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兮】
黑潭圍剿戰依舊僵持著。出了陸輕羽這么個意外后, 歸衍真人明顯開始臨陣掉鏈子,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派人把這具尸首送回去?”一掌門試探性地問道。卻被其余人一致反對了。 “這可不行,我們平白無故把醫圣弟子的尸體帶了回去,如何解釋?” “就是, 萬一醫圣發怒,是你扛得住還是我們打得過?” “要送你送,我反正不會上趕著找死!” 眾說紛紜, 都想著怎么推諉把自己從“陸三公子橫死案”里摘出去。誰都沒發現此時的黑潭已然起了變化。 江狩正蜷縮在宮殿中昏昏欲睡,耳畔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呼喊:“阿狩……我回來了……” 他打了個激靈,一點點將頭轉了過來,就見幽暗的潭水中, 一縷白煙虛晃了一瞬后, 逐漸凝成了燕岄的模樣。 “小……小岄……”江狩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慎將臉上半脫落的鱗片帶下來幾片,于疼痛中瞬間清醒。 燕岄就站在他面前, 如最初那般淺笑著向他伸出手:“阿狩, 我們逃跑吧?!?/br> 江狩覺得自己在做夢,亦或者這百年的歲月都是一場沉夢。他又想起第一次見到燕岄時的場景。那時他只是一條僥幸從斷界里逃出來的丑魚,因消耗了太多的妖力而變得弱小又愚鈍, 隨便尋了個落腳的地方,藏在江水中努力規避著危險。 人間什么都是新奇的, 什么都是不友善的。江里的水妖欺負他, 他便跟水妖打了七天七夜, 終于占領了這條大江的掌控權。正百無聊賴地翻著肚皮躺在水面逛游, 一路飄到了某個分流處,忽然瞥見一架竹筏飄了過來。竹筏上有一紅衣人,云鬢青絲桃花面,低顰著柳葉眉,似是一抹紅芙裹著愁緒安安靜靜地飄向他。 他看呆了,下意識地藏起來暗中觀察。這個人兒真好看呀,又嬌嫩無害,讓他止不住地想去靠近。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游了過去,只露出半截腦袋,搭在竹筏外側輕聲問道:“你好呀,你是誰呀?” 燕岄微驚,含著水霧的雙眼忽閃了一瞬:“我……我是河神的新娘?!?/br> “河神是誰呀?”江狩側首,心里酸溜溜的。他倒是明白什么叫新娘,然而河神又是誰呢?誰這么好運娶走了他? 燕岄見這怪魚雖能口吐人言,儼然是只妖怪。但他小小丑丑似是沒什么危險性,便輕笑道:“河神,就是住在這條河里的神仙……我嫁給他,他就不下雨了。沒有暴雨,沒有山洪,村子就太平了?!?/br> 河里的神仙?河里哪兒有神仙?魚腦袋不甚靈光,導致他苦思許久后才得出一個結論—— 河里只住過一條老水妖,被他打死了。如今他就是“河神”! 江狩大喜過望,一用力吧嗒竄上了竹筏,討好地搖著尾巴喊道:“我就是河神!你是我的新娘呀!” 燕岄被嚇了一跳,低頭看著這條巴掌大小的魚怪,眉頭緊皺著忍了一會兒后,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么小,怎么會是河神?” 江狩張大嘴巴癡癡地看著他的笑顏,許久后才回過神來,一收肚子努力憋了一口氣。他的身子迅速膨脹,很快漲成了一人多高,黑色的彘毛雜亂無章,嘴中的獠牙外突著,一說話便吐出一串熱氣:“你看,我不??!我還可以變得更大!” 可惜沒等他再長大一些,他的“新娘”便驚慌失措地一頭栽進了水中,高喊“救命”…… “阿狩,我們快走吧?!毖鄬榈穆曇舸驍嗔怂幕貞?。江狩呆呆地看向眼前的燕岄,眼角滑落一行血淚:“小岄……你怎么回來了?” “我……我當然要回來啊?!毖鄬榻辜钡叵胍拷?,卻被他散發出的妖力生生逼退了。本就只凝合了一半的身子瞬間又消失了一些。 江狩張惶無措地后退好幾步,躲在床柱后頭喊道:“別過來!我的妖力失控了,我無法阻止它外泄……” “怎會如此……”燕岄看向他拖在地上的長尾,以及灑落一地的鱗片和血跡,登時心頭一揪。 江狩捂著自己面目全非的腦袋說道:“小岄……你聽我說。我死后,你融合我的內丹,就能生出rou體。然后你離開這里,走得越遠越好。全當我從來沒出現過?!?/br> “你在胡說什么!我們當然要一起逃跑??!”燕岄急得想去抓他的衣袖,雙腿卻如同被固住了一半,一動也動不了。低頭一看,不由愣住了:“這是……什么啊……” 只見地縛靈的鎖鏈緊緊纏繞在他的腳腕上,而且是兩條,一條延向潭外,一條就鏈接在宮殿地下。一前一后把他捆成了一棵樹,根須埋在原地動彈不得。 江狩自指縫間看見如此場景,頓時大驚失色,伸手指向燕岄腳腕處的鐵環渡入妖力。然而如今的他無法自由運轉妖力,咒法只在空中游走了一半便失效了。 “怎會如此……為什么多了一條!”他崩潰大吼,撲在地上去扯這些該死的鎖鏈。燕岄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許久后驀地想通了一件事: “阿狩……這鐵環……不是為了束縛我的,而是為了壓制這些鎖鏈,對嗎?” 江狩手中一頓,不敢抬起頭去看他,生怕自己丑陋的面容嚇壞了他:“……是的。你是地縛靈,你無法離開死去的地方,我只能用妖力鍛造出這個鐵環,壓制住你的執念……這才把你帶回了我身邊?!?/br> 燕岄頹然地跪坐了下來。他因為這鐐銬怨了江狩這么久,誰料真相竟是如此!但有一點他始終想不通:“阿狩。我回憶起一半往事,我知道我是被祭河神后遇見了你???,我究竟是怎么死的?你為什么不愿意讓我想起這些事?” 江狩沒吭聲,而是仔細查探著憑空多出來的這條鎖鏈,愕然發覺它的源頭不但埋入了宮殿地下,還…… 與他自己產生了共鳴。 冗長的沉默后,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眸子中滿是狠厲:“你是我殺的!我見你漂亮,想強娶了你。你不從,我就把你淹死了!” 燕岄僵住,顫抖著說道:“……我不信!不可能!” 豈料話音剛落,宮殿忽然猛烈地搖晃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驟然自潭外殺來!江狩忙撞開燕岄,卻被那不知名的力量準確無誤地砸在了身上! 他當即趴在了地上,痛苦地咳出一大口鮮血,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感自己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按在了地上,四肢被生生折斷,五臟六腑即將被擠壓出身體,導致他無法忍耐地慘嚎出聲。 與此同時,一個金光閃閃的身影自水面上顯現,聲音帶著波浪層層壓迫逼近:“黑潭惡妖。你殘害百姓無數,還不束手就擒?”說罷又是一掌擊入水中,緊貼著江狩的身體碎了地面。 燕岄回過神來,撲過去拉住了江狩的手,同時抬起頭看向那道身影,哭喊道:“不是的!他不害人的!我跟他在一起百余年,從未見他做傷天害理的事!” 誰知江狩又咳出一灘鮮血,艱難地抬起頭,竟張狂而笑:“對,老子就是殺人,吃人rou!快殺了你爺爺我??!不然等我恢復了,定會撕碎你們!” “你不要說了!”燕岄幾乎要急瘋了,握緊了他的手語無倫次:“你何時吃人了!你快求求他,你打不過他的,你快求求他……” 江狩卻拼著最后的力氣,努力將自己的內丹一點點逼了出來,吐在地上不停地沖他使眼色:“快點……快融合!我的內丹還沒被侵蝕,還能用,你快融了它!” “不……”燕岄拼命搖著頭,絕望地泣不成聲:“你說過要跟我一起的……我們要一起去天的盡頭……” 竹筏在江上飄啊飄,黑色的魚頂著竹筏,尾巴快活地擊打著水面。 竹筏上有它的“新娘”,短暫地放下了悲傷與苦悶,騏驥地望向沒入地平線的夕陽,指著仿佛將天空與河水分割折疊的天邊說道:“我們去天空的盡頭吧!聽爺爺說,穿透天空的盡頭是另一個人間,那里沒有疾餓與傷痛,沒有戰爭與分離……” “好呀!”魚兒乖巧地昂著頭,更加用力地推著竹筏。少年開心地笑著,手指挑起串串水珠,彈在魚兒的頭上。 其實他也不知那個太平的世界究竟在何方。時兮時兮,去不可追。歲月就如同這條長河,奔流偏遇到人間。越過河還有江,跨過江還有海,輕易地卷走了一切。再努力的抗爭,終究也只是讓自己沉入河底當一枚平凡無奇的鵝卵石時,稍稍更加甘心一些罷了。 …… “法圣……內個……您老人家怎么來了……”歸衍真人堆著笑臉,低頭哈腰地問向潭邊之人,一張老臉幾乎成了向日葵。 湛寂真人一手緊抱著陸輕羽,表情中帶著三分悲愴:“今日占星偶知,友人之徒有難??上ЫK究來晚一步,被這惡妖給害了去?!?/br> 歸衍真人一聽這話,登時翻身劍修把歌唱,挺直腰板借坡下驢地喊道:“對!我一猜就是這黑潭惡妖搞得鬼!還好您來了,不然我這還真不好處理……” “小師弟!”說來也巧,蔣紫陌跟周恕剛好趕來,遠遠望見陸輕羽的rou身被湛寂真人護住,不由驚喜難抑地連聲高呼。 湛寂真人沒有回頭,隨手把陸輕羽扔向周恕,然后繼續向潭水中施壓。周恕勉強接住陸輕羽后,下意識地覺得他這扔得有些敷衍。然而他顧不上多想,匆忙趕回青雁山。 二人護著陸輕羽的rou身,乘靈鶴在空中行至一半時,余光瞥見一雙身影自遠處掠過。再定睛凝望時卻早已了無蹤跡…… ※※※※※※※※※※※※※※※※※※※※ 副cp篇快結束了。其實他們的戲份安排來是有意義的,具體為什么就不多說啦! 明日江狩會不會變成水煮魚套餐呢?敬請欣賞走近科學之—— 好慘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