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涯篇(二)
原以為會遇到蛇蟲毒蟻撲面而來,毒霧沼澤遍地都是的情況,已經做好應對各種驚心動魄戰斗場面的眾人。 一路上暢通無阻,沒見一個門生,沒有任何關隘,連谷中毒瘴都收了,蟠龍寨的大門敞開著。 秦暮涯坐在廳中擺好茶水點心已等候多時。 陳相與見他四平八穩坐在那里呷茶,顯然是早有準備。不動聲色把江西澤擋在身后。 一群人對峙廳中,不知秦暮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都大眼瞪小眼,一時間十分安靜。 秦暮涯掃了眼眾人,目光在陳相與臉上留的久了些。 陳相與扶了扶面具,心道秦暮涯的準備不會就是揭穿他身份吧。當即決定,死也要拉他一起陪葬。 秦暮涯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將茶杯擱在一旁,平靜道了句:“來了?!?/br> 葉顏洵道:“秦城主直到我們要來?” 秦暮涯嘲諷笑了下?!皝G失門生化骨,我怎會一點消息不知,你們瞞著我冠冕堂皇開了個集會,而后浩浩蕩蕩來了。我秦家雖沒落,消息還是有的?!彼吭谝巫由?。 “這么多年,我也累了?!笨聪蛉~顏洵?!吧褶r血?!庇挚戳丝唇鳚??!盁o垢劍尊?!?/br> 揚了揚下巴:“都坐吧?!?/br> 陳相與毫不客氣在離他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他有自己的算計。如果秦暮涯發難,他就搶個先手弄死他。 一眾目光向他投來。 此處可是蟠龍寨,一草一木皆暗藏毒物殺機,貿然動作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這人競聽之任之的坐下了。 陳相與不僅坐了,還掀起面具一角喝了口茶,拿起點心看了看便塞到面具里咬了口??吹囊蝗喝诵捏@rou跳。 他點評:“茶不錯,點心也不錯?!?/br> 察覺到眾人目光仰頭:“都看我干嘛,不是讓坐嗎?你們走那么久都不累的?早飯不吃也不餓?” 江西澤輕提衣擺,挨著他坐下,撫平膝上衣褶,端坐那里平視前方。 楊繼真緊接挨著江西澤坐下,戚丹楓立在身旁。 這兩位年輕家主向來乖張,他們雖坐,旁人還是沒那膽量,一眾人杵在廳中央。 葉顏洵從葉瀾身后擠出來?!暗拇_挺累?!彼粗娙斯笆?,客客氣氣道:“諸位不坐的話那我就坐啦?!?/br> 侍從雖都在門外候著,但光家主來了不少,座位肯定不夠,他是小輩本來不該坐的,但如今這情況,剛好可以趁機得個座位,于是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他有神農血,百毒不侵。眾人自然也不敢跟他比,依舊站著。一群人卻坐不滿十幾個位子,倒讓秦暮涯覺得好笑。 “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們幾個倒是有魄力?!?/br> 葉顏洵謙遜拱手:“秦谷主過獎?!闭f罷,也開始端詳桌上點心挑了一塊吃起來。 秦暮涯對葉顏洵灑脫機敏有些喜歡,態度緩和了許多?!澳銈兘袢帐莵碜鍪裁吹??” 葉顏洵道:“您不是都知道嗎?各家丟失門生化骨,我們就來問問,另外看看您養在迷霧沼澤中的活人盅?!?/br> “什么活人盅?”秦暮涯蹙眉:“我沒有養過這些東西?!?/br> “別抵賴了?!蹦滠帍娜巳褐凶叱??!皬墓戎信艹鲆蝗说氖履氵€不知道吧?!?/br> 秦暮涯好歹是一家之主,對待旁人就沒有那么好的顏色。沉著臉道:“我說沒養就是沒養,你休得聒噪!” 人群中有人道:“由不得你不認,我們都是看到了的?!?/br> “難不成這么多人都是誣陷你不成?!?/br> “等一會從沼澤里尋出剩余那些活人盅,看你怎么抵賴!” “陳相與當年還敢做敢認,你連他都不如?!?/br> 驀然聽到有人喊自己,陳相與從點心中抬起頭,見在場之人你一眼我一語,斥責的大義凜然,不由覺得這畫面如此熟悉,似曾相識,當年他可不就這樣群言圍攻過一次。 墨冷軒慷慨道:“劍尊也見過?!?/br> 葉瀾看向江西澤?!盁o垢你也見過?” 江西澤道:“見過,但不確定是何人所為?!?/br> 一位年紀稍大的家主道:“除了秦谷主還有誰有這么大本事,令尊當年也是風云吶?!?/br> “就是,秦翦當年囂張的很,玄門百業大會上公然行兇,還布局……”刮到此處突然噎住,心虛低了低頭才繼續道:“蠱術就不該存在這世上,古往今來沒一個好東西,先前有藏佛府君,后來有陳相與,哪個蠱術高絕者不是魔頭?!?/br> 秦暮涯看著堂下你一眼我一語的指責,各各慷慨激昂一身正氣,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到最后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br> “當年我同你們就是這樣逼死陳相與的。今日,你們用同樣方式來逼我,也是應該?!彼K于明白,為何當年計劃那么成功,陳相與沒有絲毫辯駁,毅然決然接受圍剿。 “若是我做的,你們要如何,這么多人來,也是要圍剿我嗎?” 不知誰說:“秦谷主,我們只是來尋一個真相罷了?!?/br> “尋真相?”秦暮涯覺得好笑?!澳銈儾皇且呀浾J定是我做的了,這不就是真相嗎?” “修真界數百年來,只要是眾口一致,哪一次不是真相?”他看向下旁的陳相與?!澳阋灿X得是我做的?” 陳相與老實道:“我覺得不是?!?/br> 秦暮涯道:“是你做的嗎?” 陳相與帶著面具皮笑rou不笑的彎起眼睛:“你覺著呢?” 秦暮涯道:“我信你?!?/br> 眾人一頭霧水看著二人你來我往說這不找邊際的話。 突然一條黑色巨蛇從秦暮涯胸口直沖而出,展開飛翼朝眾人撲去。 那是秦暮涯本命蠱殘蝽。同為蠱師,陳相與最先察覺,忙召出飛卿抵擋。飛卿出體那刻心就沉下。 中計了。 那黑蛇只是個幻影,飛卿一撞它就散了。撞散后張開大口借勢沖下,眼看就把坐在那里的秦暮涯吞了。 “回來!”陳相與呵斥。 飛卿聞聲行事,立刻縮小身軀,閃電竄回,陳相與肩上,一雙豎瞳緊緊盯著秦暮涯。 葉瀾看著陳相與肩頭似龍似蛇的蠱蟲瞪著眼睛失聲:“那是……飛卿!” 此言一出,眾人下意識后退,目光都聚在他臉上。不知是誰呵斥。 “把面具拿下來!” 有人驚呼:“陳相與不是死了嗎?!?/br> 說話間靈劍出鞘聲混成一片,五顏六色的靈劍齊沖,將他團團圍住。 陳相與并指移開離他最近的那柄靈劍站起來?!斑@么大的排場我還真是懷念啊?!?/br> 事已至此,再畏頭畏尾的隱瞞下去也不是他性格,抬手將臉上的面具摘下來,露出那張臉,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的臉,嘴角那份似邪非正的笑都沒變。 陳相與絲毫沒有深陷危機的緊張感,拋了拋手中的面具,游刃有余的同眾人招呼:“諸位,好久不見,你們可好???” 江西澤召出干將,揮劍斬落一片圍困靈劍。陳相與從囹圄中走出,壓低聲音小聲道:“你這人還真是執拗,都說出事讓你走你還不走?!逼沉搜劢鳚?,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用僅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咬牙:“快走?!?/br> 江西澤置若罔聞,手執干將站在他身側。 有人恍然,站出來憤憤不平:“好啊,好一個江家!這次的事其實是你們的陰謀是不是!” 陳相與一看,竟是上次在酒樓見過的段冷翠,之前這人不是還仰慕劍尊,如今真相未明便惡意揣測,變的可真快。背手隨意道:“不是,我跟他不熟?!?/br> 段冷翠冷笑:“呵!堂堂蠱宗,何時敢做不敢當了?!?/br> 陳相與道:“我向來敢作敢當,不是我做的我都敢當。只不過后來想了想,雖然你們不會聽,但我做了好事替人頂了罪別人也不會回報我,如此舍己為人不像我這個魔頭的作風。我還是不亂認罪比較好。免得有違百家公正?!?/br> 段冷翠指他憤怒道:“一派胡言!我們何曾冤枉過你?!?/br> “有的?!标愊嗯c心平氣和:“比如說二十年前,你們的門生丟失化骨就與我無關?!?/br> 翡冷翠道:“你慣會花言巧語,十句話有九句謊,誰會信?!?/br> “哎哎哎,這就奇怪了?!标愊嗯c摸著下巴?!爸拔液茸砗堆慊胤宀赜虚T生,你們提心吊膽了二十年。怎著,你們不信真話便好信假話啊?!?/br> 他不動聲色用藏在身后的手推了把江西澤,想把他推遠一點,結果江西澤依舊挺拔站在那里,紋絲未動。 “無垢?!比~瀾看向手執干將八風不動的江西澤?!斑@次不求你跟我們站在一起,江家繼續中立如何?!?/br> 江西澤沒有說話亦沒有抬眼,依舊站在陳相與身邊,劍鋒上縈繞的白虹夾著璀璨霜花。 段冷翠痛心疾首:“葉宗主你還不明白嗎,這明月山莊是跟蠱宗一起的,什么面具人,什么金蠱,都是假的,就是想嫁禍秦家,引我們來圍剿,他這次為什么不帶門生,肯定是潛伏在暗處想等我們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將我們一網打盡!” “真是好算計啊?!?/br> “虧我以前還覺得劍尊無垢高絕堪比圣人,想來也不過如此。呸!” “莫不是這劍尊真是陳相與的兒子?” “我就說這脾氣像陳相與……” 他們說話越來越難聽,人心作祟,如同當初得不到葉婉婉的人在其出事后各種誹謗骯臟落井下石。 從前江西澤高高在上,他們只能仰望,將自己的嫉妒之心強行壓制,今日他冒百家之大不韙,光華破碎,他們很樂意讓明珠蒙塵。丑陋嘴臉露出,心中陰暗面毫無顧忌展露,昔日的嫉妒,畏懼此刻都可以盡情的發泄出來,狠狠的把他踩在腳下。 面對千夫所指,有些污穢之言已難以入耳。陳相與蹙眉看向一旁的人,他早已習慣如此,可江西澤,本是高雅無垢的劍尊。 “怕不怕?” 原以為江西澤會淡漠答聲“不怕?!闭l知他競極輕極輕的笑了,那些污言穢語不值得入耳,自然也不會動氣?!扒笾坏??!彼_心的,是有這個機會讓他挽回當年的遺憾。 二十年前,自己弱小無力,臨危之時別說保護,就連跟他站在一起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他有了。 干將握在手中,緊緊握著,劍鋒上霜花映在眼中,就像一層剔透的冰。 陳相與不明白他在開心個什么勁,都死到臨頭了。 “你看到了嗎?”秦暮涯端坐在那里紋絲未動,手又拿起桌上的杯子捧在手里?!翱辞辶税?,陳長清。這就是你背叛秦家,想要守護的世人。這就是你一心想要守護的天下?!?/br> 陳相與眨了眨眼?!澳闶遣皇钦`會了什么?” 秦暮涯抖了抖袖子,他看起來十分輕松,甚至有種卸下重擔的釋然感,對著廳中人道:“都別打了,看看門外?!?/br> 眾人聞言回頭,門外不知何時遍布霧氣,白茫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有人質問?!澳阋鍪裁?!” 秦暮涯頗為隨意理了理袖子胳膊肘搭在座椅一邊扶手上:“我已布下迷陣,你們出不去了。我們來說說二十年前的事吧。從二十年前陳相與為何會火燒千睛城開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