的畫面,定會嚇得魂飛魄散。 沈婉柔沒有及時從陸銘懷中掙出來是因為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陸銘果真是個練家子,胸口處的肌rou撞得她腦仁疼。 而陸銘呢?他為何沒有放手? 他不知道。 只是在擁住那嬌軟身軀的一瞬間,一直以來他那空蕩蕩的胸口處便忽然一下子被什么東西填滿了,這東西讓他感到踏實,滿足,溫暖。 所以一向自制力驚人的他,沒有控制住兄妹間應該墨守的尺寸,他告訴自己,就只放縱這片刻,片刻而已。 他身處這玉宇瓊樓、紅墻黛瓦的陰冷皇城里,身處森森白骨堆砌成的權力巔峰,身處充斥著顛倒磨折之苦的十丈軟紅中,他也曾渴望能有一位女子,能走進他這蕭索孤寂的生命里,帶給他些許的關懷與慰藉??伤闹星宄?,一個世人眼中的宦官,這些美好于他而言,不過是奢望。 所以他松開了她,主動拉遠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以后莫要再這樣冒失了,若是真摔著了,可得吃些苦頭?!?/br> 沈婉柔懵懵捂住額頭,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回答。 難道不是他先嚇唬她,才導致她險些摔倒的嗎?這人可真是強詞奪理。 “兄長心中便毫無歉意嗎?”她嘟起嘴站直了身子,“逗弄念念便這般有趣?”說完也不給陸銘解釋的機會,扭頭便走。 陸銘看著那因被她大力關上而發出“砰”一聲巨響的木門,垂下頭無奈一笑,這丫頭倒是個脾氣大的。 這一天從早到晚耗費了沈婉柔太多的精力與心神,故她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姑娘,姑娘,快醒醒?!彼瘔糁?,有人在一旁輕聲喚著她。 她認出了那是拂冬的聲音,不滿地將被子一拉,越發將身子縮進了錦被中:“唔……拂冬,別鬧,讓我再多睡會兒?!?/br> 往日里依著她使性子的拂冬這次卻格外堅決:“姑娘,九公主府今兒一早便送來了帖子,邀姑娘等下一道去街上的一品居用午膳,您再不起身梳洗,便趕不及了?!?/br> “什么!”沈婉柔聞言,一股腦兒坐起,“眼下什么時辰了?” “將將日禺,咱們動作快些,勉強趕得及?!?/br> “快……快……端水來?!鄙蛲袢嵋幻嬖谖醮旱姆滔轮泵诺馗?,一面仰著臉讓拂冬替她拭面,兵荒馬亂地忙乎了小半個時辰后,總算是登上了出府的馬車。 一品居是京城中最大的酒樓,占地極廣,分為五層。一二樓用來招待些家境富足的商賈之人,三四樓便是為家世不俗的達官顯貴所建造的隔間,最后一層樓,也就是頂樓,只專供那天潢貴胄、皇族宗室享用。整座一品居由下至上,身份越尊貴,就餐的樓層便越高。而光華九公主邀她用膳之處,便正是這一品居有價無市的五樓雅間。 前來接待她的小廝恭敬有禮,引著她和熙春向光華公主事先定好的雅間行去。 行走間,沈婉柔問那小廝:“雅間里可有賓客已至?” “有的?!毙P回道,“一刻鐘前來了位貴人?!?/br> 一刻鐘! 沈婉柔聞言險些昏厥過去,暗道自己都是提前了一刻鐘便到這酒樓的,哪成想這九公主比她還要來得早。 稍稍撫了撫惶恐不安的心,她強自鎮定下來:昨日因是一時感激她助她取回玉佩,遂鼓起勇氣同她說了那些話??苫馗潇o下來后,再想起自己當時的口吻,沈婉柔心中沒少擔驚受怕。 可如今看來,昨日她那種不卑不亢,不繞彎子的態度似乎是在某種程度上取悅了九公主? 不然以她那樣清冷的性子,又怎會專程請她用膳呢。 思索間,雅間已至。沈婉柔理清了思緒,心中約莫清楚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后,便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入。 她推開門的第一眼,便看見了那著一身玄色勁裝,坐在窗邊細細品茶的冰山美人。 “婉柔見過公主殿下?!彼R桓I碜?,“教公主久等了?!?/br> “無事?!惫馊A公主放下茶盞,對她微一抿唇,“過來落座吧?!?/br> 光華說話時,從窗外送進來的陣陣微風便將她頭頂的玄黑發帶吹得飛揚而起。一身玄色穿在她的身上,不僅不顯沉悶,反而愈發襯得她肌膚賽雪,眸如點墨,便是那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冰雪佳人。 如今佳人一笑,這世間諸般美景便都在她面前黯然失色,沈婉柔被迷得一下子三魂沒了七魄,只知道呆呆看著她,目光似都有些發癡了起來。 光華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你一直看著我作甚?” 沈婉柔只覺自己再不稍加克制,這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因為婉柔覺得公主殿下今日好生美麗?!?/br> 她平日里的衣著打扮在眾人眼中皆為“奇裝異服”,故她也不常聽聞他人對自己形貌上的贊美?,F如今陡然被面前女子贊了一句,光華公主除了初時的怔愣,隨后便是雙頰緋紅,垂著頭不發一言。良久,待她面上的神色恢復如初后,才有些不自然道:“你看看想吃什么?!?/br> 這一品居的雅間果然是極盡奢華之能事,每道菜的菜名皆篆刻在上好的羊脂玉上,而這近百塊玉牌又被整齊放置于兩個托盤中。 沈婉柔也不與她故作客套,聞言后徑自拿起了幾個玉牌遞給對面的女子:“那便來一道西檸蜜糖乳鴿,一道蜜椒蝴蝶片五柳脆皮魚,一道紅扒羊rou,一道魚膠圓rou燉水鴨罷?!?/br> 光華點了點頭,素手在托盤中把刻著“赤棗烏雞湯”字樣的玉牌翻了出來:“再加一道湯?!焙蛟诮锹涞逆九闵锨皝韺⒂衽迫∽咚椭梁髲N了。 令沈婉柔意外的是,這酒樓不僅環境雅致清幽,就連上菜的速度,也是出奇的快。婢女將出去不久,再次回返時,便已經雙手托著盤菜品進來了。 上的第一道菜,是那蜜椒蝴蝶片五柳脆皮魚,觀之色澤紅亮,聞之香氣撲鼻,實在是讓人食指大動。 光華動了筷,沈婉柔便緊隨其后,夾起塊魚rou放入口中,細細品味后便是贊不絕口:“妙啊,太妙了。外皮脆香,里rou鮮嫩,味道酸甜爽口,簡直妙極!” 公主看著對面少女邊點評著菜品邊瞇起眼睛輕輕擺頭,已然一副享受至極的神態,便忍不住輕笑出聲:“有這樣歡喜么?” 沈婉柔吐了吐舌:“如我這般饞嘴之人,能吃到美味的菜式,便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br> 一品居果然名不虛傳,接下來陸續端上的幾個菜品皆是美味可口,兩人更是大快朵頤。 吃到了美味的飯食,沈婉柔情緒高漲,一頓飯下來,喋喋不休地拉著光華公主講些新奇有趣的所見所聞,而光華也一面進餐,一面耐心聽著,不時還回應一二,畫面好不歡愉。 用完膳后,二人各自捧著杯明前龍井細細啜著,一時間無人出聲,氛圍寧靜又愜意。 “我叫趙瑩萱,日后你便不必如他人一般尊稱我的封號,直接喚我的名字便可?!?/br> 舒心一笑,沈婉柔開口道:“瑩萱,我今年六月里滿十六。你呢?” “臘月末我便十八了?!?/br> 房中二女你來我往,相談甚歡,暫且按下不表,卻說沈婉柔酒足飯飽后回到沈府,想起陸銘昨晚所為便依舊有些憤憤,賭氣似的徑直回到自己房中。在熙春拂冬的服侍下泡澡凈了身,正換好衣衫從屏風后出來時,有院中的婢女來傳話,說是聽潮軒派小廝送了物件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