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姜特德出了浴室,走到一張舒適的軟椅上躺了下來。 “73號,”躺下的同時他喚了一聲,“準備?!?/br> 四周震動了起來,家具頓時矮了下去,只留下一片光禿禿的墻壁。墻壁上的燈依次亮了起來,將室內照得燈火通明。 “好的,伯爵?!笨罩懈‖F出73號的全息投影。 不知從哪個方向而來的透明纖維絲,像觸手一般,輕柔地覆蓋住了姜特德的額頭。泛著淡淡藍光的絲線像一張神經網,緊緊貼合在頭皮之上,再探入進腦內。 “伯爵,植入核心記憶程序已經啟動,請忍受一下暫時的雙顳側搏動性頭痛?!?/br> 姜特德閉著眼,神情緊繃了那么一兩秒,但多年的忍耐力使他慢慢放松了下來。 幽光順著透明細絲涌入進大腦,這證明數據傳遞正在進行。 與此同時,在拜占庭區的一個房間里,鄭旦從姜特德那里得到的魔方被放置在桌面上,原本黑亮亮的表面竟然也發出了幽光,從幽光里蔓延出了數縷纖維線,像在海洋里游動的水母觸角,貼近鄭旦頭皮,悄悄爬上了他的太陽xue…… “好了,這次的夢境讓他接著體會了地獄星的殘酷?!?3號說,“不過為了防止一次性接受超負荷信息過多,引起大腦神經系統紊亂,我建議下次間隔時間可以再長一點兒?!?/br> “這是由你決定的嗎?”姜特德聲音冷酷。 “對不起?!?/br> “73號,”姜特德滿不在乎地說,“你覺得我應該花精力來照顧工具的感受和狀態嗎?” “伯爵,您所言極是,”73號語氣誠懇,“是我冒犯了?!?/br> 纖維束已經從姜特德大腦里退出,室內恢復成了普通光源。 姜特德睜開眼,半躺半坐在軟椅上,“行了,斷開所有的網絡連接,沒我的允許就不要來打擾?!?/br> “遵命,伯爵?!?3號的全息影像瞬間消失了,就像從未來過一樣。 姜特德摁了摁太陽xue,然后出神地盯著自己指尖。 在剛剛通感回憶時,不知為何,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種溫度,這溫度像被記憶銘刻著,一圈一圈在指間流動,彷佛在呼應著遙遠的時光。 “你記起來了嗎?”姜特德輕輕道,似乎在喃喃自語,他突然掩面,悲愴道,“求求你,永遠不要記起來……” *** 鄭旦再次大汗淋漓地醒了過來,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像吃/屎一樣難看。 這次的噩夢比上次還要真實驚悚,就在他以為自己會在水中窒息而亡時,最后一秒,一股巨大的未知力量把他拋出了夢境。 也正是在那一秒,他似乎看見了一個被湮滅在白光中的模糊身影。這身影與某個遺失的畫面在重合,一瞬間又褪去無蹤,只剩下淺淡的波紋,蕩漾在記憶碎片里。 腦內彷若繃緊了一根弦,他只覺得頭痛欲裂。 那究竟是什么?為什么他會做這樣詭譎的夢?夢中的片段在視網膜上閃現,那就是地獄該有的樣子。 時隔半晌,鄭旦稍微平靜了下來,身下的床單已經被汗水洇濕了大半,可手腳麻痹,渾身無法動彈。他動了動舌頭,發現也是麻痹的。 怎么回事?鄭旦大驚,房間內的空氣過濾器貌似也停止了工作,溫度陡然變高,背后又流下了一層虛汗。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直到第二天醒來,他一個魚躍起身,發現手腳活動自如,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了去無痕。 他這是夢魘了?鄭旦想。 可這個早上根本容不得他有多余時間思考,通信器劇烈震動了起來,這是一個強制呼叫。鄭夫人憔悴的面容懸浮在顯示屏上,她用手帕掩著嘴角,語帶哽咽道:“陽陽,你爸爸他……” “怎么了?”鄭旦隱隱不安。 鄭氏夫婦最近剛回到地球參加聯盟會議,這個時間點的視訊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他……剛剛被人帶走了,”鄭夫人眼眶里蓄著淚,“他們出示了一份逮捕令,你爸爸被指控從事間諜活動和貪污罪?!?/br> 鄭旦霎時面色慘白,聲音有些發抖,確認道:“mama,是誰帶走他的?地球政府派來的警察嗎?” “陽陽,我也沒弄清楚……現在薩根代表正在來的路上,他讓我先冷靜下來和你聯系。然后……再看看是不是哪里弄錯了?!?/br> 鄭旦深吸了一口氣,“我也要回地球?!?/br> “不行,薩根代表特地囑咐我,讓你留在塞德娜星,這次很有可能是敵對方故意設下的圈套?!?/br> “好吧,我答應你。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好嗎?” 鄭夫人點點頭,和鄭旦聊了幾句就匆匆掛斷了。 通完話后,鄭旦紅著眼睛在床邊坐了許久,直到家庭系統自動報時拉開窗簾。廚房里傳出了咖啡香味,烤面包機里也蹦出了兩片焦度適中的全麥面包片,今日和昨日也無甚區別,拜占庭區新的一天重又開始。 鄭旦囫圇洗漱了一番,還沒來得及處理青澀的胡茬,通信器再次響了起來,他愣了愣,接起來,林奇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鄭旦,”林奇灰藍色的眸子里充滿著擔憂,“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不要慌,一定是有什么誤會,我爸爸他凌晨就已經趕往地球了?!?/br> “謝謝你,奇奇?!编嵉┯袣鉄o力地回。 “需要我……” “不,”鄭旦拒絕,“我相信事情一定會水落石出的,今早我還有課,不多聊了?!?/br> 鄭旦主動結束通話,收拾起自己的公文包,無意瞥了眼靜置在桌上的魔方,心頭驀地一悸。他魂不守舍地捧起了這黑得發亮的六面體,盯著瞧了半天。 “您的早餐快涼了,需要再次加熱嗎?”家庭系統把他拉回現實。 “不用?!编嵉┫铝嗣?。 他走到臥室門口,停住腳步,又回頭瞧了一眼那靜靜待在桌面上的魔方,一貫自信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滿了茫然與疑惑交織的復雜情緒。 *** 無良媒體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唯恐天下不亂,他們用各種斷章取義的報道將“鄭海元案件”幾乎直接變成了場民間判決。 古維爾落馬后,緊接著是跟他一個派系的鄭海元區長,這層層關系不免引人遐想,是否還有更多的政治齷蹉亟待揭發。網上的討論也持各種意見,有的認為這是政治勢力角逐下的陰謀,更多人認為鄭海元同龐安·古維爾實為一丘之貉。 第一次庭審時,鄭海元據理力爭,極力否認拒不認罪,他提出上訴要求。同時,羅德·薩根作為塞德娜星政府代表提出了引渡申請。地球作為首都星對于官員政治案件十分敏感,政府特設了專案小組,誓有不挖個底朝天就絕不罷休的架勢,他們自然拒絕了這次引渡。 鄭旦和母親心力交瘁,他們一方面要同媒體周旋,一方面又要同律師團隊協作。 “媽,去休息一下吧?!编嵉倹_好的桂花茶遞到了鄭夫人手上,“新聞發布會一小時后才開始?!?/br> “嗯,我知道?!编嵎蛉诵⌒∶蛄艘豢?,揉了揉太陽xue,“那我先上樓躺一會兒?!?/br> “好,”鄭旦將房間濕度調濕了些,并把溫度設成了24度,“我定了鬧鐘,待會兒叫你?!?/br> 看著鄭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鄭旦立刻回到自己房間,調出鄭海元的審訊視頻以及案宗研究了起來。 地月聯盟政府宣稱,在聯盟會議期間進行了一批排查,通過定向追蹤器尋找非法信息輸出,從而順藤摸瓜出鄭海元從中央情報局數據庫中竊取了非公開信息,泄露給了火星政府以及外行星系聯盟。 在鄭旦看來,對鄭海元的控訴簡直就是漏洞百出。首先,首都星的網絡監控嚴密,中央情報局有一套反入侵病毒程序,一旦外行的黑客和間諜觸碰到雷區,程序會將入侵者自動引向一個抗干擾的緩沖模擬器,順著入侵路徑反向追蹤,進行追捕,根本不會讓信息隨意流失出去。 這套程序進行了近百年的更新修復升級,堪稱太陽系內最牛/逼的防火墻,不可能簡簡單單就被人闖關。除非是監守自盜,布防的人主動放水,讓信息盜賊輕易鉆了空子。 關于貪污的指控,鄭旦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鄭家雖然不如姜特德富可敵國,但絕對不至于為了幾千萬太陽分就折腰,往年光是幫薩根家競選的投入,也不止花費了這點。更何況,鄭夫人的娘家可是大名鼎鼎的the five董事之一,幾千萬太陽積分真的只能算毛毛雨。 即使疑點很多,可暫時也沒有什么好的對策。地球政府羈押著鄭海元,并且不允許保釋,只能由律師出面會見。 他們在明,敵人在暗。 當你坐在高位之時,覬覦你的人,會絞盡腦汁將你拉下深淵,黑暗永遠在漩渦中心如影隨形。 鄭旦將自己摔在床上,用手背蓋住雙眼,疲憊地嘆了口氣。這是他從沒遇見的情況,瀟瀟灑灑地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助。 他從不關心政治,也無意依靠鄭海元的背景謀取事業上的順遂,只圖個快活過日。 僅僅一個地球夜晚,就讓曾經平靜的生活翻天覆地。遠離了首都星那個是非之地這么多年,終究還是會折損在那兒嗎? 當天下午三點整,龐安·古維爾伏罪的新聞發布會按時召開。整個內外行星系的記者們都擠在了十二區檢察院的大理石臺階上,等待著拍到第一張新聞圖。 鄭旦沒有叫醒鄭夫人觀看直播,他于心不忍打斷母親這么多天來難得的睡眠。 龐安·古維爾身著黑色衣褲,依舊是一絲不茍的發型,只不過花白了大半,原本嚴肅的臉上貌似多了點頹敗之色。他雙手被拷,站在發言臺上,閃光燈和無數個鏡頭對準了他。 他開始面無波瀾地背誦起懺悔辭: “……在這最后,我還要向我的愛人穆林罕先生道歉,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們……我親愛的穆林罕,你可以再婚,以免讓孩子們沒有另一位家長的陪伴,你現在有充分的自由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古維爾停頓了一下,輕輕笑了起來。那笑容柔和,充滿了無限愛意,彷佛正透過鏡頭對著愛人微笑。 “穆林罕,原諒我,在此之前你鼓勵我一定要堅持下去,你會帶著孩子們來定期看望我,可是,我想了想……這樣并不好,我沒有提供一個好榜樣給他們……” 鄭旦心里松動了一下,他相信古維爾的這番懺悔是發自真心的。 “……我從來不自稱圣人,可我明白,這次我斗不過惡魔,他不會善罷甘休……” 古維爾突然以一種戲劇化的姿勢舉起手來,食指前伸,似乎要強調這個論點。閃光燈和鏡頭此時像掃射的子彈般“咔嚓咔嚓”響起,鄭旦也跟著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 警衛們涌上前臺,想要阻止這意料之外的行為。緊接著,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古維爾面色可怖,額頭上青筋直暴,鮮血從他的嘴角緩緩滲了出來,沿著脖頸肩膀越流越多,他單薄高挑的身子漸漸矮了下去,滑到地面上抽搐了數下,最后一動不動。 現場嘩然,爆出一個驚呼,“他死了!龐安·古維爾死了!” 鄭旦渾身發冷,他親眼目睹了一場死亡。彷佛從高峰墜落,不可遏制,冷酷無情,粉身碎骨。 “他死了,”鄭夫人不知何時走到了鄭旦身后,用一種奇怪卻冷漠的聲調說,“我早就該料到會是這個結局?!?/br> 鄭旦恍然回神,大腦飛速運轉,比任何時候都迅速。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意識,這種意識正在撬開他的記憶,并形成一個聲音,在他耳邊低訴,快,快點,快點想起來。 時間一毫一秒地過去了,他的意識愈來愈突出,愈來愈清晰。 “mama,你和爸爸究竟隱瞞了什么?” 話一出口,他腦海中的一處空白被迅速填充,冰涼的針頭刺入了后頸,視線霎時變得模糊。 “我們這是為你好?!?/br> 這是鄭旦倒地閉眼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 小鄭傻fufu一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