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朗日的暖風,由半開的窗戶中躥入,攜帶著半抹斜陽,在地板上投下小小一片印跡。 吳安低垂著頭,隨意坐在地上,手邊是一排顏料,正在給手頭上的畫上最后的顏色。 吳母喊他,吃飯了。 上海話總是很有意思,嗲味,尖團音重,一串話能給你變幾種調調。 吳安應了聲,沒動,手很穩,繼續上色。 過了一會,吳婷敲門喊他,起來吃飯。 吳安還是應聲,不動。 吳婷端著碗飯,翻了個白眼,沖吳母說,別指望了,咱家要出個大畫家了,不吃飯只畫畫的那種。 吳安咬著畫筆,伸長了胳膊勾到那盤藍色顏料,扒拉近,然后調色。 他懶洋洋一副做派,披著頭發,露出光滑的額頭和姣好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五官,殷紅的唇色,卻借著肩邊的長發無端多了分柔和,像是模糊了五官,只有朦朧的一片俊意。 直到最后一筆上完,他才長舒一口氣,托腮看著畫布,滿意的放下畫筆,起身開門。 吳婷就站在門口,努著嘴,端著夾好了菜的碗。 他頓了頓,看了眼吳婷,眼神有點怪異,但還是接過來,重新往屋里走,同時問她,什么事? 吳婷比他大兩歲,平時傲氣得很,倆人從小打到大,吳母一般護著吳安,因為他小,又有雙畫畫的手,藝術班的老師都說他以后能有大出息。吳婷在外溫婉乖順,cao著一口流暢的普通話,咬字清楚,之前一直是學校廣播站的主持??稍诩依锸莻€頂天立地的女霸王,一口利落的上海話刷啦啦跟刀箭似的襲過來,吳安聽了兩句就自動屏蔽了,只聽了幾個關鍵詞。 吳婷最后半帶期待的問,下次能帶我去見一面嗎? 吳安坐在床上,安靜的吃飯,低著頭看不清神色,過了會才說,好。 吳婷喜悅的跑出去,順帶著幫他關上門。 夕陽落下的印跡換了片地方,顏色更深了。 許之圳蹲在導演旁邊看鏡頭。 他在b組拍單人戲份,現在a組仍然是謝北在拍,年少的戲份還沒有結束。 鐘珂忻的意思是兩組單人戲份先拍完,再匯總一起拍,而后許之圳殺青后另一撥人上來,也這么安排。 不過許之圳這邊的單人戲份實在不多,前期他像是魏承恒的依附體,他在哪,魏承恒鐵定就在附近,大抵就是所謂的巧合,也可能是故意。 這一幕之后,吳婷才正式出場,魏承恒注意到吳婷,漂亮又溫柔的上海姑娘,對他羞赧的笑著,可他才意識到不對勁,自己居然對吳婷沒什么感覺。 反而是看向吳安時,內心有那么幾分悸動。 吳婷后來同他戀愛,高三時魏承恒提出分手,說考慮學業為重。吳婷在上海本地上大學,每次要轉好幾路車來見他,也沒說過什么。最后只哭著答應了。 而吳安在他們戀愛后就跟著老師北上,只有暑假寒假,能見上幾面。 收工回酒店,許之圳扎著高高的馬尾,鬢角留了點碎發,額前也落了幾簇長發,用心挑了位置,是收工卸妝時化妝師臨時起意幫他弄的,倒有幾分意外的俊朗。 陶川陪他去吃飯,盯著他嘀咕,“要不要接個古裝片?怪帥的嘛?!?/br> 小潘瘋狂點頭,“正好不用接假發片了?!?/br> 倆人偷笑,許之圳在旁直挑眉。 難得在餐廳遇到謝北,不過身邊跟了一圈的人,許之圳遠遠一看,幾乎都是他今天拍戲的搭檔,還有幾位老師,于是沒湊上去,畢竟還不輸。 沒想到有人招呼他過來,許之圳只好端著盤子過去,走近了才發現,是姜超仁。 姜超仁就住在上海,約莫著最近沒工作,時不時就來片場監工,他又和投資方關系好,幾個人還經常在酒店搓搓麻將。 許之圳笑著問好,“姜編好,鐘導好,徐哥好,潘老師好,各位前輩好?!?/br> 也實在不怪他,來片場監工的一群人總是來回換人,今天這位明天這位,他記得不多,只能粗略喊上幾句。 姜超仁失笑,招呼他坐在自己旁邊,順便幫他解圍,“這一溜串的,難為你了,前輩太多了吧?!?/br> 鐘珂忻用叉子叉住一片橘子,偏頭問他,“怎么認識老徐的?” 許之圳趕緊解釋,“前幾天在酒店,路過姜老師牌局,正好三缺一,我被拉進去打了會……” 何止打了會,下午他從健身房回來,被姜超仁拉著打到十點,還跟著搓了頓宵夜。 “正好巧合,不過小許牌技不錯嘛,好久沒和這種小輩打了,對我們來說也是新鮮?!?/br> 那位徐哥也附和,說那可不。 許之圳訕笑。 什么是新鮮,就是他資歷太淺,還不會喂牌,不會打量,只顧著打牌。 話題扯到打牌上去了,幾個老前輩的又開始討論起來,許之圳安靜低頭吃飯。 說到底也不能怨他,畢竟他打牌從不花心思,也沒那么樂趣記牌,打就打,輸就輸,也無所謂,手氣好了胡了就是胡了。正巧他那天手氣不錯,打到后半截才后知后覺意識到有些不對勁,趕緊慢下來,該胡的時候緩了緩,讓其他幾位得了胡?;厝チ瞬朋@覺,自己或許是太年輕了,沒經歷過飯局牌場,也沒那個意識要給老前輩讓牌。不過轉念又安撫自己,本來又不是去恭維人家的,只是個過路客被拉去玩牌,人家也是久經沙場的通透人,哪里看不懂他。 他猜的確實也不錯,結束后幾位老家伙捏著腳討論,都在笑這位年輕小伙子,可真是年輕,是那種被護在臂彎里的天真小伙子。也不怪他家庭優越,天資又好,輕輕松松拿到這種角色,不比人家摸滾打趴上來的,給個眼神就知道意思,還能順便給鋪墊好下面幾套。 各有各的好處吧,偶爾碰到玩玩倒也不錯,順帶著感懷下自己尚懵懂的年少。 謝北這兩天搭的都是老戲骨,一個年輕的都沒有,全桌子二十多歲的只有他和謝北,偏偏中間隔了倆人,一位鐘珂忻一位姜超仁,連個眼神都不敢遞,只低著頭相當認真吃完了。 明天開始他就歸a組了,也就意味著同謝北的對手戲正式拉開帷幕,他吃完后就主動告退,說明天大戲,有點緊張,回去準備了。 姜超仁憐愛小輩,一場牌局下來多多少少算是熟人了,見他青澀,主動問他,明天有什么大戲,什么重頭戲不成? 許之圳笑說,“明天開始要在鐘導手下拍戲了……” 意味深長,但全桌人都笑起來,連帶著鐘珂忻也撫著嘴角,看樣子甚是開懷。 笑完了一個個都調侃他,可千萬別怕,鐘導只是略微嚴厲,也不至于被嚇哭的。還有的說,只要不和鐘導對視,倒也沒什么可怕的。 鐘珂忻失笑,主動同他們打趣起來,氣氛倒是另一種融洽。 末了溜走,還沒登上電梯呢,身后有人拍他,回頭一看,居然是謝北。 他沖他挑眉,問,“你怎么就溜出來?” 謝北摸了把他的頭,沒什么感覺,略微遺憾,說,“我也說明天有大戲,怕出錯?!?/br> 許之圳瞪他,“鐘導沒說什么吧?這么調侃他行嗎?” “鐘導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何況我和他也熟了,沒事的?!?/br> 電梯到了,他們一同上去,升到二十五樓。 進了房間,謝北提出一個小小的請求。 “我能摸下頭發嗎?” 許之圳心里一咯噔,轉身看他。謝北乖順的跟在他身后,垂著頭,像個大型犬,故意露出雙干凈純粹的眼睛看著他,頭發亂蓬蓬的,極其干凈的素顏,眉毛都是一幅野蠻生長的模樣,渾身少年氣幾乎要溢出來了,又因為有求于他,感覺下一秒就能搖起尾巴。 許之圳猶豫片刻,還是答應了,沖他一揮手,坐到床上來,主動扯下皮繩,一頭秀發順著披在身后。 他養了長發后才發現,自己頭發真挺濃密的,又濃又黑,造型師給他擺弄頭發時候總說羨慕他。不過養長發也真夠累的,洗發吹頭這種活以前分分鐘搞定的,現在加上造型師囑咐他要好好打理,洗發水潤發乳發膜精油還有以前經常在廣告上看見的吹風機,洗一次頭發快要了他的命。 謝北坐在他身后,跟個變態癡漢似的摸他的頭發,許之圳就坐著吐槽,也不在意他回不回復,氣消了才舒服點,偏頭一看,謝北還以神奇的表情摸著頭發,不過稍微大膽點了,從發根摸到頭皮了,還撓了撓。 許之圳心里有點奇異,媽的,這人到底是不是gay啊,不會其實是個雙吧,喜歡長頭發?他總不能總留著??? 謝北摸了好會,終于開口了,“手感真不錯啊,跟短發真的不一樣?!?/br> 許之圳白他一眼,“廢話?!?/br> 他又說,“和翡翠真的不一樣誒?!?/br> 許之圳怔住,反應過來,哭笑不得,“你他媽和貓能一個發質啊?!?/br> 謝北這才收手,撓著頭笑,還有幾分憨氣。 對了半個小時臺詞,又休息會,許之圳泡了兩杯vc泡騰片來,趴在桌子上休息,順帶欣賞下男色。 最近的謝北比許之圳見過的、任何時候的他都更有少年氣度,不光是面容呈現出的,還有那股昂揚的精神氣,挺拔的身姿,笑容的無拘自在,談笑的聲音,眼神里透露出的純粹和朝氣。 他突然在想,真正十五六歲的謝北,也是這樣的嗎。 他記得剛認識謝北時,他曾偷偷感慨,他覺得謝北太成熟了,遺憾他沒能享受那個時段少年該有的,天真也好,氣韻也罷。不是面容上的成熟,是心靈上的,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間歇的冷漠,偶爾的冰涼,一股銳氣藏匿于眉宇下,連帶著那雙眸都帶著含蓄的殺氣,分明的棱角,唇線都仿佛是冰雕的。 而現在,他渾身冒出熱騰騰的人間氣息,靈活的雙眸,笑起來眉眼彎彎,亂糟糟的頭發,不拘一格的老爺衫和人字拖,偶爾還有幾分傻氣,安靜時,眉眼中有幾分不屬于他的獨世和憂郁。 許之圳想,他從來是沒有資格去勸他的。 他的選擇,他的決定,都是深思熟慮才敢去做的。他敢浸入戲,他也有本事出來,而自己的存在,只是試圖在他彷徨迷茫時,讓他短暫的浮出水面,呼吸新鮮空氣。 許之圳垂下眸,忍住自己想湊上去親他的沖動,看著劇本時漂浮的字。 或許對他,也是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