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臺伯爵閣下_分節閱讀_134
為此找他的人是那么多,以至于夏爾在半個月里跑遍了全巴黎能談事情的地方;參觀了無數花園,應邀了無數沙龍,塞納河的游船更是坐到不想再坐。等到暫時告一段落后,他還沒能松一口氣,米歇爾又掐著時間找上了他—— 這回倒不是意外。因為夏爾在波爾多時寫了幾封信送到巴黎,其中有一封就是送給米歇爾的。里頭有上布里昂酒莊的半年簡報,另外還問了一句關于藝術家的問題。 “我覺得你的主意不錯,品牌策略什么的,符合定位?!泵仔獱栆婚_口就奠定了談話的基調,顯然他現在沒必要和夏爾繞彎子、就變得干脆利落了,“畫家的名氣也要和我們的產品相匹配。所以我篩選了下,給您留下了幾位候選?!彼⑽⑾蚯皟A身,把一個挺厚的大信封按在桌面上遞了過去。 夏爾坐在對面的沙發椅上,拿起來拆開時順口問:“這么多,您確定是幾位?” “雖然我們需要的只是酒標,但這并不能影響精益求精的態度,不是嗎?”米歇爾回答,薄唇微微勾起來。他一向有本事讓自己笑得溫和無害,這時候的弧度卻顯出了他真正的個人特質——狐貍一樣的狡猾。 夏爾已經開始翻看那一疊厚厚的紙張,但依舊從眼角余光里察覺了對面的笑?!皼]錯。從您愿意拿出一半的酒莊時,我對您的意思就再明白不過了?!闭九山愿≡?,掙錢才是硬道理! 米歇爾注視著夏爾翻頁的動作,輕輕松松往后一靠?!耙舱驗槿绱?,我也不用在您前面掩飾什么?!彼糁橆a,手指若有所思地輕微轉動,“我早該明白,您才是我期待的合作伙伴?!倍皇蔷S克托,更不是阿圖瓦伯爵! “這話我就當稱贊收下了?!毕臓栴^也不抬地回答。雖說他讓米歇爾收集資料,但他自己也已經物色了一遍;這時候也就是比對一下兩人的看法,所以很快就翻完了?!拔鍌€,”他總結,“您有什么偏向嗎?” 米歇爾挑眉?!皞€人角度的話,我得說我沒什么偏好。相比之下,我更關心效益?!?/br> 夏爾點頭。這回答在外人聽起來好像太冷硬了,而他知道,米歇爾說的是實話——對一幅畫來說,好商人更關心的絕不是藝術價值。他又低頭翻了翻紙頁,這才道:“也并不是我們想請誰,就一定能請到吧?” 米歇爾給出了五個候選,里頭至少有四個關系密切。 首先是雅克路易·大衛。他已經成名了很多年,最膾炙人口的畫作有《荷拉斯兄弟之誓》以及《馬拉之死》等等。馬拉是大革命時期雅各賓派被暗殺的領袖,很明顯地體現了畫家自己偏向共和的政治立場。也正因為這種傾向,在滑鐵盧之戰后,他不得不去外國避風頭,這時候正在布魯塞爾。 大衛自己畫得不錯,他在巴黎的畫室更是教出了許多蜚聲世界的著名畫家,包括米歇爾選出的其他三個人——安托萬讓·格羅,讓·奧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爾,以及歐仁·德拉克洛瓦。 先來說格羅。他也算是拿破侖的支持者,畫作大多都是古典風歷史向。不過他近十年都在圣潔娜維耶教堂(今先賢祠)畫天頂畫;這可是項大工程,少說還要四五年才能完工。 安格爾也走古典風,構圖工謹,輪廓分明,線條精準,正是他最推崇拉斐爾的結果。他現在已經很有名,而且最近專攻人物肖像畫,只可惜不在國內——根據可靠消息,他去年剛從羅馬畫室搬到佛羅倫薩,短期內沒有回巴黎的意向。 和之前三個都不同,德拉克洛瓦偏向浪漫主義。當然這時候還沒有這么明顯的分類,畢竟浪漫主義剛剛崛起,和古典主義最明顯的區別是更強烈鮮明的色彩。與后世因《自由女神引導世界》而帶來的巨大名氣相比,他現在頂多算是個剛剛出頭的畫家,相當年輕,比夏爾還小一歲。 最后一個是西奧多·杰利柯。他在色彩的偏向性上也很明顯,《梅杜薩之筏》已經讓全巴黎的人交口稱贊。更重要的是,他在平面印刷上也頗有造詣,很可能是這幾人中最符合要求的人選。 “所以您真的沒有偏向嗎?”夏爾再次問道。他現在有點懷疑了—— 雖然他確信米歇爾不可能知道德拉克洛瓦以后的成就,但最容易找到的人明擺著是后兩個!而且杰利柯和德拉克洛瓦現在的畫風可還沒流行起來,如果米歇爾真不欣賞的話,大可以一開始就剔除考慮??! 米歇爾一點也沒有說謊被當面戳穿的尷尬?!氨荒闯鰜砹??!彼蟠蠓椒降卣f,“其實,我認識歐仁;我挺喜歡他在街邊咖啡館給我畫的肖像,雖然有些人可能認為它太鮮艷了。我得承認,他還年輕,但總需要機會磨練才能達到最好?!?/br> 夏爾聽著,沒吭聲。但他心里想的是——米歇爾的藝術鑒賞水平果然比他高好多個檔次!如果他不是在初中美術書以及參觀盧浮宮美術館時看過以上這些人的作品,他根本什么也看不出來吧? 這種沉默大概被米歇爾理解成了無聲的否定。他把手放在一邊膝蓋上,又道:“但我一早就答應過,酒莊的事情都歸您管,我絕不插手。所以,如果您有不同的意見,就請您按照您的想法來?!?/br> 因為不想給他壓力,所以米歇爾一開始才說沒偏向? 夏爾微微瞇眼,在心里給米歇爾的說話藝術點了個贊。明明有私心,但這么一處理,就是信守承諾、體貼別人了!“可您怎么知道,我的看法一定和您不同呢?”他笑瞇瞇地回答。 米歇爾詫異了。這還用問?他對他的審美觀點十分了解,絕對小眾!但夏爾這么說……“如果您愿意選擇歐仁的話,那再好不過!” “我也沒這么說?!毕臓柟室獾?。 米歇爾算是聽出來了,夏爾一定已經做好了決定,但非得和他賣關子?!澳@是打算讓我自己猜出來嗎?” 夏爾微笑?!皼]有的事情。我只是想要請教您,酒標必須只要一個嗎?” “你……”米歇爾震驚過后就醒悟過來,“你不會是……”想請好幾個畫家吧? 夏爾點頭。 當今法國,教科書級別的人物簡直放眼皆是。一方面,他覺得他穿越到了一個榮耀的時代;另一方面,也伴隨著比別人更多的敬畏心—— 可難道只能供著嗎?還不如多請幾個畫家、同時多畫幾幅!現在他還能見到這些人、甚至請他們作畫,以后呢?每幅都會是無價之寶! ☆、第100章 同時請五個畫家繪制酒標所需要的圖案,這毫無疑問是大手筆。畢竟,請一位著名畫家的開銷已經不少,更何況翻倍再翻倍? 然而夏爾一點兒也不介意。既然有足夠的能力,為什么不把事情做到最好呢? 所以,在和米歇爾商定之后,他寫了同樣的五封信,大致把這件事解釋了一下,并承諾許以重酬。信里還附上了他母親艾米麗的一幅微型肖像畫,可以讓畫家們參考揣摩、看看自己愿不愿意接下這項委托。當然,若是愿意去波爾多尋找靈感,相關費用也都由他支付。 “您做事果然周到,”米歇爾在看完信的內容后說,不無贊嘆,“這樣表達的話,哪兒會有人不愿意呢?誰都會看出您的誠意與用心?!彼哉f他當初堅持要讓夏爾監管酒莊太明智了! “這可說不好?!毕臓枌€在國外的大衛和安格爾沒什么把握,對還在繪制天頂畫的格羅也沒有?!敖疱X可買不到時間?!?/br> 要畫出好畫自然費時費工,預約時間估計都得很長。米歇爾比夏爾更了解其中的流程,但他眼睛轉了轉就想出了對策?!耙屗麄兌冀酉乱膊浑y。我能保證歐仁同意,只要您再說服杰利柯,那就肯定沒問題了?!?/br> 夏爾敏銳地看了米歇爾一眼?!澳虚g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流程?” “我不說,您明白就行?!泵仔獱柭冻隽藗€很大的笑容。然后他站起身,順手拿起了一封信?!皻W仁的這封信我就帶走了,下次見面時正好交給他。記得杰利柯,親愛的夏爾!我等您的好消息!” 就算米歇爾不這么交代,夏爾也是要做的。他派人分別把信送到布魯塞爾和佛羅倫薩,,囑咐務必親手轉交,然后稍微打聽了一下杰利柯平時去的地方??粗罱K確定的地點,他眉毛抽了抽,決定拉上維克托一起—— 開玩笑,全是咖啡館的街區,他一個人去怎么能看??? 約好的時間是個周末。交易所休市,維克托才有時間出來閑坐。同時由于圣誕臨近,很多在巴黎進修的學生們已經踏上了回家的路,所以向來學術和藝術氣氛都很濃厚的萬神殿區比平時安靜得多。 “真難想象,”等侍者把咖啡端上來以后,維克托這么說,“你竟然有邀請我出來喝咖啡的一天?我以為你這輩子注定長不出一個浪漫細胞了呢!”雖然裹著厚厚的毛呢大衣在露天咖啡館喝東西也不特別符合他的羅曼蒂克定義,但好歹不是談工作……了吧? 此時正值午后,冬日慵懶的日光懶洋洋地鋪滿了一整條街。沒什么風,靠街的窗戶上擺滿了種著雛菊和洋薊的花盆,有只暖黃色的貓咪正慢騰騰地踱過石質斑駁的墻根。巴黎氣候溫和,在此時此刻就更顯得靜謐美好。 夏爾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景象。就算他的確有正事,就算他還想反駁維克托關于浪漫細胞的說法,這時候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他不想毀了這種氣氛?!澳愕囊馑茧y道是,你不想來?”他把問題丟回去,眉梢微微挑了起來。 “那怎么可能?”維克托對夏爾故意歪曲他的意思頗為不滿?!拔液薏坏枚鄟韼状?!” “說是這么說,你有時間嗎?”夏爾沒忍住拆臺的想法。雖然維克托老抱怨他事情多,但維克托自己要做的也很多??! 幾乎不用反應時間,維克托立馬就回答了:“肯定比你多!” 夏爾掀了掀眼皮。瞧這速度,肯定背地里想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吧?但他不打算戳穿,而是換了個話題?!靶欣?,說點正經的吧,最近有什么事情嗎?” “剛回來時積壓了一大堆事務,差點把我辦公室淹了?!本S克托一邊說一邊喝咖啡——他們倆都點了藍山——為了加強語氣,他還輕微聳了聳肩?!暗么跄嵌际钦娴男枰医鉀Q的事情,而不是某個人故意給我增加無謂的工作量?!?/br> 這話一聽就是在說米歇爾。夏爾決心避開這個一點就炸的危險話題——和現在的情形太不匹配了——只道:“那就是沒有大問題?”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吧?!本S克托回答,同時放下了杯子?!罢嬉f的話,就是有幾個海峽對岸的家伙試圖攪混水,但最終沒成功?!?/br> “他們的目的是什么?”夏爾隨口問了一句。 “國家債券?!本S克托回答,語氣變得耐人尋味了一些,“也虧他們想得出!” 國債?那還真是央行行長該注意的事務了!“他們是瞅準了你不在法國才這么做的嗎?”夏爾關心起來。 “八成是?!本S克托不太在意?!暗麄冨e估了形勢——國債形勢看好,從今年初以來一直在漲,誰會這時候脫手?而且吧,他們也找不到合作的人選?!闭f到后面一句的時候,他音調低下去。 夏爾完全明白。英國人大概試圖通過大量買入法國國債來把持法國國內經濟,但沒人愿意賣。他們本來可以通過米歇爾來做到這件事,但奈何米歇爾暗中已經和他們達成了合作意向,自然不會輕易倒向外國人?!翱雌饋碛艘呀浺庾R到了什么?!?/br> “也許。但既然他們的第一次沒有成功,接下來就更不會成功!”維克托語氣輕飄飄,但夏爾卻聽出了殺氣,“敢做這種事,就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聽你的意思,不是官方行動?”夏爾聽出了點別的意思?!暗驴ㄆ澒裟穷^的風向不是這樣?”如果真是英王的授意,德卡茲公爵首當其沖,肯定會被遣送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