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她這話雖沒指名道姓,說得卻是剝皮露骨。 云浠垂眸立著,只當沒聽見。 她并不是真的想忍,只是心知眼下與一個小丫鬟鬧起來,對自己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她心中還記掛著哥哥的事,想要找裴闌問個明白。 姚素素一向清高,聽自家丫鬟話說得這樣難聽,原想攔著,但她心中也是有氣的。 裴闌年輕有為,出身顯赫,英俊溫柔,她一直喜歡,這些年與裴闌相處,時而與他書信往來,只言片語中,她覺得他心中是有她的。 可整個金陵任誰都知道裴闌與云浠是指腹為婚。 姚素素與云浠不熟,但與云浠的遠房表妹羅姝相交甚密,從羅姝口中,她大致知道云浠為人。原本以為依這位侯府大小姐的脾氣,侯府如今敗落得連尋常商戶都不如,她該無顏再嫁裴闌,自請與裴府解親才是,哪知裴闌這才上任第一日,她竟厚顏找來樞密院了。 云浠與裴闌之間懸而未定的婚約宛如姚素素心里頭的一根刺,眼下由丫鬟這么說出來,實實在在出了口惡氣。 丫鬟見小姐默許,愈發得寸進尺,接著道:“小姐經常教導奴婢,做人最當知情識趣。眼下有的人已被請出值房了,竟還賴著不走,是沒長眼,瞧不出裴二少爺的意思嗎?” 這話出,云浠還沒怎么樣,院門口的程昶先皺了眉。 他喊了聲:“云捕快?!碧Р竭~入院中。 院中三人回頭瞧見程昶,俱是一驚,姚素素曾經被醉酒的小王爺調戲過,往丫鬟身后躲了躲,這才向程昶行禮:“三公子金安?!?/br> 程昶好似沒聽見,任那姚素素半福著身,丫鬟跪在地上,徑自走到云浠跟前,免了她一人的禮,親切又隨和地招呼:“云捕快,過來辦差???” 云浠點頭:“是?!?/br> 程昶又道:“哦,方便說是什么事兒嗎?” 云浠抿了抿唇,只道:“回三公子的話,一些未了的家事罷了?!?/br> 這時,裴闌與姚杭山聽武衛說琮親王府的小王爺到了,迎了出來,一并向程昶行了禮,將他請入了值房上坐,又奉上茶。 裴闌道:“三公子可已有了想做的差事?若沒有,我這里擬了幾份武職,您可以先過目,看看哪個稱心?!?/br> 說著,遞上一份文書。 程昶接了,沒看,順手擱在一旁,問:“我來時看到院中站著三個姑娘,像是過來辦差的,等了很久,將軍不請進來嗎?” 裴闌一聽這話,與姚杭山對視一眼。 姚杭山笑道:“三公子怕是沒仔細瞧,院中的姑娘是下官的女兒,今日是過來尋下官的,不是辦差?!?/br> “是沒仔細瞧?!背剃频?,又問,“三個都是你女兒?” 姚杭山面上的笑容滯住。 他早也聽說小王爺落水后,腦子像是出了點毛病,仿佛不大記事,總之跟從前有些不一樣。 眼下看他這反應,竟不知是個什么意思。 姚杭山看裴闌一眼,裴闌步去門前,跟武衛低聲交代了兩句,不一會兒,武衛就引著云浠三人重新進來了。 姚杭山不清楚程昶的意思,但程昶卻明白他們是幾個意思。 官僚主義作風嘛,典型的畏強凌弱,拖沓辦事,哪個時代都有。 他上輩子在跨國公司上班,因為踏實能干,幾年就升任了部門經理,公司把他送去國外總部培訓,學了三個月的高級管理,知道要馭下,要從上,中庸之中當有棱角,該藏鋒則藏鋒,該露芒則露芒。 但眼下的情況又不一樣,封建時期,君權為尊,他是琮親王府的小王爺,他怕誰。 但他也不欲得罪人,問:“她們誰先來的?” 不等裴闌回答,他又道,“凡事講究先來后到,將軍不如先幫她們把差事辦了,我這是小事,等一會兒不要緊?!?/br> 說著端起茶,一口一口慢慢吃起來,竟真的是等著了。 從前的小王爺招搖且猖狂,一刻都閑不下來,但二十一世紀的程昶其實是個性子安靜的人,雖然隨和,平時話并不多。 他今日著一身繡著淡色云紋的青衫,除了腰間佩玉價值不菲,渾身上下再無佩飾,愈發稱得一張臉驚為天人。 他此刻坐在那里,不茍言笑的樣子,竟有些冷如清霜,但歇在眼梢的春光又將整個人照得熠熠生輝。 一屋子的人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小王爺,皆怔了片刻。 過了會兒,裴闌先回過神來,問云浠:“云捕快可還有什么差事要辦嗎?” 云浠也不耽擱,當即道:“敢問大將軍,我哥哥襲爵的事,可是出了什么岔子?為何——”她看姚杭山一眼,“姚大人說,此事八成已蓋棺定論了?” 裴闌嘆一口氣:“我怕你著急,適才便沒與你詳說?!?/br> “三年前招遠叛變,朝廷原本要追究云洛的責任。后來還是琮親王怕耽擱戰事,動搖軍心,提議將這案子壓后,等打了勝仗再說。眼下我回京了,這案子一直懸而未決,圣上自然要過問,可是你也知道……” 裴闌說到這里,猶豫了一下,“那封能證明云洛清白的急函一直沒找到,我帶回京的幾個綏兵證人,說辭與口供通通對云洛不利,圣上聽了以后,有些生氣,下令讓大理寺與刑部嚴審,我昨日去了趟大理寺,那邊說案子耽擱不得,至多一月,就要給圣上一個說法。依現有的證據來看……八成是要給云洛定罪了?!?/br> 既定了罪,襲爵便無望了。 但襲不襲爵,云浠其實不在乎,她此刻只想到了一樁更糟糕的事。 “那我父親……” 裴闌的聲音低下來:“老忠勇侯恐怕也會因此受牽連?!?/br> “為何?”云浠道,“云氏一門滿門忠烈,男兒盡歿,均為御敵守家而亡,我哥哥自十三歲便上沙場,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戰功,眼下他為國戰死,分明有證據證明他的清白,而今卻因大理寺一句急著結案,就要令他,令整個忠勇侯府蒙受不白之冤?” 她這話說得悲慨,話音落,整個值房都靜靜的。 程昶不由擱下茶盞,抬眼望向云浠。 看這姑娘樣子,大約才十□□歲,在古代或許不小了,但放到現代,也就是個剛上大學,還沒步入社會的小姑娘。 她出生忠勇侯府,算是顯貴門第,而今居然落魄成這樣。 他看著云浠,只見她雖然傷心,脊梁骨依然挺得筆直,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成拳,干干凈凈的眸子里泛著水光,雙唇緊抿著,仿佛有萬千不甘。 他本以為她會這么僵在這里,或是憤然請眼前的將軍幫自己平反——方才聽那小丫鬟說,他們之間像是有什么淵源不是嗎? 可下一刻,云浠緊抿的雙唇就松弛下來,她彎身,很是歉意地行了個禮,啞著聲道:“三公子、姚大人、裴將軍見諒,方才是卑職失言了?!?/br> 姚杭山沒說什么,裴闌溫聲道:“無妨,此事既已板上釘釘,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你也說了,忠勇侯府滿門忠烈,想來圣上即便要處置,也會看在幾個老忠勇侯的面子上手下留情,至多輕罰一下罷了,你不要擔心?!?/br> 裴闌又問:“還有什么事嗎?” 云浠垂眸應道:“沒有了,多謝將軍?!?/br> 程昶看著裴闌,心中不解。 就這樣?這事不清不楚的,這樣就算解決了? 他不信眼前一個大將軍,一個樞密使,會一點辦法都沒有。 云浠退后兩步,要行禮告退。 “不是說有證據能證明她哥哥的清白嗎?”這時,程昶道,他云淡風輕地看著裴闌與姚杭山,“這事就沒一點兒轉圜的余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晚啦,讓大家久等,咱們明天見!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守護阿汀、kimmy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現場表演一個豹笑、皮卡皮卡丘丘 2個;左右、你說什么是什么。、大智不缺火、冰島島主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智苓子 30瓶;現場表演一個豹笑 17瓶;飄然雨蝶夢、凡朵朵、你說什么是什么。 10瓶;幕落、烏桃蜜茶、莫莫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十章 裴闌與姚杭山又愣住。 小王爺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他們琮親王府還想管這事? 但程昶既然問了,裴闌便道:“要說沒法子,其實也不盡然?!?/br> “辦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有人能說服今上,說有證據能證明云洛清白,請他將案子壓后,再寬恕些時日?!?/br> 昔日招遠戰敗,云洛身亡,就是裴闌帶兵去挽回失局的。而今他帶著證據證人得勝歸來,這話自然由他去提更有分量。 裴闌道:“末將不是沒與今上提過云洛的事,但裴府與侯府畢竟……”他一頓,隱去不能說的話,“終歸圣上是不大信?!?/br> “自然也可交由旁人去說,但這事有些敏感,又壓了好幾年,一個弄不好,怕弄巧成拙?!?/br> 裴闌的說辭十分含糊,程昶卻聽得很明白。 裴府與侯府是有淵源的,倘若裴闌執意為云洛平反,反而會惹今上疑心,覺得裴府有意為侯府包庇。 何況今上已非春秋鼎盛之齡,人老了,難免就多疑多慮起來。 前幾年太子病逝,今上大肆傷心過一場,他子息單薄,余下三個兒子,雖并非全是庸碌之輩,似乎都不甚合他的意,至今儲位虛懸。 如此一來,最怕就是臣子營私結黨。 招遠叛變本就是今上心頭的一根刺,云洛與這事扯上干系,也算倒霉。 若有臣子一力去跟今上說,云將軍是冤枉的,證據就快要找著了。今上就會琢磨,這空口無憑的說法是哪兒來的?哦,裴府。再一琢磨,就要疑這臣子是不是想通過討好侯府來巴結裴府。 在九五之尊眼里,這就是結了黨了。 照這么看,裴闌清清凈凈地不沾惹這事兒,似乎并沒有做錯。 但程昶總覺得他言辭里隱瞞了什么,好像哪里不大對。 程昶端起茶盞,不說話了。 他來這里才月余,連今上也只見過一面罷了,眼前的是非里藏著多少彎彎繞繞他尚鬧不清楚,既不清楚,就不輕易下結論,更不必追問。 有些事逼得急了,反而會把路堵死。 再看吧。 姚杭山看程昶沒了言語,心中松了一口氣。 方才他一副清冷從容的樣子,險些叫人以為是被什么仙人附了體,一雙眼能堪破浮世。 這會兒再看,小王爺還是老樣子,落水之后性子雖然收斂了點兒,但人還是很糊涂,一旦遇到要動腦子的事,就懶得管了,八成連裴闌的話都沒聽明白。 云浠道:“敢問將軍,可否將那名俘虜的姓名,家鄉何方,家中近況,大致遷往了何處告訴卑職?” 裴闌問:“你還是要去找那封急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