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死亡
華城的冬比不上北方的冷冽,帶著特有的南方濕冷侵入骨髓。門外,厚厚的云層遮住了暖日的陽光,暗沉的天氣給人蒙上了一層陰霾。蕭瑟的枝條矗立在寒風中,孤傲的迎接著來年的春天。 即使室內的空調暖風已經開到最高,也擋不住瑟瑟的冷意直鉆心脾。 張副局胖墩墩的身軀晃蕩在會議室門口,惴惴不安的豎著耳朵朝門里偷聽。但厚實的門板擋住了里面的聲源,讓人半點窺探不得。 今日的案情會李湛撇開他獨自進行,參會的人員不僅有市局刑偵隊的幾位骨干,還有東浦分局的若干人。按理來說,這種級別的會議副局長理應在場,但局長發了話,10.12案交由李湛全權處理,他擁有一切指揮權。 李湛用保密安全性委婉的回絕了張副局的參會提議,這讓他心里無端起了猜疑,加上行政科的小眼鏡這兩天沒來上班,張副局有點著急上火了。 他又向會議室的門縫里張望了一眼,抓著手機回了辦公室。 會議室沒開燈,墻上的投影儀正在播放一段監控視頻。長桌兩側坐滿了警員,投影儀的燈光打在他們臉上,個個神色肅然。 翁達晞坐在右側第一個位置,他雙手搭成塔狀,兩根食指并攏放在唇部,很像是在比“噓”字。他的視線并沒有放在視頻上,而是看著對面的李湛,目光幽深。 半餉,他微微側頭,露出耳朵上戴著的黑色耳機,嘴角扯起一抹得逞的笑意。他朝耳機點了點,李湛下巴輕輕動了動。 在所有人沒注意的同時,兩人交換了了然的眼神,耳機里傳來張副局長壓著嗓子的聲音。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們走漏了什么消息?” “我不要聽,早跟你們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們拿我的話當放屁是吧????” “他們正在開會,很可能是查到了些什么?!?/br> 張副局大掌扣著皮椅后背,指關節用力的捏著掌心之物,他的心情很不美妙。他不知道的是,壘放卷宗的柜子深處,放著一枚小小的竊聽裝置,他的話悉數被偷聽了個正著。 他又說了幾句,匆匆掛斷電話。眉間的皺褶加深了幾道,顯得他的臉色更加猙獰陰郁。 窗外暮色沉沉,市局波詭云涌。一場腥風血雨,正在趕來的路上。 *** 視頻畫面停在了一張女子的臉部特寫上,翁達晞終于轉頭正視。 燈光被全部打開,會議室里瞬間燈火通明。李湛站了起來,走向會議長桌盡頭,指著身后畫面上的女子,清了清煙嗓道:“唐郁,原名云念棠,東陽市千祥鎮人士。家中有一位六十多歲的老母徐小鳳和剛滿二十歲的弟弟云念海。她父母在她十七歲那年發生車禍,開著電瓶車出門的時候被一輛大貨車裹進了車底,她父親云軼當場死亡,唐小鳳自此落了癱瘓?!?/br> “家庭遭遇重變,云念棠被迫輟學,開始走向社會打零工。十七歲尚未滿法定工作年齡,還是個童工的她把目光放在了東陽市最繁華的小鎮上——橫甸影視城?!?/br> 橫甸,國家5a級景點,建有十四個大型景區和影視拍攝基地。每年不低于兩百多個攝制組會光臨此地,偌大的產業鏈和需求養活了周邊數十萬人。有“造夢基地”、“群星薈萃”的美稱,云集在此處的群演多達十幾萬人。這些人每天都幻想著導演能哪天抽中自己,從此麻雀變鳳凰,成為下一個影帝影后。 李湛的聲音徐徐緩慢,像fm頻道里的朗讀者,“很快,她就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幫一個十八線開外的小明星當助理。每天干著端茶倒水的活,微薄的收入只夠交弟弟的學費,連填飽肚子都困難。當地政府不忍姐弟倆可憐的遭遇,幫他們辦了“特困”,才解了燃眉之急?!?/br> “徐小鳳的病情持續惡化,云念棠為了籌錢給她治病,輾轉在橫甸各個角落,身兼數職,什么賺錢她就干什么。從小助理到群演,從群演到金牌經紀人。她憑借自身的努力從陰溝里爬了出來?!?/br> 一個小姑娘,在泥漿里摸爬滾打數年,好容易熬出頭了,弟弟也考上了名牌大學,為什么要去自殺? 還有,她為什么要連名帶姓改成唐郁?這讓專案組的人摸不著頭腦。 有人問:“她為什么要跳樓?她和翁旭到底是什么關系?” “這種常年混跡在娛樂圈的人什么沒見過,跟富二代睡一晚就要跳樓,內心該有多脆弱?” “哎,話不能這么說,小地方出來的女孩子都比較保守。說不定人家對貞潔看的比命還重呢......” 那位警員話音一落,十幾簇視線就飄到翁達晞身上。這位翁教授可是翁旭的哥哥,明目張膽在人前討論他弟弟真的好嗎? 翁達晞自動屏蔽這些人的打量猜忌好奇,像座冰雕一動不動。 翁家在華城的影響力頗大,所謂樹大招風肯定惹人妒忌。但翁少爺強/jian殺人這種手段未免不太光彩,誰會干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事?死的又不是大明星,只是個經紀人。 “據排查,唐郁并沒有交往的男朋友,私生活明朗簡單。至于她和翁旭是什么關系,監控錄像已經告訴了我們?!崩钫坑职岩曨l重播了一遍,無聲的畫面里是唐郁走在酒店走廊的身影,她身上披著一件薄款長大衣,里面一襲水紅長裙拖曳至腳踝,她一步一個腳印走的很慢,臉上的坦然清晰深刻,怎么看都有種詭異感。 她掏出翁旭留給靳婧的房卡,唰開了房間門,畫面被定格,刷卡的手上——戴著透明手套。 啃絕味鴨脖的那種。 李湛的副手那天聽過翁旭的審訊,他疑惑的問道:“翁旭的證詞里明確有提到,那晚進他房間的人是靳婧,怎么換成了唐郁?”翁少爺又沒瞎,大變活人還能認不出來? 眾人開始議論起來,視頻為證,翁旭難道說謊了? 李湛示意眾人安靜,轉頭對著東浦分局的人說:“這點,就要請東浦分局法醫科的蘇主任來為我們解答了?!?/br> 蘇源邑作為從頭到腳參與其中的法醫,像個座上賓一樣被請了過來。他的名聲在圈里是出了名的“快刀”,憑他的能力來市局都不為過,可他偏偏喜歡窩在分局,當個快樂的養老戶。 李湛一心想把他挖過來,得知他的“真實”身份后,感覺挖不起...... 蘇源邑彬彬有禮的站了起來,朝眾人略點了下頭,磁性的嗓音響起:“唐郁的解剖結果沒有問題,尸體表面沒有侵略性外傷,說明她跳下來的時候不是人為cao作,而是自愿行為。但我們從她陰/道里提取到的精/液樣本,卻有問題?!?/br> “什么問題?” “翁旭服用了lsd——麥角二乙酰胺,又名致/幻/劑。這種藥無色無味,通過口服進入人體,能造成使用者412小時的感官、記憶和自我意識的強化催眠。意識最模糊的時候,認錯人是很正常的?!碧K源邑繼續說:“在初次提審翁旭的時候,他矢口否認自己沒有嗑過藥,這說明,他喝下lsd的時候,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被人蓄意為之?!?/br> 空調風從頭頂吹過來,明明溫暖如春,卻讓人頭皮發麻。 李湛說:“他參加殺青宴的聚會上,喝了不少酒。會不會是那個時候被人趁亂下了藥?” 殺青宴人多眼雜,喝一杯摻了東西的酒,根本無處可查。而且已經過去那么久了,這不是要了老命? 十幾號人一籌莫展,恨不得把翁旭拖出來掐死,讓他亂喝東西,浪費警力。 刑北南看了一眼翁達晞的方向,見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斗膽說了一句自己的猜測:“我覺得還有一種可能?!?/br> 他一說話,眾人都安靜下來,問:“什么可能?” 刑北南又望了一眼那個人,翁達晞朝他笑了笑,鼓勵的意思明顯。 得了師兄的肯定,刑北南清亮的話音不急不緩的響起,“翁旭離開殺青宴的時候,出去了一趟。是去對面的藥房買了感冒藥回來,然后才進了靳婧的房間。這一來一回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他不可能察覺不到。但是你們看,他最后從靳婧房間退出來的時候,意識非常清醒,走路都不打飄,還去服務臺又領了張新卡?!?/br> “所以我覺得,他有可能是呆在靳婧的房間里時,喝下了帶有lsd的液體。等回了房間后藥效啟動,唐郁趁機進了他的房間?!?/br> 在暗沉的燈光環境下,更容易做出錯誤的判斷,這是翁達晞之前開會的時候說過的,現在,恰恰印證了這個觀點。 這就說的通了,翁旭一口咬定跟他翻云覆雨的人是靳婧,因為他磕了藥,意識不清醒,從而認錯了人。 眾人都覺得他這個猜測能成立,但依據呢?靳婧給他下藥的目的是什么?唐郁去他房間自殺的目的又是什么? 所有問題堆砌在一起,顯得疑云重重。 翁達晞摘下耳機,放在了桌上。他拿過投影儀的遙控器,翻出一張轉賬記錄。 有人問:“這又是什么?” “唐郁的買命錢?!蔽踢_晞淡淡的開口道:“這是她死前轉給她弟弟云念海的最后一筆匯款記錄,兩百萬整?!?/br> 兩百萬,買一條如花似玉的命,該說輕賤了,還是命有所值? 唐郁的轉賬走的不是自己的賬戶,而是用一個其他人名字匯的款。如果不是翁達晞把云念海帶回家,這條線索不會被扒拉出來。 “唐郁是為了兩百萬才自殺的?”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是□□,意義又不一樣了。 翁達晞回答道:“她是自殺,可不是為了兩百萬。死得其所的定義在于當事人怎么想,如果死后能給家人留一筆巨額的財產,也算“死得其所”?!?/br> “她知道自己是去送死的,可是你們看,她很坦然,甚至可以說是快樂,她在享受最后一夜的放縱,直到身體和靈魂的解脫?!蔽踢_晞語調輕柔,盯著唐郁的臉,像是能穿透她的內心,“人類所能理解的生命是被時間囚禁的,死亡卻與活著相反。有些人,覺得死亡才是永恒的歸宿,活著只不過是短暫的過程,過程的好壞、悲歡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打破時間的囚籠,奔向未知的死亡?!?/br> “死亡,意味著超脫。這也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自殺者,用來結束生命的動機和借口?!?/br> 翁達晞轉向眾人,視線從每個人的臉上劃過,停在了蘇源邑身上。 眾目睽睽之下,他朝對方眨了下眼睛。 眾人:“.........” 不是,翁教授剛才盯著蘇主任看是什么意思?還有那個眼神...... 蘇主任坐姿端正,隔著長桌眼觀鼻鼻觀心,他不動聲色的捂起微翹的嘴角,對著那人寵溺的瞪了一眼。 坐他身邊的江洵麻木的看著他倆隔著眾人眉目傳情,辣眼睛的搖了搖頭。 家門不幸啊...... 他潔白如玉的翁達晞,就被這只豬給拱了。 “江隊長,我讓你找的相機,你找到了嗎?”翁達晞沒放過江洵臉上的嫌棄,找茬的把他提了出來。 無端被波及的江洵郁悶的說道:“達晞,上次你讓我去扒人家墳墓,這次你又讓我去扒人家骨灰盒,下次你能給我安排點正常的活嗎?我不想走在路上天打雷劈啊......” 他話音剛落,會議室里就爆發出震天的狂笑聲。 自此,霹靂江又多了一個外號—— 江.霹靂盜墓賊.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