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開槍
海風吹拂著翁達晞的發,他的目光空洞沒有焦距。身后的戰火充當起了號角的背景音,讓他們父子在一片連綿的槍聲中無聲對峙。 周身的火/藥味四濺,他們一個站在陽光下狙擊,一個隱在黑暗里躲藏。 終、極、狩、獵! 兩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掛著彩,父子反目成仇的見過不少,兒子捉拿父親的畫面卻不多,這樣的結局諷刺又滑稽。 蘇源邑抄著手站在一邊,默默充當起透明人,無聲的給他安慰。 翁格站了起來,不知是因失血過多,還是因大勢已去,面上泛著青灰。他居然能找到這里,那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 “留下我,你后悔嗎?”翁達晞憑著眼前的虛影一步步走近他,“當年應該殺了我的,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后患,你后悔嗎?”他終于歇斯底里的朝他吼了出來。 直到昨天,他還對他存著敬愛。感恩他這十幾年的養育和栽培,供他吃穿,供他上學,給他這個孤兒一個棲身之所。結果到頭來,他才是那個大傻子。這個像父親又不像父親的人,親手打破了他的幻想,把他又一次推進了深淵潭底。 他們現在算什么? 親父子?警匪敵? 不,只能算個笑話。 連關起來門來笑都不行,他成了他這輩子骨血里的恥辱。 哀莫大于心死,就如他這般了。 “不后悔?!蔽谈駨睦锩孀叱鰜?。他的嘴唇蒼白,臉上蹭了污漬,不像在家時那么威嚴不茍,多了些狼狽憔悴,“虎毒尚不食子,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不堪嗎?”他依舊是慈父般的溫柔,與平日里沒什么不同。哪怕是身處絕境之地,他的肩背都是筆直的,尊嚴和傲骨不允許他低頭。 是我想讓你不堪嗎?翁達晞疲憊的想。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殺了mama?為什么要去販毒?“面對他的孤傲,翁達晞尚存的理智瞬間瓦解崩塌。他的指甲死命摳著掌心rou,蓄滿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往下掉。他真的絕望透了,如果可以,他想現在立刻死去。 可是他不能,局勢的波濤把他推向了岸邊,他進退維谷。 “為什么?”翁格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笑了起來。他覺得老天這輩子在同他開一個莫大的玩笑,窮極一生,到頭來他得到了些什么? 妻離子散,名聲盡毀。 草木春綠秋枯,日月東升西落,忙忙碌碌一生,不過圖個“欲望”二字??善@俗欲,能解世間萬種惆悵。 昔年被人踩在腳下踐踏的屈辱早已成了過往云煙,可卻深深釘在了他心頭,始終無法抹滅。他要時時刻刻警戒自己,那些年他是怎么從泥潭里爬過來的。他能有今日的地位成就,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雙手打拼,他有什么錯? 哪個成功的商人,吸的不是民苦大眾的血?只不過他用的方法極端了些,正好觸碰到了法律的底線,又恰好......被自己的兒子發現了。 錯了嗎?錯的只是貪念,他不過是為了活下去,怎么就十惡不赦了呢? “你母親看不慣我這些伎倆手段,哪怕是帶著你餓死街頭也不愿意跟我結婚,可我做這些都是為了誰?”翁格覺得委屈極了,他低沉的訴說著陳年舊事,和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你的爺爺被人誣陷死在獄中,你奶奶最后含郁而終,我不能讓翁家就這么毀了?!?/br> 就因為當年他父親在政權上站錯了隊,導致翁家遭遇滅頂之災。他雙親亡故的時候,才幾歲? 年月太過久遠,他差點都忘了,連最重要的高考他都沒能參加。 他怎么能忘呢,當年他像條喪家之犬一樣逃離了華城,連學都沒法上了。如果不是遇到幫助他的大哥,估計就餓死爛在路邊了。那些年他吃盡了苦頭,走南闖北什么都干。賺夠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就迫不及待回了華城。 他要變強,變的更富有,讓之前踩踏他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特別是李家。 “所以你就去販毒?”翁達晞被他扭曲的觀點擊垮,大聲嘶吼著質問他:“那是犯法的呀,你怎么能這么做。mama她做錯了什么?我的父親他又做錯了什么?” “你的父親是我,不是謝青安?!蔽谈翊直┑拇驍嗨?,這是他第一次朝他發那么大火,“謝青安就是個小偷,他憑什么當你的父親?他把你們母子倆藏起來這么多年,就是為了抓住我。你以為他不知道你是誰的孩子嗎?他都是裝的,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br> “你閉嘴?!蔽踢_晞終于對他舉起了手中的槍。 蘇源邑僵住,在一旁提醒他:“阿晞,他是你父親?!?/br> 你不能弒父。 翁達晞脖子里撐起的青筋根根畢現,舉著槍的手抖的厲害。他不停的告訴自己,我是個警察,我是個警察,我是個警察。我只是在抓毒販,他跟我沒有任何關系??蛇@種催眠現在對他不管用了,稀缺的情感突然就戰勝了理智。 “你跟我回去,伏罪?!彼蹨I鼻涕糊了一臉,強迫自己回歸最佳狀態。 翁格還是第一次見他這么失態,除了白楊死的那年,他沒完沒了的哭起來像個孩子。以后的很多年里,他都沒見他哭過。這么堅強的一個孩子,現在居然哭了。 他抽/出西裝袋里的巾帕,迎著他的槍口給他擦臉上的淚珠,動作緩慢輕柔,“爸爸很多年沒見你哭過了,在我印象里,你一直都是個克制的孩子,連跟我撒個嬌都不會。不像阿旭那小子,天天沒個消停?!?/br> 翁達晞撇過頭,不想讓他碰。 “你說錯了,他從小就不愛克制,遇到屁大點事都會大呼小叫?!碧K源邑非常不贊同他的觀點,在一旁反駁他:“他也可愛撒嬌了,只不過,能撒嬌的人都離開了他?!痹浤敲磹坌Φ囊粋€人,被你們給弄丟了。 翁格拿著帕子的手頓住,他承認,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虧欠了這個兒子太多。 “我雖不是個好父親,可你mama她,不是我殺的?!蔽谈裨噲D在他面前挽回一點形象,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冷血無情的劊子手,“夕陽度假村就是我為你們娘倆建的,我只想讓她跟我回來,想盡力彌補你們??伤窳?,寧愿選擇自殺也不肯跟我走?!?/br> 自殺? 翁達晞不相信他說的話,喘著粗氣打斷他,“你胡說,明明殺她的人是俞長笙,她不會自殺的,她為什么要自殺?” “我沒有撒謊?!蔽谈裼谋┡?,“謝青安順著俞長笙查到了我,他想抓捕我,被你母親發現了。那通電話,就是她打給我的?!?/br> 原來不是緝毒隊出了內鬼,而是白楊xiele密....... 連蘇源邑都驚呆了。 怪不得,卷宗上處處是疑點。警方搜不到罪證也正常,罪案現場是被改造過的,都是精心設計好呈現在眾人面前的。加上翁格當年的勢力,怎么可能查的到他頭上。 “你說什么?”翁達晞似乎是聽到了荒謬的笑話,讓人難以置信。 他mama是個幫兇,間接害死了自己的丈夫謝青安,所以是自殺的? “哈哈.....太好笑了?!蔽踢_晞癲狂的笑起來,“真是太好笑了,你們這群騙子。還有什么是真的?還有什么是真的?” “阿晞......謝青安不死,死的就是我?!蔽谈駸o奈的說。 翁達晞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渾渾噩噩,接連的打擊讓他開始懷疑人生,真真假假他都不知該相信誰。他仰起頭,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沒有天沒有地,都是虛影。 這血淋淋的真相,葬送了多少人??? 殺人是為了幫他,送他走是為了保護他,不讓他調查當年的案子是為了不傷害他。 他們這些大人,做錯了事還能這么理直氣壯,為什么就不能給孩子立個好榜樣? “為我好,你們都是對的,只有我是錯的。你們一個個,干的都是什么事?” 何謂正義?他現在連對錯都分辨不清了。 他笑著笑著就哭了,那些為他死去的人,他該如何償還? “我可真是罪孽深重啊...................”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不如讓我來送你上路,活著也是害人?!币坏狸幊恋穆曇粜?*來。 三人立馬噤聲。 俞長笙陰褻的盯著他們,槍扣瞄準了中間站著的翁達晞,咬牙切齒道:“真后悔那天沒有殺了你,居然讓你跑了出來?!?/br> 外層都是警察,他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折損嚴重?,F在翁格死不死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了,翁達晞必須死,這一切的災難都是他帶來的。槍里的子彈已經所剩無幾,山窮水盡,好歹能讓他拉個墊背的。 蘇源邑快速將翁達晞拉向身后,“就是他把你打成這樣的?” “嗯,他打的我頭好疼?!蔽踢_晞懵懵的,他看不見俞長笙站哪兒,但他會告狀。 “寶寶乖,老公幫你收拾他?!碧K源邑很吃他的撒嬌,他正愁找不到人呢,自己送上來了。 他倆說話的間隙,翁格擋在了他們身前,對著俞長笙厲聲喝道:“你給我把槍放下?!?/br> “你個老不死的給我滾開,他都帶著警察來抓你了,你還護著他?!庇衢L笙逼近他們,“今天你們誰都跑不掉,注定要和我死在一起?!?/br> 誰他媽要和你死在一起,蘇源邑聽他嘰歪的功夫人已經躥了出去。 俞長笙沒想到他這么不按套路來,匆忙中開了一槍。 蘇源邑一腳踢飛了他手里的槍,凌厲的腿風第二次朝他頭部掃了過去。 好死不死,那槍沒走偏,打中了擋在前面的翁格。翁達晞一把接住他倒下的身體,瞬間慌亂起來。他顫抖著手摸到了他傷口,溫熱的血刺激著他的神經。 “叔.....”他生生遏制住叫出口的稱呼,不知該怎么辦。瞳孔被他睜到最大了,他看不清子彈是不是打在了心臟上,只能摸到胸口一片黏膩。 他現在該叫他什么? 為什么要擋在他面前? 翁格嘴里涌出大量鮮血,子彈穿透進他肺部,讓他呼吸困難,連句完整的話都拼湊不出。他拽著翁達晞的血手,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阿..晞...不...哭?!?/br> 翁達晞死死咬著嘴唇,眼淚滴在翁格的臉上,他現在該怎么辦? 對,呼叫增援。 他用滑膩的手抓著耳朵上的通訊設備,朝里面嘶聲力竭的大喊著:“救救他,你們誰來救救他?!彼恢篮艚杏袥]有傳出去,只一個勁兒的喊著。周圍的槍聲依舊,愣是被他的呼喊生生蓋了過去。 翁格痛苦的悶咳兩聲,嘴里的血沫越來越多。走到今天這一步,太悲哀了。他還沒來得及囑托兩個孩子,以后他們該怎么辦,還有阿旭...... “阿...旭....他...還..小...你....是...哥哥....要...”他每說一個字,肺里的空氣就被抽出一部分,窒息感一陣陣逼向他。 翁達晞拉著他的手,哭的嗓子都啞了,“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哥哥,會照顧他?!?/br> 現在能救他的只有蘇源邑了,可他被俞長笙絆住,根本沒法來實行援救。 翁達晞從來沒有這么無助過,他恨現在的自己,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什么都看不見,讓他無力到崩潰。 濃烈的血腥味拉扯回他一點神智,他強撐著叫他,“爸爸,你別死,他們很快就能來救你了?!彼前职盅?,他再十惡不赦也是爸爸呀,他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 這一刻,他的情感擊垮了所有理智和律條,他不是個合格的警察,他不要當警察了,他只要他活著。哪怕最后救回來將他送上法庭審判,他也愿意。 翁格被他這一聲“爸爸”叫的眸子亮了亮,躺在他腿上咧著嘴笑了。 挨這一槍,值了。 另一邊。 咣! 俞長笙被一記勾拳直接懟到了集裝箱上,整個肩胛骨差點被撞的開裂,骨頭發出咔咔的脆響。 “呸”他吐出嘴里的血沫,彎腰躲過了對方的第二波攻擊。蘇源邑沒收回的拳風砸在了集裝箱的鐵皮上,表面立馬凹進去幾個指骨印。 俞長笙就著彎腰的起勢抱住了他腰奮力沖向對面的鐵架,把蘇源邑撞的差點眼冒金星。他倆身高體型都差不多,打起架來誰也沒落著好。按散打專業度來說,蘇源邑是接受過正經訓練的,而俞長笙一個野外混混都是抄起刀子干群架,他所有的招數和技巧都是在摸爬滾打中練出來的,出手更狠辣,匪氣。 但再匪氣也架不住一個專業的跆拳道黑帶,他們之間就像拳王和搏擊愛好者的差距,腳下一個走位就能讓戰局扭轉。 蘇源邑抬起腿,用胳膊肘使勁擊打他的脊柱骨。俞長笙不受力,沒幾下就被打的悶哼一聲。他咬著牙生出一股大力,把對方狠狠摜在地上,鐵拳隨即而至。 蘇源邑靈巧的偏頭,躲過他的拳頭,雙腿發力猛蹬,把他從身上踹了下去。然后猛撲而上,掐住了對方的脖子,把俞長笙頂在地面上。 “你他媽再囂張我看看?敢打我的人?!碧K源邑膝蓋壓著他肚子,大手發力發狠,像是要活吞了他。 俞長笙臉部憋得通紅,余光瞥到不遠處的□□,想用手去夠。 “打的就是他,臭條子?!庇衢L笙**一個鯉魚打挺,雙腿絞住了蘇源邑的脖子,把他翻身在地。 cao! 趁著絆住他的間隙,俞長笙伸長胳膊去拿槍。手指馬上就快要接近槍柄的剎那又被拽了回去,他眼睜睜看著黑色的槍被一雙血手撿了起來,接著對準了他的方向。 翁達晞手上都是血,握著的槍柄打著滑,他剛才哭的太久了,眼睛幾乎看不到東西,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剛摸著走過來的時候,腳下就是一把槍,他馬上撿了起來。耳邊的凌亂槍聲阻斷了他辨認的方位,他不知道俞長笙在哪,只能看見虛影在不遠處晃來晃去。 俞長笙發現了他眼睛的異常,眼看著槍口偏離了狙擊范圍,他大笑了起來:“你瞎了?哈哈,你打不到我,你注定就是個廢物?!?/br> 你才是個廢物,翁達晞終于尋著聲指對了方向。他兩只手一齊握住槍柄,神情冷漠的沒有一絲溫度。 “你敢開槍嗎?你的男人就擋在我身前,你開槍??!”他朝他極力挑釁道。 “我他媽慣得你?!碧K源邑忍不了了,抓著他的后頸朝地面哐哐撞去。 很快,血水順著俞長笙的額頭滾下來,流了他一臉。他奮力的搖了搖腦袋,把蘇源邑往槍口的方向推去。 翁達晞不知迎面撞上來的是誰,怕槍走火傷到蘇源邑,他立馬往后縮了縮,然后他就退進了一人懷里。那人圈著他,二話沒說抬起他拿槍的手,貼著他耳邊鼓勵道:“開槍?!?/br> “啪——” 翁達晞食指用力按下了扳機,后座力震的他差點拿不住。 子彈穿透了俞長笙的額頭,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仿佛到死都沒料到,他會真的開槍打中他。身體失去生命力的支撐,疲軟的倒塌下來,重重砸在了地上,激起塵土飛揚。 “真棒!”蘇源邑就著這個姿勢吻了吻他側臉,夸贊道:“神槍手翁小晞?!?/br> 翁達晞喘著粗氣笑了出來,這一槍開的他快脫力了。 他終于想什么,拉著他衣服焦急道:“阿邑,爸爸,快?!?/br> 翁格躺在地上陷入了半休克,他失血過多,血塊堵住了喉腔,儼然出氣多進氣少。蘇源邑撕開他的襯衣,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整個肺部都被擊穿了,形成了血氣胸,得趕緊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