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六月上旬,謝北和許之圳進組,進行為期十天的準備工作。 謝北飾演的魏承恒,開篇時十六七歲,一直演到三十多歲,對他而言確實難度不小。 裝嫩容易,扮老難,特別是對于正是挺拔少年朝昂意氣的謝北而言,起碼許之圳是想象不到三十多歲的他,應該如何去詮釋。但他既然拿下了這個角色,就說明他有這個本事去飾演,并且讓旁人信服。 也是這個時候,他才恍惚意識到,他與謝北之間,差距真的很大。 他們的行程不一,許之圳大部分時間被用在跟著指導老師后面耐心學畫畫上。至于頭發,他自從定下合同后就沒再剪過,攢到現在,約莫是差不多了,但鐘珂忻看過后仍說不夠,讓人給許之圳又接了一撮頭發。 接完后的頭發長了不少,許之圳攬鏡自照,怎么看怎么不適應,覺得略有奇怪,看久了才琢磨出幾分陰柔美,那種模棱兩可的模糊感。 最可怕莫過于半夜上廁所,許之圳無數次被鏡子里披頭散發的自己嚇到跳腳,提醒自己無數次晚上扎個小馬尾也總記不得。 拍攝在上海,但實打實的,快一旬了,許之圳也沒什么機會下去轉轉。除了酒店就是畫室,同行的伙伴直到最后幾天才出現,是飾演片中吳安的藝術班同學兼狐朋狗友,出現的鏡頭倒是不多,但也都被按頭來老老實實學了幾天畫。 因為不熟,加上進程較趕,許之圳沒什么機會同他們交流,觀察中只能看出穿著不凡,衣服有很明顯的大牌logo,腳上的鞋腕上的表無一不彰顯著對方應該挺有錢的,但每天都看起來蔫頭耷腦的,許之圳難免心存疑惑。 直到最后一天,他趁休息時間主動同他們說話,對方看著痞里痞氣的,但估計對許之圳有些天然的畏懼吧,幾個對了下眼色,都說了,一幫人才熟悉起來。 得知真相的許之圳哭笑不得,原來他們可以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富二代,平日作風幾乎和電影里沒啥大區別。聽家里說能拍戲不用上學,拍起來也特別簡單,一幫人琢磨著,為啥不干啊,一個個沒問拍啥就擠著頭過來了。結果到了才知道,要先培訓幾天畫畫,然后也不是拍完戲就走了,還得等劇組的通知,等到他們戲份的時候才能來。 那不就是變相的壓榨現成勞動力嘛,順便試圖教導紈绔子弟改邪歸正 。 他拍著大腿笑,問他們都多大了,普遍的十六七,還在上高中,不過也沒多少時間老實呆在學校里。又說都是幾乎鐘珂忻親戚朋友家的孩子,受鐘珂忻這個稀有人才的影響,一個個追逐夢想想當演員想當藝術家想當導演還想當攝影師,結果被家里罵得稀里糊涂,這次也是機緣巧合,來劇組真槍實彈cao練下感受真正的劇組氣氛。 這個年紀的小伙子直率又天真,一開口就噼里啪啦,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五六個男人快要把屋子炸翻天了,左邊問著拍戲難嗎好玩嗎,右邊問著你的頭發是平時就這樣還是為了演戲留的,中間的問哥哥聽說你央戲的你還拍過什么作品嗎你認識謝北嗎他怎么樣。 許之圳卒得很安詳,直到指導老師進來才把他從苦海中拯救出來,拉回位子上繼續學畫畫。 講起來也好玩,他們排位的結構是許之圳一個人坐在最中間,老師在講臺上或者他旁邊坐著,后面六個人成包圍之勢圍成半個圓坐在最后面,另有兩個老師指導。不過他們又痞又吵的,兩個老師通常管不住,照例憂傷完一陣子就開始嘰里呱啦的呱蛋,說普通話倒還好,一說上海話其他兩個老師都沒轍,只好許之圳的指導老師cao著朗口的上海話走過去訓斥,安靜一會后又開始一輪循環。 所謂培訓指導,倒更像是速成班,不是速成畫藝,而是速成各種手法和習慣,盡量真實貼合。至于畫畫的水平,照樣的一言難盡,盡管拿筆姿勢看著像是個美術生了,落筆時看起來也仿佛技藝精湛馬上就能畫出個了不起的玩意來,但是真正去看他的內容,可真是一塌糊涂。 不過他看開得很,還挺樂,天天就糟蹋畫紙,學著有的沒的,全當消磨時光。 晚上照例是塑形瘦身,還有臺詞課。 劇組幫他找了一位新的表演老師,就他的上海話發音及口腔發聲問題進行訓練。因為多是平淡的日常片段,說話時也自然不能像多數表演那樣字字擲地有聲,要盡量的去淡化開口和咬字的聲音,從而做到平淡但富有韻味。 六月十四,劇組正式開機,燒香拜佛祈求順利,最后掀開攝影機上的紅幕布,宣布開機。 鐘珂忻到此時反而不忌憚外界的窺探了,還特意請了媒體來,烏壓壓在外圍圍了一片。謝北和潘高明在最中央,同姜超仁相談甚歡,鐘珂忻在另一側與人低聲交流,許之圳打著哈欠站在角落里,問小潘什么時候能結束啊。 小潘捂著嘴,眼珠子機靈轉著,琢磨著說,“還有一會吧,媒體拍著呢?!?/br> 許之圳托腮,“雖是男三號,涼還真是涼啊?!?/br> 小潘跟他久了,早就和他熟悉了,也不怕他,偷笑說,“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許哥后勁足嘛?!?/br> 開機儀式要的就是個紅紅火火,讓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此,鐘珂忻和姜超仁合作,年輕一代領軍級人物謝北和老戲骨潘高明搭檔,還有當年鼎鼎有名的北戲?;?、一線花旦等等等等,演員一欄里幾乎沒有新面孔,除了個叫許之圳的。 不過也沒人太在意,因為鐘珂忻給的演員名單比較亂,是按姓氏字母排序,看不出來誰番位在前誰在后。都知道謝北是男主,潘高明是男二,但潘高明的名字排在前面,謝北反而在后面,屁股后頭又跟了個小透明許之圳,再后面又是拿過影后的章娜,大家了解鐘珂忻的意思后也沒在此上多關注,只專注拍著里面正談笑風生的各位演員。 “不過鐘導做人是真夠狠的,今天名單這一套也是夠絕的,還特意不如我出面,把我丟在這旮旯里扔著,不就是想以后來個出其不意嘛?!?/br> 為了遮這一頭的長發,許之圳特地帶了個鴨舌帽,讓小潘幫忙把頭發卷進去,看起來倒像是板寸了。 小潘笑得更盛了,嘴甜得仿佛抹了蜜似的,“所以說嘛,許哥你是制勝的關鍵嘛,藏著你就是為了以后嚇人呢?!?/br> 但許之圳更惆悵了,喃喃,“別把自己嚇到了就好……” 上午開機宴結束,下午開拍第一幕,是謝北的單人戲份。 許之圳的戲份集中在前期,約莫七月下旬時他就可以殺青,也就正好和成年后的謝北完美錯過,講來還略有遺憾。 入組后的日子也是與想象中截然不同,因為鐘珂忻極其嚴格。 他后知后覺鐘珂忻能成功絕不是偶然,如果看他的外表或許只覺得才貌雙全,或許有點實力??烧嬲佑|、進入他的劇組后,才知道他何等嚴厲嚴謹,嚴格要求所有演員達到他的標準,對待主角也是在任務完成的基礎上才施舍予笑臉。許之圳第一次見他工作時,臉繃得緊緊的,一絲不茍,連帶著他心中還有些緊張。那與試鏡時看到的截然不同,試鏡時還會談笑幾句,而工作時的他,仿佛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身邊氣壓也無聲降低,連帶著附近所有工作人員都不敢懈怠,眼觀鼻鼻觀心,只認真工作。 謝北還算看起來輕松些的,沒有板著臉,也沒有潘高明那樣嚴肅,不過能看出來和平時的狀態大不相同。 他只是路過,抱著酸奶盒,踩著涼拖,嘖嘖感慨一下就走了。 大部分拍戲都是實景,鐘珂忻有錢,背后的投資商賞識他也賞識劇本,更有錢,大手一揮,每天流的都是金錢,攝影器材用的都是頂尖,光許之圳半個門外漢看得都眼饞。 本來他打算晚上有空去找謝北對戲,結果發現他忙得夠嗆,不光有表演老師,偶爾鐘珂忻還會來圍觀,親自看謝北上課。許之圳光聽著就覺得恐怖,只虛弱的祝謝北加油,他就不去叨擾了。 他倆藏在居民樓后面打情罵俏,謝北穿著舊汗衫大褲衩,一頭刺猬似的頭發,被抹黑了,整個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是亮亮的,透著光。六月的上海已經夠熱了,他逼近下來時,真像是以前硬挺粗糙的漢子,全身荷爾蒙氣息也跟著壓下來,還有不好聞但他也不討厭的汗味,許之圳只好咬著唇哄他,哪天有機會他就去解救他。 謝北才不信,但還是仰身坐回去,大大喇喇的,躲在陰涼處,仰頭看著對面不高的居民樓。是很老的居民樓了,翻修痕跡也不明顯,女人把洗干凈的衣服掛在走道里,于是長長的走道里,全是五顏六色的衣服,偶爾露出個人頭穿梭其中。 許之圳是偷摸出來看他的,給他在路邊全家捎了根雪糕,看著謝北吃完了才放心,生怕他在鐘珂忻身邊還沒撐到酷暑就熱死了。 鐘珂忻體寒,不怕熱,到現在還穿著長袖長褲,而謝北已經是披著老頭衫都在淌汗了。而許之圳也只穿著寬大的短袖和短褲,踩著人字拖。 雜著粗糲石子的暖風從另一邊吹過來,不遠處片場的聲音仿佛漸漸遠去,謝北怔怔的看著對面樓房,有些出神了。 許之圳看了他一眼,捕捉到他眼中的光,順著視線望去,沒有說話。 他已經入戲了。 酒店里見到他時還沒有過多察覺,談笑自然,只今天在片場一看,身處這個環境,才意識到不同。 見到他第一面,他就知道,謝北是破釜沉舟,想要融入自己的感情去完成這部電影。他走到這了,就沒有道理可以退縮,也沒有道路容他后退。 許之圳沉默下來,他也沒有想到,才幾天而已,謝北同開機宴上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已經大不相同。 他不能做什么,只能牽住他的手,一同看向對面裸/露在烈日里的破舊居民樓,和在風中搖晃的衣衫。 那便一起吧,與你沉醉,喚你脫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