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月不解，“你哥哥jiejie們的工作都解決了，總該輪到你了呀！”

    “——他在家待業心情不好……”

    “他在家待業心情不好，你待業心情就好嗎？

    要知道你下過鄉，年紀也大了，錯過這次機會，將來更不容易分配工作?！?/br>
    “我小弟在家里又哭又鬧的，我又有什么辦法？

    總不能跟他搶啊?！?/br>
    蔡穎有許多話都悶在心里，平時不肯說出來，今天與老同學在一起忍不住了，“最近我時常后悔不該從紅旗九隊回來，家里人心里也應該這么想的。

    我不回來，家里也不至于住得這么擠；接班名額自然就是小弟的；父母也不至于為難……”

    “國家政策允許知識青年回城，你憑什么不該回來？

    你也是家里的人呀！”

    趙新月很替蔡穎不平，“當年下鄉每家都有名額，正是因為我們去了別人才能留在北京呢?！?/br>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結過婚又離婚回來的，還帶著一個孩子?！?/br>
    所以蔡穎覺得自己不可能與趙新月一樣理直氣壯地住在家里，還接父親的班。

    “我家里人覺得我有口糧，能織毛衣掙些錢，而弟弟卻沒有別的出路，又擔心他在家閑著學壞，還有他要是沒工作就找不著對象……”

    蔡穎擺了擺手，攔住還義憤填膺的趙新月，“接班表已經填好交上去了，我小弟過幾天就去上班了?！?/br>
    蔡穎曾經提起過她的弟弟，家里最小的孩子，難免多受些寵愛，她也特別疼這個弟弟，沒想到就是這個弟弟居然又哭又鬧地跟jiejie搶接班名額！

    魯盼兒明白蔡穎心里的苦澀，吳家人欺負她就算了，回到北京親弟弟也是一樣，可蔡穎生性懦弱，不會爭也不會搶。

    既然事情已經改不了，她再一次勸道：

    “蔡穎姐，你下決心自己買一處房子搬出來住吧?！?/br>
    “買房子？”

    剛剛還在不平的趙新月卻搖搖頭，“楊瑾和你情況很特殊，畢竟你們在北京沒有家，也沒有戶口，不得不買房子。

    可我們毛巾廠住房緊張的人家特別多，從沒有人買房子?！?/br>
    “眼下蔡穎還能在家里的飯桌上住，等到她弟弟結婚，她和小豆兒住到哪里？”

    魯盼兒問。

    同為毛巾廠的職工家屬，趙新月很了解蔡家的情況。

    他們家住房緊張，在毛巾廠都要排在前面：

    蔡穎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各帶著幾個孩子住在一間屋的上下床，而蔡穎回來后連一張床都沒有，晚上帶著小豆兒住在奶奶、父母和弟弟屋子里的飯桌上。

    弟弟已經搶先接班了，接著就是找對象結婚，家里再添新人，恐怕蔡穎連那張桌子都保不住了。

    趙新月沉重地點點頭，“將來你弟弟再鬧上一回，你可不是沒有住處了？

    但買房子可不容易呀！”

    蔡穎也一直覺得買房子是不可能的事兒，但今天她突然動了心，“我真想買一間房子，不用多好，也不用多大，只要能夠我和小豆住就行了?！?/br>
    “買了房子心里就有了底氣，”魯盼兒比趙新月更能理解蔡穎，“我是農村戶口，也受到過鄙視的目光，可是我在北京有自己的家，安安心心地住在這里，再做衣服掙錢，一點兒也不在意別人的想法?！?/br>
    王曉霞微笑著開口了，“現在買房子雖然難，但是北京的房子會越來越難買的，蔡姐還是早些買吧?！?/br>
    大家都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觀點，很新奇，“為什么？”

    “從歷史的角度，只要時局穩定，京城的房子都會價格飛漲?！?/br>
    王曉霞還順口舉了幾個例子，“唐代的韓愈給兒子寫了一首詩，‘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

    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褪钦f他當了三十年的官才在京城買了房子；北宋的歐陽修也慨嘆過，‘嗟我來京師，庇身無弊廬。

    閑坊僦古屋，卑陋雜里閭?！淮膶W大家，買不起京城的房子，只能租著又破又小的屋子住……”

    女生們討論的時候，男生們在廚房做菜——陳大為端了一盤紅燒鯉魚進來，因聽了一句，便停下腳步，“你也說那是歷史了，現在卻不會，我們國家與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都不一樣，實行福利性分房，所以北京的房子不會漲價的?！?/br>
    “對，”趙新月贊同，“房子是由單位分的，不用自己花錢買，當然也就不能漲價了?！?/br>
    “可是福利分房不可能覆蓋到所有人，而京城的人口是一直增加的，”王曉霞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雖然說歷史不會重現，但時代的發展其實是螺旋上升的，情況總是相似，時局穩定后做官的、做生意的、文人墨客、各類的藝術家……

    都會逐漸向京城匯聚，京城的房子總不夠用，只能越來越貴?！?/br>
    菜做好了，男生們回到屋里，自然而然地加入議論，錢進坐在王曉霞身邊，意見卻與她相反，“隨著知青返城，北京的人口確實越來越多，住房也越來越緊張，不過眼下北京各單位都在建房解決這個問題，大家能分到房子當然不會去買——我是學經濟的，這叫‘非經濟發行’，所以房價并不會漲價?！?/br>
    “我倒是支持小霞，北京的房子現在就供不應求，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來北京，只能越來越貴?！?/br>
    楊瑾也表明觀點。

    兩方爭論起來，涉及面也越來越大，經濟問題、人口問題種種，又旁征博引，舉出無數的事例……

    魯盼兒打開一瓶通體葡萄酒給大家倒上，“大家只說蔡姐的房子是不是應該買吧?！?/br>
    錢進卻先問：

    “毛巾廠蓋新房子了嗎？”

    “蓋是蓋了，不過只蓋了兩棟樓，一共六十多戶，現在大家都盯著呢。

    聽我爸說，要按工齡、職務、家里人口、住房情況分配，蔡叔叔已經退休不能再分，倒是蔡大哥有可能分到別個騰出來的一間小房，蔡二哥和小弟都沒有希望?！?/br>
    “就算蔡大哥一家搬出去了，家里住房寬松一點兒，但小弟遲早也會結婚，又回歸了原點?！?/br>
    魯盼兒就說：

    “所以我覺得蔡姐還是應該買房?！?/br>
    “宏觀問題與微觀問題不能混為一談，眼下大多數人不必買房，當然大家也買不起，單位會根據情況分配住房的?！?/br>
    錢進搖搖頭說：

    “但是蔡穎情況不一樣，她近期不可能有工作，也不可能分到住房，倒是可以買?！?/br>
    “蔡穎本可以再等等，毛巾廠遲早會給她家再分房子，居住條件一定會改善的?！?/br>
    陳大為說：

    “不過，你弟弟太自私了，就怕你家分到房子也沒有你的住處，還是買吧?！?/br>
    “毛巾廠明年還打算蓋兩棟樓，可是還不知道上面會不會批呢?！?/br>
    因此趙新月也說：

    “蔡穎，我也支持你買房子?！?/br>
    大家思路雖然不同，但落到蔡穎買房的問題上，最后的想法竟然是一致的，蔡穎就下了決心，“你們肯定都是為了我好，我就買吧?！?/br>
    第169章 一個條件

    蔡穎雖然決定買房, 但是她又提出一個條件, “我只買一間房, 不能超過三百塊錢?！?/br>
    “哪里有不超過三百元的房子？”

    趙新月就說：

    “楊瑾的房子花了一千二百元呢?！?/br>
    一個生產隊的，魯盼兒最了解蔡穎的情況，她應該只有三百元錢, 便笑著說：

    “房子不同別的，要一直住著, 總要買差不多的, 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先借你?！?/br>
    大家都想幫蔡穎的忙, 但是在座的都是學生，尚且向家里要生活費呢，誰也拿不出不錢。

    “百無一用是書生?！?/br>
    陳大為嘆了一聲氣, “下學期我省點生活費借你?！?/br>
    錢進倒好些, “我還有二十元錢，你先拿去?！?/br>
    “不用，不用！

    誰的錢我也不借！”

    蔡穎趕緊擺手, 她最怕借了錢還不上, “要是附近買不到，我就到阜成門外買, 那里一準兒便宜?！?/br>
    “那里倒是能便宜，不過你接毛線活兒就遠了, 坐公交車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市中心, 恐怕會耽誤交活兒呢?！?/br>
    魯盼兒就說。

    陳大為也說：

    “最好離同學們近一些, 大家來往方便?！?/br>
    “買房子又不是想買就能買的, ”趙新月就說：

    “我們明天就分頭找一找，還要看能遇到什么樣的?！?/br>
    同學們都特別熱心，又發動了親朋好友尋找，最后還真找到了一處符合蔡穎要求的房子。

    房子在魯盼兒家東邊牛毛胡同的大雜院里，西北角，小小的一間，不到十平米，可是蔡穎特別高興，興奮地對大家講：

    “這房子要價三百元錢，我講了價，房主又讓了二十元，一共二百八十元，再便宜不過了！”

    “西北角雖然進不來多少陽光，可是一點兒也不潮?！?/br>
    “院子里有自來水，洗菜洗衣服都方便?！?/br>
    “以后我和小豆兒就能在床上睡覺了！”

    大雜院擁擠而混亂，這間房子是其中最差的一間，低矮又狹窄，聽說原是儲存雜物用的，但蔡穎看著房子的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仿佛冒著光。

    辦好房產證，大家幫她把屋子打掃了一遍，安上鐵皮爐子，接好排煙筒，到王爺爺的家具店花五元錢抬來一張舊床，再將蔡穎放在娘家的東西搬過來。

    房子小，東西少，人又多，不到半天工夫就全做完了。

    蔡穎就張羅，“今天中午我請大家去吃飯！”

    陳大為就說：

    “還不到中午呢，吃飯早了點兒，我正好還有點事兒，先回家了?！?/br>
    錢進也要走，“我媽做了飯，不回去吃她該生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