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墨晗到達工作室的時候, 整個“圖南工作室”只有樓下一盞燈亮著。

    他推開門，看到林瑪坐在沙發上, 面前的茶幾上攤著一疊紙。

    “你來了?！绷脂斎嘀X袋，端坐的姿勢非常僵硬，眼角的余光還落在線稿圖上。

    他走近了，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谷小軒的立繪涉嫌抄襲?！绷脂斞院喴赓W。如今, 游戲正在生死關頭，她也不廢話, 直接道：“谷小軒的游覽記錄我已經查了，他注冊了日本同人網站ganix的會員, 下載了將近200多張日本畫師的線稿……”

    邢墨晗坐在了她的身邊, 問道：“涉及到多少張立繪？”

    “如果說，他從9月1日開始就以抄襲作品代替原創的話……一共是40張左右……”

    40張游戲立繪都有可能是抄襲作品！

    這對一款即將上市的游戲來說, 是多么致命的打擊？！

    等于說——五分之一的“艦娘”形象，都有可能涉及侵權！

    林瑪查詢到了一起ganix侵權案, 也一并說了：“……去年，國產手游《星際萌娘》涉及抄襲ganix網站的一幅作品。ganix網站幫著作者打官司，一共賠償了50余萬……事后，《星際萌娘》這款游戲就快速倒閉了?！?/br>
    邢墨晗沉默了一會兒，看她拉攏個腦袋, 怏怏不悅的樣子, 沒由來心里一疼, 脫口而出道：“這是谷小軒的錯, 不是你的問題。當時你那么忙, 資金又不到位，只能尋找個廉價的美工……”

    林瑪冷冷笑了笑：“廉價嗎？我給他五百一副，哪里廉價了啊……他怎么能這樣呢？！”

    她以為，用高于市場價的勞務費來“籠絡人心”，人家就會對你死心塌地地干活。沒想到有的人為了錢，都忘了“誠信”兩個字怎么寫了！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林瑪整理了下心情，把滿桌的線稿都收了起來，用十分堅毅的口吻道：“陳諾，馬上天就要亮了，等谷小軒一來，我會審問他到底抄襲了多少線稿，然后再和藍光那邊商量補償的辦法?！?/br>
    “我陪你一起審問他?！?/br>
    他不忍心讓她一個人來面對。

    “不用，我自己信錯的人，我自己來解決?！闭f到這里，她的語氣有些堅決道：“實在不行的話，我就請律師吧，我也不怕跟谷小軒打官司?！?/br>
    但她也明白，就算打官司，谷小軒身上也根本沒幾個錢。

    所以，她做的第一個決定就是——要回谷小軒的工資卡，把上面的分紅和工資全部撤回。然后開除之。

    這是她對他的懲罰措施。

    ＊＊＊

    天不亮的時候，谷小軒就來了。

    他如今有錢了，專門買了個車開開。

    當他把這兩二手寶馬停在門外的停車場的時候，心中還十分得意。

    去年，他還是個擺地攤、做輔導員的小畫師，如今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游戲原畫師”了！

    他可以想象的出來——只要“碧海藍天”大火以后，人人都會知道“碧海藍天”的艦娘都是他的作品！到時候，他也會變成那種名聲大噪的原畫師，十萬塊錢賣一副立繪的那種。

    什么叫人生贏家？！

    就是躺著都能數錢，躺著都能被人民幣的海洋給淹沒……

    他就這么得意洋洋地來到了辦公室里，滿心滿意都是“我即將成為富豪”的成就感。

    直到……

    當他看到了老板娘，和她面前的一疊線稿文件。

    一瞬間，谷小軒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噩夢——那是他藏在坐墊底下的線稿，怎么到了老板娘手上？！

    但是林瑪的話打斷了他的幻想：

    “谷小軒，我有件事想問問你：你的線稿從哪里來的？”

    她向來是個和藹可親的老板娘，總是讓人感覺到如沐春風。但是今天，她的嘴唇抿成冷漠的線條，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和平常的樣子大相徑庭。

    只一句話，就問得谷小軒的臉皮都紅了，但他自認臉皮厚嘛，就道：“是我畫的……”

    林瑪輕抬眼簾，對上了谷小軒尷尬而四處望風的眼神。緩緩而道：“谷小軒，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抄襲了多少線稿，你自己承認吧。我不想和你弄到翻臉的地步，但你也要明白——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抵賴不掉的?！?/br>
    谷小軒愣住了。他的賺錢美夢……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碎了。

    但他有借口啊，好多好多借口，類似于窮怕了，不想錯過這么好的賺錢機會。類似于老板娘你要求的原畫質量太高了，我不得不去抄襲之類的。

    對嘛，這些都是小意思。

    抄抄線稿而已，玩家又不會跑去日本核對立繪的。

    只要能糊弄過去，這本來也沒啥事。

    于是訕訕然道：“老板娘，你別把話說的這么難聽。這些都是小意思。日本人把那些原畫放在網上，就是讓你去參考的，抄襲一下也沒什么的。我看好多人都抄襲啊，也沒弄出什么事……”

    說完了，他還狡辯了一句：“再說了，抄小日本鬼子的，不算抄襲，這叫愛國，誰讓日本人和咱中國人不對付呢？我抄襲他們，是理性.愛國行為，他們活該被抄襲……”

    呵呵噠……

    林瑪長見識了。

    把自己的抄襲定義為“理性.愛國”！

    那他和她簽訂合同的時候怎么講的？！絕對原創！

    “好一個理性.愛國啊……”林瑪冷笑道：“你的理性.愛國的意思就是：給碧海藍天這個項目，埋下一個侵權案的定時炸.彈嗎？！”

    “老板娘，你別死心眼，這不是沒人發現嗎？都測試了十萬人了，也沒人發現我的原圖不對勁。只要你瞞著不說，也不會有人發現的?！?/br>
    谷小軒還在強詞奪理。他窮他有理啊，誰讓日本畫師活的那么滋潤的，那么他抄抄那些資本家的原畫算什么？！

    呵呵噠x5.

    同為美工，林瑪真是活見鬼了：

    “……我自己也做過美工，我算算啊……五年的美工生涯，我也畫了三千多張游戲原圖，我怎么不知道還有抄襲這項捷徑可走？！”

    她上崗之前，帶自己的老師傅千叮嚀萬囑咐：畫師行業的底線是原創。

    ——抄襲，說白了，就是一種偷竊行為，把別人的東西偷到自己家，貼上自己的標簽賣錢。一個涉嫌到抄襲的畫師，哪怕只有一次犯了傻事——那么他在整個行業里面都會被拉黑，正規的企業不會信任一個連信譽都做不到的畫師的。

    接著，她對他下了最后的通牒：“谷小軒，我不知道你從前是怎么定義“原創”這個概念的，但是在圖南工作室這里，抄襲是不能被容忍的。你想干下去是不可能的了，給公司造成的損失，我也懶得跟你算這筆賬——就是算出來了，賣了你也賠不起?！?/br>
    谷小軒嚇了一跳。

    ……沈嬋的意思是：開除他嗎？！

    他還是覺得她太小題大做了，于是道：“老板娘，凡事好商量，我可以加班重做那些圖的……”

    林瑪冷冷道：“這個月的工資，我就扣下了，你把你的工資卡交出來，收拾一下就離開吧，我就當做從未見過你這個人?！?/br>
    “……”

    “……”

    谷小軒的額頭在滴汗。

    他真的沒想到會這么嚴重，老板娘直接要開除他!

    他忽然一下子崩潰了，哭喪著語氣道：“老板娘，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馬上就要結婚了，結婚也需要錢吶！”

    林瑪呵斥道：“這錢是偷來的、搶來的，你花的也心安理得嗎？!”

    谷小軒還在抵賴：“老板娘，您就原諒我這一次……”

    但林瑪揮了揮手：“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要是再糾纏下去，咱們只好上法院見了……”

    她也并不想把“碧海藍天”涉嫌的事情鬧大，鬧大了對整個企業的名聲也不好，還會連累到藍光在線。最好的解決方案是：開除美工，替換涉嫌抄襲的作品。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盡可能淡化這件事的影響。

    ——這是她當初解決《唐刀錄》抄襲事件的手段，事后公司都倒賠了不少錢。

    沒辦法，谷小軒也根本拿不出賠償金的。而《版權法》上，也沒有說誰侵權了就要坐牢的。

    ——大多數時候，兩個單位合作，甲方出的作品，乙方采用作品作為商業用途。如果事后發現甲方的作品有問題，乙方也只好認栽。

    但是谷小軒還犟這一股子氣。

    他不想離開圖南工作室啊，他走了，再上哪里去找這么好的單位？！

    這時候，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走上前一步：“老板娘，你要是辭退了我，信不信我出了這個門，我就在網上公開出來，我就說是你逼我抄襲的！”

    呦呵，威脅是嗎？

    林瑪沉默地看著他，非要弄到這一步嗎？

    此人真的無可救藥，都怪自己識人不清啊……

    想到這里，她盡量冷靜地告訴他：“谷小軒，我和你簽署了版權協議。你還記得：協議的第一條就是立繪要求絕對原創嗎？要不然就是后果你自己承擔！你懂這是什么意思嗎？！就是日本方面假如要一副原畫幾十萬的賠償，那也不是我賠，是你賠！”

    “……”谷小軒沉默地看著她，胖胖的雙手都攥得緊緊的。

    林瑪仰頭望著天花板：“谷小軒，我讓你現在走，是給你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碧海藍天虧本算什么……虧掉的錢有重新賺到的機會，可一個人的信譽失去了，那么就沒有爬起來的機會了?！?/br>
    “……老，老板娘，你凈是嚇唬人吧……”

    要是賠償金全部甩在他的身上，他要賠償多少錢？！一幅畫幾十萬？！那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林瑪嘆了一口氣：“我不是嚇唬你。如果真的東窗事發了，不是你我能夠控制事態發展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為了多賺稿費，突破了畫師的底線！”

    “我……我之前也不知道抄襲也要罰款?！?/br>
    谷小軒還在倔強，反正不知者不罪嘛！

    “辭職報告趕緊寫給我吧……”林瑪連怒火都提不起來了，只是道：“工資卡上的錢，有多少算多少，先交回來?！?/br>
    “不行啊，老板娘，我不想離開圖南！”谷小軒還在為自己辯解：“我是真的喜歡這款游戲的，你就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下次保證不再抄襲了……”

    “不行?！绷脂攬詻Q拒絕。

    這種事情以后，大家還怎么面對這個人？!還是解雇他比較好。

    聽到她的態度這么堅決，谷小軒就走近了她。

    “你干什么？！”

    察覺到他的表情不對勁，林瑪立即退后到了門邊。

    谷小軒憋紅了臉，就好像暴怒的人一樣，“錢”這個字，已經充斥了他的腦海：“老板娘！”他也不客氣了：“要不然這樣，你開除我也可以，但是以后《碧海藍天》賺到一千萬，你得分我三百萬的紅利，要不然，我就告你唆使我抄襲！”

    “呵，你還……”她本想說“你還有臉提分紅”？！但是想一想，谷小軒這分明是訛詐！

    她的心拔涼拔涼的，就拉開了抽屜，拿出了里面的錄音筆：“你告我唆使你抄襲，我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是呢，我可以告你人身威脅和訛詐。谷小軒?！?/br>
    ——以為她和他談判毫無防備嗎？！那也太小看她林瑪了！

    “你！”

    谷小軒萬萬沒想到——自己威脅她的話被錄音了下來。

    他著急了，三步并兩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要搶錄音筆，林瑪連忙退到了墻邊上，厲聲呵斥道：“別亂來!再亂來我就叫人了!”

    下一秒，左邊的房門“砰”地一聲彈了出來。

    邢墨晗沖了出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在了她的面前，一只手就拎起了谷小軒的領口，語氣更是居高臨下的冷厲：“你找死，敢碰她？！”

    林瑪目瞪口呆。嗯……她找陳諾來是以防萬一的。若是和谷小軒的談判不順利，她才會喊他出來，沒想到他自個先跑出來了。

    陳諾的目光很冷，冷到似乎想殺人?；疑囊r衫，也被結實的胸膛稍稍撐起。

    谷小軒沒想到辦公室旁邊躲了一個人，他其實非常不善于肢體運動，被邢墨晗這么強韌有力的男人一抓，立即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可他嘴里還不干不凈道：“我艸你媽的！”

    “咚！”地一聲，谷小軒已經被“陳諾”抵在了墻上，林瑪從來不知道陳諾的力氣原來這么大，明明谷小軒體重二百多斤，但他這一下拿捏住了谷小軒，就跟老鷹捉小雞一樣，居然把他直接壓在墻上翻不了身。而且領口收得越來越緊……

    谷小軒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他立即慫了。開始求饒：“陳諾，陳大爺，你饒我一命吧，是我不好，我，我不該動手的！”

    邢墨晗用目光詢問她，林瑪收起了錄音筆，問道：“工資卡帶了沒有？”

    “帶，帶了，就，就在我的包里！”

    林瑪點了點頭：“陳諾，放開他吧?！?/br>
    邢墨晗這才一把松開了衣領。

    谷小軒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乖乖上交了工資卡。

    “還有多少張稿子是抄襲的，你自己交代吧?！?/br>
    林瑪懶得跟他一一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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