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程昶知道他在裝聾子,田澤就是程旭這事,他方才分明聽到了。 但程昶懶得與他計較,只說:“無妨,我桌上有一幅畫,是田望安追查布防圖失竊案時,所作護衛秦久的畫像,你拿著這幅畫給陛下看,然后再提田望安高熱的事,陛下自會跟你去太醫院探望他?!?/br> 讓人打田澤板子,讓人給他下引發高熱的藥,沒什么旁的原因,尋個由頭,當著昭元帝的面揭田澤后背的衣裳罷了。 左右他們一家都不是好東西。 陵王如此,昭元帝更是如此。 數度對他下殺手的雖然是陵王,昭元帝何嘗不是包庇縱容? 何況他這回回來,那個利用他,算計他,把他變作一枚制衡陵王的棋子的,不是這位九五之尊又是誰? 一路鋪排,設局,先示弱,再捧殺,最后放權,讓一個王世子掌權到非反必誅的地步,何嘗不是把他逼上絕路? 倘若陵王是真兇,方家是幫兇,那么昭元帝,就是真正的罪魁。 明明是他們父子之間的恩怨,卻要把他攪進來,憑什么? 他一個人生生死死這么多回,憑什么? 他不甘心,他們把他逼至絕境,那就誰都別想好過。 “劉常?!背剃评淅溆謫疽宦?。 “在、在?!?/br> 程昶一笑:“你不是墻頭草嗎?但凡有什么風吹草動,就要跟中書那邊知會一聲?” 他語氣凜然,劉常聽得渾身一凝。 “回殿下,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說……再說下官漏的都是無關緊要的消息,倘事關天下社稷,下官一個字都不敢多說啊?!?/br> “沒什么,”程昶道,“等陛下到太醫院來探望田望安了,你順道也派人去中書那邊傳個信,把陵王引過來?!?/br> “本王要讓這位堂兄親眼看著他的父親是怎么和他的五弟相認的?!?/br> 只有這樣,昭元帝與陵王才同時沒有反應與籌謀的時間,這樣,誰也不會壓誰一頭。 他就是要逼反陵王。 就是要逼他弒帝。 就是要讓他們父子二人兵戎相見,自相殘殺。 他們把他逼得末路窮途,那他們便一齊下來,在這深淵里陪他好了。 “殿、殿下三思啊?!眲⒊5?,終于說了句實話,“倘若……倘若陛下這么倉促地認下五殿下,這宮中,恐怕將出大亂子?!?/br> 夜很靜,月色似乎害怕眼前人,又往后退了一寸,屋中更暗了。 程昶一動不動地立在深影里,聲音清幽:“去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感謝在20200224 07:47:58~20200225 12:50: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夜夜睡喵哥 2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嬌嬌 2個;蘇澤弈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喵了個喵 20瓶;小姜、鳥爾 10瓶;馬克和馬克杯 7瓶;夜夜睡喵哥、66666666 4瓶;李柯、小白鞋、蕃茄子w、24680253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一四零章 夜半時分, 云浠一直歇不好,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耳畔不斷浮響著程昶送她回府后, 叮嚀她的話。 他說:“你回去后,安心在府里呆著, 今日的事不必擔心,左右有我呢?!?/br> 他還說:“你畢竟有禁令在身,近日不要到宮里來了, 總之無論發生什么,記得有我在?!?/br> 不知是否是夜色太濃,程昶說這些話時,為他的眼底覆上了一層陰翳。 原本很正常的兩句話,云浠就是覺得有異樣。 云浠記得, 程昶一直是寡言的。 便是他們眼下走得很近了, 無論提及任何事, 他至多說一次。 他性情疏離,不喜歡干涉他人,哪怕當年不滿他手下廝役的言行, 因為沒有礙著他,他從來沒有指責過一句。 像今日這樣再三叮囑她留在府中, 還是頭一回。 云浠忽然想起柴屏死的那日, 她去望山居找他。 當時他吃了酒,與她說:“柴屏死了?!?/br> 又說,“我逼死的?!?/br> 他的語氣極蒼涼, 眼底的陰翳與今日一般無二。 云浠一下坐起身,胸中心跳如雷。 她忽然預感將有不好的事的發生,卻摸不到由頭。獨自在榻上靜坐了一會兒,從榻邊拿起今日程燁送她的平安符。 她將這枚平安符擱在榻邊,倒不是因為有多么珍惜程燁的心意,而是因為程燁在對她表明心意前,與她提的一句話——“大概五六年前,淮北不是鬧過一場旱災么?望安與田大哥家鄉遭災,我就是那時與他們遇上的?!?/br> 五六年前…… 寧桓說過,五六年前,淮北旱災,有兩個少年自北而來,一路往東南而行,最后到了金陵,正是五殿下與他身旁的小太監。 一念及此,云浠握著平安符的手一下收緊,翻身下榻,推門就往前院走。 正是寅初,天地漆黑一片,還沒到前院,只聽廊外一聲輕響,有人在黑暗里喚了她一聲:“大小姐?” 云浠聽出這是白苓的聲音,問:“阿苓?你怎么這么早就起了?” 白苓走過來,對云浠道:“啞巴叔認生,阿爹囑我今日早點起,給他備好早膳送過去?!?/br> 云浠愣了愣:“啞巴叔?他昨晚宿在侯府?” 她昨日擔心田澤,黃昏時分趕去宮中,等回府,府中的人都歇下了,竟不知道啞巴一直沒走。 “秦伯伯昨晚有急事趕去西山營,臨走問啞巴叔愿不愿意暫且住在忠勇侯府,啞巴叔像是愿意,秦伯伯就讓他留下了?!?/br> 云浠十分意外,昨日秦忠把啞巴帶來府上時,他分明還怕生得緊,便是見了她,也只管往角落里縮,怎么一夜過去,他忽然愿意留在這個什么人都不認識的府邸了? 云浠一念及此,忽然想到昨日她去后院找田泗時,他似乎剛從啞巴的屋子里出來。 當時他是怎么說的來著? 是了,他說,他看到有人給后罩房送水和糕餅,就進去幫忙。 可是啞巴見了她都又懼又怕,見了田泗這么一個生人,為何竟安安靜靜不吵不鬧? 或許程燁的平安符幫她理順了思路,讓她想到了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云浠折身往后院走去,推開后罩房的門,在黑暗里喚了一聲:“啞巴叔?!?/br> 屋中的人驚醒得很,聽到這聲音,瞬時就往床榻角落里縮去。 云浠摸到桌上的火折子,點亮燭燈,然后看著啞巴道:“啞巴叔,是我,我是云舒廣的女兒,阿汀?!?/br> 可啞巴不理,他似乎很怕她,拼命地揮手把她擋開,喉嚨里發出“啊、啊”的哭腔。 云浠見他這么害怕,心底涌上一陣陣的寒意——昨日田泗來看他時,他分明一點動靜都沒有的。 她握住啞巴的胳膊,問:“昨天下午有個人過來看過你,你……是不是認得他?” 啞巴似乎沒聽明白她的話,又欲揮臂把她擋開,可云浠緊接著就道:“五殿下,五殿下你知道嗎?” 啞巴的動作緩下來。 云浠問:“昨天下午,那個過來看你的人,是不是就是五殿下身邊的人?” “那時,你受我阿爹之托,照顧的兩個少年,其中一人就是他對不對?” “你們當時一起住在吉山阜附近,直到塞北一役過后,他們離開草原來了金陵,對不對?” 啞巴聽著聽著,漸漸地瞪大眼,仔細看向云浠,似乎想要自她明媚的眉眼中分辨出她兒時的模樣。 然而沒過一會兒,他忽又別開臉,拼命地擺起手來。 秦忠說過的,啞巴沒有全傻,他還明白一些事,記得一些事的。 或許是田泗叮囑過他,不要把望安就是五皇子的秘密透露給任何人,但是他的掩飾實在太拙劣了,拙劣到云浠一眼就能看穿。 云浠怔怔地在塌邊坐下。 她總是這樣,全心全意地信任身邊人,絕不去懷疑他們分毫。 田澤與田泗的來歷,他們二人的真實身份,她從來沒有深究。 眼下想想,當年父親戰亡,哥哥戰敗,整個金陵幾乎無人與忠勇侯府相交,她的身邊忽然出現兩個愿與她共甘苦的人,難道僅是巧合? 這些年,田泗與田澤一遍又一遍地說起忠勇侯府待他們有恩,她一直不以為意,如今回想,他們所謂的恩,究竟是指她把田泗收來身邊做捕快,還是她父親云舒廣待他們的恩情? 田泗說過,他的口吃是曾經遇上歹人嚇出來的,而當年明隱寺血案,豈不正是五殿下與小太監平生第一回 見血? 田澤日前提過,他的亡母擅畫,而五殿下的生母宛嬪生前正是丹青大家。 這些細枝末節當時覺得稀松平常,而今想來,竟然全是破綻。 云浠雖然猜到田澤就是五皇子,心中并沒有松快多少。 她記得有回她為白苓去跟田澤說親,田澤說過,他以后會與田泗一起離開金陵的。 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打算要認回皇子的身份。 可是今日,程昶卻叮囑她說,無論發生什么,近日不要到宮里來了。 云浠細細琢磨著這話的意思。 她是有禁令在身的,究竟會發生什么,值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闖禁令趕去宮中? 云浠忽然想到程昶眼中的陰翳,那一抹被他潛藏在眼底,嗜血一般的猩紅。 是啊,三公子上回就跟她打聽過田泗與田澤的事,憑他之智,難道看不出田澤的異樣么? 還是說,今夜田澤去文德殿求的一頓板子也并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