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蕭倚鏡親自將萬劍宗眾人迎進山門中。

    其實以著蕭倚鏡的身份，即使天華門失禮在先，他著實不必做到這個地步。但他言笑晏晏，神情不見絲毫異色，反而很是樂在其中的樣子。

    出人意料的是，莫雨是出了名的性子冷，脾氣怪，他若是不想搭理誰，任你說破了天也不會說一個字，反而一個弄不好就是一劍。蕭倚鏡的話也不多，但每一句都能夠收到回應。

    玄、雨、太、玄、師、叔、祖、竟、然、搭、理、他、了！

    來天華門的路上，但凡沒有穆玄英的地方就是全程凍過來的劍宗弟子表示，差別待遇太明顯。雖然心里這么嘟囔著，但蕭倚鏡說話，他們還是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認真聽。

    若是莫雨系統仍在，在系統的界面下，蕭倚鏡的屬性一定是——【自帶光環，人格魅力滿級】莫雨的目光近乎審視。

    雖然那個瘋老頭——丹辰子的舉止行為荒誕不羈，說得話也欠得莫雨想要拔劍劈過去，但對于那老頭，莫雨的態度是謹慎的。

    令丹辰子動了心思想要坑蒙拐騙的穆玄英，難道那個蕭倚鏡就不心動？

    修仙之人，除了追尋己身之道，飛升成仙以外，對于道統的傳承也極為看重。這世上，多少人求一佳徒而不得。

    劍修的路不好走，一身殺戮永無休止，甚至日后迎來的是九重天劫。莫雨自是無所謂，但這些若是落在穆玄英身上，他卻覺得，他家毛毛不適合那些。

    日后若有有人對穆玄英不利，他動手宰了便是。他這個做哥哥的還活著，定然不會讓穆玄英受到半點委屈。

    做一個丹修，有無數修士哭著喊著求他，而且日后天劫就比佛修還要弱上一線……

    莫雨的目光暗了暗，毛毛還小，筑基之前，他還有時間查查這個蕭倚鏡。

    而此時，山門外，一個青衣的童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夏琦的面前，十歲出頭的模樣，五官精致卻如木偶泥塑般沒有絲毫表情。漆黑的眼珠動了動，目光淡淡地看向夏琦，平靜無波地道：“師妹，師父要見你，立刻?！?/br>
    夏琦秀美的面容一僵，唇色驟然失了血色，但很快，她咬了下唇，小聲道：“爹爹他……好么，我知道了?！闭Z氣中淡淡的沮喪，像是不小心闖禍的孩子。唯有攏在袖中的手用力地攢緊，涂著豆蔻的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中。

    青衣童子定定地看了一眼夏琦。

    夏琦卻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小聲道：“大師兄，人家真的知道錯了?！?/br>
    青衣童子扯了扯嘴角，依稀做出了笑的動作，只是唇角上挑的弧度太過僵硬，反而有些像是譏諷。他移開視線，古井無波的目光落在了薛林身上，道：“家師已知方才之事，薛師弟出手相助，天府塔上下感激不盡，薛師弟盡可以將江山扇送到天府塔中修復?！?/br>
    青衣童子攏在袖中的手探出，白皙的手掌上托著個紫檀木盒，道：“此為家師贈予薛師弟之物，還望薛師弟莫要嫌棄?！?/br>
    薛林微微一怔，旋即搖頭道：“師兄不必如此，同門師兄妹，這是薛林應當做的事情，談‘謝’字反而太過見外?！?/br>
    青衣童子淡淡頷首，也不再勸，只收回木盒，道：“日后若請師弟小聚，還望師弟莫要推辭?！?/br>
    薛林頷首，神情從容。

    天華門六塔之中，底蘊最厚的大概就是天府塔，以及方才蕭塔主御下的天相塔。

    天府塔塔主夏問道，乃是如今修真界屈指可數，能夠煉制出仙器的煉器宗師，每年求上門的修士大能不計其數。薛林自然知曉，能被夏塔主拿出來做禮物的必不是凡品。只是，他身為掌門親傳弟子，保護同門本就是職責所在，何必言謝。

    比起謝禮，他對這個總是深居簡出的師兄更感興趣。

    這個青衣童子，正是夏塔主的大弟子夏懿，化神修為。之所以保持著如此模樣，聽說是在晉入元嬰期的時候走火入魔所致。

    但之后，他的修煉速度非但沒有慢下來，反而變得更快。薛林與夏懿是同一輩的，本身也是人人艷羨的天才，但與這位小個子大師兄卻差了整整一個大境界。

    夏懿，早在一百年前便已經是化神期修士。

    ————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莫雨就醒了過來。

    他先看了一眼懷里睡得迷迷糊糊，口水無法自主地流著他一胸口的穆玄英，勾了勾嘴角，并沒有嫌棄的意思，反而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睡得衣角上翻露出來的軟乎乎小肚子。

    穆玄英睡得正香，莫雨這不輕不重的sao擾只使得他“哼哼”兩聲，翻了個身，一把抱住了本該好好枕著的枕頭，繼續睡。

    胸口處的重量自動移開，莫雨這才坐起身，給穆玄英掖好被角，而后起身穿衣。

    身邊的熱源不見了，穆玄英雖然沒有覺得冷，但蹭了會兒枕頭，發現質感不對，他還是醒了過來。

    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穆玄英坐起身，下意識去找莫雨的身影。

    晨光熹微，透過窗欞，斜斜地照盡屋子里。

    他正要尋找的人正站在窗邊，暖色的陽光在他的身上籠罩出淡淡的金色光暈，美好的就如同一幅上好的水墨。

    今日的莫雨，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無袖外袍，里衫則是暗紅色箭袖勁裝，衣領處則滾著一溜兒白色的皮毛，腰上束著玄色金屬腰帶。雪色的發絲直直垂過腰際，比起昨日一身白衣，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清冷淡漠，這般打扮的莫雨更顯鋒銳。

    穆玄英怔住，若非那一頭白發勝雪，暗紅色的里衫扣子一直扣到了下頜處，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從前的莫雨哥哥。

    白衣紅襟，鋒芒畢露，那是曾經血染三生路，惡人谷上下俯首的莫少谷主！

    目光不自覺落在莫雨的白發上，那晶瑩通透的顏色令穆玄英的眼中有些疼。

    莫雨哥哥失憶了，他自然也不會拿曾經的糟心事煩他。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活過來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但他知道，莫雨的白發，一定和他分不開干系。

    有些苦大仇深地瞪了一眼莫雨的胸口，層層衣裳下，貼著心口處，那里掛著的是令萬劍宗承認莫雨身份，甚至不遺余力培養他的信物——神器昆侖鏡。但想到前幾個世界被昆侖鏡坑到的種種，穆玄英磨牙，害得莫雨哥哥白發的，不是昆侖鏡，就是那個系統。

    但無論哪個是直接原因，他穆玄英都是罪魁禍首！

    穆玄英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他垂下眼，有些悶悶不樂。

    其實他也不想這個樣子，可他實在不知道，是不是身體縮小了，他的年齡也跟著縮小了，脾氣性子幼稚了好多，即使他努力地修正，收效實在微不足道。

    穆玄英努力了幾回，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小孩子就小孩子吧，連萬劍宗從洞虛期掌門到合體期長老給他斷定的年齡都是三歲半，他一個煉氣期的能說什么！

    莫雨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很久之前他就發現毛毛對他的白發存著心結。他本人倒無所謂，容貌美丑，不過是皮下白骨，白發還是黑發，于他而言都是無所謂的。

    但若能夠祛除穆玄英的心結，別說給頭發換個顏色，就是頂個如梵音寺禿驢們光可鑒人的腦袋，莫雨也無所謂。只是在晉入元嬰期的時候，本來修士能夠在碎丹成嬰這個時間段里改變形貌，誰料他那頭白發倒是固執得很，他竟沒能成功。

    莫雨自然是想過別的法子，甚至拐彎抹角地問穆玄英，他變個發型怎么樣，比如說像是梵音寺和尚們的發型。

    穆玄英的強烈反對使得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莫雨有些不滿地將垂落在胸前的銀色發絲撩到耳后，他認真地考慮，或許他該用一些凡人的法子。

    何首烏就不用想了，染發興許有幾分作用。

    腦中轉著令修士無語的念頭，莫雨側頭看向穆玄英，溫聲道：“醒了？穿衣服過來吃早餐吧?！?/br>
    被莫雨溫和的聲音喚醒，穆玄英揉了揉臉——他不能消沉。無論如何，他也要找到辦法，讓雨哥的頭發重新變黑！

    握拳，穆玄英抬起頭，應了一聲。他轉頭抓起莫雨特定疊好放在床頭的衣裳，一抖開，穆玄英就無語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在山下集市里溜達出來的習慣，雨哥似乎是對于給他挑選與自己身上衣物同款的衣裳有著極大的興趣。從前兩天的白色勁裝，到今天的紅襟白衣皮毛套裝……穆玄英慶幸，幸虧叔父他看不到，不然的話，這一件衣服大概都能將人氣得吐血。

    穿上它，妥妥就是小惡人谷少谷主的模樣，雖然不及正版的少谷主五官昳麗，咳咳，這話可不能當著雨哥面說。

    雨哥雖然失憶了，但在衣裳上的偏好，仍是沒有變。

    穆玄英快速地套上這套衣裳，在莫雨的幫助下梳了個高馬尾，然后蹦到椅子上坐好，托著下巴等早餐。

    從江湖高手到修仙之人，莫雨大廚的做菜的手法堪稱又上了一層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QAQ我對不起大家情侶裝get～

    雖然在外人眼中更像是父子裝o（╯□╰）o

    第15章

    這世上有諸多異火，從陽炎極盛的太陽真火到只存在于極陰之地的九幽陰火，為煉丹師或是煉器師所趨之若鶩，但大抵他們都想不到，這世上存放異火最多的門派，其實是萬劍宗。

    萬劍宗劍爐坐落在極北雪原身處的一條極品靈脈之中，屬性為火，終年地心之火熊熊燃燒。借此地鑄劍，事半功倍。

    但即使內門弟子也不知的事情是，劍爐其實分為三層，為世人所知的是第三層，地心之火，異火之中，也只是略出彩一些，算不得太過驚艷。

    但第二和第一層劍爐之中，卻存放著歷代萬劍宗掌門、長老從各地搜羅來的異火，從炎陽極盛的太陽真火到陰氣極盛的九幽陰火，鳳凰真火，龍息之焰，五行之火，應有而盡有。

    此刻，正在屋中熊熊燃燒卻不帶一絲侵略意味的青色火焰，正是五行之火的木中火。

    正如木火靈根為煉丹師最理想的體質，木中火也是一味最適合煉藥的異火。但此刻，一個由紫竹編制而成的籠屜正懸浮在蒼青色的火焰上，白氣自縫隙中冒出，卻在即將飄出房間的時候被一道透明的結界擋住。

    莫雨的手指不動，那把由掌門親自交付的靈劍非語，刷刷刷幾下，凌空將兩根水靈靈的小黃瓜切成大小一模一樣的小塊，又是刷刷刷幾劍，蔥姜蒜成了碎末。

    又有一縷火焰，在一個青銅鼎爐下燃燒著。鼎爐中卻是一鍋稀粥，香氣四溢，米粒顆顆如珍珠般晶瑩剔透，稀粥中飄著煮得極爛的rou塊和青菜，色香味俱全，足以能引得資深饕客咽口水。

    修真之人，哪怕沒有進入辟谷期都恨不能每天嚼個辟谷丹過活，生怕被五谷雜氣所染。但對于莫雨而言，好好的弟弟才三歲半，整日啃辟谷丹過活卻是大大地不可，萬一害得穆玄英長不高怎么辦！

    完全沒有想到即使身高有瑕疵，日后進入元嬰期也能夠修改。莫雨直接在小稻香村的藥田旁開辟了一處菜田，又捏碎了一些上品靈石倒入菜田中，種上了找人弄來的菜種。

    這么養出來的青菜，尤豈是凡間菜地里的青菜蘿卜能夠比擬的。不客氣地說，旁人種靈藥都沒有莫雨種青菜來得用心。便是這木中火，也是莫雨聽說能夠提升藥材靈氣而跑去劍爐中弄來的，專門用作烹飪。

    穆玄英在心中幽幽地嘆了口氣，說起來，不管是從前的世界還是陌生的異世，無論是惡人谷的少谷主還是萬劍宗的太上長老，雨哥的手筆著實令人贊嘆。

    “啊嗚”一下吞下一口熱粥，穆玄英幸福地感慨，雨哥的廚藝沒的說了！

    莫雨勾了勾唇，從籠屜中取出兩個rou包子放在穆玄英的碗中。

    ————

    辰時剛至，渺渺白云散開，天光照在了天華山峰巒深處的校場之中。

    與其說那是一處校場，莫不如說它是在峰巒環抱之中的城池。由漢白玉鋪就，外圍每隔百丈便佇立著一根十數人無法合抱的盤龍柱。廣場的正南方，有彩虹為橋，每隔十丈就擺著幾個木椅，另有案幾，其上擺著瓜果酒釀，皆以靈氣培育釀造而成。

    為了今日盛事，天華門從數十年前就開始準備，不僅在盤龍柱上刻下種種陣法，更在虹橋上每個宗門的地方設下隔音結界。

    遠處流光紛沓而來，落在廣場中便是一個個身穿法衣，氣度不凡的修士。為首長老交待一二后便飛身來到虹橋上，憑令牌進入結界，足下傳送陣微光一閃，就將人送到了自己門派的地盤上。

    萬劍宗眾人趕到的時候，時間不早不晚，莫雨淡淡地扔下一句“別墮了自己的聲名”后就帶著穆玄英來到屬于萬劍宗長老的位置上。

    似這等正道宗門盛事，其實舉辦起來并不容易，且不說各派會在這段時日里進出本門，若是混入一兩個魔道細作就不妙了。但數千年前，無人提議將此盛會取消，概因，這不僅是關乎人間道統二百年的傳承，更是作為一品宗門展示自己底蘊的時候。

    天華門的掌門是一個女子，長發挽髻，云發間簪著一支翡翠發簪。五官明艷，但目光卻是沉靜若水。雖說同是求道之人，大道之下，無有男女之分，但女子到底比男子弱勢一些，能夠在偌大的天華門中坐穩這個掌門位置，云妍尊主這一身氣度確是令人難以企及。

    六塔之主出席兩位，蕭倚鏡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個則是少年模樣，神情慵懶地靠在椅子上，有些漫不經心。

    蕭倚鏡特地偏頭給了二人一個笑容，還沖著穆玄英眨了眨眼睛。

    莫雨移開目光，只抱著穆玄英的手臂不自覺緊了一下。

    雖說已經在認真考慮著為穆玄英找個靠譜的好師父，但還沒有事到臨頭，只想想日后他家毛毛會圍著個另一個家伙轉，端茶倒水，聆聽教誨，莫雨的心頭就竄起一股邪火來。

    正在這時，一道神識傳聲響起，徐徐道：“可是萬劍宗的玄雨公子？”

    莫雨抬眼，看向神識傳來的方向。

    說話的人并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位置，甚至見莫雨看來時還微微頷首。

    說話的，正是那個少年模樣的修士?？茨昙o也就十八九的樣子，面若好女，眉目如畫。但他卻是一身唯有塔主才有資格穿的白底藍紋，繪有南斗六星的長袍。殷紅如血的唇角微微上挑，他沖莫雨舉杯示意，上挑的眉眼中盡是風流肆意。

    這一次的傳音是在萬劍宗小結界中響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