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楓篇(三)
楊繼真輕輕搖了搖噬魂杖,鎮魂鈴響了兩聲,丹楓從他身后走上前來。 他伸出枯槁的手,拇指輕輕擦過丹楓緊閉的雙眼,臉上浮現出一抹笑。 盡管在陳相與看來依舊詭異,但那已是他極盡溫柔的笑意。 “陳先生,其實有件事你說錯了。除了我以外,楊家再無人能研制出重生法?!?/br> 陳相與方才確實說過。楊家幾百年傳承出過不少驚才艷艷之輩,同修一門萬變不離其宗,楊繼真既能創出重生之法,其他人又怎會無跡可尋。 楊繼真拿著攝魂杖緩步站上祭臺。 “告訴你也無妨?!彼径?,輕搖鎮魂鈴,丹楓被引至面前。 “這法陣的雛形是楊祁天研制出來的,但他只是弄了雛形,再難精進半步。重生之法關鍵在于招魂,在我之前楊家沒有招魂之法?!?/br> 陳相與聽他直呼自己親爹名諱,暗道這父子的關系可真不是一般的差。 “招魂之法乃你所創?” 楊繼真道了“不是”后沒有再言。 楊繼真不說話,陳相與也沒興趣再問。他已是蠱道極致,對別家秘術絲毫無興趣。 “一會兒我會在祭壇上施招魂之術,屆時我的精血也會流入法陣,請陳先生為我輸送靈力維持法陣運行?!?/br> “此事風險很大,招魂途中不能停下,我雖然已在周圍布下很多走尸護法,但擋不住靈力高強者,萬一有人闖進來,就勞煩先生了?!?/br> 陳相與大概明白了,楊繼真原本找的人是江西澤,而江西澤不知為何反悔不干了,這才找上自己,一來完成法陣,二來把江西澤一直隱瞞的事情抖出來報復。 陳相與冷笑:“你可真是做的一個好買賣,我就知道那么點事,要幫你這么大忙,你就不怕我到一半的時候跑了?” 楊繼真笑:“我相信先生?!倍笱a充:“畢竟是清平君的弟子?!?/br> 陳相與盤膝在陣法邊緣坐下,手中結印金光一閃,飛卿自胸前飛出。 “我都不信我自己?!?/br> 靈力輸入,地上鑿刻法陣徐徐轉動,泛起一片污濁黑色光芒。 正在調動精血順著腕脈流出的楊繼真詫異低喃:“黑色靈力?” 在他的認知里,還從未見過黑色靈力。 陳相與閉上眼睛,沉聲道:“做你自己的事情?!?/br> 精血從楊繼真枯瘦手腕流出,順著攝魂杖流進石臺凹槽進入法陣符文中。 精血剛一接觸符文,便迸發出刺眼的紅光,整座石室都被映成了一片紅色,精血蔓延瞬間快了許多,那符文就像是活物,主動吞噬精血。 楊繼真原本死灰的臉色更加難看,坐在那里,并指引著腕間精血流淌,像一具死了十幾年的干尸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他身軀搖晃了一下,陳相與以為他要倒了,結果他雙手握上攝魂杖,支撐身體,精血已經不用引導就順著攝魂杖往下流。 他咬著牙,目光變的陰狠起來,陳相與知道,他在忍耐,抽髓碎骨之痛光是想想便能疼死。 楊繼真抓著攝魂棒,手上混了精血很滑,雙手滑下一節,在棒子上留下一串鮮明的血印,他張了張嘴,口中念念有詞,像是什么咒語。 隨著咒語頌出,石室內無端劃起了一陣風,燭臺盡數吹滅滾落在地。楊繼真看著刺目的紅光,開始呼喚戚丹楓的名字,聲聲呼喚,次數越多聲音愈發顫抖,甚至從那一項縹緲的聲音中聽出了幾分焦急跟底氣。 陳相與看著石臺上望眼欲穿的楊繼真,那個消瘦的身影在他眼中變成了江西澤。 當時他也是這般,聲聲泣血的呼喚他,讓他回來。 陳相與垂下眼眸,不再去看。 楊繼真呼喊的聲音不斷傳入耳中。 陳相與疑心,這個丹楓,究竟是什么人? 丹楓,丹楓……戚丹楓,陳相與抬眼,看著靜立紅光中那具尸體。 他認得這個人,此人是楊繼真幼年的隨侍。 那時楊繼真同江西澤打架,小孩子下手不知輕重,江西澤暴怒下失了分寸差點捅死楊繼真,就是這個戚丹楓突然沖出來,替楊繼真挨了那一劍。 陳相與當時也在場,對于這位忠心護主的隨侍多看了兩眼。 原來是他,陳相與看著他的臉,依稀還能辨別出當年模樣。這人是怎么死的?又是什么時候死的?楊繼真如此迷戀血煞陣,放著自己老子不去復活反而復活一個隨從,兩個人什么關系?正當陳相與思緒如脫韁野馬般一發不可收拾時,戚丹楓身后緩緩出現了一個同他一模一樣的虛影。 “丹楓……”楊繼真看著那道虛影,眼里流出的不是淚卻是血,鼻子,耳朵也有精血流出,他好似不覺,只是含笑的看著虛影與尸體重合。 再也支持不住,手一松,整個人從石臺上栽了下來。 盤坐在旁邊的陳相與看清一切。 恐怕楊繼真自己都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什么重生法陣。這只是一個換命的陣法,再繼續下去,契丹楓重生歸來時就是楊繼真命喪黃泉日。 陳相與想到了江西澤。如果現在躺在那里的是江西澤,即將要復生的是自己,他肯定迫切的希望有個人能阻止這場法陣,如果此刻契丹楓能開口,想法應該也同他一樣。 陳相與準備把楊繼真拉出來。 一腳踏入法陣,腦中如受重擊,一頭栽了下去,他趴在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魂魄在體內震蕩。 虛影跟戚丹楓的尸體緩緩重合,戚丹楓睜開眼睛,他的身體依舊僵硬,暫時無法活動,只能低垂下眉目著看著腳邊陷入昏迷的楊繼真。 楊繼真感覺自己的精血正不受控制流入法陣,身體越來越冷,眼睛睜不開,睜不開…… 他不怕死,可他還有事情沒做完,他還想再見他一面,聽他再喚一聲“少城主”。 恍惚間有一雙手將他抱起來,就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 “丹楓……不值得……少……主人如此?!北M管舌根僵硬,可確是魂牽夢繞的聲音。 心中那根弦剎那斷了。 楊繼真失了意識。 石室的墻轟然破碎,江西澤攜一身白芒沖進來,干將既出,利落劈碎了法陣,滿室紅芒瞬間熄滅。 一聲脆如蟬翼琉璃破碎的聲音從戚丹楓身上傳來,極輕極輕,他干涸的嘴唇扯動了幾下,最終也沒在眼睛完全合上前扯出一個完整的笑。 “陳相與!陳相與!”看不到身影,只是一晃江西澤就沖到陳相與身邊,看他倒在地上,兩步間涌了滿目血絲,慌忙把陳相與拉進懷里為他度靈力,急切喚道:“你醒醒,你醒過來……陳相與,陳相與……” 陳相與聽到有人在喚他,可他回答不了。 此刻他正處在一種迷蒙的狀態,面前一片白霧,他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 我又要死了嗎? 白霧中看到戚丹楓對他招手,只是一晃又消失了,腦中突然涌出了許多記憶。 那些記憶不屬于他……陌生的片段一點一點在腦海中浮現。 陳相與就像是一個旁觀者,看著契丹楓的走馬燈。 二十年前的春天,屠蘇城外百里屠蘇草開的正盛。一群新入門生在層層歷練中被選拔。 楊祁天這種人,就算選個門生,過程都十分殘忍,勝者不必生,敗者必須亡。一萬人中進一千人,剩余的九千人自然都是死了,同理一千再進百,一百人中進十人。 最后獲勝且活下來的十人才能夠獲準進入言靈山莊,成為楊家門生。盡管生死難測,但不少人為了能進主家前來以命相搏。 數以萬計的人中,戚丹楓一身黑袍那股嗜血狠勁尤其的出眾。殺伐間顏色不變。 陳相與心想,楊祁天可就喜歡這種人狠話不多的性子。想當初他還評價過陳相與,說他性格可取但作風不正。陳相與敢殺,但就是殺的不夠干脆利落,每次弄個蟲啊蠱的折磨個幾天幾夜,惹人心煩。 陳相與對此不以為然,老子樂意。 果不其然,戚丹楓因為性格秉性深得楊祁天賞識,將他安排到了楊繼真的身邊做隨侍,以求達到言傳身教作用,教導他那個窩囊兒子。 戚丹楓被仆人引到楊繼真院里,一路上都垂著眼,面無表情的一張臉。 “丹楓見過少宗主?!?/br> 戚丹楓單膝跪在楊繼真面前的時候,他剛哭完,鼻涕眼淚還都掛在臉上。整張臉臟兮兮的,一點都沒有少主人的威嚴。 陳相與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就是這個孩子!是戚丹楓的心聲,語氣中出咬牙切齒的恨意。 陳相與心道:這人果然不簡單,故意投楊祁天所好進入言靈山莊,初次見面就對楊繼真有這么大的怨恨,莫不是楊祁天的仇人。 這次真不好說,楊祁天那種人,在外有個百八十的仇人再正常不過了。 縱使心中恨意難平,但他面上卻偽裝的極好,依舊垂著眼。 掏出手帕盡職盡責為楊繼真把臉擦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