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病房被打掃的異常干凈、整潔，新鋪的被褥連絲皺褶都沒有，房間里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個木質床頭柜，再無其他。和煦的日光從透開的窗戶照進來，一室明媚。

    翁達晞用手撫過床幃，聽著身后人的敘述，目光游離在床頭柜磨破角的地方，最后停在了新刷過的墻壁上，深思不明。

    “住在這間屋子的主人死于半年前，她從十七歲的時候就被送到了這家精神病院療養，直到她發瘋死亡都沒離開過?！毙瘫蹦鲜掷锬弥化B厚厚的病例單，上面是病人所有的治療記錄。

    “十七歲，又是十七歲?！蔽踢_晞指著新刷過的墻壁問：“這里是怎么回事？”

    刑北南說：“我問了這里的醫生，他們說病人精神發狂的時候會在上面亂涂亂畫。后來她去世了，院里重新把墻面抹了一遍，可能是怕，影響下一個入住病人的情緒?！?/br>
    翁達晞拿過他手里的病例，一頁一頁翻看起來。突然，他停住了目光，偏頭問：“這是所有病人的？”

    “昂，我故意問他們要的?！毙瘫蹦涎a充道：“這家私人精神病院接的都是有錢人，客戶選擇他們一是服務好，二是保密性高，醫療條件反倒是其次。從性質上來看，更像個封閉式的療養院?！?/br>
    翁達晞不動聲色的把那一頁翻了過去，問：“你是怎么找到這的？”

    刑北南微微湊近他，低聲道：“我找一個朋友幫的忙，不過這涉及到一些保密協議，所以我不太好透露那個人的名字?！?/br>
    翁達晞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小師弟一如既往的單純，他也學著他的姿勢，微微湊近，跟他頭碰頭道：“那個人叫顧甄，中科院的教授，對嗎？”

    刑北南驚愕的抬頭，“師兄，你連這個都知道？”

    “嗯，我還知道中科院跟這家醫療機構有關系來往，是研究心理課題的取材地?！?/br>
    研究心理課題的專家教授，對各種精神病人都有著無窮的探索欲，他們有著和蘇源邑不同的見解，覺得“瘋人院里住著天才”。那些異于普通常人的大腦都是什么構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黑洞的秘密他們知道多少？是不是真的存在四維空間？

    又或者——

    住在這里的人其實才是普通人，而我們，才是“精神有問題”的人。

    哪天你覺得我瘋了，其實就是你瘋了......看，多么直擊心靈的問題，很有研究的必要。

    刑北南的嘴巴快能塞下一個雞蛋了，翁達晞幫他把腮幫子托了回去。

    “北南，等閏華的案子結案后，你有什么打算？”翁達晞問他。

    刑北南只是臨時調派過來的顧問，等案子一結束，他從哪來還得往哪去。他們兩好歹同校師兄弟一場，翁達晞對這位師弟還是很看好的，尤其知道對方特意奔著自己來的，更存了一份關心。

    刑北南吶吶道：“回公大教書?！彼陨砟芰Σ诲e，名校畢業加上家里有點關系，回國后特聘去了公大，擔任犯罪學系的講師。偶爾會幫著公安局破兩個案子，日子過得中規中矩。

    “你當老師比做警察合適?！蔽踢_晞由衷道。

    刑北南是屬于智商高，性子軟的類型，一線的警察要面對的都是窮兇極惡的罪犯，大學老師卻不需要，每天面對的都是悻悻學子，朝九晚五，那才是正常人該有的生活。

    “可我想像你一樣，抓罪惡的犯人?！毙瘫蹦闲÷暤泥止镜?，他從江洵的嘴里得知了翁達晞的身份，知道他消失的那些年加入了美聯邦。自此，他對翁達晞的崇拜又更上了一層樓，把他標榜成了自己要努力的目標對象。

    翁達晞瞇了下眼睛，反問他：“那你現在在干嘛？”

    刑北南被他問的一愣，張口就道：“查案子抓犯人啊?！?/br>
    “那不就得了?！蔽踢_晞往他腦門彈了一下，“我們不是圣人，只要盡到了自己的本分，無論過程如何，至少真相是由我們決定的，而不是罪犯。我相信不同職業的人都會有一個向往的信念，就好比醫生希望每個人都能健康，這樣他們就不用跟死神搶奪病人。警察希望天底下沒有罪犯，每個人都能和平共處，這樣就不會有無畏的犧牲?！彼⒅瘫蹦?，語調放的很輕：“作為老師，你最大的信念是什么呢？”

    刑北南一字一頓道：“傾囊相授，還人間和平?！?/br>
    翁達晞笑了：“所見略同，我亦如此?！?/br>
    “師兄，謝謝你?！毙瘫蹦媳凰稽c就通，心想，他果然是自己的一盞燈，五年前是，現在依然是。

    翁達晞受不了這種煽情，比起安慰人，他更喜歡損人。

    他裝模作樣的撇開頭，對著新刷的那堵墻說：“她都在這上面畫了什么呢？”

    墻上的痕跡都被抹去了，沒有人能來告訴他答應。

    “師兄，你看這個?！毙瘫蹦蠌牟±龁沃谐?出幾張手繪紙，對翁達晞道：“我總覺得，她畫的東西很奇怪，像是要表達什么，但又凌亂的沒個頭緒?！?/br>
    翁達晞就著他的手看那幾幅潦草的涂鴉，黑白單線條堆砌在一起，沒個章法，連梵高老人家來了都不會承認這是一幅“畫”。

    “我想，可能她在吶喊?！?/br>
    “吶喊？”

    “一個正常人被逼迫成一個精神病，身邊沒有人能相信她說的話，她無法逃離這個地方，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了結自己的生命了吧?！?/br>
    刑北南深深的嘆息了一聲，里面包含了無比的惋惜，“不自由，毋寧死，靳婧也是個可憐人?！?/br>
    翁達晞看了他一眼，說：“把這些都帶回去吧，等蘇主任的dna結果出來，就可以實行抓捕行動了?！?/br>
    “好?！?/br>
    兩人從病房出來后，去了停車場。

    這家私人“療養院”財大氣粗，光表面功夫就足夠吸食有錢人的眼球了。音樂噴泉、鮮花廣場、游樂園等設備應有盡有，很多穿著統一病號服的“病人”在悠閑的玩耍，他們有的面如癡呆，有的在對一棵樹發牢sao，更有夸張豪邁的，在跟幾個醫療人員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邊躲避醫療人員的追殺，嘴里還大喊著：“爸爸，我要跟你做/愛?！?/br>
    刑北南：“.......”

    真讓人大開眼界。

    上車前，翁達晞朝四周掃了眼，總覺得有什么人在盯著自己。但等他回頭，那雙眼睛又消失了。

    他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上了車，和刑北南一起出了醫院。

    車緩緩的行駛在路上，翁達晞面無表情的一心三用。右邊是他師弟刑北南八卦的嘰歪，前面是復雜的路況，后面還有一輛盯梢的車一直在跟著他們。翁達晞目光落在后視鏡上，注意著后面那輛尾隨的黑色轎車，默默記下了車牌號。

    刑北南：“師兄，你跟蘇主任真的是那種關系？這車也是他送給你的？”前一句是他自己的好奇，后面那句他純粹是替江洵問的。

    翁達晞左臂撐在玻璃窗上，右手穩穩的把著方向盤，臉上的表情很正經，說話的語氣也不像假的：“嗯，長期包養關系，一輛車，每個月再給我兩萬塊?！?/br>
    刑北南：“............”

    暫且不論蘇主任的工資有沒有兩萬塊吧，能買的起豪車的應該是不差錢，但有錢也不能玩弄人家感情吧？

    刑北南不太相信的說：“師兄，你莫不是逗我的吧？”

    翁達晞轉頭望了他一眼，說：“知道逗你還問，坐好抓緊了?！辈坏刃瘫蹦嫌兴磻?，他腳下猛踩油門，車身飛快的飆了出去。

    “啊........師兄，你慢點開?！毙瘫蹦贤懊娴膿躏L玻璃快被他嚇死了，他用力的拽著安全帶，大聲叫著。就怕下一秒撞車，或者給他甩出去了，緊張的手心全是汗。

    翁達晞臉色淡定的加速，連坐姿都沒變，嫻熟的避開周遭的車流，在一堆喇叭狂罵聲中把后面盯梢的車甩遠了。

    “cao，有錢了不起啊，拽什么拽，會不會開車?！?/br>
    “就是，沒素質。還是我們大眾好，禮儀守法懂不懂啊?！?/br>
    “尼瑪，那哥們的車技真好，掐著紅燈一秒給飄過去了，6啊，不愧是邁凱倫?！?/br>
    “老公，我也想要那輛車?！?/br>
    “寶貝，那車全球才只有六輛，咱搖不上號的，老公給你買mini吧?！?/br>
    “.......”

    ***

    刑北南腿軟的從車上晃蕩下來，剛走到門口就被江洵一巴掌拍在肩上，他徹底的跪在了地上。

    江洵：“.......”

    翁達晞：“.......”

    “不是，刑顧問你這碰瓷來了？”江洵膽顫心驚的說：“我這月工資還花唄了，可沒錢給你包紅包?！?/br>
    刑北南幽怨的跪坐在地上，氣若神游的說道：“江隊，你扶我一扶，我腿軟?！?/br>
    江洵趕緊把他架了起來，還幫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翁達晞已經率先進了東浦分局的大門，直奔法醫室。

    法醫室常年透著刺骨的寒意和消毒水的味道，翁達晞熟門熟路的走向了蘇源邑的辦公桌，從他便利貼上撕下一張紙，記下了剛才那個車牌號。

    他面色陰沉，便利貼的一角被他捏的卷了起來。

    蘇源邑穿著無菌服，口罩覆面，拿著幾支透明玻璃管在實驗cao作臺上忙活。身后的解剖臺上是剛送過來的一具尸體，還沒來得及做解剖。全身燒的像焦炭一樣，已經瞧不出人樣，黑乎乎一團看著就滲人。即使墻上的抽排風在高速運轉，也揮散不去尸體的腐臭味。

    張曉山把解剖器材推了過來，又在記錄架上寫了幾個數據，抬頭問對面的蘇源邑：“師傅，這個人要怎么解剖??？

    他一個搞痕檢的是無處下手了，還是第一次碰上燒成這樣的尸體。

    蘇源邑的聲音從口罩后面傳了出來，嚇唬他道：“等會煮了?！?/br>
    張曉山：“........”

    他想出去吐一會兒再進來。

    可能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禱告，他師母，不，翁達晞來了。他非常有眼色的先退了出去，給兩人一尸留下獨處的空間。

    翁達晞剛進來就對上了解剖臺上的大兄弟，面不改色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問：“你要加班？”

    蘇源邑慫了慫肩，“顯而易見?！?/br>
    “dna對比結果要多久？”

    蘇源邑抬頭朝墻上的掛鐘看了眼，說：“4個小時28分?！?/br>
    “好極了，那我先走了?！蔽踢_晞轉身就要走，多呆一刻他都要吐了。

    蘇源邑輕笑出聲，“讓你進來不帶口罩，現在知道跑了?！?/br>
    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解剖室，翁達晞不忘轉頭叮囑他：“你記得回家洗三遍澡，否則不準上床?！?/br>
    “好的，寶貝?！?/br>
    張曉山埋在辦公桌上當透明人，暗搓搓的笑他師傅原來是個妻管嚴。

    翁達晞把剛才那張便利貼給了他，也沒避諱張曉山，直接道：“幫我查一下這個車牌號，我想知道他是誰?！?/br>
    蘇源邑眉頭蹙了起來，“哪來的？”

    “我和北南從那家精神病院出來后就被盯上了，就是這輛車，被我甩開了?！?/br>
    “會是什么人？”兩人對視，都從彼此的目光中讀出些什么。

    “不管他是誰，我都要把他揪出來?！?/br>
    蘇源邑不放心道：“你不準單獨行動，我叫兩個人跟著你吧，安全一點?！?/br>
    “不用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既然是奔著我來的，躲也沒有用?！蔽踢_晞壓根兒就不怕，他看了下手表，說：“你好好上班，4個小時后我會過來拿報告，希望一切如我所想?！?/br>
    “你上哪去？”

    “找李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