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云浠聽了這話,拱手一拜,誠懇地道:“辛苦大將軍了?!?/br>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有什么好辛苦的?”裴闌道。 他又擔憂道,“就是你兄長襲爵的事,恐怕要等找到證據了再說,眼下關于塔格草原一役的各方口供交上去,圣上還是更信他是臨陣脫逃?!?/br> 云浠沉吟片刻:“不知大將軍所擒的那名俘虜,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他的家中有幾口人,大致遷往了何處?” 裴闌問:“你打聽這些做什么?” “云氏一門鎮守塞北多年,父親與哥哥有許多故友都住在那里,我去信一封,也好請他們幫忙找一找人,如實在找不到——”云浠抿了抿唇,“我親自去一趟也可?!?/br> 裴闌定定地看著她,過了會兒,忽地問:“阿汀,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竟沒答她方才的話。 云浠一愣,不由抬目看了他一眼。 淡薄的春光斜照入戶,浮在半空的煙塵清晰可見,繚繚像霧,裴闌的眉眼被籠在這層薄霧中,既像小時候的那個少年,又仿佛已不是了。 他溫聲道:“三年前你來塞北為云洛收尸,我軍務繁忙,原想等忙過那一陣親自送送你,沒成想隔一日你竟一個人走了?!庇譄o奈地笑,“三年了,你也未曾來信一封?!?/br> 若有心送一個人,追上十里百里,都會相送。 三年了,她未曾給他去信,他不也從未問過侯府一句安嗎? 云浠不想與他提這些有的沒的,道:“敢問大將軍,那名俘虜——” 話未說完,屋外一名武衛便來通稟:“稟將軍,樞密使大人過來了?!?/br> 門是敞著的,云浠回頭望去,只見來人除了姚杭山,連姚素素和她的侍婢也一并來了。 她退去一邊,朝姚杭山行了個禮:“樞密使大人?!?/br> 姚杭山看到她,明顯愣了一下,還未發話,裴闌便解釋道:“云捕快今日前來,是為云將軍襲爵之事?!?/br> 姚杭山皺了下眉頭:“這事八成已蓋棺定論了,還有什么好打聽的?” 云浠一怔。 蓋棺定論?為何?裴闌方才不是說,還在為哥哥找證據么? 她心中狐疑,很想立刻就向裴闌問個究竟,但眼下樞密使大人在此,哪有她區區一個小捕快插嘴的份?只好暫將疑慮壓下去,在一旁候著。 這時,姚素素輕呼一聲,目光落在案頭散著裊裊輕煙的茶壺,柔聲問:“這壺里泡著的,可就是二哥哥|日前與素素提的塞北‘十里飄香’?” 裴闌的祖母,是琮親王的乳母,也是當今皇貴妃的娘家人,姚素素的母親是皇貴妃的遠房表妹,兩人要論親疏關系,勉強算是出了五服的表親,叫聲哥哥meimei無妨。 姚杭山笑道:“素素愛茶,那日你來姚府拜訪,與她提過塞北的‘十里飄香’后,她便念念不忘,今日我印章忘了帶,她給我送來,我想著早上從你值房過,聞著了香味兒,便帶她過來嘗一嘗,省得她回府后日日饞著?!?/br> 裴闌聽了這話,沒應聲,唇邊噙起一枚淡笑,自身后的柜閣里取出兩只茶盞,親自斟好茶,一杯遞給姚杭山,一杯遞給姚素素。 姚杭山吃完,對姚素素道:“行了,為父還有正事景逸說,你先去院子里等著?!?/br> 言語間也掃了云浠一眼。 云浠抱手應了聲:“是?!蓖顺鑫萑チ?。 待姚素素帶著婢女也退到院中,裴闌將門掩了,問姚杭山:“大人可是來與卑職提三公子的事的?” 姚杭山點了一下頭,由裴闌引著在上首坐了,“他到底是琮親王府的獨苗,等日后封了世子,就是貨真價實的小王爺。眼下琮親王想為他找份差事,讓他過來樞密院,你仔細為他參看參看,職位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更不要危險的,如果有辦法,就把他往別的衙門推,總之琮親王府咱們得罪不起,你剛回京,一切還是小心行事,萬事太平為妥?!?/br> 裴闌仔細琢磨姚杭山這段話。 前頭大半截兒他是聽懂了,職位給高了,怕三公子惹禍,職位給低了,怕琮親王不滿,什么叫……萬事太平為妥? 整個金陵任誰不知,慣來只有小王爺闖禍,難不成還有禍找他的? 姚杭山看出裴闌的困惑,悠悠道:“二月中,三公子落水了,你知道?” “回來后聽說了?!?/br> “他命大,逃過一劫?!币忌接值?。 裴闌乍一聽這話,沒覺出什么,仔細一回味,愕然道:“大人的意思,三公子竟是被人害的?” 姚杭山點了一下頭:“聽說袖囊里塞了兩塊金磚?!?/br> 裴闌沉默,他也算顯貴門第,程昶被害的事,連他父親工部尚書,兄長鴻臚寺少卿都不得而知,可見是一樁天大的秘辛,整個金陵沒幾個人知道。 他不該追問。 姚杭山看他這幅樣子,放心道:“行了,老夫也就是看重你,私心里把你當自家人,所以多叮嚀一二,你心里記著就是。其實也不算大事,琮親王府的小王爺,人是個極糊涂的,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人害過一遭?!?/br> 這句“自家人”是何意,裴闌聽得分明,應道:“是,晚輩記著了?!庇謫?,“三公子何時來樞密院?” “說是今日,眼下應該在路上了,就不知會不會臨時變卦?!币忌降?。 話頭點到為止,轉而問起其他,“今日你初來審查司,可有什么不慣的?” 程昶的確已在來樞密院的路上了。 他這一個多月過得神魂俱損。 先是被千里迢迢趕回來的琮親王吊起來毒打一頓,隨后又被關進祠堂里,禁了三日水食,餓到奄奄一息了,才被人扛出來,剛養了沒幾日,又聽說家里的幾十個小廝覺得醉香樓的包子玷污了他的尊口,cao起家伙要去拆樓。 他只好說那包子好吃。 這一說不要緊,要命的是自這以后,家里的小廝日日都去醉香樓給他打包三屜包子回來。 他前生有心臟病,口味十分清淡,醉香樓的包子本來就是咸口兒的,那樓里的廚子更不知道發什么瘋,聽說是小王爺要吃,可勁兒地給他添油加料,每日三屜吃下去,足足吃了半個月,吃沒了他半條命,險些要喪失味覺。 更不提府里的小廝們沒樓可拆,直嚷著手腳發霉,成日里都想著翻墻出去惹事。 一時說東街新開了家瓷器鋪子,咱們搶些回來給小王爺砸著玩可好;一說西街賣豆腐的小姑娘長得賽西施,咱們把她綁回來剝光了給小王爺扔床上可行;自然還有提議去隔壁弄堂點炮仗的,趁著深夜去前巷書院扮鬼嚇人的,把青樓里嫖官迷暈了塞去另一個嫖官床上的,話題紛繁,總之離不開燒yin擄掠,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程昶被他們折騰得心力交瘁,連夜里做夢都是他家小廝抬著他滿大街找花姑娘。 程昶終于醒悟,人是社會的動物,有時候不得不屈從于大環境,譬如他穿過來,單是他自己想做個人還不行,他還得帶著這一王府小廝們通通做個人。 這群小廝以現代的眼光看全是失足青年,思想的根本上出了問題,按照二十一世紀的做法,直接送去勞動改造完事。 大綏朝沒有勞改所,程昶只好自己給他們改造。 可惜他上輩子有心臟病,連軍訓都沒去過,只上過幾節體育課。 也不知道體育課這一套行是不行。 琮親王府的馬車在樞密院門口停下,程昶下了馬車,對今日跟來的幾個小廝道:“我一個人進去,你們在這里等著?!?/br> 其中一人道:“小王爺,咱們陪您一起進去不成么?” “是啊,樞密院咱們還沒來過呢?!绷硪蝗藨?,“咱們護您進去,有人敢找茬咱們就揍他!” 程昶無言,片刻,道:“張大虎,出列?!?/br> 小廝中,一個長得虎背熊腰的立刻排眾而出,這是程昶選出來的“體育委員”,優點是一根筋,只聽他的話,缺點是……太一根筋。 張大虎道:“到!” 程昶指了指身后的樞密院:“帶他們繞這里跑兩圈?!?/br> “是!”張大虎,轉身對著一眾小廝,高聲道:“立正!” 小廝們看著小王爺還在,不敢違令,立刻排成橫隊站好。 張大虎又發指令:“稍息?!?/br> 小廝們邁出右腳。 “向右看齊!” 小廝們朝右看去,調整隊形。 “報數!” “一、二、三、四……” 程昶看著張大虎帶著一眾小廝十二人小跑離去,松了一口氣,轉身邁入樞密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兒見!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守護阿汀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智不缺火、冰島島主、守護阿汀、26259368、bellala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27760658、你說什么是什么。 10瓶;sadtango 7瓶;皮卡皮卡丘丘、吃飽了就睡 5瓶;靖猗 4瓶;lone 2瓶;林碳盤不需要碳碗、莫莫、幕落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九章 程昶沒有深學過中國史,但他文化知識不錯,大致的歷史進程與政況還是了解的。 譬如眼前這個樞密院,放到現代來看,等同于中|央|軍|委。 套個宋代的模板,樞密院掌軍事,領頭的是樞密使,管的是武將;中書省與門下省掌政務,領頭的是丞相,管的是文臣。 一文一武職責分明,總理天下,倘若亂了套,舉個例子,南宋時期的大jian臣秦檜,他就是拜相后又兼任了樞密使,一人獨掌軍國大權,什么事兒都他一人說了算,皇帝又不怎么作為,這就很容易出亂子了。 程昶知道他爹琮親王為什么讓他來樞密院找差事。 他的“前身”是個混世魔王,不惹事就不安生,根本坐不住,干不了文職。在樞密院混個武官,找機會跟著哪位將軍外出一趟,只要不出大岔子,走點關系撈一樁軍功,琮親王就能為他請封世子了。 但程昶不這么想,他覺得自己閑著也是閑著,既然要當差,不如干點實事。 他上輩子的身體基本告別武藝,這輩子他雖然想磨煉體魄,但上陣打仗一類的還是免了。他是個惜命的,冷兵器時代,刀劍無眼。 何況他身后還跟了一幫正待改造的小廝。 程昶已想得很明白,依他“前身”的秉性,樞密院只會覺得他是個燙手的山芋,巴不得把他往外推,兼之琮親王府的地位,等會兒到了審查司,他只管將自己的求職需求一說,自會有人把他引薦到適合的衙門。 這一胎投得好不好雖兩說,找工作是真容易。 武衛一路將程昶引到審查司院前,程昶抬眼一望,院子里竟有三個姑娘。 左邊兒坐著的大約是個身份金貴的小姐,一身輕紗煙羅裙,環釵明珰齊全,旁邊還有個侍立的丫鬟,看面貌,美是很美了,可惜沒什么神,叫人記不住,不如另一邊站著的云浠明媚干凈。 程昶認出云浠,有些開心,他對這姑娘印象實在不錯,剛想打招呼,不想那侍立的丫鬟陰陽怪氣地開了口:“說是為了正事,誰知是不是真的呢?裴二少爺上任的第一日,就找到人家跟前來,這么上趕著,當別人瞧不出那些齷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