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之閑話紅樓_分節閱讀_5
薛蟠嘗了嘗,一口就咬著了梨,流出的梨汁清淡微甜,襯著豆腐皮特有的豆香,倒是別有一番滋味。他看著如紙包四折之后,再用蛋清封口的小包,剛出蒸籠的倒真是玲瓏翡翠般的模樣,不愧是當年清宮的貢品。 不錯這道菜就是薛蟠憑著記憶,讓后廚試著做的,味道倒是比以前他吃的還要好。 “這東西也是好玩,我們這里南方叫它豆腐衣,到了京城北方就叫它油皮了?!毖Ω缸吣系奖背缘臇|西自是不少,像是這樣精細的東西真的只是有錢人家的才能用的。 “我在路途上倒是吃過腐竹,就是這個同樣的材料,不過不是第一層皮,而是豆漿再熱了之后,又熱了之后的第三層皮,就完全沒有了金黃色的光澤,只有余下了灰白的一層,風干后的味道也是不錯的?!?/br> “同一個東西,不同的時候出來,品質都不一樣,時機的重要可見一斑。蟠兒,你對上學的事情有什么想法嗎?照爹說不想讓你太累,但是三歲看老,要走科舉一途還是早點準備的好,免得誤了時節?!毖Ω敢贿叢幌雰鹤犹?,一邊又不想耽誤了兒子的前途,又想著這個師傅可是要請好的,幾番思慮,倒是也不好辦。 “孩兒也已經五歲了,也想跟著一位老師,有章程的進學,倒是學堂還是不要了吧,我這年齡進去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好是請一位先生到家中來,這樣時間上也靈活一些?!毖雌鋵崒τ谡n業并不手生,科考的彎彎繞繞,他可是從考生到考官都經歷過。 只是他還是要一個先生,一來能讓所學有個說法,二來也能知道當朝的形勢,這就對先生的要求高了。不能是死讀書的,不能是不了解朝堂變化的,不能對小兒有所輕視的,偏偏自家還沒有認識什么讀書人。 薛父也是想到了這個問題,他不需要先生教出一個不通事務的兒子,也知道自己兒子的底子不差,就要一個能辯世情的先生,最好還能博古通今的。別看他自己不讀書,但是受到了薛蟠祖父的影響,他沒有這個時代商人對于讀書人從心中差了一截的想法。他才不會將就,也就和薛蟠不謀而合,想要找個當世名仕,只是這樣的人,薛家還真聯系不上。 “為父把家里的關系扒拉了一邊,也就你娘的哥哥,你大舅還能找個不錯的,可是偏偏去年他調任了四川,這山高水遠,也是不好聯系?!?/br> 薛蟠聽到父親說了王子騰,并不太樂意和王家有太近的關系,就說眼前,這廂徐嬤嬤的事情還沒有結束呢?!暗?,還是不要麻煩舅舅了,年前那里早了災,連春節也沒有回京,估計現在還在忙呢。還有一件事,我偶然發現的,正想和爹說呢,徐嬤嬤那里好像遇到了一點困難?!?/br> 薛蟠就把甘草調查的事情告訴了薛父,倒也沒有添加個人的喜好,徐嬤嬤對自己不怎樣的事情,怎么會瞞得過薛父呢。 果不其然,薛父聽了之后,就微微變了臉色,這個徐嬤嬤倒真的是王家出來,陪薛母一起過來的,一直就不怎么會辦事。后來薛蟠出生,又得了怪病,薛父不是沒有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沒想到她倒是一點收斂也沒,更渾了。原是看在她不聰明卻也不會惹事的份上留了下來,看來現在也是不成了,不能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你娘那里不用擔心,她對王家來的兩位都不太親近,倒是這幾天要看緊一點,不能讓她順一點東西出去,看她也是個沒有分寸的,居然在初一偷偷去辦這樣的事情,一點都沒有規矩?!毖Ω傅故怯行┥鷼饬?,年節的時候忌諱的事情多,被人追債,不經主人同意擅自出入,還是在年初一的時候,去賭坊西城還錢,對于經商的薛父不是利于生意興隆的兆頭。雖說,他不會特異關照這些禁忌,卻也是不喜讓下人隨意觸碰。 看來王家的還是有點不靠譜,猛地薛父想起了一個人來,和他們離得到算近,只是關系上有點不好說?!罢f回你讀書上的事情來,倒是有個人很合適。就是你賈政姨夫的meimei賈敏的夫君林海,林家可是書香門第,也幾代世祿家族了,現在任著蘭臺寺大夫,也兼任著蘇州的知府,離我們這里也近的很,他必定認識不少名仕大家?!?/br> 就是王夫人與賈敏的關系有點微妙,薛父在心中想著,不過蟠兒的學業更重要,京城離這里可是遠的很,不像金陵到蘇州,一夜的船就到了,他們也是該親近親近林家了。 薛蟠也是從薛父的神情中知道了,其中一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自古姑嫂關系也是不好相與的,上輩子他可是在大家族中見識過這些說了說不清的后宅紛爭。把時間都浪費在那上面,薛蟠覺得是在浪費生命,還好自己是個男子,還有離開一方之地,出去闖闖的可能,若是變為那時的古代女子,他估計不是被逼瘋了,就是青燈一生了。 “爹,我們和林家親近,娘那里……”薛蟠才不擔心王夫人,倒是自己的母親,和她jiejie的關系似乎也不差。 薛父卻是斷然搖頭,他們家和賈家,其實走不到一塊去,賈家看不上經商的薛家,而他也看不上人口眾多,卻后繼無人的賈家?!澳隳锖芫脹]問那里的事情了,你病的時候,你王姨媽盡說著賈珠讀書的事情了?!毖韵轮?,一點都沒有眼色,不顧薛母的心情,一個勁兒的刺激她。 薛蟠對于賈家的事情已經有了耳聞,能和不靠譜的二皇子相提并論的,薛蟠只想搖搖頭。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般的不知收斂,以后的日子還難說的很。當然,薛父與薛蟠的想法,賈家根本想不到,他們也絲毫沒有覺著皇上不眷顧四王八公了。 京城那頭,王夫人的心情不錯,當然不是因為薛蟠的病好了,她可沒那個時間關心,就在年初一的好日子里面她又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元春。王夫人現在可是兒女雙全了,她看著襁褓里的女兒,白凈的小臉越看越想個美人胚子,以后一定能過的富貴。比起遠在江南的賈敏,她可是高興的多,可不見到現在為止,林家還沒有一個孩子么,就連姨娘出的一個女兒前一年受了風寒也去了。 當年,她怎么就覺得賈敏嫁的不錯呢,現在看來即便林海的官高,卻也不是皇上跟前的,指不定還不比二老爺的好呢。 這倒是完全的瞎說,蘇州的知府,能和你一個捐的禮部小官相提并論嗎。 只是,賈敏與王夫人不和卻是真的,看著賈家的來信,又是叮囑她要想辦法生個孩子的事情,賈敏是厭煩無比。她難道不想嗎,成親也有七八年了,能努力的她都做了,林海和她感情不錯,但是還是沒有結果。想著林家幾代單傳就知道他們的子嗣不容易,就連小妾那里也沒有反應,賈敏已經從期待到不再去希望什么了,偏偏賈家還要哪壺不開提哪壺,王夫人倒是夠惹人嫌的。 而那邊林海接到了薛父的書信,上面正說著希望他能幫忙引薦個先生,外加等開了春,他們前來拜會的事情。別看薛父是個商人,他的書信寫的倒是爽快明了,也不會讓人反感,再看著薛家送的一些精巧玩意,倒是博人一樂了。 薛父拿著林海的回信,就打算去和薛母說一說這事情,一入門就看著薛母的臉色不怎么好?!斑@是怎么了,還有人給你氣受,可別讓蟠兒知道了,不定怎么捉弄人呢?!?/br> “還有誰,就是聽見了一點賈家的事情,煩心?!毖δ搁]了閉眼,她就不明白了,徐嬤嬤一個王家的人,那么喜歡賈家是為什么。 ☆、9、一品山藥·上 徐嬤嬤的這個年過的不算好,大年初一從賭坊里把侄兒贖出來可是費了老大的銀子,她自己的那點首飾也都賠了進去。從那個呆子好起來開始自己的運氣就越來越差了,莫不是那個呆子把自己的好運道都吸了過去,徐嬤嬤心里頭琢磨著低頭前向走,也沒有看路,“哎呦!”她尖叫了一聲,差點就摔個狗吃屎。她驚懼地拍拍胸口,回頭看去,在路面上有一道不知什么時候多的小坑,憤恨地用腳踹了下小坑,‘嘶——’更疼了,人的腳去和石頭坑硬碰硬能不疼么。 徐嬤嬤只能跺憤憤地跺腳,再在往前走,說起來侄兒來這里也就是一兩個月的事情,是呆子快要不行的時候到的,侄子一定是沾上了那個的晦氣才會一直這么倒霉,不然怎么會一賭就輸了那么多,想到她的銀子和首飾,徐嬤嬤就一陣rou疼。 那個小子到一貫是小氣的,聽說在賈府做奶嬤嬤的得的可比她多了去了,小主子有個好吃好喝的都能一同嘗嘗,哪像這里,自己的吃食還不如那四個小廝,只能指望著小姐,不,是薛夫人了,賞個一兩分,那也是個沒用的,這么大的薛府,都沒見她插手一下。 “夫人,嬤嬤來給你報喜了?!毙鞁邒邞阎鞣N心思進了薛夫人的院子里,臉上掛著真的興奮的表情,沒等薛夫人具體問,就迫不及待的一股腦說了出來?!翱墒谴蠛檬?,京城那里都開心的很,二小姐在正月初一生個了女娃娃,說是像是天仙的模樣呢。賈府和王府都開心壞了,這可算是兒女雙全了?!?/br> 薛母見徐嬤嬤這般得了大事的沖進來,不由分說的劈里啪啦地把她jiejie生個女孩的事情當做什么要不了的消息講了出來,眉頭就皺了起來,這事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賈府那里早就有人報喜了,這徐嬤嬤速度倒是和他們不相上下。 “我已經知道了,meimei是不容易啊?!边@句話倒是真心的,兒女債,每一個孩子都是父母含辛茹苦的帶大的,就像她對薛蟠他身體有恙的時候,四周尋醫問藥,就怕不能治好,待如今好了卻是又想著以后能不能有出息,不過孩子順心才是最重要的。而她那個meimei大兒子的學業還沒有cao心玩,就有來一個女兒,照她的性子,想要女兒過的端是人上人的日子,只怕元春的日子還不好說。 徐嬤嬤沒有眼色的看出薛母對于王夫人的那份不親近,也沒有發現在薛母臉上并沒有過多的喜色,“可不是么,這下可好了,元月一日出生可是大吉利呢,以后一定是有好造化的,夫人,我們是不是也要添點賀禮。聽說三洗的時候,幾位皇子也來了,還有幾個王爺也都去慶賀了。那個場面叫是熱鬧啊,可惜我們不在京城,不然也能蹭一點喜氣?!?/br> 薛母越聽越覺得別扭,合著徐嬤嬤是覺得在賈府的王夫人才是正經主子吧,她一個在金陵的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去的,這么戀著賈府做什么,還蹭喜氣,怎么薛府是虧待她了。不說不覺得,徐嬤嬤身上倒是比平時素凈了許多,這大過年的出什么幺蛾子,穿成這樣,平時也沒有少賞她,難道都補貼給那個侄兒了,還是在蟠兒病情最不穩定的時候來的,薛母對于這般沒有眼色的人看一眼也嫌棄,說不定就是那個小子把晦氣帶了過來,不然幾年蟠兒都維持著,怎么當時會在突然間就爆發了病呢?!奥犝f你侄兒從北方來了,是個什么情況?” 倒不是薛母脾氣好,不發作一個下人,一來因為徐嬤嬤是家里帶來的,再說她是薛蟠的奶嬤嬤多少有些情分在,并且她也算是兒子手下的人了,薛蟠的主意正,又不像是一般小孩,越過他處理倒是有些不好。這倒是雙方顧忌錯了,母子二人卻是沒有就單單的一個嬤嬤的事情念叨過什么,薛蟠是顧忌徐嬤嬤來自王家,也算是薛母手下的一位,才遲遲沒有動作,倒是給了徐嬤嬤一個喘氣的時機了。 徐嬤嬤聽見侄兒的事情,剛想要表示她很高興有個依靠過來投奔自己,又想起了那些賠掉的銀子,一時間有點支支吾吾地,“還好吧,等開春就去找份計活,您看府里有沒有什么能用得著他的地方?” “府里的一切都有章程,一進一出都要稟老爺那里記錄,你是老人了還不知道。上次已經安排了那個曹廚子進來了,聽說他現在都不怎么做事,現在又要把再進來一個?!也是沒有活能讓他干的?!毖δ干洗伪恍鞁邒呃p的不行,又聽著曹老頭菜燒得不錯,自己的兒子喜吃,才會把人留下,看看能不能給薛蟠加個菜,誰知道那個廚子翻來覆去就會兩道菜,別的菜倒是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的,正想著要把他遣出去呢,這邊還要再給他來一個是絕不行的。 徐嬤嬤算是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訕訕笑笑,“這不是大爺病好了之后還沒有用過使喚過曹廚子么,才讓他清閑著,只要大爺開口,曹廚子保管能做出美食來?!毙鞁邒哒f也是信誓旦旦,倒也不怕出了紕漏,她想著再怎么也不會把人趕出去吧。 “是嗎!”薛母倒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徐嬤嬤一眼,有些人不在你眼前晃不覺得有多討厭,只要同她說了話,就不開心了,倒是比不過曲嬤嬤,那位卻不是王家出來的,做事做人都比徐嬤嬤要老道,可惜當年她的孩子出了點事,她也辭工離開了?!拔乙卜α?,這事你自己去說說,到底是你推薦進來的,到時候出了錯,也要問你的責任,這也是府里的規矩,你不會忘了吧?!?/br> 徐嬤嬤想到了薛家的那些規矩,平時不惹事情的事情,覺得這里可比王家松快多了,但是想到了連坐的懲罰,徐嬤嬤也是頭皮一麻,薛老爺可是定下了誰推薦了個誰么人進來,萬一出事,一同問錯的規矩。侄子還是先別想要進來了,先讓他老爹好好燒個菜,把薛蟠哄住再說。 說到底,徐嬤嬤并不知道薛蟠不是她見過的其他小兒,想法還停在一個病秧子做不出大事的思維上,而另一廂學薛蟠早就打算讓這個他看來劣跡斑斑,也看自己不順眼的嬤嬤,馬上圓潤的滾出府了。 ***** “當歸,我記得今天是曹廚子和柳廚子在當值吧?!毖词嬲沽艘幌陆罟?,從書桌邊站了起來,去外面活動一下。薛父給林家去了信之后,林海姨夫的還特意給薛蟠帶了一封信,上面也是有點考察的意思,問問他讀過的書之類的事情。而薛蟠自是回了信,也表達了自己的一些觀點,這些融合了他兩輩子的一些想法,對于林海來說,倒是看出了這個侄子是個可造之才。林海成親七八年還沒能留下一個孩子,也是頭一遭接觸這個年紀的孩子,又是自家的親戚,想著薛蟠曲折的成長,再看著信,見字如見人,林海在薛蟠的飄逸又不是方正的字跡中,看到了一個好苗子。如此幾番通信,兩人卻是意外的熟稔,林海這頭想著要是有個這樣的孩子該多好啊,就更是親近了薛蟠,等著三月的見面了。 薛蟠也在通信中慢慢摸出了一點蛛絲馬跡,看來這位林姨夫很得皇上的信任,和王子騰那邊不太像,這位更像是一位純塵,而非權臣。蘇州之行勢在必行。不過在此之前,要解決一個問題,當然不只是徐嬤嬤。 “你親自去,讓他做一道一品山藥上來當做下午的茶點?!毖雌饺詹粫尞敋w跑廚房,這是想要做什么了,他最不喜歡的事情里有一條就是廚房里有人渾水摸魚,這是吃貨對于食物的敬意。 當歸雖然沒能從主子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卻也知道曹老頭要不好了,為什么是做一品山藥呢?有點搞不懂,不過主子的事情,沒有必要都懂,這才是聰明人?!靶〉?,現在就去?!?/br> “曹廚子,大爺吩咐了讓你做一道一品山藥做下午的茶點,你可仔細著點?!碑敋w來到廚房,就看見了曹老頭無所事事的打著瞌睡,這個時候除了候著幾位其他人倒是在休息的時間,誰不上心一下就看出來了。 曹廚子猛地一醒,做個一品山藥,不就是山藥果餅淋一道糖汁么,這個簡單。想著徐嬤嬤說的要好好表現,他打起精神來,在薛家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的富得流油,去也能過的去,他可不要回到以前的屋子里,冬天連個火都不舍得燒?!爱敋w小哥你請好,我馬上就去做,不會讓大爺久等的?!?/br> 當歸笑的和睦,避過了曹老頭有點諂媚的臉色,“不急,不急,慢工出細活,大爺吃的可是精細,你可當心著?!?/br> 曹廚子決定這次要表現一把,就用最好的淮山藥,別說兩淮之地的東西就是好呢,連過節也和京城不同,還能看見西洋來的新鮮玩意,他信心滿懷的進了廚房。 薛蟠卻是在庭院中看著枝頭的嫩芽,也是時入三月了,早春已發,待這股最后的寒氣消散,就是煙花下揚州的時節。他好心情的等著茶點,就看見當歸端著那盤用嫩黃釉色盤上疊放的幾個圓圓金燦燦的小餅,上面淋著一層紅糖汁,面相倒是不錯。 薛蟠夾起了其中的一個,稍稍咬了一口,在口中咀嚼了幾下,吐在了邊上,就擱下了筷子,讓人把曹廚子叫了進來。他似笑非笑的對曹廚子說,“這就是你做的一品山藥,你知道我對廚房的要求吧,關系到入口的東西,吃了不能吐出來,所以決不允許在材料上不清不楚,一經查實永不續用?!?/br> 曹廚子心中咯噔了一下,他可沒有采辦的權利,怎么可能偷工減料,堅定地搖搖頭,“小的用的是最好的山藥,淮山藥,這是一品山藥的最好材料了?!?/br> “這就是你的淮山藥?當歸,讓人把他用的山藥帶進來?!毖炊肆艘槐枋?,這糖汁沒有熬好,太甜了。 ☆、10、一品山藥·下 曹廚子心里惴惴,也不知道錯在了什么地方,就看著一個小廝拿著他剛剛還沒有用完的山藥進來呈給了薛蟠。 薛蟠從小竹簍中隨意的取出了一根生的山藥,它的個頭不太大,色澤看上去有點偏黃,細細一摸刮下一層粉來,薛蟠用手指拈了一下,覺得有點粗糙?!安軓N子,聽徐嬤嬤說,你是她的親戚,一直在京城里的大飯館做領廚的,沒錯吧?” 曹老頭不敢直視薛蟠的眼睛,微微把目光向下斜視,手里冒出了一陣細汗,磕磕巴巴地說,“是,是的,做了有十幾年了?!敝皇鞘窃诰┏堑某墙?,大飯館也只是像是體力活勞工的歇腳處,因為占地大就取名叫做大飯館。 薛蟠也沒有在這一點上糾纏,轉而考究起了他的專業知識,“那么你一定知道在我大慶國中,哪里的山藥最好了?” 曹廚子有點不明就里,不就是現在用的淮山藥么,“當屬兩淮流域的淮山藥,金陵人杰地靈連出土的食材也不一般?!?/br> 薛蟠見他似乎是在暗暗捧著在金陵長大的自己,只在心中暗嘆有時候一知半解還不如全都不懂呢?!拔医o你講個小故事吧,說是前朝的時候有個大戶人家的少爺久病不愈,大夫看了說是氣虧不暢,于是開了一個方子,里面重要的一味藥材就是被譽為山藥人參的山藥,用了這味藥可以補氣養肝,不出一個月就能好了。就是一定要用最好的懷山藥。但是,半年過去了,那個小少爺的病仍是不見好轉,于是府里面又請了一位大夫,得出的方子還是一樣,老爺就覺得奇怪了,怎么又是這個方子,吃了這么久都沒有好,不過等了片刻,大夫落筆寫下了方子后,老爺就明白了。你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嗎?” 曹老頭心中嘀咕他又不是大夫,不通醫理怎么可能知道,就聽到薛蟠說,“因為先頭給少爺用的藥材有問題,藥性不夠,才會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你說是什么的藥性不夠呢?” 曹老頭聽出了薛蟠口中的諷刺,這說的一定是山藥吧,他感覺到了薛蟠刺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連忙跪了下去,他是混,但是也不全傻,知道那一定是山藥的問題?!按鬆?,大爺,我……”他倒是想說出個四五六來,但是額頭滾下了汗珠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問題。 薛蟠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一點也沒有在意曹老頭的窘境,“因為第一位大夫錯把‘懷’作‘淮’。在醫書中說的‘懷參’,指的根本不是兩淮,而是河南的懷川,取自當地的地形一馬平川,又及屬于懷慶府管轄,故稱作‘懷川’。那里出土的山藥是藥效最好的,有三個特點,個體大、色澤白、粉性足,不只用在醫藥中,也是一品山藥這樣的藥膳的必選,你說你做的那道能叫做一品山藥么,當它完全沒有了原來的補氣養生的作用后,還能稱作一品嗎?你不會忘了這道菜本來就是為了給體弱的小孩老人產婦食用的吧。一個連食性也不懂,更別談做出藥性的廚子,居然是京城來的大廚,還是掌勺,你自己相信嗎?嗯!” 薛蟠的語調變得越來越平靜,只是最后那個‘嗯!’就像是驚雷一般在曹廚子的耳邊炸了開了,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曹廚子知道這次算是被直接尋了短處,想要在辯解兩句,就像是這道菜我是做的不咋的,別的菜還是可以的,但是又怕被大爺尋了岔子,他可是隱約中聽說過以前就有想要糊弄大爺的廚子,被當眾問了個啞口無言,這位可是真的精通吃的彎彎繞繞的主子。 不過明顯這件事情還沒有完,“曹廚子,或者你根本就配不上廚子這個說法,最多是個會顛勺的,你是怎么離開京城的,你不會忘了吧!” 曹老頭腦子中只剩下一片空白,知道了大爺全都知道了,他可以算是從京城逃了出來的,就是以前幫工的后廚,出了吃食讓一幫人讓吐下泄的事情,雖說沒有他的責任,但是店的名聲是徹底的壞了,更要命的是他們幾個廚子都沒有出路,京城里面根本沒有人家敢用。曹老頭可是在親戚里左右巴拉了好一會,才找到了徐嬤嬤,偏巧自己沒有孩子的徐嬤嬤看上了他的兒子,想要讓他兒子為其養老,才有了后來到金陵這樁事情。 曹老頭的膝蓋已經不停的發抖,“大爺饒過小的這次吧,京城的案子真的和小的半分關系也沒有,小的是受到了牽連的啊,走投無路好不容易來到金陵,小的以后一定改,把能學的都學了?!比缓缶鸵念^,可是被荊芥地擋住了,大爺煩著這個東西,磕頭能解決問題么。 薛蟠可不覺得一個縱容兒子賭博,自己一直在廚房混日子,連他制定的規矩也一直無視的人,會真的改好,要是能改好從他來到金陵的時候,就應該從新開始。退一步說,就是因為曹老頭和徐嬤嬤的關系,薛蟠也不能在廚房里留下這樣一個不干凈的人。 他拿過了當歸手上的一本大冊子,翻開來念著,“再以前的事情我就不去追究了,從廚房的規矩改革開始這四個月里面,你按時上工的日子才只有10日,按規定每日廚子必須清潔廚具,你達標的日子只有5日。這如果還不夠的話,在你那里報廢的食材達到了50兩銀子,這還不算下午的茶點,只是這些個食材去了哪里,你心里清楚。后廚的汝窯紅瓷盤一套在你那里摔碎了,方管事連個碎渣也沒看見,兩雙烏金銀筷也是在你那里找不到。曹老頭你還要我繼續念下去嗎?” “這簡直不像話!”就在薛蟠像是報菜名一樣把曹老頭的罪狀一一念出來的時候,薛父走進了別院,這是薛蟠讓人去請的,今天非把這個曹老頭清理出去再說?!熬筒徽f你廚藝低下,完全不符合薛府的規矩,居然還敢偷盜主家的財物,是誰給你這個膽子的,難道是有人和你串聯一氣么!” 曹老頭連忙擺手搖頭,很是忙活,被扣下了偷盜的罪名可比前面的不守規矩趕出府去要嚴重的多,這可是要進牢里的,“小的沒有啊,真的沒有,沒有和誰串通啊,真真是冤枉??!”這可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曹老頭,你可是不承認,這上面白紙黑字的,是你自己按了手印的記錄,還能冤枉你不成了!也別否認了,那玲瓏樓可是認了,你是兒子把那一套汝窯紅瓷盤和烏金筷子拿去抵押了,還說著別人家都是抵押首飾,到了他那里盡是些餐具,這可是讓他們印象深刻。你莫不是認為薛家連這點消息也打聽不出來?你的賣身契還在薛家,你就敢做這樣的事情,倒真的是膽子不小?!毖Ω负莺莸乜粗芾项^,他很好,在金陵這個地方連知府都要給薛家三分臉面,曹老頭可真是一點不怕,不愧是京城來的人,膽子就是大。 “老爺,求求你就放過小的這一回吧,我一定改,那些東西拼了命也會要回來的?!辈芾项^在地上爬著,倒在薛父的跟前,不住的磕頭。 薛父看著他眼淚鼻涕一大把的樣子,更覺得惡心,想改,呸,就剛剛還在他的包袱里搜到了藏著的羊脂玉筷枕一對,真的是膽子大的很,這是在他眼皮底下挖薛府的錢財呢,趁著蟠兒的病事到年節的忙碌一直騰不出功夫來收拾他,想要看看他能過分到什么程度,這條魚餌撒的,倒是一條貪心不已的肥魚。 薛父和薛蟠都懶得和曹老頭多說,“平子把他帶出去,和他那個兒子一起送衙門,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辈淮芾项^哀聲大嚎,荊芥已經把他的嘴堵上可,只能聽見不甘心的嗚嗚聲,然后就被拖了出去。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薛蟠與薛父落座后,當歸換上了新茶,黃芪端上了兩碟裝在青釉盤子里的金燦燦小餅,淋著一層薄薄通透的深紅色糖汁,仔細一看每個小餅上面還有梅花印、牡丹印之類的不同圖案,煞是好看誘人。 “爹嘗嘗這是用正宗的懷山藥做的一品山藥,將生山藥去皮蒸熟之后,合著面粉揉成面團,用不同的模子里壓平,在上面擺上甜甜的什錦果料,或者微酸的葡萄干,還有不能少的核桃仁,等再籠蒸了一番出籠后,馬上淋上蜂蜜、白糖、豬油、豆粉一起熬制的糖汁,就成了金紅相間的一品山藥了?!?/br> 薛父夾起一個倒是一口一個的大小,還微微有點燙,吹了吹咬上去,糖汁甜而不膩,就著山藥餅的細膩清香,還有酸酸甜甜的果仁,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再來一點牛乳也不錯,不過就著茶吃也是可以的?!?/br> 薛蟠吃了幾個,也是點頭,和牛乳一起的話,更能有種濃郁的感覺,和茶一起吃就更清爽不膩?!拔乙步o娘那里去了一些,這東西健胃養脾,不僅增強體質,也是延緩衰老的,也能變著法兒的做,拔絲山藥也不錯?!?/br> 等吃完之后,薛父問起了今天的事情,“蟠兒倒是料想的不錯,用一道菜就把他炸出來了,我托人問了,曹老頭就是在京城牽扯進了案子里,才逃到了這里來?!?/br> 原先薛蟠并不清楚曹老頭在京城到底犯了什么事情,但是這樣一個廚子,連淮山藥與懷山藥也不清楚,可見他的本事有夠混的,聯系到他兒子的嗜賭成性,又是在薛家最忙的時候入的府,可見本來就有什么事情背著呢。 不過這事情還沒有完,還差一位呢。這頭薛父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你這個淮懷不分的事情,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就是曲嬤嬤,說起來你那時候才一歲,不知道她其實是被遣送出府的。為了就是薛平聽說了她和京城的賈家關系不清不楚的緣故?,F在想來,這里面有點古怪?!?/br> 薛蟠仔細一下倒是懂了,薛平就是老管家平子,也許是聽錯了人,“爹你是說曲、徐的發音相近,當初弄錯了?”在他們這一塊說的不都是京城話,還有金陵一帶的話音,里面曲徐的發音倒是有點說不準。 只是,薛父凝神想了一下,搖搖頭,“不能說是弄錯了,還要查查,當初說不定是誤打誤撞吧?!?/br> ☆、11、糖蒸酥酪膏 薛蟠走在通往主院的路上,荊芥和黃芪跟在后面,而當歸與甘草出府去置辦一些薛蟠吩咐的東西,三日后,他和薛父、薛母就要沿著大運河下蘇州,去林府拜會林海姨夫和賈敏姨媽了,說起來這也是他接觸的第一個賈家人。 說起賈家就想到了幾天前薛父說的曲嬤嬤的事情,原來當年是老管家薛平無意中聽到了有人向薛府里的嬤嬤傳信,說是給那個曲嬤嬤帶口信,京城里還是關心著金陵的事情,讓她不要忘了自己到底是哪里的人。這話模棱兩可,薛平既沒有看清傳話人,也沒有看見聽話人,但從穿戴上面他確定就是薛蟠身邊的嬤嬤。說起來薛蟠一共有三個嬤嬤,因為他自身的關系,不習慣那樣喝人奶,所以可以說是斷奶及早,都是讓人擠到碗里才喝下的,這讓他和幾個嬤嬤之間的關系并不親近,當然他一個轉世之人,本就不會輕易與人親近,特別是當他發現幾個嬤嬤都沒有真心的時候。 一個是薛家的嬤嬤,本來就說好了等薛蟠一歲就放回老家,還有兩個都是跟著薛母來的,一個是從王家出來的徐嬤嬤,還有一個是后來出嫁前王家給配的曲嬤嬤。 薛蟠想著要是真論做事這一塊,曲嬤嬤可以說是無可挑剔,和處處與他不和的徐嬤嬤比較,可以說是好上千萬倍了,這人就怕比較。 但是薛父卻說了,完美意味著虛假,曲嬤嬤當年在薛父的質問下,承認了她原先和賈家有關聯,是王夫人薛母meimei身邊的人,至于meimei把一個嬤嬤派到薛家來的用心是什么,薛父不好說。前頭就說過,算起來只有薛母嫁給了商賈的薛父,這是看上去有點不和的婚事,王家照理也可以找一個在朝為官人家的兒子讓薛母嫁過去。要說不是為了薛家在財錢上的好處,薛父自己都有點不相信。如果,不是他本就是個明白人,而薛母也聽他的話,加上兒子爭氣,萬一他不在了,薛家變成什么樣,王家能不能撈到好處,還是二說。 所以,當年曲嬤嬤的話,薛父也是信了的,王夫人那個人還真的做的出這樣的事情來?;蛘哒f,整個王家都不是善茬,要不然王子騰能輕易在皇上心里留著位置。曲嬤嬤被發賣了出去,但如今看來這背后似乎還有隱情。先不說到底是徐嬤嬤還是曲嬤嬤才是王夫人的人,也要想想那個背后的人真的是王夫人嗎,還是另有其人?王夫人不過是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