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璇璣從鳳儀宮出來,慘白著一張臉,慢慢走回她自己在偏殿的居所,小腹仍舊在隱隱作痛,使得她的腳步有幾分虛浮。 吃力的拖著腳步走在廡廊上,路遇幾個掃灑的低等宮女,偷閑在一側竊竊私語。 璇璣渾身乏力,懶怠去搭理她們,正欲離去時,卻從那幾個宮女口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腳下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聽說了嗎?杜大人在御花園,抓到了兩個意圖謀害圣上的賊人?!?/br> “哎喲,怎么沒聽說,她哪里是什么賊人啊,明明是賢妃娘娘手底下伺候的人?!?/br> “你是如何知道的?” 被問話的小宮女有些洋洋得意:“我從前認識的小姐妹在賢妃娘娘手底下做一等宮女呢,自然是她告訴我的?!?/br> 說罷又湊在幾個小宮女的耳邊說:“那個央箬,就是那個被捆走的其中一個,說來她也是倒霉,出來給娘娘送點東西,遇上了她那個在養心殿伺候的meimei,兩個人偷閑說了幾句話,不過半餉的功夫吧,就被帶隊巡視的杜大人給捆了,二話不說就給押去了禁衛軍的牢里,賢妃娘娘正急著呢,又不敢去昭陽宮尋圣上,便去尋杜大人要人,偏生那杜大人此刻又不在衛所,手底下的人不敢放人,賢妃娘娘無法便派人去請沈都統,久等也不見人影,這會兒在山雎宮氣得大發雷霆呢?!?/br> 聽她說罷,幾個小姑娘久久無言,好半天才有人唏噓道:“想當年賢妃娘娘可是跟著圣上從潛邸出來的老人呢,入宮便被封為四妃之一,如今竟落魄至此,不說后來的皇后娘娘,便是和她一道從潛邸來的玉貴妃,如今也是個貴妃了,偏偏只她一人不溫不火的?!?/br> 又有另一人撇嘴道:“這宮里最會踩低捧高,賢妃娘娘如今又無子嗣,更無恩寵,不說沈都統了,宮里還有幾人將她放在眼里?” 有更大膽的接口道:“倒也是奇了,從先帝起皇家子嗣便不豐盛,先帝駕崩之時,只余圣上一子,到了圣上這一輩,也有十好幾年了,竟也只有兩個王爺……” 說到這兒,她便被身旁人一把捂住了嘴,低聲道:“瘋了你?不要命了膽敢妄議宮闈之事?” 她話音剛落,便有人指著璇璣站立的方向驚呼:“璇璣姑姑!” 璇璣方才聽得入了神,不妨往外走了好幾步,身形便漏了出來,她還未說話,廊下的幾個小宮女已經面如菜色,哆哆嗦嗦的跪下地告罪。 “自己去慎刑司那兒領罰,若下回再犯,當心你們的小命?!辫^神情未變,輕聲道。 看著幾個小姑娘慌里慌張的跑遠了,璇璣輕撫著自己腰腹,唇角勾起一抹如沐春風的笑意。 就當是給這個小家伙積福了。 衛國公府 溫克行都已經發話,周氏便是再不愿意,也只得捏著鼻子認了,卻仍舊是不甘心,開口擠兌道:“你可別高興得忘了本,先不說我是你的祖母,你若是對我不敬,天下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且看你這二品縣主坐不坐得穩,如今你與你二伯母論品級,我乃堂堂超一品夫人,你見著我,也得給我跪下!” 說罷,她身后站了許久的萬mama一跨步上前,撐著褶皺如同干枯樹皮一般的老臉皮笑rou不笑道:“大姑娘還不下跪行禮?” 阿芙眼眸微瞇,漆黑如一汪幽泉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盯著萬mama,直看得她脊背發寒,兩股戰戰之際,阿芙卻一改方才柔弱中帶剛的強硬姿態,從善如流的跪下地,結結實實的給周氏行了個大禮。 周氏望著她躬身卻仍舊挺得筆直的脊梁,渾濁的老眼中帶著審視,她才不信溫落芙會如此輕易就范,心中暗自升起一層戒備。 果不其然,等桑枝將她攙扶起身,便見她施施然的落座在靠近門口的太師椅上,隨手端起一旁矮幾上早已經放涼的茶水,揭蓋輕嗅著茶香:“萬mama,誰給你的膽子在本縣主下跪行禮之時站在我的面前?我跪著,你個區區下人敢站著?” 周氏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阿芙竟是越過自己,徑直朝著她身邊人下手。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空無一人的正堂門外,徑直沖進來一個身形矮胖,手腳卻大得出奇的婆子,是溫落芙從她這兒要走的馬婆子。 馬婆子一言不發,直直往周氏身邊的萬mama奔去,一側的桑枝也跟了上來,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將萬mama強押著帶到阿芙面前,這一系列動作幾乎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 周氏被駭得目瞪口呆,更是沒機會制止,直至阿芙的方向傳來一陣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她才僵著臉看過去:“溫落芙,你這是做什么?” 阿芙看著地上碎裂的珍貴青玉茶碗,掩唇輕笑,隨后一臉無辜道:“抱歉祖母,我方才被萬mama嚇壞了,一時手滑摔壞了您心愛的茶具,您方才自己也摔壞了一個呢,您應該不會再罰我吧?我這身子骨弱,趕明兒哪天圣上娘娘又要傳我進宮說話,我這一不留神將府里生的事兒說了出去,惹得貴人怪罪下來可不好了?!?/br> 溫亭弈午時便出門會友了,這會兒尚未回來,三夫人徐氏心里有幾分拿不準,可如今大姑娘已是縣主,順著她來總歸是沒錯的,可又不想得罪周氏,無奈干笑著打圓場:“不過是區區一個杯子,怎么比得上姑娘家尊貴呢?老夫人怎么會怪你,快將萬mama松開吧,她身子骨也不甚健朗,有什么話大家好好說不成嗎?犯不著大動干戈?!?/br> 正堂里鬧起來了,伺候的丫鬟早早被攆了出去,這茶碗碎一地也無人收拾,阿芙伸著腳尖踢了踢碎瓷,垂頭不看徐氏,只低聲說:“阿芙從來不是不講道理之人,對于這刁奴幾次三番以下犯上,目無尊卑,我已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再三忍讓,我如今,忍無可忍?!?/br> 一抬頭,阿芙望向堵著嘴連聲‘嗚嗚’的萬mama,水波粼粼的眼眸好似被凍住,寒冰凝成利劍,數以萬計的刺在萬mama慌亂的心上,直駭得她滿腔驚惶,從露在外面的雙眼中,傾瀉出來。 阿芙說:“萬mama伺候祖母這么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素來都是敬著你的,可你仗著我這點子敬重,欺上瞞下尊卑不分,還是說堂堂衛國公府的管事大mama,需要我這個姑娘來教你何為尊卑?” 萬mama老淚縱橫,被堵著的嘴口齒不清的說著什么,阿芙對她想說什么一點興趣也無,只看著她,指著地上那一灘碎瓷,用最輕柔的嗓音說著惡毒無比的話:“跪下?!?/br> 馬婆子力大無窮,二話不說押著萬mama便往地上摁,興許是瀕死之人絕境之時爆發的力量,萬mama以一人之力拼死掙扎,桑枝和馬婆子聯手竟拿她無法。 察覺身后的力道減輕了不少,萬mama心底里跟著松了一口氣,可還不等她完全松懈,耳邊便傳來馬婆子一聲嘶啞的怪笑,下一瞬膝彎便迎來一陣不可遏的劇痛,是這天殺的馬婆子在后頭使陰招! 因痛,萬mama渾身的力道不聽使喚了,再也拗不過桑枝二人,雙腿一彎,整個人便被結實的摁在了地上,閃著冷光的碎瓷如數刺入她的膝蓋,在地上暈出一灘鮮紅。 便是堵著嘴也制止不住萬mama痛苦的嘶叫聲,坐在一旁的溫落芝生生嚇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慌得難以抑制。 阿芙以絲帕掩住口鼻,鮮血的腥臭味著實讓人惡心,透過輕薄的絲帕,周氏看見了她微微揚起的唇角,又聽她說:“萬mama老了,該懂的禮數忘得一干二凈,我今兒就是教教你,何為尊卑,我為尊,你為卑!” “我若站著,你便得跪著,我若跪著,你得死?!?/br> 周氏被這連番變故嚇得臉色青白,抖著嗓子斥道:“你瘋了不曾?竟敢動我貼身伺候的人?反了天了!來人,來人??!” 阿芙坐在位置上紋絲不動,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很快,門外便涌進來一群護院,一個個手持棍棒,一如前生在那破廟里時,柳吟紅帶來的打手,阿芙嗤笑了一聲。 周氏簡直要被氣瘋了,強撐著站起身,伸長的手不可控制的顫抖這,指著阿芙聲嘶力竭的吼道:“將這死丫頭拖出去,杖斃,杖斃!” 溫家的護院都是從前在戰場上受傷的殘兵,在溫霆學死后已經許久不曾cao練過了,如今又是太平盛世,這足有五百人之多的護院便沒了用處,這么一大群人要發月例,二房怎么可能舍得銀子,上房的周氏更是嫌棄他們礙事,老早就想把他們趕到外頭去自生自滅了,是姜氏不允,這是溫霆學交給她的人,一個都不能少。 是以,這群護院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被姜氏養著的,哪里肯聽周氏的話,一個個站在原地你挨我我挨你,就是沒人敢站出來。 阿芙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抬腿提了一腳已經無力掙扎的萬mama,笑道:“祖母莫不是當真昏了頭了?我堂堂衛國公嫡長女,圣上欽封的青陽縣主,誰敢對我動手?阿芙也是好心,想告訴祖母,以后要拿捏人,最好你自己出頭,否則,便會害了你跟前衷心耿耿的人,比如我們可憐的萬mama?!?/br> 周氏喊不動人,氣得渾身發抖,又聽阿芙在一旁諷笑連連,臉上便掛不住,整張臉白得嚇人:“反了……你們都……反了!” 還不到痛打落水狗的時候,阿芙站起身整了整裙角,推著姜氏往外走。 “把這婆子拖出去,杖責一百大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