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
與此同時, 地表之上已然天翻地覆。未央島幾乎被海水淹沒,與海面混為一體沖垮了大部陸地。厚重的烏云蒙住了天空, 低沉到仿佛伸手就能觸碰。海風呼嘯,卷著肅殺之氣,時不時有兩三道驚閃徘徊于云層之中。 邈塵真人與湛寂真人相隔對望,二人身上皆添了新傷,只是湛寂明顯更游刃有余些, 還有功夫重新挽起被打散的長發,嘆息道:“邈塵,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本以為, 你有膽量與我作對, 定是留了后手,誰知你只不過是來送死拖延時間的?!?/br> 邈塵真人扔開折斷的拂塵,冷哼一聲:“湛寂,你莫要把話說得太滿。老夫想收拾你這個不行正道的小人, 綽綽有余!” 湛寂挑眉:“邈塵, 你老了,就算你有續命的法子,也是把快入黃土的老骨頭了。一想到赫赫有名的醫圣,即將淪為一捧花泥, 真令人唏噓不已啊?!?/br> 邈塵真人哈哈大笑:“湛寂, 我老了, 難道你沒老嗎?八百多歲的糟老頭子, 一心把自己偽裝成青年小白臉, 怎么,你就這么怕老?” 湛寂登時拉長了臉,咬了咬牙繼續挑釁道:“邈塵,多年來,你不思進取,枉費一身圣人境修為,真令修真界感到不恥!” 說罷他掌心結起法陣,頃刻間喚出一道火焰旋風,猶如火龍過江直沖邈塵而去。 邈塵真人掀海浪為盾,將火龍一劈為二,誰料騰騰霧氣中又一道紫電襲來,湛寂借著剛剛的虛晃一招,極速逼近,以身為劍,猛地刺向他的脖頸! 邈塵真人倒不是沒有準備,可惜手終究慢了一分,被那紫電傷了皮rou,強強退卻數丈拉開距離。重瞳翻出,狂風大作,花白的須發如同半面旗幟高高揚起,待那紫電二度沖來,他忽然雙眼微瞇,雙掌合十,渾身真元一并迸發! 剎那間,漆黑的烏云皸裂出一道縫隙,白澄澄的光芒猝然乍泄。湛寂頓覺眼前一片虛無,耳邊響起陣陣低吟唱誦。繼而招魂鈴幽幽響起,海浪退卻浮現濕漉漉的島體,上頭枯木成新、浮花片片,一時竟有了些人間仙境的意味。 湛寂身上的衣物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嶄新,除此之外并無其他異常,嘴角勾笑地看向邈塵真人:“凈生咒,能消除一切污穢,讓身負罪孽之人伏法,度化怨靈的咒術。謝醫圣將我未央島變得如此漂亮?!?/br> 光芒登時漸漸消散,天空再度被烏云遮蔽。邈塵真人面色蒼白,滿臉褶皺似是又蒼老了許多,不敢置信地說道:“不可能……你作惡多端,怎會不受凈生咒的影響?!” 湛寂輕笑:“作惡多端?我遵循道心何罪之有?”復一振手臂,扔出一個圓盤,上頭刻著七星北斗紋絡,映在空中瞬間變大數十倍。盤中央縈繞著黑色的符文。尚未等邈塵回過神來,數十道驚雷一并落下,如同一座牢籠將他圈在其中! 待雷聲靜下,邈塵真人從空中墜落,掉在泥土里冒著黑煙,不甘心地抬頭瞪向高高在上的湛寂:“你……為了達成目的……禍及九州……身上背了這么多條人命……怎么會……” 湛寂輕蔑地垂首緩道:“邈塵,自我見識過你的凈生咒起,我便開始做準備破解此咒。的確,我為了觸及“真實”,讓我的仆從殺了些螻蟻之輩,但那罪孽可沒落在我頭上。我手不沾血,你奈我何?再者……” 他張開雙臂,胸口赫然浮現出一枚白色的光球:“我有麒麟內丹護體。祥瑞庇佑這我,幸運眷顧著我,沾染的煞氣可由內丹凈化。邈塵啊邈塵,你自詡聰慧,卻從未料到,自一開始,你的所有后招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邈塵真人真元耗盡,手撐地面試圖爬起來卻未能如愿,頹然地栽在泥坑里捶地大吼:“湛寂!你罔顧天道,濫殺無辜,不得好死!” 湛寂滿不在意,反手一掌向下一壓,一道強勁的掌風拍了下去,正中他的后背。邈塵頓時噴出一口鮮血,憤怒地叫罵掙扎著,卻被越壓越重,一身泥濘狼狽不堪。 湛寂神情慵懶,眺目看向遠處的海面:“邈塵,我不殺你,我要你親眼看著自己是如何“老死”的。我知道,你為了恢復靈力,使出最后一次凈生咒,而服用了禁藥。如今你的法身超越極限,已成風中朽竹。如此謝幕,不知會不會壞了你“醫圣”的名聲?!?/br> 邈塵真人無法出聲,緊咬牙關死撐著,依稀回憶起許多人和事兒來。他已然渡過了漫長到根本記不清細節的無數個歲月,他目睹著青雁山從一片荒山變得郁郁蒼蒼;目送著一個又一個徒弟離去,不止一次地恨過自己命長。 再后來,他又釋然了,舍不得死了。因為他的蠢徒弟收了一堆奶娃娃當弟子,跟群小麻雀兒似的圍著他嘰喳。含辛茹苦地幫著蠢徒弟帶大娃娃,又得研究怎么教他們讀書識字,學醫術。日子久了,就離不開青雁山了。每天都盼著有新來的娃娃給他敬茶,吃著蠢徒弟特意孝敬的果子糕點,聽聽江湖傳聞,倒也樂哉。 至于飛不飛升,有什么可費神的。天上有他的山、徒弟、娃娃們嗎?沒有。 所以不必求,不用求,不想走。 “唉……真不想走……”邈塵真人無奈地低嘆一聲,雙眸緩緩閉上,卻在最后一瞬感覺身子攸地飄了起來,越飛越高,好像真的要穿過天穹…… …… “劍圣大人……我……我就不喝茶了……我等二位仙師回來?!辈徽Z山上,一穿金戴銀的富家公子哥冷汗涔涔地坐在石凳上,忙不迭地接過時海真人遞來的茶杯,又畢恭畢敬地放在了桌上。 時海真人始終緊握著楚弈的白色發帶,莫名感覺到上頭傳來一絲熟悉的溫度,好像有雙眼睛正炯炯地看向他,不禁問道:“錢公子,你說這發帶,是我徒弟中一人給你的?” “是是是……”錢自有顫巍巍地拿衣袖擦了擦額頭,心中苦不堪言。他費盡千辛萬苦打聽到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仙師乃劍圣徒弟,特意前來歸還次發帶。不僅如此,他好像還發現其中一位仙師,乃當初給了他一包銀子的“美公子”。倘若真的如此,這豈不是上天賜給他的機緣?! 所以他樂滋滋地來了,一為歸還發帶,謝仙師救命之恩;二為與“夢中美男”共敘前緣。結果美男子沒見到,倒是先見了“家長”。這家長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令他心虛不已,無需喝茶,自己早就變成了渾身冒熱氣的水壺。 時海真人開術眼看向發帶,驚覺上頭流淌著塵觴的靈力以及一縷神魂,登時喜上眉梢,將發帶折好揣進懷里,撐著拐杖,起身便走。 錢自有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跟上去。但見幾位青年修士突然出現,攔住了時海真人的去路:“劍圣大人,掌門有令,讓您好好在此地休息,萬不可下山?!?/br> 時海真人認出他們是青雁山的弟子,一點木拐冷哼道:“叫你們掌門來見我!” 弟子們面面相覷:“劍圣勿怪。我們掌門今早下山采藥,至今未歸?!?/br> 時海真人微驚,忙到:“山下正亂,他能去哪里采藥?快去找虬陽門的人,一起尋一尋掌門真人?!?/br> 弟子們有些為難,總覺他這是小題大做。掌門真人再不濟也是大乘期的修士,哪兒能見風就倒。踟躕中恰逢龐先打后頭路過,聽見這么一句話,當即大咧咧地喊了一聲:“成,我去跟掌門說一聲!”然后掉頭就跑。 跑至后山掌門議事的大廳,卻見房中空無一人。出屋去尋,無意中發現徐宏軒溜光的腦殼在屋后竹林里一閃而過,便蹦蹦跶跶地跑去找他晦氣,藏在屋子另一側打算嚇他一跳,豈料卻聽得如下這么一段對話: “師父,弟子今日前去探查落鳳山,鏟除邪道余孽,卻見一佛珠掉落在地上,上頭還沾了血。弟子認出,這是舍利塔供奉的至寶——琉檀舍利制成的,用以降妖除魔。弟子好奇,此物怎會憑白出現在那里?” 而在徐宏軒面前十步開外,天玄寺方丈側身對著他,手中掐著佛珠合目低聲道:“舍利塔數月前失竊,為師亦不知舍利的去處?!?/br> 徐宏軒微微搖頭,上前半步又道:“舍利塔戒備森嚴,亦有法圣加持的陣法,常人難以靠近,更別提神不知鬼不覺地盜走舍利。師父,劍圣門外的法陣是您布置的嗎?您為何這么做?還有,湛寂真人是您的師兄,他要飛升了,您為何不去送送?師父,那佛珠做得精妙,怕出自高人之手?!?/br> 天玄寺方丈沉默片刻后回道:“慎念,為師讓你謹言慎行,你都忘了嗎?”然后向林子深處走去。 徐宏軒急了,三步并兩步想去攔他。哪成想天玄寺方丈突然手指一點,念了聲“定”。他便成了塊無法動彈的木頭樁子,戳在地上干瞪眼沒法開口。 天玄寺方丈長嘆一聲:“慎念,你也知舍利可用來降妖除魔,難道還怕它沒用在正途?是為師太縱容你,卷進了不必要的是非之中,待一切塵埃落定,你便去守那舍利塔悔過吧?!痹捯袈湎?,人已經由傳送陣消失得無影無蹤。 龐先打房后鉆了出來,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跑過來拍拍徐宏軒的肩膀:“禿兒,讓你多嘴,惹師父生氣了吧?好好呆著吧,晚上我來給你送飯!” 徐宏軒有口不能言,只得傳音罵道:“傻子!快想辦法給我解開!楚弈他們不能去見法圣!一切都是個圈套!” ※※※※※※※※※※※※※※※※※※※※ 劍兄掉線重連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