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珠玉_分節閱讀_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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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聞言不答。 賈珠又低聲附耳說道:“此行雖是困難重重,然殿下既得出征,便也斷非絕無生機。此番陛下在京,殿下遠于北境,殿下可以兵力不足為由,向陛下上奏請求自籌募兵,以抗擊胡虜。殿下到底乃山西巡撫,一介封疆大吏,若善加經營,山西陜西二省之兵,可盡為殿下所用!” 五皇子聽罷此言大驚:“此想法竟與本王不謀而合!” 賈珠笑道:“若是如此,在下當無遺憾?!?/br> 五皇子聞言感慨萬千,遂道:“可知人生一世,當是知己難求,若道本王一生,曾得一知己,除你之外不作他想。本王惟愿得你伴隨左右,隨本王一道征伐廝殺?!?/br> 賈珠對曰:“多謝殿下抬愛。殿下曾道,男兒一生志在四方,當需戎馬天下,馬革裹尸;斷非安于隱逸,老死山林。在下亦嘗有那一刻,懷念跟隨殿下一道手刃草寇、拼殺求生的快意豪氣。若得選擇,在下亦愿追隨殿下一道,驅除胡馬,還我河山。然人之一生到底身不由己,頗多牽掛羈絆,放之不下……”言畢,痛灑熱淚。 之后賈珠又與五皇子對談半宿,待至四更,方才依依惜別,賈珠道:“如此在下告辭,請殿下保重。殿下吉人天相,得武曲庇佑,定能戰無不勝?!?/br> 五皇子道:“且寬了這心,于京安心以待,本王定當歸來!” 賈珠遂對曰:“如此,在下靜候佳音?!毖援?,照舊蒙了面,以免驚動守衛,越窗而去。 五皇子立于窗前,注視著賈珠隱于夜色之中的身影,手中一面玩弄著那支連發槍,一面喃喃道句:“何以你偏生是一副將與本王永訣之狀?難道本王當真會命喪皇兄之手?抑或本王會放任爾等被皇兄剪除湮滅?本王斷不會允之!……” 此番待五更之時,宛平城開了城門,賈珠便策馬出城,隨后撒足狂奔,方趕在早朝之前回到京城。待下了朝,賈珠只覺疲憊不堪。往了上房賈母處請安,只見賈母自從聞知黛玉與孫家正式定親之事后,便日感衰遲,精神不濟,日日只得臥床將養。從賈母處出來,賈珠又往了賈政王夫人前請安,方才轉回自己院中。正待躺下歇息一回,待下午再行前往林府探望煦玉,只道是此番惟一欣慰之事便是近日里煦玉總算漸愈,可起身行走。 不料還未及賈珠躺下,便見潤筆拿了封密函前來,道曰:“門上道是方才侯二少爺遣了小子聞琴送來的?!?/br> 賈珠心下忽地掠過一絲不祥之感,只道是孝華這般時候差人來送信,著實蹊蹺,忙不迭拆信覽閱,只見其上不過寥寥數字:“近日言官于弟府上參劾頗多,望弟慎之?!?/br> 賈珠閱罷,只覺一陣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 ☆、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斷賈府遭罪(一) ? 前文說到宮中自老太妃欠安伊始,景治帝便下令各家禁止省親,且入宮探視之事亦免了。遂待聞說元春身懷龍種之后,賈母王夫人等便再未得以能入宮探望。惟靠與偶爾出宮的內侍之臣接洽,向府里透漏些許元春之事。然內侍每回前來,少不得尋了賈珠勒索許多銀兩,賈珠亦惟有依言照付,希欲能借此拜托這干侍臣私下多加顧看元春些許。 卻說此番未待賈珠想法應對督察院一干言官參劾之事,便有那內侍前來賈府透露,元春臨盆日近,近日里卻身體欠佳,只怕坐蓐之日未能順遂。賈府諸人聞罷此言大驚,只如晴天霹靂,當頭一棒。在此之前,賈母王夫人對元春有孕之事心懷期冀,惟盼著元春能順利誕下皇子,如此元春自當圣眷永固,賈府亦會永享富貴。不料未待親見希冀之景成真,便聞見這般不祥之信傳來,將個賈母王夫人唬得坐立難安、心急如焚,命賈政賈珠等人千方百計尋人向宮中打探消息。 如此這般提心吊膽地過了半月,王夫人亦日日算著日子,此番正值臨盆之期,宮中卻已再無消息傳來。誰知三日后,宮中忽然派夏守忠前來榮府傳旨,彼時賈政聞見,忙命人開啟中門,領著賈珠賈璉等人跪接。只見夏守忠至檐下下馬,照例步至廳上,此番面上卻毫無笑容,木著一張臉,惟簡單道句貴妃分娩不順,終至難產,于昨日二更之時薨歿。賈府諸人入宮祭奠。跟前垂首跪著接旨的賈政聞罷登時目瞪口呆,連行禮亦是忘卻了。幸而身后賈珠反應及時,強自按捺下己我悲慟,叩首行禮畢,方起身請夏守忠入座用茶。那夏守忠卻是一副忙得腳不沾地的模樣,以宮中事忙、無暇他顧為由,匆匆上馬去了。 隨后賈母等內眷自是差人詢問出了何事。此番賈政已是五腑俱駭、面無人色,賈珠從旁攙扶賈政往椅上坐了,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幾近手足無措,見人來問,亦不知如何回答。家人見情形有異,又追問幾句。一旁賈璉方低聲將夏守忠之言說了,賈政聞聲,方才回過神來,又吩咐一句道:“前往知會老太太太太,令其節哀順變,闔府女眷按品著裝,隨后需入宮祭奠?!?/br> 家人聞言亦是大驚失色,隨后跌跌撞撞地入內通報。隨后便聞見內里傳來女眷的慟哭之聲。又見家人媳婦三步趲作兩步地疾走前來報曰:“不好了,老太太暈倒了!” 外間賈政幾人聞罷,忙不迭一面令家人傳了太醫,又一道入內探視,只見眾人將賈母安置于榻上,賈母因方才耳聞元春之事深受刺激,遂極慟攻心,中了風。此番躺于榻上淚流滿面,雖雙手前伸,勉力張口欲言,卻難以發聲。周遭媳婦丫鬟圍著直哭,賈政等人亦勸慰許久,賈母仍不見絲毫起色。半個時辰后,王太醫方至,診視一回,始終神色凝重,只道是賈母是極慟攻心致使痰迷心竅,隨后留了方子,煎了藥來。隨后又往賈母頭上xue道扎了幾針,然施針過后,賈母雖恢復平靜,閉目沉睡,然脈搏心跳竟也隨之漸弱,待至當日半夜,便就此蹬腿去了。 一日之內接連傳來兩樁噩耗,賈府上下登時一片愁云慘霧,上房賈母榻前哭聲不迭。這邊賈政亦因遭此雙重打擊而難以自持,萬事不能,自己亦隨之躺下病倒;惟有賈珠尚能支持,只道是闔府誰皆可自亂陣腳,諸事不理,惟他不可,他需得挺身而出,支持這府邸不令其倒下。一面忙不迭將賈母隕歿之事上報禮部,一面對外指揮家人鋪設靈堂、舉哀發喪;對內勸慰王夫人等,按圣旨所言入宮祭奠元春。 這些時日,賈珠幾近未曾闔眼,只覺周遭世界似是已黑白顛倒,入目之物惟有那鋪天蓋地的一片素白麻黃。四肢分明已是麻木無力,然腦中卻一片清明澄澈,發出一道道指令,指揮身體四肢依令行動。此番便連周遭家人亦多番勸說賈珠入內歇下,否則便是鐵打之人亦是熬之不住。然此番府內正值一片忙亂,其余女眷等皆隨邢王二夫人入宮祭拜守制,里外皆靠他與賈璉一道應對周旋。遂他剛尋了空閑坐下,手中端了茶杯待飲,便有家人因事尋來,他只得再度起身。 此種狀態一直持續到賈府發喪,煦玉聞罷賈府之事,隨即攜了黛玉熙玉姐弟前來上祭,在見罷煦玉身影的一瞬間,賈珠終于腳下一軟,倒在煦玉懷里。 再次睜眼醒來,已是當日傍晚。賈珠只見眼前熟悉的帷帳花紋,方知自己正躺在書房的榻上,隨后聞見一人在道:“醒了,可是好些了?” 賈珠隨聲轉頭一看,正是煦玉坐于榻前向自己垂首望來,登時只覺百感交集,伸手欲摟。煦玉見罷,忙不迭將賈珠扶起,攬入懷中,心酸道句:“這幾日累你獨支,辛苦了?!?/br> 賈珠聞言,只將臉龐埋于煦玉肩上,默然搖了搖頭,半晌方低聲道句:“老太太活了大半世,這數十年來,歷經無數風雨,見證這家族府邸的興衰榮辱,好歹亦算替其下兒女子孫支撐起一方天地……如今她遽爾去了,這家便如缺了一角似的……”賈珠如此說著,尚且輕描淡寫,未曾將心下那更深的恐懼透露而出。 煦玉對曰:“話雖如此,亦需節哀順變?!?/br> 賈珠則搖首道:“你無需憂心,我無事?!毖援?,用拉丁語輕聲哼唱了一曲Lacrimosa,旋律空明哀婉、如泣如訴,以示悼念之意。唱罷,方自顧自說道:“想來這首安魂彌撒乃是我數十年前,在教堂聽唱詩班唱的,曾有一段時日,我日日前往聆聽,心內會不自覺變得寧靜。未想過去這許久,我竟忽地又記起了……” 此番賈珠這話說得蹊蹺,幸而煦玉聞罷亦未多問,惟贊了句:“惋忿激越,感慨纏綿,當是余音繞梁,而三日不絕?!?/br> 正說著,家人端了晚飯進屋,知曉煦玉在此,便端來兩人份的清淡小粥并幾樣素食。此番賈珠依偎在煦玉懷里,頭回享受煦玉為自己喂食,宛如老爺一般指著要這要那,一面又嘲笑煦玉喂食的動作扭手扭腳,果真乃不會伺候人的大少爺,竟是樂不可支。心下暗忖曰若人生得以日日如此,而未曾遭逢親人離世之痛,大抵便能宛若天堂了。 卻說邢王二夫人并尤氏婆媳一道入宮守制上祭,七日后歸府。此番賈母尸骨未寒,大房二房之人便商議瓜分賈母所遺財產。卻說賈母活在榮寧二府最為鼎盛之時,又是史侯家的小姐,無論是嫁妝抑或私房,皆是不少。此番兩房之人在清點了財產總數之后,賈政這方尚且只道是兩房平分便可,然賈赦這方卻道是自己這方本是長房,于這榮府本有支配之權,然這些年皆因了二房受賈母偏疼,自己這房惟有挪院別居,未曾享受榮府的大堂正廳許久,此番分配財產,自當補償自己這房,多分為是。如此一來,兩房之人為這財產鬧得烏煙瘴氣,很是不堪。 此番惟賈珠日日于外間應酬,閑來之時便與暫居于榮府守靈的煦玉廝守,斷不理會那內宅的財產之爭。心下只道是如今的賈氏一族已是風雨飄搖,誰知是否便于未來的某日就此傾頹倒塌。屆時便是手中財產再多,不過盡皆做了他人嫁衣。兩房鬧騰了幾日,雙方爭不出甚結果,倒令隔壁寧府諸人瞧盡了笑話。 后由族長賈敬出面,彼時賈敬年邁,走路亦需拄拐。于祠堂之上祖宗跟前,將賈母財產平分,令兩房諸人各得一半,此事方才作罷。 而此番賈母的喪葬諸事與數年前秦氏的喪事相較,竟是寒磣許多。上祭之家寥寥草草,除卻與賈府要好之家,其余諸世家不過態度曖昧,惟持觀望之態。待了七七四十九日停靈過后,便需將棺槨一并發往城外鐵檻寺停靈,待之后扶靈南下回鄉。而此番送殯之景,與了從前更是今非昔比。從前是晝夜之中燈火通明,客送官迎、熱鬧非凡,一條榮寧大街之上,俱是王侯世家所設路祭。出殯隊伍更是浩浩蕩蕩,宛如壓地銀山。如今的出殯隊伍,已是冷冷清清,惟見自家送殯隊伍,不見招陪的官客。待將靈柩送往鐵檻寺安置妥當,眾家人便隨即歸城,再無興致滯留寺中。隨后靈柩由賈赦賈政兩兄弟扶靈南下,回鄉安葬;又將賈珠賈璉二人留下,料理府中諸事。 此番時序已至深秋,滿眼里只見衰草敗花、疏林黃葉,一派蕭條。賈珠賈璉寶玉并了寧府賈敬賈珍賈蓉等族人一并于城外灑淚亭送別賈赦賈政二人南下。而賈珠見罷眼前之景,只覺心下愁緒較了從前任何時候,皆要更甚。 ? ☆、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斷賈府遭罪(二) ? 待賈母靈柩南下,忙亂了數月的賈府總歸恢復幾許平靜。賈赦賈政并了其下賈璉賈珠等直系子孫,皆需在家丁憂。而守孝期間光陰甚快,不覺兩年已過。此番又一寒冬將至,某一日天剛蒙蒙亮之時,濃霧尚未散去。獨自歇于榻上的賈珠驀然睜眼醒來,往案上的自鳴鐘掃了一眼,只見此番不過寅時剛過。正待再度閉目睡去,然恍然間似是聞見一聲馬鳴聲隱約傳來,猛然觸動賈珠心事。此番亦不及喚人,賈珠隨即翻身坐起,草草披衣起身,亟亟趕至府里馬廄旁的角門處探視。 只見寶玉身著素服,攜了包裹,茗煙從夾道處牽了兩匹馬來。賈珠見狀心下已然明了,隨即開口道:“此番天未大亮,二爺匆忙外出,可是欲往何處?” 寶玉茗煙二人聞聲,一并亟亟回過身來,見來人正是賈珠,皆駭了個心驚膽寒,只道是他二人特特挑了那寂靜無人之時出府,不料卻是好巧不巧撞見最不應撞見之人。遂怔怔地垂首站立,不知如何應答。一旁茗煙因了賈珠素來治下謹嚴,深恐賈珠責他挑唆寶玉,已是駭得躲在寶玉身后,縮手縮腳,不敢動彈。 卻說此番寶玉意外撞見賈珠,雖心下懼駭,一時間怔得手足無措,然念及己意已決,便也一發發了狠,既然已決定不再回頭,遂強自按捺下內心驚恐,開口剖白道:“大哥哥素來善解人意,對了弟兄姊妹們皆是關愛體恤有加,此番還請大哥哥容我最后任性一回,我塵緣已了,只欲就此跳脫這紅塵俗世,常伴青燈古佛之下……” 賈珠聞言閉目負手,半晌方答:“你長至如今十歲有六,老太太尚在之時,對你多少溺愛偏疼,如今堪堪離世,你竟連孝期未滿亦是不顧,就此負氣而走,她老人家泉下有知,豈不心寒骨冷?!兼了如今頭上老爺太太尚在,做兒女的不能承歡膝下,全了孝道,只欲撒手不管。你此番便是走了,難道不會良心不安?……” 寶玉聽罷亟亟對曰:“如今我身側姊妹盡去,家中還有甚可留戀之處?此番除卻大哥哥,我惟一的至親兄弟,我這些話又能對誰人說去?惟求哥哥成全!” 賈珠則道:“便是如此,你便百般任性妄為,將為人子女孝道并了家族責任盡皆棄之不顧?你可知,你此番所為,還不若咱府中一介女流之輩!你jiejie何嘗不留戀這家中親情之暖,然為了府里前程,何嘗不是義無反顧、挺身而出?她若是知曉你如此行事,便是素昔寵縱于你,此番亦難以姑息!……如今我當真悔恨,從前未曾對你嚴加管教,方令你為所欲為。若是換作你林哥哥,你膽敢對他說了這話,如此行事?依了他之性子,還不親自抄了棍子打折你的腿……” 寶玉聞罷這話,當即跪下淌眼抹淚地剖白道:“我哪里還有jiejie,親jiejie早已魂歸離恨!而正因了大哥哥并非林哥哥,我方才以為大哥哥能懂我心下所想。我只道是大哥哥乃咱府里最為明智之人,此番大哥哥看看府里,看看那已被老爺封鎖的大觀園,彼時園中多少歡聲笑語、如花美眷,彼時我以為我尚有守護留戀之理,然三春好夢,轉頭成空。自林meimei定親,搬出園中伊始,此黃粱夢便已破滅;繼而云meimei歸家,寶jiejie字人,至老太太去了,便連二jiejie并了四meimei亦一并離去。我始知人生不過大夢一場,無論曾經多少富貴繁華,仍抵不過運終數盡……這些年來,大哥哥苦心經營,我只道是哥哥未曾勘破這命數,抑或是不欲勘破,然彼時林哥哥攜了meimei搬出府中之際,哥哥難道尚未看破?……” 此話一出,正說中自己心事,賈珠一時語塞,終至于無言以對。半晌過后,方自顧自地道句:“你是早已看透了嗎?你如今了無牽掛,可知我卻尚余許多牽絆,珣玉亦是,這家亦是,我怎能拋棄他們……” 寶玉聞言遂對賈珠磕首請求道:“此番還請大哥哥成全,弟已明了,紅塵俗世、富貴繁華不過皆為鏡花水月。大夢終醒,終不過萬事皆空。求大哥哥放我自去!” 只見寶玉身后的茗煙亦跪下一并乞求賈珠開恩,賈珠見狀,又問道:“如今茗煙卻是……” 寶玉忙答:“之前我已向府中管事的索了茗煙的身契,待茗煙送我出城尋了寺廟寄身,便是自由身,我會放他自去?!?/br> 賈珠聞言,終是長嘆一聲道句:“你去吧,府里老爺太太若是問起,我自有對策?!?/br> 寶玉聽罷喜不自勝,又連連叩頭,嘴里不迭地說道:“多謝大哥哥成全!多謝大哥哥成全!哥哥保重,弟去了!”言畢方起身,茗煙牽了馬來,扶寶玉上馬,二人方一并騎馬趁著破曉前未散的濃霧,自去不提。 卻說賈珠立于夾道處,見寶玉二人驅馬絕塵而去,現下雖天未見亮,然已是睡意全失。此番回房,賈珠便命碧月素云伺候自己穿衣洗漱,隨后傳了早膳。只剛拾起箸子,未及夾起菜來喂進口里,便見鄭文急火火地持了書信前來,一面說道:“大爺,這是候二少爺遣聞琴送來的?!?/br> 賈珠聞言忙不迭擲下箸子,伸手接過書信,手忙腳亂地拆信覽閱。信中仍是道院中言官活躍之事,其中想必不少參劾賈府的奏折。如今賈珠因賈母去世之事,惟有在家丁憂,對朝中諸事一應不知,全靠了從尚且在朝為官的煦玉兄弟、孝華并了賈氏旁親口中探知朝堂諸事。其中又因孝華任職督察院,監察百官動向,對于堂上風評風向最是靈敏,遂多托以孝華資事。彼時孝華頭回遞來密信告誡,賈珠便引以為患。然之后便逢元春因難產薨逝之事,亦不知是巧合抑或根本便是陰謀。景治帝倒也厚賞賈家,以示念情撫恤之意。不料此番只待丁憂之期將盡,正待上書吏部復起,朝堂竟又傳來這等消息,委實不祥。 而當日傍晚,王夫人見寶玉尚未前來上房請安,登時驚慌失措。遣了家人與府內府外各處找尋寶玉,連帶城里諸家亦差人前往打聽。又急令家人喚了賈珠入內,將素昔跟著寶玉的一干丫鬟小子一并傳喚至跟前審問寶玉去向。此番賈珠自是知曉此事來龍去脈,然亦惟有佯裝成毫不知情之狀,慌張詢問出了何事。只見王夫人于座上不住淌眼抹淚,鳳姐從旁侍立,對座下奴才不住斥責謾罵。賈珠只得上前先行寬慰王夫人一陣,只道是守喪期間寶玉在家拘束過久,想必是動了玩心罷了,指不定出城游逛一陣,寶玉身上本無多少銀子。待沒了銀子,便自會歸來。王夫人又命家人拿了府中的帖子往衙門并坊里,請求官府的人相助,尋回寶玉。一面又責令賈珠出面敦促官府之人務必加緊辦事,尋回寶玉。這邊賈珠面上答應著往衙門吩咐一聲,令眾老爺用心辦事。一面則暗地里命家人拿了自己的帖子,往了衙門吩咐此事無需正經去做,若是府里家人來問,只管面上敷衍一通便是。遂王夫人雖日日遣人往了衙門里詢問搜尋進展,然當差的衙吏亦只管著推托一陣罷了。 卻說正是寶玉離府當日夜里,賈珠徹夜失眠。待三更時分,賈珠如下定決心一般,悄然前往府中馬廄牽了馬來。彼時城門已開,賈珠獨自策馬飛奔出城,一路尋了那僻靜無人之處,避開城中巡邏的守衛。頭頂銀白的光輝將城中的青石板映得雪亮,賈珠見狀,抬頭望天,只見頭頂圓月高懸,只銀蟾四周,卻有那陰云密布,將那蟾宮掩得時隱時現。 出城行了小半個時辰,方至趣園。此番賈珠叫門,巡園的家人聞見響動,一面打著哈欠,嘴里尚且嘀嘀咕咕地抱怨一通,只道是哪個短命的偏生天未見亮便來叫門。待磨磨蹭蹭地開了園門,驚覺門外立著的正是賈珠,方駭了個半死,忙詢問賈珠這時前來,是出了何事。賈珠因此番心中有事,也無暇搭理這巡夜之人,亟亟入了園子。 步至后園,可喜此番應麟則謹尚未歇下。見賈珠驟然前來,皆大感意外,連聲詢問賈珠來意,賈珠匆匆行禮畢,隨即開口向應麟問道:“先生,我記得我與珣玉的龍鳳帖并了婚書,當初可是皆由先生保管的?” 應麟聞言首肯:“正是,怎的忽地提起此事?” 賈珠咬牙道:“煩請先生取來,我……我想看看……” 應麟聽罷很是不解,然仍是依言取了來。 隨后賈珠則轉向一旁侍立的邵筠說道:“勞筠哥兒端了炭盆來?!?/br> 應麟則謹從旁見狀心下暗生警惕,忙道:“珠兒,你此番欲行何事?” 此番只見賈珠已是雙目盈淚,渾身輕顫,竟哽噎著難以開口。手中痙攣一般揉捏著那幾張薄薄的箋紙,半晌方道:“總歸了我二人之情,我永記于心,絕無背叛;至于他對我之情,亦是天地可鑒……有無這一紙憑證,又有何要緊……我……斷然不會令此物……成為他的負累……”說罷閉目咬牙,一抬手將手中的婚帖擲入炭盆之中。 一旁則謹機敏,見狀飛快伸手拽住賈珠之手說道:“珠兒,你何需做到這般?!”然仍是不及阻止賈珠,一張婚帖已就勢落入炭盆之中為火焰焚成了灰燼。 應麟見狀亦是跺腳嗔道:“此物由為師保管,豈會落入外人手中?!想當初,你二人花費多少心血方才制成此物,如今你竟輕易將之焚毀!何況你如此行事,想必亦未知會玉兒,日后他若向為師索這帖子,為師當如何交待?!他那般性子,可會依了你?……” 賈珠趁則謹應麟說話之際,方使力張開手指,剩余的幾張終是落入盆中。則謹見狀尚欲伸手從盆中將那婚帖拾起,礙于賈珠從旁攔著,只得眼睜睜目視著那幾張帖紙化為灰燼。隨后窗口刮進一陣疾風,將炭盆的火焰幾近吹得熄滅,燒紅的銀絲炭通體澄亮,盆中的紙灰復又被風揚起,宛如燒焦的黑色羽蝶,于半空之中輕舞飛揚,漸行漸遠。賈珠見罷此景,終于按捺不住,將身子倚靠于則謹身上,號啕而哭。 ? ☆、第八十二回 元春魂斷賈府遭罪(三) ? 賈珠在趣園歇至巳時,又與應麟則謹二人一道用罷早膳,方辭了二人回府。一到府中,賈珠隨即前往賬房,將府中大部分的當鋪銀莊的店契尋了來,尋了素昔信任之世交之家,并了那幾名由本家所提拔的旁親,將自家店鋪田莊以極低之價轉讓。眾人見賈珠忽地生出此舉,對此雖不明因由,然看在素昔情意的份上,皆毫不遲疑地接手。亦是知曉近日里朝上風向有些蹊蹺,隱約猜到賈珠此舉只怕是為善后之故。只不料如今明面上是瞧不出一絲異動,賈珠竟提前有了這般動作。隨后又于自家帳面上留下抵押店鋪為彌補虧空等字樣,亦不過是故布疑陣,掩人耳目罷了。何況闔府皆知近年來榮府開支甚巨,便是有意省檢,到底外邊架子搭得寬敞,里邊里子無論如何緊縮,亦不可失了外在的體統。何況與朝中內侍外官、京里皇親貴胄之間往來應酬,便是人情使費,只怕亦是不少。由此不管府里如何能夠省檢,虧空皆是遲早之事。 此番賈珠在外奔波,料理自家店鋪諸事,心下打定主意此番無論如何,亦斷不便宜了外人。不料待賈璉見罷賈珠抵押店鋪之事,素昔雖礙于賈珠威信,對賈珠行徑不敢稍加置喙。然此事非同小可,亦忙不迭往了賈珠跟前詢問此乃何故,此事豈非乃自斷府里財路的敗家之兆。賈珠聞言亦不便解釋,只道句我自有主張。然賈璉聞罷此話如何肯信,隨即便往了賈政跟前說道此事。賈政聽罷大驚,便是素昔不理俗務之人,亦知此事非同小可。忙不迭便令人喚了賈珠前來,將賈珠很是理論一通。賈珠惟垂首聽訓,亦不分辯。待賈政訓完,方令賈珠自行收拾善后,將抵押的店鋪盡數贖回,否則便令其跪于祠堂之中,在祖宗跟前懺悔罪愆。 賈珠聞言,不過低頭答是,隨后方行禮退出,心下只道是隨他去吧,大不了屆時逃之不過,便與祖宗閑談便是。 在外奔波一日,方才料理完府中生意之事。翌日,賈珠又將手下眾家人丫鬟喚來,便連遠在天津經營分店的千霰亦一并到了。此番眾人只見賈珠從袖中抽出一摞白紙,竟是眾家人的身契。先從中取出千霰的,遞與他說道:“早些年便與你哥哥許諾會將此物交還與你,如今總算兌現。此番你不再是我名下的奴才,拿了身契,便是平等人。日后好生做名生意人,亦不枉你兄弟二人早年受這許多苦……” 言罷又轉向一旁的的千霜說道:“至于你并了冷荷的身契,我是早已退還?,F下便領著你媳婦家去。此番尋了你來,不過交待一番匯星樓之事,酒樓店契在你名下,早年你向咱家銀號借貸的字據亦在大少爺手中,遂此番憑了字據,酒樓乃是少爺的財產,今后莫要再喚我作主子,且喚了少爺方是……這酒樓亦算我費盡心血,方有如今規模。替我好生經營此間生意,賺得盆豐缽滿,便是我最為欣慰之事了……” 之后又轉向另一旁的林紅玉,遞與她三張身契道:“但凡進了我這屋里的丫鬟,我皆想法子護著,身契皆在手中,如今將你的交與你,其余你爹媽兩人的,我亦從管事的手中索了來,一并交與你?!彪S后又對賈蕓紅玉二人道,“你二人亦算跟了我這許多年,我知道你們是有出息的。我那趣園的地契亦在大少爺手中,少爺自己喜歡這園子,只無心經營,更厭棄世俗經濟之事。這園子的經營諸事并照料孝敬我先生公子二人,便全靠你們了……” 待與賈蕓二人交待完畢,方轉向潤筆說道:“此番你與執扇的身契我暫不交與你,我知曉你二人自小便已互許終生,是斷不能分離的,大少爺亦知此事。之后你便與執扇一道,前往林府跟隨伺候少爺,之后我便將你二人之身契直接交與少爺,抑或少爺就勢交還與你們亦未可知……今后跟了少爺,不怕少爺養不起你們……”隨后又將幾包包裹交與潤筆,吩咐道,“這些物什皆乃與大少爺相關之物,如今你且將之通通交與少爺保管?!?/br> 潤筆聞言大驚,忙問道:“大爺,這如何使得?少爺見到此物會如何作想?!……” 賈珠亦不搭理潤筆,惟將剩余身契依次交還與諸人,又將自己的大部分現銀分與眾人,最后吩咐道:“此番你們且就此出府罷,小子們便置一方產業安生,丫頭們尋了老子娘,替自己結一門合意之親。這些銀錢適或不多,足夠爾等置辦一兩畝田地抑或做個小本生意。屋里這些古董珍玩尚需留在此處,若是那干貪得無厭之人未曾從中謀得好處,只怕還將生事……” 地上諸人聞罷此言,皆已按捺不住,其中那媳婦丫頭們均拾了手帕掩面而泣。眾小子紛紛嚷道:“大爺這是何意?將身契皆送與我們,又送了銀子,可是欲將我們皆打發了?便是我們素昔伺候得不周到,不合大爺的心,大爺便是打了罵了,莫要這般便將我們都打發了……便是大爺厭棄了小的等,亦看在我等跟隨了大爺多年的情份上,留下小的們使喚……” 賈珠聽罷隨即打斷眾人之言說道:“你們莫說傻話,此番如何是我厭棄了,欲打發了爾等?若非迫不得已,我如何欲如此行事?!如今我不過是盡我之能,維護我周遭之人,趁著現在尚未‘東窗事發’,尚有幾許自由之時,將損失降至最低??芍渤仓掳灿型曷?,屆時我大抵自身難保,更無法保全爾等……” 一旁賈蕓聞言問道:“珠叔何出此言?府里出了何事?如今孝期將盡,珠叔堂堂二品大員,正待復起之時,何以忽地竟作破釜沉舟之想?” 賈珠搖首嘆道:“我早料到今日之局,我府里這多年的謀劃,不過是押大押小之事,開盤之時總會有那輸家;何況杠桿的兩頭,皆是有上有下,既押了一頭,被翹上天之后必當承受下墜之痛,何況升得愈高,自是跌得愈重……”隨后亦是不愿多說,轉而令道,“夠了,多說無益,你們現下出府罷?!?/br> 眾人見狀,哪里熬得住,丫頭們只是哭:“我們走了,誰來伺候大爺!……”小子們則嚷道:“無論這府里出了什么事,我們皆與大爺休戚與共!” 賈珠聞言佯裝動怒,提高了嗓音道:“此番你們休要意氣用事!你們執意跟了我一道,豈非白費了我保全爾等之心!何況我所能保全的,不過是我房中之人罷了,若是別人房里的,我亦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了。我千方百計放爾等出府,便是欲保全我房里這少有的資本,令其莫要落得個全軍覆沒之局!放了爾等自去,亦是為守住我那幾份財產。但凡我日后得以保全己我性命,我定將失去之物悉數‘贏’回!”隨后便不住打發眾人道,“小子們給爺拿出爺們的模樣來!莫要扭扭捏捏跟個娘們似的!不會為自我前程打算之人,枉受爺的栽培!”說著又轉向潤筆道,“筆兒且往了林府好生伺候少爺,若是日后少爺有個甚三長兩短抑或我從少爺處聞知他使你們使得不順手,我定然親自理論!” 眾人聞罷這話,方才勉力止了,賈蕓作揖,道句“珠叔保重”;眾家人跪下磕頭,只道是“小的們皆候于京師,待大爺喚我們來伺候”。言畢,方才攜了各自行李,三步一回頭地去了。 此番賈珠立于院門口,只見層層院落房屋之中,便是個灑掃喂雀兒之人亦瞧不見,已是鴉雀無聲,空無一人。憶起往日里自己這院里外間是小子,內間是丫鬟媳婦。從前因了煦玉居于榮府,還有煦玉的小子家人們在此,外間院里回事的家人進進出出,隨處可見小子家人們立在一處吵嘴。煦玉因生性喜靜,尚嫌外間書房嘈雜,往往進了里間。而如今,已是今非昔比、面目全非。見罷此景,賈珠終于按捺不住心下洶涌而來的苦澀,蹲下身淚如雨落…… 之后不久,便見賈政的小廝前來喚賈珠前往書房,因之前賈政喝令賈珠將抵押轉手的鋪面土地盡數贖回,否則惟他是問,然賈珠自是并未依言行事。此番賈政來問,賈珠只得如實回答未曾贖買。賈政聞言,氣得頭腦發昏,不知向來理智精明的長子何以竟行出這等蠢事。當即喝令賈珠跪下,命小子們尋了棍子來,一把奪過,抄起棍子氣急敗壞地向賈珠后背打來,一面斥道“看我今日不打死你這孽子”。賈珠倒也倔著身子,跪得筆直,咬牙哼亦未哼出一聲。倒是一干年長的跟了賈政多年的家人見狀皆傻了眼,心下暗道曰這府里當真變了天了,往昔只見老爺責打寶二爺,對了珠大爺向來是寵贊有加,莫說責打,便是責備亦未曾有過一句,何以今日竟嚷著要一發打死了。然此番賈政到底上了年紀,不比年輕力壯之時,不過使力掄了數十下棍子,便覺筋酸骨軟,累倒在旁。 盡管如此,賈政兀自不肯罷休,還欲令小子們代勞。正值此時,便見聞訊而來的王夫人闖將進來,一把擋在賈珠身前,隨后跪在賈珠身側,扶著賈珠身子對賈政哭訴道:“珠兒一向懂事體恤,這是出了何事,老爺欲這般責打兒子?……這剛去了一個兒子,尚且沒有消息,是死是活亦不知道,老爺怎的又發了狠,是欲將這唯一的兒子也一并打死了嗎?……老爺如今已是這般年紀,亦需保重,何必動怒,如此大動干戈?” 賈政聞言指著地上的賈珠怒道:“你且問問他行出甚混賬事!此番若非璉兒前來告知,我尚且被瞞在鼓里,如今一發被這孽子氣死了!” 賈珠忙對王夫人說道:“太太,此番老爺教訓得是,皆是兒子之過?!?/br> 賈政隨即又令兩個小子押著賈珠往寧府里跪祠堂道:“你且給我滾到祠堂里跪著,在祖宗跟前好生反??!” 賈珠聽罷,垂首答是,忍痛立起身來,禮畢后自去。 此番兩個跟來的小子中一個悄聲問道:“大爺,可需小的替大爺尋了筆哥兒、墨哥兒來,替大爺上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