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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早便料到封琳臉皮甚厚,孟醒也沒想到他能來得這么快。這廝一大早便敲響了客棧房門,沈重暄打坐一夜,這時正好換了衣服,正替孟醒掖被角,門外輕“篤”兩聲,封琳嗓音清澈:“阿孟,起了嗎?” 沈重暄:“……嘖?!?/br> 孟醒自然是沒起的,幾壇秋露白下肚,孟醒只恨不能醉他個地老天荒,哪里還記得地久天長地想念著的封琳。沈重暄打開門,面色不善,語氣也生硬得很:“封公子?!?/br> “誒,元元?!狈饬障蛩h首,帶笑道,“阿孟起了嗎?” 沈重暄道:“阿醒還沒起?!?/br> 封琳:“這賴床的毛病……嗯?你叫他阿醒?” 不等沈重暄肯定,封琳已驚得花容失色,顧不得禮儀,一把推開沈重暄,扯著嗓門就喊:“孟醒!你快他媽醒過來!” 孟醒睡得正酣,不理他,封琳一腳踹在床榻:“醒醒!孟醒??!” 那床被封琳踹得微震,孟醒總算動了動眼瞼,模模糊糊地“嗯”出一聲不耐。封琳一把薅住他衣領,接著喊:“阿孟?快醒醒!” 孟醒略一蹙眉,一巴掌毫無凝滯地拍上封琳腦袋,封琳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手腕,躲過一擊,還聽孟醒暴躁的一聲罵咧:“喊魂呢?頭還要不要了?” 沈重暄:“……” 封琳苦口婆心地拍拍他臉:“快醒醒,我問你正事?!?/br> 孟醒總算睜開他那雙眼,睡意惺忪,神色不耐,壓著性子問:“什么事啊?!?/br> “阿醒?!狈饬兆聛?,和他四目相對,孟醒“嘖”了一聲,微微偏頭,下一刻手便揚起,飛快地賞了封琳一巴掌,直把封琳拍得險些沒接過氣,“什么人啊你???” “你喊個屁的阿醒?!泵闲蚜R道,沈重暄走上前來替他揉手,孟醒就接著罵,“在山上你是沒被打舒坦是不是?還是封家沒一個能打的把你慣壞了?怎么立好的規矩都能忘?” 封琳緩過氣來,半笑半罵地回他:“原來你還是不答應人喊你阿醒?!?/br> “廢話?!泵闲押藓?。 “那你徒弟呢?” 孟醒一時沒接上這一句,下意識轉頭去看沈重暄,但見自家徒弟低眉垂首,專心致志地替自己揉手,仿佛他倆所說的東西與他毫無干系,孟醒便回過頭來,故作輕松地道:“熟悉了,也就無所謂了?!?/br> 封琳早便猜到他會這樣說,笑瞇瞇道:“那也好,我就陪你師徒走一陣子,補救一下我倆的感情,等我們再熟悉了,我也叫你阿醒?!?/br> 孟醒也笑瞇瞇:“你想死,能不能自去找蕭同悲?” 孟醒確沒有騙沈重暄,縱是孟無悲也只叫他“孟醒”,封琳與他少時交好,也只敢喚他“阿孟”,至于“阿醒”這樣的稱呼,孟醒也從來沒有允許別人這樣叫過。 深究其緣由,說來卻可笑。 只是午夜夢回時,眼前影影綽綽會見到先前長輩。似崇德帝、似恭王、似傅鎖秋,個個向他伸手彎身,笑意親切,軟聲喚他:“阿行?!?/br> “阿行聰穎,恐這深宮終將埋沒了他?!?/br> 于是恭王世子五歲夭折,抱樸子謝旨而去,不求榮華,不慕名利,只帶走了一名不知來歷的小徒弟。 “我沒有開玩笑?!狈饬諊@了口氣,神情十分委屈,“阿孟,沈家一事我已派人去查了,相信不多時便會有回音,你看,需不需要我直接把人處理了?” 孟醒抽回手,把沈重暄拎到身邊順了把毛:“不用。公平起見,畢竟我也不會幫你拿了封瑯的命?!?/br> “這怎么能混為一談?封瑯是我弟弟,自然要完好無損地帶回去?!狈饬盏嗡宦?,笑意淡淡,“這世上,哪有哥哥害弟弟的道理?” 孟醒忽然想起崇德帝與恭王,和數年前那場血雨腥風的奪嫡之爭,卻不多說什么,只是笑:“你說是就是吧?!?/br> “阿孟,你是聽封瓊說了什么?” “說了?!泵闲训?,“說你這廝心狠手辣,最會偷jian?;?,讓我別信你的鬼話?!?/br> 封琳:“……既如此,我也和你說幾句有關他的?!?/br> “不必。小叔公必須懂他。瓊兒沐浴愛用茉莉花,熏香卻是桂花味兒的,還喜歡種牡丹,恕我直言,這孫子如果哪天暴斃,多半是給蜂子蟄的?!?/br> 封琳好笑不已,伸手搡他一把:“你他媽的,怎么這樣壞人清譽?瓊哥哥可還待嫁閨中,我這弟弟都不便打擾的?!?/br> 孟醒就指著他鼻尖似真似假地罵:“誒,這沒大沒小的,還學會扯謊了。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小叔公!學學你沈小叔和瓊哥哥,尊敬長輩知不知道?” 從不尊敬長輩的封琳抬手賞他腦門一下,振振有詞:“得了吧,你別逼我把你綁去父親跟前說個明白,到底把封沉卿藏去了哪?!?/br> “你不好奇?”孟醒笑道,“封沉卿不是你們封家的心頭大患么?放任他流落在外,居然也不擔心?” 封琳冷笑數聲,說話時猶帶幾分陰狠:“他們擔心,與我何干。他們還擔心你阻我大計呢?!?/br> “那你擔心嗎?” “我應該擔心嗎?” 孟醒望著他,心道,假如你早早將封瑯之事說給我聽,或許也可不必對我存有疑心了。但他想了片刻,依然笑吟吟地:“我猜你不該?!?/br> 這句話仍說得斬釘截鐵,擲地有聲,兩人卻都相視一笑,封琳瞇著眼,看不清他神情,孟醒卻坦蕩蕩的,任由他把自己周身掃視了個遍。 打破這尷尬的是沈重暄,小少年乖順地窩在孟醒懷里,微微垂睫,黝黑的眸卻深邃至極,沉默地注視著封琳的細小動作。似乎發覺兩位大人一時沒有別的話了,沈重暄問:“所以封前輩是要與我們同行?” 封琳這才分神覷他一眼,溫言道:“元元果然聰明,我一說,就懂我意思了。我聽聞阿孟對我的想念已是地久天長,實在感動,這才推卻俗務,特地來陪阿孟走一回江湖?!?/br> 孟醒嗤之以鼻:“你丫就是想要鑒靈吧?!?/br> 封琳嬌羞低頭,赧然道:“阿孟,說一半猜一半,這才是你我之間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情趣呀?!?/br> “哈哈?!泵闲哑ばou不笑地睨他一眼,不無嫌棄,“恕貧道無福消受?!?/br> 封琳最終還是跟著他倆上路了。 沈重暄一千個一萬個不情愿,也能看出孟醒與封琳爭執時的捉襟見肘,孟醒無疑已盡了全力婉言謝絕,但封琳臉皮之厚,絲毫不愧對數年世家浸yin,孟醒僅憑天賦,的確難做他一合之敵。 三人同行,可見笑顏的便只剩封琳一個。這廝也懂事,喜氣洋洋地攬過不少需要花錢的活兒,沈重暄荷包不減,竟一連數日都不必再去沈家分署的錢莊討要。 但這和他依然不高興沒什么沖突。 “近日暑熱,不如我們去梧桐山避暑?”封琳手指劃過桌上地圖,雖是商量的口吻,卻也體貼地補充,“阿孟不是喜寒怕熱嗎,且梧桐山風景不錯,山下芳菲皆盡,山上說不準還是百花爭妍?!?/br> 沈重暄道:“阿醒數年來都在山中,現今劍法已遇瓶頸,不該再在山上消磨?!?/br> “話雖如此,梧桐山你們卻還沒去過罷?” “雖不曾去過,但阿醒喜好市井繁華,山上始終冷清太多?!?/br> 封琳嗤笑:“市井?與俗人攀談,才是真的消磨日子。你也喜歡熱鬧?” 沈重暄擰眉,搖頭:“我不喜歡,但阿醒喜歡?!?/br> 孟醒當即插話:“嗯,我喜歡熱鬧?!?/br> 封琳沒想到孟醒會這樣不顧大局,雖然再笑,眼色卻已凌厲許多:“阿孟,碧無窮可說不準就在山下逗留呢?!?/br> 孟醒啞然片刻,猶豫道:“呃…..就眼下來看,我與他勝負還不能妄下結論?!?/br> “是啊,九死一生不也還有一生嗎?”封琳依然冷笑,敲敲桌面,眉峰微挑,“阿孟,我不會害你,你若再這樣偏心,早晚會害你自己?!?/br> 無論封琳究竟是想要鑒靈還是真的把他當做摯友,總歸是不能讓他出事的,封琳絕不會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撞上碧無窮,對他二人都是災難。這一點孟醒心知肚明。 孟醒只得又把沈重暄勾進懷里,安撫意味十足地拍拍他背,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那就去梧桐山吧……路費你承擔?!?/br> 封琳當然爽快應下。 沈重暄沉默許久,才在他懷里悶著聲問:“……九死一生?”孟醒沒有聽見這句,封琳也不會費心去關注一個孩子,兩人一拍即合,獨留沈重暄默然無話。 不夠,還不夠。 他依然不如太多人。不僅僅是封琳,倘若將來蕭同悲發現了孟醒,他能做什么……看著孟醒九死一生嗎? 孟醒為什么不準別人叫他阿醒? 我是特別的,那我值得做這特別的嗎? 沈重暄摟住孟醒腰肢,他第一次抱得這樣緊,孟醒權當他是不喜歡封琳,自覺受了委屈,忙托著屁股墩兒將他抱進懷里,直到封琳出門去布置人手也沒松開。但其實沈重暄近些日子個子飛竄,如今已近他肩膀,其實已不再是孩子了。 他身形抽條,離十四歲只差月余,孟醒抱著他,發現除了那張氣呼呼的臉尚有些rou感,原來少年身形已是單薄瘦削中可窺見肌理下蘊著的力道——他長大了。 孟醒拍拍他,忽然笑道:“一不留神,我們都一起三年了?!?/br> 沈重暄一愣,不知他為什么突然說這樣的話,只能點頭:“我快十四歲了?!?/br> “真好?!泵闲研φf,捧著他臉,伸手刮了一下鼻子,“元元就快成小男子漢了?!?/br> “你說些什么胡話?!鄙蛑仃央貌恍?,抵死不從地躲開臉,卻露出兩只燒得通紅的耳朵,孟醒就擰著他耳朵發笑:“誒,好乖啊?!?/br> 沈重暄迫切地想轉移話題,一時卻不知道該說什么,鬼使神差般的就問:“……假如你和蕭前輩打起來了,封琳能護你周全嗎?” “?”孟醒仿佛聽到天大笑話,忍俊不禁,“保下我的好處,不值得得罪蕭同悲?!?/br> “可你和封琳是摯友?!?/br> “噓?!泵闲艳糇∷?,一字一句地說,“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是我,也可能會放棄你。放棄一個我,對封琳而言,連壯士斷腕都算不上?!?/br> 沈重暄聽不慣他這樣的話,也拿著腔調一字一句地反駁:“我不會放棄你?!?/br> “我知道?!泵闲研@一聲,拍拍他頭,“不然我養你做什么,給我收尸嗎?” ※※※※※※※※※※※※※※※※※※※※ 孟醒:不然我養你做什么,給我收尸嗎? 元元:給你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