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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親(17)

    十七2020年7月15日后腦勺的頭發大概過了倆月才長了出來。

    我走在初秋的連綿雨天里,老感覺腦袋涼颼颼的,像是給人撬了條縫。

    一九九八年的秋風裹挾著雨水肆無忌憚地往里灌,直到今天我都能在記憶中嗅到一股土腥味。

    那個下午我坐在涼亭里看母親給花花草草打藥。

    她讓我洗把臉換身衣服快回學校去。

    我佯裝沒聽見。

    陽光散漫,在院子里灑出梧桐的斑駁陰影。

    母親背著藥桶,小臂輕舉,噴頭所到之處不時揚起五色水霧。

    我這才發現即便毒液也會發生光的散射,真是不可思議。

    終于母親回過頭來,沉著臉說:“又不聽話不是?”

    我頓時一陣惶恐,趕忙起身。

    正猶豫著說點什么,奶奶走了進來。

    幾天不見,她還是老樣子。

    城市生活并沒有使她老人家發生諸如面色紅潤之類的生理變化。

    一進門她就嘆了口氣,像戲臺上的所有嘆息一樣,夸張而悲愴。

    然后她叫了聲林林,就遞過來一個大包裝袋。

    印象中很沉,我險些沒拿住。

    里面是些在九十年代還能稱之為營養品的東西,麥乳精啦、油茶啦、豆奶粉啦,此外還有幾塊散裝甜點,甚至有兩罐健力寶。

    她笑著說:“看你老姨,臨走非要讓給家里捎點東西,咋說都不行?!?/br>
    說這話時,她身子對著我,臉卻朝向母親。

    母親停下來,問奶奶啥時候回來的。

    后者搓搓手,說:“也是剛到,秀琴開車給送回來的。主要是你爸不爭氣,不然真不該麻煩人家?!?/br>
    她扭頭看著我,頓了頓:“你秀琴老姨還得上班,專門請假多不好?!?/br>
    我不知該說什么,只能點頭傻笑。

    母親則哦了聲,往院子西側走兩步又停下來:“媽,營養品還是拿回去,你跟爸留著慢慢吃。別讓林林給糟蹋了?!?/br>
    “啥話說的,”

    奶奶似是有些生氣,嘴巴大張,笑容卻在張嘴的一瞬間蔓延開來,“那院還有,這是專門給林林拾掇的?!?/br>
    母親就不再說話,隨著吱嘎吱嘎響,粉紅罩衣的帶子在腰間來回晃動。

    奶奶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問母親用的啥藥,又說這小毛桃都幾年了還是這逑樣。

    母親一一作答,動作卻沒有任何停頓。

    “你快洗洗去,一會兒媽整完了也得到學校一趟?!?/br>
    好一陣,母親的聲音裹在絢爛的水霧里飄散而來。

    氯苯酚的氣味過于濃烈,我簡直有些頭昏腦脹。

    “看看你,看看你,”

    奶奶跳過來,扯住我的衣領,“咋整的,在地里打滾了?還是跟誰打架了?”

    我嗯了聲,也不知自己是打滾了還是打架了。

    放下包裝袋,我起身走向洗澡間。

    關上門的一剎那,奶奶說:“實際上豆地也不用打藥,這都快收秋了,打了也沒多大用?!?/br>
    嘆口氣,她又笑了笑:“我趕著回來還心說到地里薅薅草呢?!?/br>
    我盯著鏡子瞧了半晌,卻沒能聽見母親的聲音。

    倒是幾只麻雀在后窗嘰嘰喳喳,我一個轉身,它們就消失不見。

    ********************接下來是個久違的大周末。

    下午一放學我們就賴在cao場上殺了個昏天暗地。

    回家時還真有點天昏地暗,我騎得飛快,結果在胡同口被奶奶揪了下來。

    她說:“老天爺,這大晚上的你不能悠著點!”

    完了奶奶囑咐我過會兒到她院里一趟,“有好吃的”。

    扎下自行車我就竄了過去。

    誰知奶奶只是摸出來倆石榴,讓我第二天中午上她這兒吃飯。

    “別忘給你媽說,”

    也許是奶奶太老,明亮的燈光下屋里顯得光滑而冷清,“中秋節沒趕上趟,那咱也得補上。不能和平不在咱就不過吧?!?/br>
    其實這些事也不過是給我增加點飯桌上的話頭。

    我故作冷澹地說了出來,結果母親更是冷?!踔翛]有任何表示。

    一時喝粥的聲音過于響亮,像是什么妖怪在吸人j8學。

    可是除了埋頭喝粥,我又能做點什么呢。

    有時多夾幾次菜,我都會覺得自己動作不夠自然。

    突然,母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說:“你飲牛呢?!?/br>
    我抬起頭說:“???”

    母親給我掇兩筷子回鍋rou,幽幽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媽虐待你?!?/br>
    我想笑笑,又覺得這時候笑會顯得很傻逼,只好又埋下了頭。

    母親敲敲桌子,說:“嘿,抬起頭?!?/br>
    于是我就抬起了頭。

    她柔聲問我啥時候拆線。

    我說快了,過兩天。

    她怪我真是膽大,帶著傷也敢打球。

    我終于笑了笑。

    “笑個屁,”

    母親板起臉,聲音卻酥脆得如同盤子里的油餅,“好利索了趕緊洗個頭,吃個飯都臭烘烘的?!?/br>
    周日一大早母親就出門買菜了,盡管奶奶說今年她來辦。

    午飯最忙活的恐怕還是母親,奶奶在一旁苦笑道:“年齡不饒人啊,還是你媽手腳快?!?/br>
    四葷三素一湯,母親說先吃著,呆會兒再做個紅果湯。

    經奶奶特許,爺爺得以倒了兩盅酒。

    他激動得直掉哈喇子,反復指著我的腦袋含混不清地說:“林林可不能喝啊?!?/br>
    奶奶連說了幾次“知道”,他老人家才閉上了嘴。

    飯桌上理所當然會談到莊稼。

    奶奶倒是看開了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啥法子”。

    母親笑笑,也沒說什么。

    我和爺爺則是埋頭苦干——這幾乎是我倆在飯桌上的經典形象。

    而在我記憶中,奶奶永遠是第一噴手。

    很快,她開始講述自己一周多的城市生活。

    她說她表姨別看有錢,過得也不好,年齡還沒她大,整天坐在輪椅上,啥都要人伺候。

    她說咱是苦了點,至少還能下地勞動,她表姨就是懶才得了糖尿病。

    后來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樂得直拍大腿:“你秀琴老姨還真是厲害,把那啥文遠管得叫一個狠。說往東,啊,他就不敢往西。見過怕老婆的,還真沒見過這么怕老婆的?!?/br>
    最后,她總結道:“城里生活真不是人過的,那么些人擠到一個樓里面,干點啥能方便咯?”

    奶奶這么說,我倒是一愣,因為上次在電話里她都沒忘說道城里怎么怎么好,秀琴在文化局工作多么多么氣派。

    她甚至教導我要長點出息,“向你老姨學習,將來做個大官”。

    母親去廚房煲湯時,她老人家嘆口氣,終于原形畢露:“當年你爸要是呆在城里不回來,也不會有現在這茬了?!?/br>
    這么說著她老臉一皺,果然——眼淚就滾了下來。

    這頓飯吃到了兩點多。

    打奶奶院歸來時,太陽昏黃,陰風陣陣,老天爺像被煳了一口濃痰。

    空氣里又開始季節性地彌漫一種辛辣的濕氣。

    我一屁股坐到涼亭里,正琢磨著上哪兒找點樂子,陸宏峰便出現在視野中。

    這棵蔫豆芽一股腦提來了八斤月餅。

    雖然知道不應該,我還是一陣驚訝。

    因為姨表間根本不興這套,何況中秋節早他媽過去了。

    我故作老成地問他這是干啥,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送他到門口時,我問:“你一個人來的?”

    他先是點頭,后是搖頭,最后揉揉眼說他爸在誰誰誰家看人打牌。

    我立馬打了個飽嗝,好像這才發現自己吃撐了。

    我問他:“你爸咋不來?”

    他吸熘吸熘鼻子,擰擰腳,再茫然地看我一眼,就算回答過了。

    ********************看著這個腦子里缺了半根弦,天塌下來壓不出個響屁的表弟,想從他嘴里問出陸永平的確切消息來,那是很費勁的事情,看他鼻涕嗦熘個不停,我也是無可奈何,十一二歲的男孩,也不知道把自己收拾整潔點的邋遢樣子,以張鳳堂一嗓子炸開半條街的脾氣,我就更不信陸永平和我嘀咕的那些,再怎么溺愛,也沒女人愿意和一個大鼻涕蟲親熱不是。

    “我送送你吧”

    出于禮貌,我說了個自己都很不情愿的建議,瞬間讓我想起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來,中國的旁支親疏,更像是一種投資和交易。

    陸宏鋒抬頭茫然的看了我一眼,都感覺不到他眼神的聚焦在何處,我都懷疑他看的是我身后,心里也些發毛,很想一腳踢死他,不要這個表弟算了。

    “啊”

    等了半響,陸宏豐反射弧很慢的張嘴啊了一句,算是回應了我的客套,或許是回氣中憋了太多的氣,閉嘴就從鼻孔里悶出了一個油光熠熠的泡,在空氣中顫顫巍巍的反射著五彩斑斕的光。

    如我所料想的那樣,他那個滲人的泡泡,沒在空氣中堅持多久就炸了開來,往后退了一步的我感覺還是不保險,又往后退了些許。

    陸宏豐轉著袖子就勢一擦,又扭著腦袋往門外看了看,好像在瞧誰,挪動腳就往外走,看這反應,我心里一緊,莫不是陸永平就在外面吧。

    我像個腦缺的電視劇特工,緊跟著陸宏豐的身后出了村,那個樣子不像是送他,更像是國民黨對懷疑對象的監視,有個風吹草動就解決掉目標的警覺。

    陸宏豐走在前頭,我跟在后面也沒吱聲,漸漸的他就身形打擺,走路帶風,往前一蹭一蹭的,那種少年的好動朝氣,終于回到了陸宏豐的身子里,可能只要不和他厲問怯答,就能看到他的活力吧。

    走在前面陸宏豐偶爾蹦跳一下,我卻跟得有些煩躁了,來到平遙壩上,想來陸永平最有可能和母親糾纏的地方,是我家豬場的院里,母親那樣愛惜名聲的女人,是不會和陸永平青天白日的在外拉拉扯扯的,對走在前面的陸宏豐叫了一聲;“小豐,我就送你到這吧”

    好像才想起身后有個人,一下頓住了腳步,歪著身子轉過來看著我,那懦糯可微,如被大雨刷趴歪蔥般的站姿,好像硬氣點別人會吃了他似的,讓心情抑郁的人瞧見了,也確實不怎么討喜,怪不得張鳳堂看他這個唯一的兒子,總滋滋的冒邪火。

    仰天對著似被流氓調戲了,整個稀薄的云煙都是一片霞紅的老天爺吐了個泡泡,再看他時,才等來他歪了歪身子,點了點頭,依然閉著嘴,呆呆的看著我。

    也不知是我對他爸陸永平有怨恨,還是對他們一家人有執見,我心里覺得跟在他身后這么會,簡直是造孽。

    太陽像被人砍斷了牽扯它的線,眼看著就要墜下山頭,山嵴擋上了它睜了一天紅燦燦的眼,月亮姑娘在天的另一半,微朦朦的亮出半張銀盆,看著它最后不甘的垂死掙扎。

    按道理說,這都快中秋,不該如此燥熱的,可依然熱得我濁汗淋漓。

    兜兜繞繞的,來到毗山獨戶的豬場外圍,遠處的山嵴已經化成巨大的陰暗巨獸,向著大地威勐的壓來,好像也壓進了我的心里。

    我是迷茫的,也是痛恨在胸的,我現在已經沒了當初那股理直氣壯,自從我凌辱了母親的自尊后。

    可我的腳還是奮勇的往前邁著,拖著我孤獨且怯懦的身體,像老土電視劇里的革命英烈,如他們即將要奔赴刑場,凄厲而又截然。

    對于母親是否對婚姻不忠,對家庭有愧,這都是父親該管教和在意的事,可我卻懸然在心,可能比那個還在獄里翹首以盼外面明媚的父親還要急切。

    豬場邊上桔子樹還是那么綠油油的,并沒有因秋風的冷意而減失生機,金燦燦的秋收碩果,早早的就被貪得無厭的主人,奪下拿去城區販賣了,沒有機會再迎臨我的面前,炫耀它們的豐功偉績了。

    而以前那在我記憶里深刻著,如尖戈利劍的一片金黃麥田,也不見了蹤跡,讓我感覺有點物是人非,突然間就多愁善感了。

    人們總是貪婪的,總想得到收獲無數次的喜悅,大地被翻梨得破敗不堪,丘壑林立,黑悠悠的沃土上,重新種上了焉瘦不一的油菜,彷佛這一片忘記了秋意風冷,如一塊綠色的錦緞,把豬場單獨的裝點了起來。

    無人打理的鐵門,銹跡斑斑得如一張深褶縱橫的臉,茫然又冷漠的面對著我。

    它是虛掩著的,看起來不怎么盡責。

    里面有人,以前在這間廢棄的場地里,母親和陸永平yin糜不堪的畫面從我眼前閃過,腦子瞬間就有些漲,心里有些悶,沒怎么好利索的后腦勺,開始一跳一跳的痛了,像有誰在勾拽著里面敏感的神經線,讓我忿惱激動。

    剛想伸手去推門,我又怯了,即使成人參加工作后,每每想起那復雜的思緒,依然是苦味翻涌。

    我已不知道拿什么立場去窺視了,而母親如果意外的撞見我時,又以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我這個兒子,總不能說叫母親回家吃飯吧?誰會信呢,可我真的很想從那種無力感中解脫出來,而阻止,或是阻擾母親再被陸永平侵犯,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太陽遠遠比我想象的要懶惰,像個下坡驢,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山隘的那邊,而月亮又羞得像個小姑娘,被我這恬不知恥的行徑臊得躲進了云里,一時半會肯定不會好奇的探出她皎潔臉來,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怯手躡腳的輕輕一推,鐵門‘吱喇’做響,像有人拿著兩塊銹漬牢合的鐵,生生在我耳邊擦擰,或許是我心虛吧,那聲音刺耳得鬧心。

    黃昏的田間林腹,連只鳥的鶯鳴都沒有,以往它們可是不知疲憊,總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如今卻像所有擁有好奇心的生物那樣,沉默的靜待我的舉止行移,讓我感覺這荒郊野外就我一個鮮活的生命。

    人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奇本能,對于我來說,這也算不上好奇吧,心里有懼怕,可又有恨意,至于恨誰,那我只能選擇陸永平了。

    看了看墻角那胳膊粗的樹,顯然沒我竄的快,在住院的時候,我的體重增加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承受住我的體格,再加上天以灰蒙蒙的,不好找落腳點,我不能再受傷了。

    有些不甘心的彎腰趴在門縫上往里看,我就像一只被主人趕出家門的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真叫一個失意黯然,我突然覺得我好生可憐。

    我想借著月亮微柔的光,看到更深更里面,好似她都誠心要戲弄我,除了細細的幾摞光絲,給屋里空曠的余地鍍了一層銀灰色,增添了更多的神秘朦朧,沒給我更多的指引。

    我的情緒更急躁了,心里也開始痛,緊跟著頭部受傷的肌rou跳動得更激烈,空窒的氣息悶得我大汗淋漓,我真的想大喊一聲媽,張嘴了幾次,可又生生的憋了回去。

    村里的烈婦都開始呼兒喚女了,我心里也打起了鼓。

    正當我準備站起身,推門進去的時候,從里面竄出了一個窈窕的身影,可能是飄出來的,也可能是跑出來的,一前一后的從黑咕隆咚的門里,勐的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有點像老電視劇里,鬧鬼的場景,要不是有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還真的能把人嚇到。

    跟在女人身后的是不是陸永平我看不清楚,但前面的女人是母親無疑,她那對標志性的馬尾辮,對我來說,簡直太熱悉不過了。

    “鳳蘭,你先等等”

    這一出聲,我就確定跟在母親后面出來的是陸永平無疑了,他的聲音有些硬,有些急,還有種父親每次犯錯,在母親面前那種后悔的哽咽。

    在鄉里令間,如蓋世太保的陸永平身上,在別的地方是很難看到的。

    怕迎面被撞個正著,如嚇驚了的兔子,一下就跑到了西側的墻角,轉身又鬼鬼祟祟的探出了腦袋,里面發生了什么我無從得知,當我再看到兩人的身影時,陸永平已經緊緊的抓住了母親的右手,不放她離開。

    或許是院里的空間太小,月亮的皎潔銀色,沒法鋪展出足夠的余輝照亮周遭的事物,來到外面,我才有余力,仔細打量起母親的著裝來。

    母親上身穿的格子衫整整齊齊,黑白相間區分得簡單明了,下身黑色的西褲,長袖間襯衫的衣角,扎在褲腰里結結實實的,正當我想看得更真切時,像一下子霧氣氤氳起來,視線反而更模煳了,只能捕捉到大致的身影。

    “陸永平,你給我放開”

    母親推掐著陸永平緊握的鐵爪,她的語氣很嚴厲,和她平時上課,嚴肅的訓斥不聽話的學生那樣,這讓我有些欣喜,可陸永平比她的學生還頑強,并沒有因母親的堅硬而妥協。

    夜色朦朦朧朧,在我眼前隔上了一層水汽彌漫的薄紗。

    我看不清陸永平的表情,但從他那死死不撒手的堅持來看,聽了母親狠倔的話,應該也是無法平靜的吧。

    他那如鯰魚的八字胡一定在抽搐,鼻孔一定粗氣圓睜,說不定還有幾根漏剪的鼻毛,也張牙舞爪的探出頭來,那是怎么一副可笑的樣子呢。

    “你也不能太絕情了吧,說斷就斷了”

    陸永平的聲音有些更硬了,想遠山孤嗷的狼,前聲有些尖,有些急,越到后面越低,越緩,帶著更多落寞的情緒。

    幽幽暗暗的朦朧中,母親又是一次推搡,陸永平瘦弱的身板,顛著那和他體型不相稱的大肚腩,跟進著顫了顫。

    兩人離得極盡極盡,好像攪在了一起,又像本就是一團。

    我的心又開始發悶了。

    母親沉默著沒有說話,可難不住陸永平不要臉的貼了上去,親沒親嘴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四下空寂無聲,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夢里看著紙卷后無言的皮影戲,讓人緊跟著浮想,猜測,緊張。

    墻角的我和對面的他們,彷佛是一道被外力拉扯得無限長的線,長到聽不清響動,看不清動作,讓人覺得那是混沌中永恒。

    陸永平總是那么善于摸弄人心,總那么油腔滑調,只聽母親‘噗呲’一聲嬌笑,帶著親昵,帶著羞嬌,像動情的少女,又像蒙蒙細雨下羞羞做態的情愫。

    我心里勐的一疼,我和母親的距離彷佛被隔離得更遠了,都開始陌生。

    勐的往褲兜上一摸,特意想宰了陸永平的彈簧刀沒帶在身上,我只能緊咬著咬,眼睛睜得如碩大的銅錢,可我依然看不清他們具體的模樣。

    “難不成,繼續給你睡”

    母親的聲音軟軟的,帶著甜絲絲的氣息,這讓他們看來格外的像粘了黑芝麻,熱乎乎黏在一起的糯米糕,膩得我喉嚨發癢,鼻子發酸。

    我突然想起某是某刻,陸永平毛茸茸的兩條黑腿,立在母親白皙潤雪的兩腿之間,送腰收胯,那猙獰的器物插在母親殷紅的唇rou里,攪得嫩芽翻轉,汁液滿溢時說的那個詞,sao貨,一瞬間,我像悶在蒸籠里的包子,空氣都燥熱得粘稠。

    陸永平呵呵的笑了笑,奇怪的是,他順勢想摟母親的腰,確‘啪’的一聲被母親扇開的樣子我看得真切,或許是頭腦發熱,氣j8學翻涌使眼睛更能捕捉到微小的光,又或許是聽見響聲,我腦海里自動構成的情形。

    兩人的身影彷佛遠離了些,也許本來就那個距離,只是飄在眼前的微霧,錯折了畫面而已。

    “哥雖然在你眼里,壓根就是個下三濫的粗人,可讓女人快樂的技巧,那也是能稱道的,你別說和哥做,就哥一個人舒服,你沒欲仙欲死過”

    也不知道先去兩人嘀咕細語說了什么,陸永平沒了剛才那股子祈狗的孱懦,變得洋洋得意起來,他輕挑的心弦,總那么不經撥弄,似那被微風一撫,就沙聲飄擺的紅桐葉。

    現有傳承的中華文明,都是在儒家這坐殘破不堪的腐木根基上延展的,欲這個詞就那么鬼祟般的被我識知了,課本里,以至于老師都不曾講過,帶有情色曖昧的東西,總那么遮遮掩掩,古代的士大夫為了更好的玩弄幼女,想法齷齪的發明了任意車,為了享受zuoai時的處女緊縮感覺,變態的要去女人都去纏足,卻批判性的壓制能說明這些,印在紙上的字。

    我不知道欲仙欲死是什么,但看陸永平特意拿出來夸耀的樣子,一定是很高的境界和能力,而看母親啐嘴跺腳的嬌臊,一定是讓女人難以啟齒,卻又妙趣橫生的滋味,我彷佛又有些懂了,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就如同母親總說打死我,可我依然在她嚴厲的愛里,成長成了這副倔強的鳥樣。

    女人是水,男人是鋼,雖然斬不斷水,可水也沒鋼的堅韌。

    兩人又扭扯了一會,掙不脫的母親就開始煩躁了,冷著聲說;“陸永平,再這樣,別怪我不給你臉”

    母親的突然翻臉,讓我知道了什么叫變幻莫測,讓陸永平也始料未及,像上了岸的鯰魚,努力的張了張嘴,嗓子如同被人捏住了一樣,震了半響也沒說出完整的話來,空氣像鋪天蓋地的粘稠漿煳,捂得大家都悶熱難當。

    那一刻,我很想陸永平能說點什么,他梗著脖子支吾了半天,我很怕他被憋死,雖然我很想他在我眼前消失,但我也快窒息得暈過去了,幸好陸永平并不脆弱。

    動了情的人,都是如此懦弱吧,他的聲音又硬了;“鳳蘭,哥在你心里,就如此的沒分量”

    母親嘆息了一聲,帶著無限的復雜于惆悵,別過了臉,平澹的說了句;“小林在家等我,而我想做個好母親”********************既使陸永平再如何的不甘,母親依然決絕的轉身走了,而母親走前回答陸永平的話,讓我的眼眶無比的濕潤,陸永平無望的蹲在門口,摸出一只煙,云霧繚繞的抽了起來。

    在母親熱悉的背影越行越遠后,我才從墻角走了出來,不知道陸永平是否早就察覺到了我的到來,對于我的出現,他表現得波瀾不驚,還向我揚了揚煙盒,消悶的問;“來一根?”

    到如今我都沒完全的讀懂母親,她比那晚的大霧還要朦朧不清,我想我是要抽上一根,和陸永平短暫的站在一個水平線上,和平共處一只煙的時間。

    陸永平勐的抽了一口,又重重的嘆了口氣,這讓我不得不轉過臉去,仔細的看了一眼,他的臉有些黑,比以往更黑,有點像剛刮過的鍋底,我勐的覺得他有點可憐,其實更可憐卑微的是我吧。

    沒有以往我一見了陸永平就生惡的反應,氣氛有些狗j8學和怪異,兩人可憐兮兮的看了對方幾秒,他鼻孔里真的伸出了幾根鼻毛,很扎眼的暴露在那里,讓我有種想給他拔掉的沖動,剛還滿腹悲暢的心,又開始煩躁了,我真的是無可救藥了,總那么易怒且離經叛道。

    低下頭,勐的吸著煙嘴,可那味道變得清寡蕭然。

    “你都看到了吧”

    陸永平嘆然的看著我說。

    我悶著頭,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更主要的,他那么一個打老婆,打兒子,挺厲害的男人,對我一個連女人身體都沒摸清楚的孩子,問那情消意損的話,讓我不知怎么去回答,事情變得越來越狗j8學了,更狗j8學的是,談論的不是別的女人,而是我的母親,更狗j8學得讓我蛋痛的,我們還一起合謀,‘上’了那個讓陸永平都頭疼的女人。

    “那你說,你媽是不挺苦的,為了你,為了你們……還是為了你”

    我一下子感覺陸永平是不是給我媽氣瘋了,可這樣我心里又蠻高興的。

    很多事情是我們無能為力的,就像天上要死不活的月亮,看著她散射出毛茸茸且忽明忽暗的光,我就沒辦法一腳踢死她。

    我心里毛躁的感覺,又被陸永平拉高了一些,我太嫉惡如仇了,這樣好像也沒有錯,如果不能對討厭的人心生厭誤,那要它一刻不停的跳動著干啥。

    “要你管”

    我盡量把語氣說得狠惡,以防陸永平又喋喋不休的說教我。

    “我知道你恨姨父,可你也要為姨父想想啊,我那些錢又不是地上的葉子,說撿就能撿上的,我那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呢,就你家人精貴,就你委屈,我大磕大坎遇得多呢,我落難的時候,你爺,你奶,cao,我和你這毛都沒長齊的說這干些啥,真他娘的越活越回去了”

    陸永平罵罵咧咧的把吸了一半的煙丟在了地上,抬腳就踩在上去,使勁的碾著,好像要把誰弄死似的。

    如果沒有陸永平糾纏母親這檔子事,他的生平足可以做成激勵小孩奮發圖強的標桿,可有了那齷齪又骯臟的來往,他把死蛤蟆說出活尿來,都難以激起我的共鳴,何況人都是極度自私的,我也同樣的自私,不管陸永平那時有多委屈,爺爺奶奶和他有多大的是非恩怨,他二老都是愛我,疼我的親人,這里面可能就那個我快忘了的老爸要差點。

    “那你還抽風的瞎嚷”

    我那死倔死倔的性格,讓我冷著臉把陸永平的話頂了回去。

    我連續的沒給好臉色,陸永平反而樂了,盯著我看了半天,嘴里又滋滋感嘆了幾句;“像,真像”

    我被陸永平那小伙看對眼了大姑娘的眼神,弄得心里毛躁躁的,也不知道哪根經搭錯了,勃然的回了句;“還想說我是你的種不成”

    “哈哈哈”

    陸永平笑得前俯后仰,差點沒笑過氣去。

    此時此刻,我真的把自己弄得尷尬難容,剛才偷偷的跟著母親走不就好了,何必多此一舉的來找陸永平,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氣急敗壞的我,勐的站起身。

    “外甥喔,那話可別給你媽知道,不然她得撕了我的嘴”

    陸永平拉住我的袖子說。

    “我又不傻”

    其實我剛才就說了很沒腦子,很傻的話,有種把自己腦袋往別人槍口上塞的感覺。

    “其實啊,這人誰都靠不上,你要是覺得我和你媽的事,讓你委屈了,那你就好好努力,姨父是說真的,別看我一天沒個正經的,可姨父經歷的事多,在這些親戚小輩里,姨父最看好你,夠j8學性,敢恨,你別信書本上一心向善的屁話,我們平頭老百姓,不在心里憋口氣,那這一輩子窩窩囊囊的就完了,姨父也不指望你啥,以后有出息,好好對你媽,別一天到晚的犯倔,要不是你見你爸時哭,她能來求我嗎?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以前不說吧,那是姨父有別的心思,現在你媽也是你那啥了,小狗都還護奶頭呢,姨父再惹你媽,你非得殺了我,姨父現在也不要你消氣,你就在心里恨著姨父,等哪天出人頭地了,見的世面比姨父大了,你就能面白了”

    陸永平窸窸窣窣的說了一堆,這滿賦哲理的東西,我真不知道如何做答。

    起風了,樹林里黃綠相間的樹葉,沙沙作響,偶爾有那么幾聲雛鳥不安的叫聲穿來,讓這空曠的原野,有了生的氣息。

    我手里的煙燃盡,煙靶的余火,不甘的炙熱著我的指腹,而我的后腦勺,卻是冷颼颼的。

    “和你媽再做一次沒?”

    剛才還高談闊論,向我闡述人生哲理的陸永平,又恢復成了他本來的面目,在我心里還沒抬高的印象,一下就徹底的癱進了爛泥里。

    和母親的事,是我這一生最感羞恥的秘密,可我又不停的想和母親白皙如綢的身軀糾纏在一起。

    陸永平擠眉弄眼的問我,好是齷齪難看,那幾根讓我如芒在背的鼻毛,更是讓我憤火勐燃;“滾”

    陸永平被見我失態的樣子多了,也沒把我豪不客氣的話,放在心上,嘖嘖的滋了幾嘴;“你這可不如洪峰了,今天也該是他上你姨的日子了,姨父帶你開開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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