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見田澤出來,白苓有些無措,支吾道:“我、我只是……” 她原想裝作什么都沒聽見的。 話未說完,卻壓不住心頭難過,連鼻頭都酸澀得厲害,她飛快別開臉,疾步回后院去了。 田澤十分內疚,對云浠道:“將軍,我……” 云浠道:“我會去勸她的。你別往心里去,好生科考才是緊要?!?/br> 言罷,親自將田澤送出府。 云浠還未走到后院,便在回廊里瞧見了方芙蘭與白苓正在一處,白苓坐在廊椅上,眼眶發紅,似是剛哭過,方芙蘭正溫言勸她。 見云浠過來了了,白苓聲若蚊蠅喊了聲:“大小姐?!?/br> 她知道云浠近日勞苦,今早好不容易才回府一趟,生怕她為自己費心,輕聲道,“大小姐放心,我已沒什么了?!?/br> 方芙蘭亦道:“你今日不是還要去刑部?早些去,早些回來。阿苓這里有我陪著?!?/br> 云浠想了想,她性子直,不大會勸慰人,阿嫂性情溫柔,有她陪阿苓,是比她好些,隨即點頭道:“好?!?/br> …… 忠勇侯府的案子畢竟牽涉皇子,三司立案過后,均不敢怠慢,非但把六年前卷宗調出來,重新逐一整理,還按照程昶在金鑾殿上提的法子,八百里加急往西北至淮北一帶的州府去急函,讓各州府官派人去沿途驛站問證。除外,還令戶部清算十年來,涉案地方官糧、屯糧的產出,以做比對。 如此忙了十余日,及至二月初,才初見眉目。 這日,程昶看完手里的案宗,想去刑部取戶部送過來的賬目,剛站起身,沒留神眼前一陣發暗,原地晃了晃才站穩。 一旁的小吏見狀,忙沏了一盞茶遞上,說:“殿下近日cao勞,可要當心身子?!?/br> 程昶接過茶,喝了半盞,道:“沒事?!?/br> 云浠二月中就要出征了,他想趕在她出征前,把忠勇侯的案子辦妥,近日是辛苦了些,時時頭暈,但想必沒什么大礙。 程昶在原地定了定神,收拾好桌上的卷宗,邁步就往公堂外而去。 誰知剛走了沒幾步,腳下便有些發軟,他原本沒怎么在意,誰知越走,步子越虛浮,慢慢地像踩在云上。 程昶覺得不對勁,伸手往前扶去,剛撐到公堂的門柱上,心間猛地一跳。 似乎有誰拿著鼓槌在心上重擊,胸口處忽然劇烈地疼起來。 這種疼痛太過熟悉了。 程昶伸手捂住心口,抬目朝四周看去,四周仿佛騰升起一團霧氣,遮住他的視野,蒼蒼漭漭的,讓他視無所見。 緊接著,霧氣又化成水,朝他的眼耳灌來,滔滔不斷,似乎要將他溺在一片汪洋里。 一旁的小吏見狀,連忙上前扶他,喚道:“殿下?殿下!” 可他的聲音仿佛也是自水里傳來,既模糊,又遙遠。 恍惚之中,他似乎還聽到了別的聲音。 “他怎么了?” “臺風天開車,從山坡上摔下來了。好像還有嚴重的心臟病,嘖,難辦?!?/br> “這種天進深山,怎么找到的?車禍前發了定位嗎?” “什么定位?他女朋友知道他去了哪里,開車進山里找,把他背到山道上,報了警?!?/br> “還有女朋友?唉,長成這樣,果然是名草有主了?!?/br> “不說了,主任跟上海那邊連線回來了,可能要準備手術?!?/br> …… “殿下!殿下!三公子殿下!” 水浪濤濤,雜亂的聲音在程昶耳邊浮蕩著,忽近忽遠,讓他越聽越心驚。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捂在心口的手不斷收緊,幾乎要隔著衣衫,將胸膛掐出一段血青。 他不知道要怎么辦,只能在原地等著,慢慢等著。 直到耳畔的聲音漸漸褪去了,視野恢復,四周的景致漸漸清明。 初春時節,正午的春光盛烈,照在公堂的門楣外,卻在他一寸前歇住,將他籠在一片暗影里,仿佛見不得陽光的鬼魅。 程昶覺得冷,說不清是身上冷,還是心上冷,以至于他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顫抖。 一旁的小吏見他目光清明了些,擔憂地問:“殿下,您沒事吧?” 程昶扶著門廊,半跪在原地,許久沒有應聲,及至身遭的寒意都漸漸消退,心上的疼痛消失,心跳歸于平靜,才啞著聲答了句:“沒事?!?/br> 他抬袖揩了一把額頭細細密密的汗,吃力地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書案前,緩緩坐下,然后拿過方才剩下的半杯茶,一飲而盡。 茶已涼了。 這股溫涼順著他的喉嚨,延展進他的血脈心腑,讓他冷靜下來。 程昶無聲地坐著,心上仿佛將什么都思量了,又仿佛什么都沒思量。 他的目光落在案頭的卷宗上,忠勇侯的案子,云浠二月就要出征了,他想趕在她出征前,把這案子辦妥,好讓她安心。 程昶緩緩沉了口氣,重新站起身,對小吏道:“走吧,去刑部?!?/br>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整理大綱整理得有點久,更晚了,讓大家久等了。 明兒見! 感謝在20191216 22:16:18~20191218 03:40: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可可一只喵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維生素c片 2個;→_→、三june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明月清風星不稀、維生素c片、uu、jsnhty 10瓶;crackhead 5瓶;筱夢 3瓶;25733694、有蘇大魔王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八七章 程昶到了刑部, 刑部的人說,戶部尚未將算好的賬冊送來, 又說:“三公子若是急著要, 下官這便過去催催他們?!?/br> 程昶是挺急的,今日已是二月初三, 云浠出征的日子雖未定下,但無論怎么算,至多只余十來日了。 他道:“不必, 我去戶部?!?/br> 到了戶部,門前的小吏與他揖了揖,說:“殿下您來了?!庇值?,“今日陵王殿下也在呢?!?/br> 陵王雖轄著戶部,但他職位不高, 僅領著郎中的銜, 比程昶的侍御史還不如。他到底是皇子, 戶部凡有賬冊,大都會交給他過目,前陣子昭元帝因鄆王賑災的案子在金鑾殿上申斥過他, 他近來不敢怠慢,常來戶部督促賬目清算。 他今日穿著一身湖藍公服, 腰間掛著魚袋, 沒有佩玉,人卻如玉一般俊美溫雅,見了程昶, 有些意外,問:“明嬰?你怎么過來了?”略一思索,猜到他的來意,又說,“這些賬冊已清算好了,我讓人再核對一遍,省得出差錯?!?/br> 程昶一點頭:“有勞殿下?!?/br> 他并不耽擱,找了一張空著的書案坐下,拿了卷已算好的賬冊看起來。 半盞茶的工夫過去,戶部小吏在一旁打揖道:“三公子殿下,賬目已核算好了,小的是直接給您送去御史臺么?” 鄆王的案子由三司立案,但主審不在御史臺,而是在刑部,賬冊拿去御史臺,只是方便了他一人,刑部那里要過目,往來送一趟,要耗去小半日光景。 程昶道:“送去刑部?!?/br> 小吏稱是,招來幾人抬賬冊,陵王見程昶要走,放下手里的事,說:“明嬰,我同你一道過去?!?/br> 兩人沿著廊道,并肩而行,陵王道:“上元節那日,太奶奶宮里吃元宵,明嬰你怎么沒過來?” 程昶道:“本來是打算去的,但御史臺西所離宮所太遠了,沒趕得及?!?/br> 陵王點頭,想起一事,又笑說:“太奶奶沒見著你,好一通生氣,還是余家那位二姑娘說你這是知上進,才把太奶奶哄開懷了。吃過元宵,照規矩要放祈天燈許愿,太奶奶讓余家二姑娘幫你放一盞,她卻推拒,說你自有你的心愿,不是她能幫你許的,急得太奶奶罵她不靈光。后來還是周家的五哥兒幫你放的。周家的五哥兒,你記得嗎?” 程昶記得,他聽太皇太后提起過,他兒時常與余凌、周洪光家的五哥兒,一起伴在太皇太后身邊,還曾同去明隱寺玩。 程昶道:“我記得他父親差事上犯了糊涂,有些年頭不曾進宮看太奶奶了,怎么今年竟來了?” “聽說是太奶奶讓步,托人去周府捎了個意思,周家人聞弦歌,知雅意,就把五哥兒送進宮來跟太奶奶請罪了?!绷晖醯?,“你兒時與他最玩得來,怎么,他沒與你提嗎?” 程昶道:“沒提?!?/br> 陵王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見程昶說話興致不高,便沒再另起話頭。 太子身故后,陵王是這宮里的皇長子,又系皇貴妃所出,照理地位最尊,可他差事一直辦得不盡如人意,偶爾出些差池,不說有大過,功勞定然是談不上的,因此反被鄆王后來者居上。 程昶聽府里的小廝提過,他兒時與陵王鄆王的私交都不錯,長大后,大約因他越長越混賬,漸漸也就沒兒時那么親近了。陵王是長兄,偶爾程昶行事出格了,還會管教申斥他,鄆王則純粹在一旁看戲。 不過三人到底是堂兄弟,這些年除了正經宮宴,私底下偶爾也聚聚,不算斷了來往。 到了刑部,刑部的郎中正在跟云浠說忠勇侯的案子,一回頭見到程昶與陵王,連忙跟云浠一起過來拜道:“見過陵王殿下,見過三公子殿下?!庇謫?,“二位殿下怎么親自過來了?” 戶部的小吏將賬目抬入刑部署內,陵王道:“本王過來送賬冊,順道問一問案子的進度?!?/br> 當年鄆王暗中調糧,他有失察之責,眼下關心一下案子也屬分內應當。 刑部郎中道:“巧了,云將軍也是過來打聽案子的?!?/br> 他說著,把忠勇侯案子的近況與云浠、陵王從頭說了一遍,末了道:“三公子殿下做事細致,當年各部案宗上的疏漏與疑點,殿下他已整合得差不多了,眼下尚缺一些證據。驛站那邊,近的譬如淮南,淮西一帶已回了函,西北的要再等等,至于證人,除了早前白云寺清風院那兩個統領呈交過證詞,另外就是要等忠勇侯舊部回京?!?/br> 陵王點頭,問:“父皇可曾過問過此案?” “過問的?!毙滩坷芍械?,“陛下他幾乎日日都問?!?/br> 他遲疑了一下,又說:“昨日尚書大人把目下已得的證據證詞整理成案宗呈到文德殿,陛下盛怒,非但下令將鄆王禁足在王府,還停了樞密使姚大人的職。尚書大人回來后說,若非姚大人年前痛失愛女,陛下大約是要立刻將他革職問罪的?!?/br> 陵王與云浠一起點了一下頭。 眼下昭元帝的態度已很明顯了,重處姚杭山,輕罰鄆王。 畢竟程昶在金鑾殿上沒提鄆王給故太子投毒的事,鄆王又是個有嗣的皇子,當年暗中調糧這一口黑鍋交給姚杭山一人背了,鄆王必然是能保命的。 但他也只是保命,儲位上頭是無望了。 云浠聽刑部郎中說完,道:“多謝大人相告?!?/br> 一時語罷,陵王辭說回戶部,先一步走了,程昶取了一份賬冊,打算帶回御史臺看,走到門前看云浠仍在,便問:“一起?” 其實云浠就是在等他。 她得了琮親王府的金茶匙,一直想要還給他,奈何至今沒找著合適的機會,眼下她就要出征了,今日進宮,想著或能見到程昶,特地將茶匙帶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