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
遠處影影綽綽走來幾個人,看模樣應當是群修行者。楚弈慌忙裹了裹外袍,扯著塵觴躲到了大樹后頭,畢竟他這光著屁股的模樣,有礙瞻觀,容易被打。 修行者們漸漸走近,攀談聲也傳入了楚弈的耳朵里。大致是在講狄雪山上的禁制著實邪門,不知里面的寶貝是否已經被人拿走了。白忙活了一場,還落下了修行,保不齊得被同門嘲笑。 楚弈聽著聽著便蹙起了眉,禁制他倒是沒瞅見,但用腳后跟想都是某位劍兄作的妖。于是楚弈側目看向塵觴,卻見他帶著一臉“是我又咋地”的漠然表情,直勾勾地盯著一位修行者背上的長劍。 楚弈無奈,蹲下身子使得自己更沒存在感一些,結果就聽其中一人吵吵把火地嚷了句:“修行落下就落下了,好歹我們是來做好事的??偙犬斈昴莻€無慍真人那個邪道另辟捷徑修禁術,致使自己被雷劈死的強?!?/br> 聽著眾人哈哈大笑的聲音,楚弈差點沒栽到雪坑里去。他睡了五年,醒來后先是被賴皮劍纏上也就罷了,聽到的第一句旁人對他的評價,竟是罵他為“邪道”?這都是什么情況,歲月對他這個無辜的小劍修都做了些什么??! 這廂楚弈陷入了無盡的絕望與疑惑,塵觴的思維卻跑了偏。見楚弈貓著腰藏在樹后,他本是不懂的,再一聽那群人的攀談,塵觴突然大徹大悟,原來主人是在這里準備伏擊。 于是塵觴瞄準楚弈的后背,利落地竄了上去,雙手摟住了楚弈的脖子,雙腿環著他的腰,穩穩當當地掛在了楚弈的身上。 楚弈踉蹌了半步,扶著樹艱難地扭過頭:“...你他媽在做啥?” 塵觴低聲回答道:“備戰?!?/br> 劍就得在主人背上,沒毛病。 于是當修行者們順著窸窸窣窣的聲音看過了時,赫然發現天寒地凍的雪山腳下,一位光著腿的少年跟一位僅穿著里衣少年,倆人貓在樹后演繹著不可言狀的疊羅漢姿勢。 眾人仰天感嘆:“你們雪山居民真會玩?!?/br> 楚弈差點再死過去,心里一度懷疑自己睜眼的方式是不是不對,還是說那濯蛟潭連著異世界,他爬錯方向來到了這么個光怪陸離的地方。 “...別丟人現眼了!快帶我走!”幸而楚真人是老江湖了,大風大浪都見過,這種境地下依舊能保持著頭腦清醒。他飛升那天,讓一大票不請自來的人給瞧見了模樣。若是再被人察覺出無慍真人死而復生,豈不是坐實了邪道的罪證嗎! 塵觴卻不解主人為何突然避戰,難不成是質疑他的戰斗力?于是暴躁劍兄打楚弈后背上猝不及防地“出了鞘”,呼啦一聲撲向了那群人。 就聽眾人驚叫連連,繼而一串清脆的敲腦殼聲響起,待楚弈回過神來,那群人已被塵觴打到四腳朝天,跟一排凍蘿卜似的鑲在了雪地里,無一幸免。 事發突然,被害者們齊刷刷地帶著懵逼的表情仰望天空,安詳地暈了過去。楚弈則嘴角抽搐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發什么瘋?” 塵觴嘎巴一腳踩在了一人的腦袋上,炫耀似的看向楚弈:“我比他們厲害?!?/br> 楚弈剛要咆哮,就聽遠方又吧嗒吧嗒地傳來了腳步聲,想必是其他修行者正陸續趕來。面對這駭人的案發現場,楚弈氣急敗壞地喊道:“快點帶我走!我又不能御劍飛行!” 塵觴上前一步再度抱起了楚弈,一字一板地說道:“主人,我可以自己御自己的?!?/br> “什么玩意...”楚弈話沒說完,就被帶著拔上了百尺高空。塵觴還抱著楚弈翻了一串跟頭,證明自己這柄劍的性能很好,能打能飛還能玩雜技。 楚弈就穿了件外袍,被塵觴這么一陣飚后該露的不該露的全都亮了相,前后灌風,骨骼疼痛難耐,忍不住慘叫起來。 那天,狄雪山徹底出了名。先是憑空多了道無人能破解的禁制,然后是眾門派弟子慘遭毒手,腦袋上帶著大包,醒來后竟無人知曉兇手是誰。 最后則是幾位目擊證人表示,他們看見有倆人在空中跟風火輪似的翻跟頭,翻得殘影都出來了,還帶著鬼哭狼嚎的配音,不知是什么妖法。 楚弈被塵觴一路飛一路翻地帶出了好幾百里地,終于在某個不知名的鄉間小路上停了下來。楚弈抱著石頭吐了一地的酸水,心里只剩下一句話—— 今日他哭出來的淚,全是當年把塵觴帶出劍冢時腦子進的水。 塵觴不知楚弈殺了他的心都有了,自感證明了自己的能力,甚是輕松地等楚弈吐完后,恭敬問道:“主人,接下來我們做什么?” “接下來...請你趕緊滾好嗎?”楚弈雙腿都在打哆嗦,癱坐在地上起不來。 塵觴暗道他家主人玩心挺大,滾了這么久還沒滾夠,于是又要上前抱楚弈起來。楚弈忙打開塵觴的手,警惕地靠在樹上瞪向他:“讓我休息一下,你不要靠近我?!?/br> 塵觴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但隱約覺得楚弈好像有些不開心,便安安分分地跪坐在地上聽候發落。 楚弈本不想理塵觴,但一看他那規矩又卑微的跪姿,總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楚弈終于把胃里的酸水咽了下去,低聲問道:“剛剛為何出手傷人?” 塵觴假一思索道:“他們對吾主不敬?!?/br> 楚弈抿了抿嘴唇,又問道:“你也聽見了?那些人為什么說我是邪道?” “不知,我一直在為主人守陵?!边@五年哪兒也沒去。 楚弈現在是心如死灰,這一連串的打擊接踵而至,讓他剛撲騰起來的小心臟隱約又要冬眠。 眼一閉一睜五年過去了,五年里雖不至滄海桑田,不過也差不多了。劍成仙了,他成邪道了,仙人老哥出手傷人,接下來保不齊得被各大門派通緝。 無慍真人這個名號是用不得了,而他這二百年里了無親朋好友,眼下連個可投奔的地方都沒有。 “你為什么帶我去濯蛟潭?”楚弈虛弱地問道:“你知道那里是我的證道之地?” “不知,只是忽然想起來有這么個地方?!眽m觴回得匪夷所思。 “你剛剛不該如此莽撞?!彪m然塵觴是為了維護他,楚弈依舊很是不滿:“若那群人回去稟報了師門,咱倆豈不是得人人喊打?” 塵觴點點頭,旋即恍然大悟道:“剛剛應當直接殺了他們,斬草除根?!?/br> 楚弈干笑一聲,全當劍老哥在開玩笑,隨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再一抬頭,正對上塵觴冷若冰霜的鷹一般的眸子,登時一股涼意順著他的背脊到頭皮一點點爬了上來。 “你不是在說笑?”楚弈驚愕。 塵觴慢條斯理地回答道:“主人教訓得對。以后我定不會手下留情。不如我現在回去殺掉他們?” 楚弈目瞪口呆地盯著塵觴,妄圖從他那麻木不仁的臉上找出一丁點隱藏的笑意。然而沒有,塵觴是認真的,甚至已經站起身來打算回去。 楚弈打了個哆嗦,忙呵止住塵觴。塵觴便又跪了回來,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著。 楚弈凝視著塵觴蒼白的肌膚,腦袋里忽然炸出一個疑問:“他真的是仙?” 飛升成仙后,就算是最低級,沒有仙品的散仙,也不應當這么明目張膽地逗留在凡間搞事情,更別提隨意喊打喊殺。眼前這位大兄弟,除卻靈質為仙,哪兒還有半點仙人的樣子?既不仁慈也不聰慧,甚至心懷殺業。 “何人教你斬草除根這種做法的?”楚弈在猜測是不是有人趁他冬眠時教壞了塵觴。 “沒有人教過我?!眽m觴歪了歪頭,又小聲嘀咕道:“但是我腦子里有這種做法...我還記得,殺了人之后可以搶到東西...搶了東西可以賣了換錢,換錢之后又能買東西...” 楚弈看著自言自語的塵觴,久違地感受到了恐懼?!皵夭莩敝笫恰爸\財害命”,這位仙人老哥的腦子里竟都是這些腌臜的東西。塵觴剛開了神識,既無人教唆塵觴,也就是說,他的本性為惡。 想來也是,被楚家所供奉,以那種方式所取得的劍,能是什么好玩意?! 那么他怎么成的仙?莫不是蹭了自己的雷劫,機緣巧合之下飛升的?楚弈覺得這個想法看上去荒謬,但也不是沒有可能。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并非夸大其詞。史書上確有一位高人得道后,帶著自己的靈獸一起飛升了。塵觴雖本體為劍,可劍有劍靈,理論上講,跟靈獸大同小異,也是件活物。 又過了一陣子,楚弈終于找回了知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勉強對塵觴說道:“你在此地等著,不要亂走。我去附近的農家討條褲子,一會兒就回來?!?/br> 塵觴猶豫了一瞬后點了點頭,站起身學著楚弈的樣子藏在了大樹后面。 楚弈松了一口氣,小步緊捯飭地跑了起來。見塵觴果然沒跟過來,便改為用狗攆了似的跳步,一路狂奔。 就這么跑了得了,逃跑可恥,但是有用!塵觴不對勁,不,是“焚塵醉”這柄劍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現世。等有朝一日塵觴捅出了天大的簍子,自己不得跟著遭殃。 他已經不想再過逃亡的日子了。 塵觴看著楚弈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了山路盡頭,克制不住地上前踏了一步,又想起楚弈的囑托,忙縮了回去。然后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楚弈離去的方向。 ※※※※※※※※※※※※※※※※※※※※ 嚴肅譴責拋棄劍的劍修——楚弈同志。 楚弈:“這熊玩意愛要你要!...能不能發條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