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麓仙緣】3
她與凌非茗穿著同樣的白蓮青云袍,帶著相同的上清芙蓉冠。無需多說,便知兩人系出同門。 但比起凌非茗的笑意盈面、滿目柔和,凌非焉卻是神色清冷、深瞳如夜。橫臥羽玉眉,流波丹鳳眼,輕薄姣好的朱唇始終輕抿著。 她也不像凌非茗那樣將額前發絲盡數攏入冠內,而是任由幾縷青絲垂落臉頰兩側。目光中的凜冽之威,也絲毫沒有被發絲遮掩。 女道師看著看著,竟有些失神?;秀遍g竟覺得,此刻若有畫師能將凌非焉的身姿神.韻畫成畫作,再配上些穹霄玉宇,仙獸靈童什么的,大概真正的仙家真人也不過如此吧。 她不敢盯著凌非焉面容許久,便再向下看去。只見凌非焉手中那柄寶劍更是惹人注目?;叵肫鸱讲帕璺擒脤殑ο鲾嚅T栓時,劍身泛著銀白色的劍氣之光,僅是一揮,清冷的劍氣便直撲人面,讓人抵御不得。 而此刻,那寶劍卻安然的收在銀色劍鞘之內。劍鞘上,仿佛浮動著一層緩緩流動的月華般的白色光輝,寧靜而內斂。若不是親眼見過,任誰也想不到寶劍出鞘后竟是那般犀銳。 女道師不由得深深點頭,這寶劍定是天御宗的正宗仙家法器了。 猛的,由這寶劍做引,女道師又憶起件別的事來。 早些年她跟隨師父闖蕩江湖,有次師父喝得酩酊大醉,酒后好像說過他也曾是天御宗的弟子,還有一展叫做算天幡的法器。 她本以為天御宗出身、法器什么的是師父為了擺面子酒后胡言亂語的??珊髞硭麄儙熗蕉颂貏e窮困時,師父將那算天幡拿到當鋪去當,還真的換了很多銀子回來,夠他們師徒足足吃喝用度了六月有余。 不過可惜,那算天幡一直被師父神神秘秘的用破舊道袍緊緊包裹著,女道師始終也沒能見到算天幡的真實模樣。如今想來,不知是不是也像凌非焉那柄寶劍一樣,如此玄妙。 她還聽師父說過,天御宗共有二十五件天下至尊、極具靈性的法器,那些法器甚至會自己挑選主人。所以即便是天御宗內道法精湛的弟子,也未必人人都能駕馭法器。如果今后行走江湖,遇到了持有法器的天御宗弟子,一定要三十六計,撒腿便跑。 至于為什么要跑,師父沒有說。就像她總問師父為什么不好好呆在天御宗修真問道,非要下山給人捉妖謀生,師父也從沒有回答過她一樣。 可在這樣一個小村,在這危急時刻,女道師著實沒想到持有法器的天御宗弟子就這么硬生生的出現在面前。跑?那是不可能了。先不說現在開門跑出去,秒秒鐘就會被水妖捉走煉成人丹。更令她在意的是,她發現自己并沒有任何想逃走的念頭。 凌非茗柔和的笑意,凌非焉高深的道法,自然而然的讓她對天御宗產生了向往的情愫。這種感覺,就像從小流落在外的孩子遇到了久違親人。她甚至想著,如果師父真的是師出天御宗,自己又是師父的徒弟,說不定收服水妖之后,還可以和這兩人排資論輩,共訴同門之情呢。 見剛才還牙尖嘴利的與天御宗兩位上仙斗嘴的小師父此刻卻一言不發,只直勾勾的盯著凌非茗和凌非焉看,羅忠福干咳幾聲,上前敘話:“兩位上仙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老朽羅忠福,是這羅村的村長,萬分感謝天御宗在危難之際出手相救,羅村的安危就仰仗兩位上仙了?!?/br> 凌非茗拱手回禮道:“水妖為害百姓,人人得而誅之,此乃天御宗分內之事,還請老村長不要客氣?!?/br> 羅忠福又道:”還有一事,容老朽冒昧相問,不知……大田和二狗現在可好?” 凌非茗早已料到老村長會問起上山求助的二人,安撫道:“村長您放心,他二人現在我天御宗內做客,待我與師妹助羅村收服水妖,回山復命后他們便會回來了?!?/br> 羅忠福聞言,仿佛想說些什么,欲言又止。 凌非茗看了出來,微笑問道:“老村長還有什么顧慮?不妨說來?!?/br> 她本是好意,可這樣一問,羅忠福反而不好再說,只見他連連擺手道:“罷罷罷,那兩個小子留在天御宗,總比跟著回來犯險好。若我羅村此番真的過不了這個坎兒,至少還有兩個羅姓子弟延續香火。老朽黃泉之下也對得起這滿堂羅氏先祖?!?/br> 說完,羅忠福茫然的望著祠堂上的祖先牌位,渾濁焦慮的雙眼里透著視死如歸的釋然。 凌非茗聞言搖搖頭,聰慧如她已然讀了懂羅忠福話語中的隱意,但卻還是帶著笑意道:“老村長多慮了,我和師妹一定會收服水妖,還羅村太平的?!?/br> 羅忠福發現凌非茗特意把“她和師妹將水妖收服”的話不輕不重的強調了一遍,便知那女子已察覺了他的顧慮,不免有些尷尬,正要開口緩解一番,卻被那女道師先接了話茬。 “老村長,你可知天御宗入了籍和沒入籍的弟子加起來人數甚眾,卻只有五人被稱為凌尊首徒?” “這……”女道師把羅忠福問得一愣,畢竟鄉野村夫,只知道天御宗厲害,卻哪里了解那么多。 但這意外發展的話題卻讓凌非茗頗感興趣,她用手捏著下巴,饒有興致的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女道師。她雖然穿著一身土到家的七星道袍,但卻是劍眉星目,玉面美顏,清爽中透著幾分英氣。 此刻面對天御宗弟子,她也是神色泰然,并無惶恐。尤其說起天御宗她不但沒有潛逃的意思,反而還頭頭是道的跟村長聊起了凌尊首徒,言語中并無半點羞愧之情,看起來并不像是為非作歹之人。 見此情形,凌非茗進一步試探:“喲,看不出小師父對我們天御宗還挺了解。你說說,怎么個凌尊首徒?” 女道師也不怕有班門弄斧之嫌疑,便當著凌非茗和凌非焉這兩個天御宗弟子的面侃侃而談道:“方才你自我介紹說是天御宗明心真人座下弟子,叫凌非茗。你又說她……” 女道師說著,瞄了凌非焉一眼。果不其然,凌非焉清冷的臉龐上并無半點情緒,深眸中的寒冷嚇得她趕緊挪開了視線:“說她是天御宗明陸真人座下弟子,叫凌非焉?!?/br> “然后呢?”凌非茗樂呵呵的等著女道師說下文。 那女道師卻是轉向羅忠福,道:“老村長,你就別擔心了。天御宗弟子的道號通常都是兩個字,但唯獨有五個人被冠以凌字尊稱,在他們原本的道號前多加一個凌字。這五個擁有凌字尊稱的人通常都是天御宗五宮最優異的弟子,因此也被稱為凌尊首徒。你想啊,她倆剛才自我介紹的時候都說叫凌什么,說明這次天御宗真的把五個最強弟子中的兩名都派到你們羅村來了。別說一個水妖,就是十幾二十個水妖,也絕不是她們的對手,你說!羅村是不是有救了!” 羅忠福聽女道師這么一說,頓感自己剛才對先祖排位發的那番感慨十分失言,馬上向凌非茗和凌非焉拱手賠禮:“是是是,萬沒想到天御宗竟如此厚待羅村,派來二位凌尊仙子施加援手,都怪老朽眼拙,還請兩位上仙見諒?!?/br> “沒事沒事,老村長不必介懷?!绷璺擒鴶[擺手示意羅村長無需在意。 聽了女道師并無太大偏差的解釋,凌非茗對這女道師的好奇之意又多了幾分,她笑吟吟的對女道師說道:“承蒙小師父夸獎,我和師妹對付一個水妖雖然綽綽有余,但是十幾二十個嘛,還是會有些吃力的?!?/br> 女道師向凌非茗拱手,回以道家之禮:“上仙就不要謙虛了。依我看,就是單憑凌非焉上仙手中那柄寶劍,隨便一揮,就能輕而易舉的斬殺七八個妖魔了吧?!?/br> 凌非茗看了看下意識握緊寶劍的凌非焉,不由嘴角微揚,向女道師道:“小師父好眼力,這就盯上我師妹的炎月劍啦。還不知小師父你身出何門,師承何人,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我,我……”被凌非茗一問,女道師突然又想起師父往日的叮囑……如果遇見持法器的天御宗弟子,務必盡快溜之大吉。 她不知道跟天御宗的人報上姓名會有什么結果,難道會因為師父賣掉了那展算天幡而被天御宗的弟子給當場擊斃嘛?還是會被天御宗捉回去關起來,興師問罪呢? 她也不是很明白,算天幡又不是她賣掉的,天御宗更不會隨意殺生,自己也不是妖怪,到底為什么要拔腿就跑呢? 就在她支支吾吾,猶豫不決的時候,凌非茗清冷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師姐無需與她多言,正事要緊?!?/br> “哎,你!”有道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本是一句普通的催促,在女道師聽來卻是那么刺耳。 她認為凌非焉的打斷,就是因為凌非茗在問她的名字,而凌非焉卻不耐煩聽?;蛟S這就是戰敗方的底線,女道師對凌非焉忽視她,不,應該說是幾乎近于漠視她的態度十分不滿。 而且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凌非茗打量她的眼神雖然別有意味,但卻沒有敵意。但凌非焉,她只與她對視了兩次,便覺得凌非焉那看似毫無情緒的眼眸里,竟隱隱透露著肅殺之意。 女道師不覺得那股殺意是奔著水妖去的,憑直覺,她覺得那股殺意竟像是朝自己來的。難怪師父讓她遇見帶著法器的天御宗弟子就要快逃,或許……真有些什么原因吧。 女道師不由得瞄了一眼宗祠的大門,卻看見持著炎月寶劍的凌非焉正佇立門邊,只能徹底打消跑的念頭。的確,與其跑出去被水妖煉成人丹,還不如就留下來當面相峙,看看遇見帶著法器的天御宗弟子卻沒有逃跑的話,究竟能發生些什么事兒呢。 “你什么你,除掉水妖,再來收你?!泵鎸ε缼熋黠@的不悅之情,凌非焉輕描淡寫兩句話便蓋過了女道師的怒氣。 女道師愣住了,不過凌非焉的話反倒引起羅村百姓的一陣小恐慌。有幾個膽小的還登時離開女道師身邊好遠。村民們面露驚恐、議論紛紛。還是村長羅忠福壯著膽子,小心向凌非焉詢問:“上仙何出此言?”難不成,小師父她也是……也是……妖怪cao控的水人嗎?” “我呸!”女道師哪容別人這般沒來由的冤枉自己,不等凌非焉回話,急忙報出師門,為自己辯白:“本仙乃靈犀子道師的關門弟子,初一道師!你們不要仗著自己是天御宗的高手,就胡言亂語詆毀本仙名譽!算起來,我也是天御宗……我……” 女道師初一話說一半,便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剩下半句戛然而止。 就在剛剛一瞬間,她看見當她提起自己跟天御宗有關的時候,那不茍言笑的凌非焉面色變得更加冷峻了。不安的警覺告訴她,這個節骨眼,面子和名譽什么的都不重要,趕快住口免生事端才是真的。 這樣想著,女道師再看向凌非焉。她想透過凌非焉深冷的眼眸去確定自己的猜測??赡抗庖惶?,卻看見凌非焉也正冷冷的看著她。一時間,女道師倔強的目光與凌非焉凜冽的視線隔空相觸,氣氛竟是劍發弩張,萬分緊張。 “初一?!焙迷诹璺擒堄信d致的重復了一遍女道師的名字,才將女道師的注意力從她與凌非焉的對視角逐中拉了回來。 凌非茗安撫蠢蠢欲動的村民道:“鄉親們不必緊張,我師妹開玩笑的。小師父不是水人傀儡,大家不用怕?!?/br> “就是就是……小師父一直保護我們呢?!?/br> “嗯嗯,還在門上做符咒幫我們擋了水妖呢?!?/br> 吃了凌非茗這顆定心丸,村民們才放下心來。但竊竊之聲一時未絕,惱得初一牙癢。她心想,這些村民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求你們能不提封禁咒的事了么!一提起來,她就會無法控制的回想起剛才被凌非焉瞬間解除封禁咒的慘敗經歷。 初一不由得心生悲鳴,分明都是修道學法,這些年來也從未松散偷懶,怎么今日一比,竟與那凌非焉有著天壤之別的差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