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
佘月按票找到自己的座位——這是個靠窗的位置,現在上面已經坐了人。 坐他位置的小姑娘轉頭看了佘月一眼,又一臉冷淡地轉了回去。坐在她對面的應該是她的朋友,看到佘月之后笑著讓佘月坐在小姑娘隔壁的位置,還說道:“反正坐哪兒都是坐?!?/br> 佘月沒說什么,只將包從肩上取下來塞到上方的行李架上,然后就坐了下來。 他有個典型的車開就睡,車停就醒的體質,短途行程還能夠保持清醒,時長超過兩小時的就必然睡死過去。也是因為如此,所以莫半仙從來不讓他帶很多行李出門,否則沒被人偷也可能讓自己睡迷糊給弄丟了。 趁著意識還有些清醒,佘月戴上耳機將昨晚沒看完的電影繼續補完。他在播放器里搜索了電影名稱——《我這一生》,將進度條拖到一半的位置,接起昨晚的劇情看了起來。 男主人公逐漸產生了迷茫,直到有一天醒來后,他發現自己回到了17歲,他從不敢置信到興奮難耐,等到平靜下來之后決定過一次與之前不同的人生。 但是他很快就會發現那一切都是徒勞。 因為他無法改變過去,只能按照曾經的軌跡行走。 “那我重來一遍做什么呢?” “這個感情不太對,”表演指導老師在一旁糾正徐歇的狀態,“男主人公在這里不止有迷茫的情緒,他還有比較明顯的急切,這是因為他本身就對曾經的生活感到無趣,現在又讓他從頭再來一遍,他會很煩躁?!?/br> 徐歇趕緊理解老師所講的感情,但是就算現在他把每一處都掰碎了吃進肚子里,都不一定能在舞臺上表演出一個流暢完整的片段。 往日節目里只需要他在一旁露露臉,當個謙虛的后輩,每期再表演他拿手的歌舞就好了。雖然沒什么爆點,但是徐歇也已習慣。怎么胡路一來就正好趕上節目規則改動,讓他抽到了完全陌生的演戲???! 節目導演過來串門,看到胡路和徐歇還在背著臺詞,就笑著問他們怎么樣了。 徐歇苦笑著說:“人生第一次演戲就是挑戰影帝,這難度有點高?!?/br> 導演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他:“小徐你很聰明,一定沒問題的?!?/br> “最近節目收視率下降得有些厲害,臺里也是深思熟慮才從小細節上做些改動?!睂а菪Φ靡荒樅蜕?,“不過你們也不要有壓力啊,本來咱們就是偏搞笑一點的節目,演砸了粉絲也不會怪你們的。放心大膽地表現吧!” 徐歇再傻也知道,喜劇效果和演砸可是兩碼事,更何況他也不想丟自己的人去長節目組的收視率。于是一面笑著點頭,一面攥緊了手中的劇本,心里的緊張有增無減。 在他思考的時候,導演又走到胡路身邊,同樣一頂高帽給他戴到頭上,“小胡啊,你和小徐不一樣,你有表演經驗啊。我之前看過你的電影和電視劇,不得不給你豎個大拇指,有靈氣!這次你雖然是助力嘉賓,但是不要收斂自己的光芒,我期待你們兩個的表演!” 徐歇看不過去了,一面給他松筋骨,一面又給胡路設圈套,這節目的導演對他有看法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但是這次簡直就是故意找機會讓他們出丑的吧? 于是他準備搶先一步將胡路的高帽揪下來,只是他剛開口,胡路就說話了。 “您放心吧導演,”胡路好似察覺不到壓力一樣地笑著說,“這個電影我看了很多遍了,臺詞一定能背熟?!?/br> 導演:誰問你臺詞了?! 徐歇立刻跟上去保證,“臺詞我也會好好背的!” 導演被堵得猛然想不到要怎么說,“額……行,看到你們這么有斗志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走了?!?/br> “您慢走?!?/br> 徐歇將房間的門關上,表演老師也跟著導演一起走了,說是要留下時間讓他們好好背臺詞。 徐歇走到胡路身后,“沒想到你還有些小聰明啊,知道避重就輕?!?/br> 胡路頭也不抬地繼續翻看臺詞,“因為臺詞是我們目前唯一能保證的?!?/br> “這倒是,”徐歇贊同道,“只要臺詞順暢,哪怕我們表演得差強人意也不能算是演出事故?!?/br> 但是讓徐歇認同胡路,這對他來說就像是放只螞蟻在身上爬,渾身不知道哪兒不舒服,于是他又擠兌了胡路一句,“我說你不跟佘月在一塊兒的時候腦子挺正常的,怎么,你家那位神棍是你的人形降智器???” “別提,”胡路捂著胸口轉身背對著他,“難受?!?/br> 徐歇:這個委屈小媳婦一樣的背影真的……看著有點惡心。 小k匆忙推門進來的時候,就見到兩個在他想象中本該抓耳撓腮的小孩兒正背對著在大聲背誦臺詞,如果不是這兩個人他都認識,他會懷疑自己走進了哪個高考復習班。 “誒,你們先停一停?!?/br> 沒人理他,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在這一片清脆的背書聲中掀不起一點水花。 小k只好關上門,走到徐歇的身邊拽了他一下,“先停一停?!?/br> 徐歇揉著太陽xue,腦袋有些缺氧。 小k問他:“怎么回事???” 徐歇回答:“胡路那家伙背臺詞聲音吵著我了,我就想提高音量壓過他,沒想到他又提高,那我就也提高,他再提高,我就……” “閉嘴!”小k又轉頭朝胡路大吼,“你也是,先別背了!” 胡路聽話閉嘴。 屋子里突然陷入寂靜,讓人還有些不適應。小k掏掏耳朵,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好像現在還能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哇啦哇啦。 本來小k聽說了節目安排之后是揣著一腔怒火過來的,結果看到兩個藝人反倒在踏實地背著臺詞,他也跟著冷靜了下來。原本準備好的計劃暫且擱置,小k問兩人:“感覺怎么樣?” 大有一種你們說不行咱就不干的熊家長姿態。 沒想到家長熊,孩子卻很明事理,徐歇聳聳肩道:“反正臺詞是沒問題了,我們兩個剛剛也試了幾次,還行吧?!?/br> “嗯?”小k總覺得徐歇的話哪里有問題,他又看向胡路,胡路比了個ok的手勢。 “那行,”小k想了想又說,“反正是錄播,真的出問題了再補拍好了?!?/br> 說完沒多久,就又工作人員通知去做造型。經過大約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節目開始錄制。 節目組請來的助力嘉賓不會一開始就上場,于是胡路就在幕后待機。 在等待的時間里,他再次回憶了一遍電影的情節。 男主人公無法改變過去,也無法抗拒過去。他更像是一個旁觀者,這讓他沮喪,但是這又擴大了視角,讓他看到了之前一味埋頭沖的自己所忽視的許多事情。 “時間真是可怕?!?/br> 舞臺變得一片黑暗,年輕的嗓音卻在空氣中傳播滄桑的感悟。 “曾經帶來遺憾的那個人,我漸漸地忘記了。最后又忘記了那份遺憾?!?/br> “我的學生時代,還有這樣一個好朋友,我竟然也不記得了?!?/br> 隨著那聲低喃落地,燈光打開,舞臺上已經布置出教室的場景。胡路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出場,他的頭發被吹得很軟很輕,跑動時和空氣共舞。 他一現身,臺下的粉絲就躁動起來。因為這場綜藝安排得比較匆忙,迷路們無法迅速組織,因此在場的更多的是徐歇的粉絲。于是當胡路和從舞臺另一端上場的徐歇站在一起時,粉絲們才真正地歡呼起來。 “啊啊啊??!合體了合體了!我k大勢??!” 場內的團粉幾乎都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鏡頭也很懂地朝那邊取了景,以做后期剪輯的素材。 而沒什么停頓的時間,胡路在兩人還未站好的時候就一把勾住了徐歇的脖子,“這幾天去哪兒了找不到你?我有個大秘密要跟你分享!” 他的表情異常興奮,臉上透出的光都能具現為粉紅色。 徐歇先是被胡路的舉動驚了一下,后又看到胡路的表情便習慣性地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 表演老師在臺下眼睛一亮,對小k說道:“這頭開得不錯!徐歇的這一驚一怪兩個反應很自然流暢,正好突出了男主人公一開始對年少好友的陌生感?!?/br> 小k跟著笑了兩聲,心里卻道:那可不是自然么,這家伙哪里有在演戲,明顯是真的被嚇到了好么! 幸好一開始的反應不及之后,徐歇很快就接上了臺詞。 “我的事情比較緊急!”17歲的男主人公毛躁得很,“今晚你可得幫我一個忙!” 胡路情不自禁地輕輕跺了兩腳,他看起來興奮難耐,但還是對朋友的義氣當先,就問道:“什么事???” “我決定在今晚告白!” “向誰?” “路婉婉!” 胡路的胳膊rou眼可見地僵硬了,他臉上因興奮堆積的紅色瞬間褪成蒼白。他的好友沒有發現他的不同,還在興致勃勃地向胡路說著自己的計劃。 燈光逐漸調暗,胡路成了畫外人立在原地,而徐歇的動作加快,自顧自地表演起接下來的劇情。布置場地、女主出現、在起哄聲中告白,胡路遙望著那邊的熱鬧,明明離得這么近,卻又像是另一個世界那么遙遠。 燈光集中一束打在胡路的身上,他將手揣進口袋,努力裝作輕松地抬起腳朝人群靠近了兩步,最終還是又退了回來。 臺下的觀眾看不清臺上人的表情,他們看到胡路的身體變得松弛,似乎已經不在意了,只有用鏡頭近距離觀察胡路表情的導演組才能發現,那雙眼睛里濃郁的痛苦幾乎要凝聚為淚。 胡路開始朝著舞臺中心走去,聚光燈跟著他,隨著他的腳步一片又一片的區域被光照亮,寓意著這里是胡路的回憶。 他坐在教室的椅子上,好友趴在他前面的位置奮筆疾書。他們最開始就是這樣認識的。 后來他們一起上課,一起打籃球,一起討論喜歡的女生,一起度過最幼稚的高中時代。在畢業前夕,胡路看著好友和他喜歡的女孩子牽手離開,為了不打擾他們,他只能選擇退出。 徐歇飾演的男主人公這一刻終于明白了,他少年時期的好友那些隱忍與痛苦,那些犧牲與放棄??尚Φ氖且砸环菡鎿从颜x為代價換來的愛情,他在上大學之后不過一年就丟掉了。好友莫名其妙的遠離也成為了他的不解,他的憤怒,最后變成遺憾。 他知道后面的故事。 徐歇站了起來,這次的燈光也分向了他,兩人的回憶開始倒流,一直退到那個初始的教室。他坐在前排奮筆疾書,只是胡路身上的燈光徹底消失,他的后排空無一人。 “我終于忘記了你?!?/br> 佘月看到這里的時候幾乎已經猜出了劇情。電影之后的發展果然如他所想,男主人公因為想要解開少年好友為何漸行漸遠的疑惑,所以留心觀察發現了當年自己錯過的線索。明明是已經經歷過的事情,重新再看的時候竟然也有這么多他所不了解的東西,就像在挖寶藏一樣。男主人公從此不再排斥在既定的命運下回顧往昔。 他發現了許多被忽視的東西,它們是回憶里的灰色地帶,是生命中的細小閃爍。 那些被遺忘的喜悅悲傷,被忽視的動人情感,母親數年如一日的涼白開,妻子睡前為他掖緊的被角,孩子第一次叫他那聲爸爸,這些被他錯過的生活,終于一面又一面地向他展開了。 “人這一生可以空空蕩蕩地來,卻總要背負著什么才能安心離開?!?/br> 黃粱一夢,他蘇醒在純白色的病房,關系寡淡的兒子守在床前。他伸手想要握住兒子的手,卻被不經意地躲開了。 就像是那些年他一心奔著事業,一次次甩開稚嫩的兒子留戀的小手一樣。 但是他現在已經沒有從前那么大的脾氣了,不會做個年老孤僻、自私封閉的倔老頭。 “死亡真溫柔啊?!?/br> 他的臉上泛起很淺的笑容,那是因為此刻的他已經沒有控制自己臉部肌rou的力氣了。 時間很殘忍,它讓我們遺忘珍貴的過去,抹消曾經豐富的人生。它試圖讓你如生來一般,空蕩蕩地離開。 但是死亡很溫柔。在這一刻它會把被時間奪走的一切都還給你,你背負著一輩子的回憶,才能徹底與生命割斷聯系。 高鐵不知什么時候就已平穩地開動了,佘月支著下巴,單手點著已經關閉了的手機屏幕。 胡路現在已經能看懂這么厚重的電影了嗎? 或許他還是沒有逃脫從前的刻板印象,小瞧了胡路。 而百里之外,小k也產生了與佘月相同的感慨。他看著表演結束后瘋狂鼓掌的觀眾,看著走上臺夸獎兩人的其他嘉賓,看著胡路和徐歇靦腆的笑…… 他用力攥緊拳頭才能咽下喉間躁動的尖叫。 本不抱期待的結果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