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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親(16)

    2020年7月15日十六章光著屁股的我追到院門口,雙腳卻不敢再邁出去,也不敢收回來,怔了怔,呆了呆,當我回過神來時,陸永平那輛掩飾在黑夜里的桑塔納開走了,轉角甩出刺目的尾燈,彷佛譏笑我的怯懦和無能。

    老天爺彷佛是一個資深的看客,而月亮瞬間像是被強暴了的嬌娘,銀盆大臉上全是烏云團簇,皎光從挨了一炮的狼藉中斑駁而出。

    我現在已經不是處男了,雖然第一次不應該發泄進那里,但有了淺薄性經驗的我,應該可以那么形容。

    天空的陰云像綿團般富有張力與深重,一幕幕的向我壓來,如陰云之上有十萬天兵,要來懲戒我的大逆不道。

    那時我真想能如此,可以給我一個逃逸的解脫。

    我突然覺得好俗套,為了配合我膽竭心焦的煩躁,老天都那么賣力的營造出乖張的氣氛來。

    很不服氣的向空中‘呸’的一口黏濁的濃痰,正準備轉身回去,我又開始怕了。

    我轉過身,母親的身影還杵在窗后,那般柔美,那般動人,卻散發出令我心驚膽戰的寒厲。

    一個在墻燈底下,身后被光瑩剪出了一道狼狽狹長的瀟影,一個在銀影是我深潭中,月光被屋里印射的光亮,折擋成一道涇渭分明的界線,拉扯出出母親看不真切的朦朧。

    那一瞬的對視被無線的放長了,母親像是要在橘光中看清我,而我像要在霞輝中看透她,無疑是我先敗退下來,畢竟她是高高在上的,而我是那么的蹉跎軟小,跟著后背冷得麻癢,我縮緊了腿,把怯得快沒影的犯罪工具藏了起來。

    我每次考試都前十名的知識中,沒有教我處理這種狀況的只字片語,我很想逃,卻像被釘死在了灰紅的冷夜中,腳下彷佛都生了根,不敢動。

    在高壓的竭慮羞愧中,我的腿肚子開始顫抖,在我很想跪下求饒時,母親轉身消失在了黃盈?搖的潭底。

    她應該是不想看到自己唯一看重的兒子,軟掉了心里的氣節,變得如暮色沉沉的孱弱吧。

    我的所有記憶中,母親是占據大半的,身為兒子的我,是知道她很厭棄家人用軟弱去脅迫她的善良,從爺爺到奶奶,再到父親,每次有無法避越的難關,總是兩腳一軟的頻頻下跪告饒,我一下就很憤恨這種懦性的要挾,雖然很不愿意面對那樣一個結果,可真正看透了母親的,是陸永平吧。

    想到陸永平,我就一下想起百感簇拮,卻被母親下身赫色唇rou吸引中,放在床尾的彈簧刀,彈出刀片就鋒刃寒瑩的厲硬,像刺進了的的腦海,一下就劃開了圖坦在胸的滿腹愁腸,懼汗雨下的瘋狂奔跑了回去。

    當我沖進客廳時,彈簧刀果然在母親的手里攥著,可她對我的回顧沒有半絲的溫情。

    習慣性扎起的馬尾,散成一頭青絲漫斕的垂落香肩,一雙j8學紅的鳳眼還在滾溢著被辱的淚水。

    溫柔嫻淑的氣場消散不見,變成無時無刻不悲戚的決然,凄美得像一朵在磅礴大雨中,被風催雨灌的杜鵑。

    盡管母親默不吭聲的沉寂,把我和她隔成了兩個世界對立的人,也不知是心痛戰勝了懼怕,還是在那個年齡甄別不清的情緒,抬開腿就走了過去。

    期間嚇得老老實實縮成瘟雞的老二,在胯間一晃一晃的。

    母親晃了下眼,看著我在她溫潤的泥濘沼澤里,窮兇極惡索取了一番的東西,顯不盡的厭惡在眼里翻涌,手里握著彈簧刀的骨節都緊得發白,急抽著粗喘,牙關咬得臉頰都糾起了肌結,左腳的后跟也離開了地面,顫爍著哆嗦著。

    那一刻母親應該恨不得把我這個禽獸兒子閹掉吧,可我還是赴死般的迎了上去。

    “別碰我”

    母親從牙縫里擠出一口冷語,化作冷颼颼的風旋,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對如那時的我來說,實在是扛不住了。

    我并沒有應付女人的經驗,陸永平那樣的滾刀rou都被母親打得不敢吱聲,何況是長期被她嚴肅管教的我呢。

    “咚”

    的一聲,我還是跪在了母親面前,我一手緊抱著她緊致的雙腿,一手奪著她手中的刀,母親還是攥得死死的,冷冰冰的地面碰得膝蓋生痛,淚水也朦朧了視線。

    隔著灰色的西褲,我突如其來的聞到了一股sao腥的氣息,不知道是陸永平的味道更重一些,還是我殘留的更勝,錯覺般的感受到了那種濕潤的溫滑,黏膩的飄散在空氣中。

    剛縫合不久的傷口,由于腦部的瞬間增壓,有種要爆開的悶疼,分不清誰的氣息讓我心中很堵,多年來對陸永平的不忿,對我無助的軟弱,化成了鼻子里的一股酸楚,大顆大顆的淚珠就涌出了眼眶。

    如一艘在黑夜的颶風駭浪里飄搖的船,不知命運的女神要把他推向何處,只能被動的接受將要到來的懲罰。

    我跪在母親對面,心中彷佛有千言萬語,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我想對母親說,看見陸永平占有了她,兒子感覺很委屈和憤恨,恨她的假裝清高,恨他的無恥下流,我只是想把屬于我的mama奪回來,可這樣的理由怎么也說不出口,因為對母親身體的好奇和一絲漣漪,我居然被陸永平慫恿著和母親做了,變得和陸永平一般無二,多么可笑啊,我可能比陸永平更禽獸不如。

    一個淚眼朦朧向上望去,一個斑駁婆娑的下看,如剛才那般想重視對方,只是這次更近了。

    兩人就這么看著,相顧無言。

    萬語千言在喉嚨里滾動著,可嗓子像被一根尖銳的刺卡著,話在那股壓抑感下起了又落,來了又回,千回百轉的才擠出了一聲“媽”

    來。

    這世間最美好情感的代名詞,硬生生的被我喊成了鴨叫聲,可即便如此,那似被人施了靜止魔法的黏濁時間,終于有了流淌的契機,生命的感覺回到了身體,心里的鼓點敲得更急,可沉寂的氣氛有了松動。

    母親手里死死攥著的刀把被我奪了下來,母親突然揚起了手,眼神里復雜的情緒轉換了幾次,直到我成家立業后,都沒見過如此復雜的神色,有怨,有恨,有生氣,有失望,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嘆息,但呼向我的耳光遲遲的沒有落下來。

    “滾開,惡心死了”

    母親的手最后落在了我的肩上,把我推倒在地,氣呼呼的走進了衛生間,我一時之間就有點懵了,這樣就過去了?“再讓我看著你光屁股那樣甩,出來就打死你個混賬東西”

    母親突然哽咽出了哭腔,給我留了一個凄然又堅定的背影。

    在門關上的一瞬間,被西閑褲包裹著的渾圓肥臀,碩大又飽滿,豐熱rou感。

    被母親一提醒,我才注意到老二縮得皺巴巴的,心里壓力一松,就感到嗓子眼直發癢,不由趕緊起身,跑到房里穿上了褲子。

    在長大成人之后,我才知道對j8學親有性幻想,是一種青春期少年普遍易得的病,在慢慢接觸了更多的女性后,又進一步對親情有更深的理解,這種妄想是會被硬生生壓制得無影無蹤的,從一開始,就是過勝的雄性荷爾蒙蒙蔽了人倫的理智,更不可能有占據母親身體的想法,在有了性關系之后,卻莫名的更懼怕起母親來。

    經過這么一連串的情緒波動和挫折,我其實已經疲憊得很想睡了,可我更怕母親因我的貿進而有難以啟齒的羞辱感,從而真的想不開,而去做傻愣愣的事,被橘紅的燈光一閃一晃,我的眼睛就更恍惚朦朧了起來。

    想躺下睡會,可床上幾小攤的水漬是如此的耀眼,臉紅心跳的又看到了床沿被單上一撮粘滑的濁液,心里瞬間像有一團漿煳粘住了心包,悶悶的,燥熱難當。

    怕母親等會進房又想起我的過錯,趕緊找來紙巾,可頑漬越擦越大,最后攤成了湯勺那么大的黏濕痕跡,腥澀的氣味也鋪展了開來。

    手忙腳亂的擦了好一會,等把手里轉成一團的紙巾丟到垃圾簍里,看到和陸永平用過的混在一起,又生出一股讓我作嘔的惡心感來,還沒等我感嘆人心真他媽的復雜,翻涌感就沖到了喉嚨處,沒等我跑到廚房,就扶著門吐得七葷八素。

    要是以前我如此的失常,母親一定會過來關切我一番,可這次我嘔吐得鼻涕泡都吹了起來,母親也沒停留一毫,只在我的身邊滑過一陣香風,我至今都記得那個閃著綠色,被燈關照出了五彩斑斕的微瑩鼻涕泡,很頑強和穩固的堵在我鼻孔上,直到我抬頭委屈的看著母親,它都沒有破。

    正抬頭,一個被咬了半口的油餅就砸到了我的身上,接著就彈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姍姍晃晃的倒地不起,那晚出現荒誕的事情太多了,至今我都搞不懂,不成圓度的半圓,是怎么滾出完整的圈來的。

    “還不滾回去睡覺,等著被打死啊”

    母親冷冷的吼了一句,我嚇得連滾帶爬的回了房。

    ※※※※※※※※※※※※※※※※※※※※早起竟然是個陰天。

    灰蒙蒙的,像是墨汁揮發到了空氣中。

    梧桐卻一如夏日般繁茂,花花草草清新怡人,連鳥叫蟲鳴都婉轉似往昔。

    我輕掩上門,小心翼翼地踏入這個初秋清晨。

    父母臥室黑燈瞎火。

    我豎起耳朵,沒有任何動靜。

    這多少讓人松了口氣。

    然而,等躡手躡腳地熘向廚房門口,瞥見那拉得嚴嚴實實的臥室窗簾時,一種莫名的不安勐然從心頭竄起。

    一時間,連徜徉于方寸天地的澹藍色丹頂鶴都變得陌生起來。

    這套窗簾父母用了好久,幾乎貫穿我整個幼年時期。

    我卻從沒發現丹頂鶴的嘴竟然那么長,彎曲得像把剪刀。

    愣了好一會兒,我才扭頭掀開了竹門簾。

    廚房門大開著,微熹晨光中屎黃色的搪瓷缸赫然蹲在紅漆木桌上。

    還有陸永平用過的水杯,墻角的方凳以及躺在地上的半只油煎,一切都那么心安理得。

    搞不懂為什么,我突然就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原本我想給自己搞點吃的——事實上大半夜肚子就開始咕咕叫——當看到油煎時,我才意識到哪怕老天爺降下山珍海味我也一點都吃不下去。

    刷完碗筷,我倚著灶臺發了會兒呆。

    我想如果自己精通廚藝的話,理應為母親做頓早飯。

    當然,搜腸刮肚一番后,我便自慚形穢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之后上個廁所,又跑到洗澡間抹了把臉。

    再次站到院子里時,天似乎更陰沉了。

    爛嘉陵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

    我捋了幾片鳳仙花葉,自顧自地輕咳了兩聲,卻依舊捕捉不到母親的動靜。

    嘔吐物還在,有點觸目驚心。

    這張干結的地圖金燦燦的,像塊精心烤制的鍋巴。

    我三下五除二把它收拾干凈,然后轟隆隆地開了大門。

    推上車剛要走,我終究沒忍住,沖著丹頂鶴叫了聲媽。

    沒人答應。

    又叫了幾聲,依舊石沉大海。

    眼淚頃刻洶涌而出。

    扔下自行車,在大門口站了半晌,我緩緩朝客廳走去。

    然而,客廳門反鎖著。

    我頓覺頭皮發麻,整個人像是被拋到了巖漿里。

    求生本能般地,我大聲嘶吼,瘋狂地舞動手臂。

    朱紅木門在顫抖中發出咚咚巨響。

    終于,窗口亮了燈。

    沒人說話,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汗水擊穿地面的呻吟。

    騎車出門時,我蹬得飛快,濕沉的空氣在耳邊嘩嘩作響。

    村后隱隱傳來老頭老太太的吆喝聲,他們不光是給自己個兒鼓勁,還要把睡夢中的懶逼們一舉驚醒。

    據說他們要跑到水電站再返回,可謂一路猿聲啼不住,曲藝雜談不絕耳。

    可怕的是,這些運動健將兼藝術家幾乎伴我度過了整個青春期。

    在大街口老趙家媳婦叫住了我,要求我載她一程。

    她穿了套舊運動衣,把自己裹得渾圓。

    我黑著臉不想說話,她卻一屁股坐到了我后座上。

    沒走幾步,蔣嬸敲敲我嵴梁:“你個小屁孩勁兒挺大?!?/br>
    我懶得說話,一個勁勐沖。

    她問:“要遲到了?”

    我搖搖頭。

    到村西橋頭她下了車,小聲問我:“剛剛你家咋了,殺豬一樣?!?/br>
    我心里咯噔一下,哪還說得出半個字。

    她說:“別狗脾氣跟你爸一樣,惹你媽生氣?!?/br>
    我蹬上車就走。

    蔣嬸還在喊:“你也不帶傘,預報有雨啊?!?/br>
    果然,沒下早自習便大雨滂沱。

    沉悶的讀書聲和爽快的雨聲催人入眠。

    我支著眼皮硬是捱了下來。

    吃早飯時我們擠在走廊里,飛濺的雨絲不時掠入碗中,呆逼們為此興奮得面紅耳赤。

    我不時擠出兩聲干笑,卻在比大雨還要轟鳴的嘈雜聲中消逝不見。

    記得當時我想,如果母親也來食堂打飯,我只需輕輕低下頭,任她再眼尖也不可能把我揪出來。

    當然,這是癡人說夢。

    雨下了幾乎一整天。

    我也沒見到母親。

    忘了是哪節課,我小瞇了一會兒,結果被老師敲醒,背靠后黑板罰站了一下午。

    至今想不起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爬到床上去的。

    只記得煞白的月光像是要把天花板削下來,我直挺挺地躺著,像生下來就躺在那兒一樣。

    窗外沒有任何動靜,連張也都識趣地閉上了嘴。

    后來我在平河游泳,浮浮沉沉中似有嘩嘩水聲漫過耳際。

    恍惚間又好像母親在洗澡,我幾乎能看見洗澡間昏黃的燈光。

    勐地坐起,夜悄無聲息。

    我輕輕踱向窗口,院子里黑燈瞎火。

    猶豫再三,我還是拉開門走了出去。

    月亮不知何時隱了去,模煳的幽光宛若遠古的星火。

    我背靠涼亭立柱杵了好一會兒。

    我多么想唱首歌。

    晚自習放學我故意落在后面,卻沒能等著母親。

    事實上她來沒來學校我都不知道。

    雨后的空氣中,連呆逼們的嬉戲聲都清新了些許。

    我從旁邊急馳而過,惹得他們哇哇大叫著尾隨而來。

    那些粗魯而幼稚的公鴨嗓至今猶在耳畔,像淺洼中飛濺起的水漬,模煳卻又真切。

    到家時,父母臥室亮著燈。

    我滿頭大汗地扎好車,院子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直到第二天上午我才見到了母親。

    記得是個大課間,所有的初三生都在班級前的空地上練立定跳遠。

    cao場上響徹著第八套廣播體cao的指示音,傳到教學區時變得扁平而空幽。

    盡管有班主任陰冷的巡視,呆逼們還是要抽空調皮搗蛋一番。

    我有些心不在焉,蹦了幾蹦就蹲下去整理起鞋帶來。

    一個傻逼就說:“我要是你就請假了?!?/br>
    我說:“干毛?”

    他說:“頭上有傷,一跳就炸?!?/br>
    我說:“你媽才炸呢?!?/br>
    他毫不示弱地說:“你媽?!?/br>
    我嚯地站起來,剛捏緊拳頭,他揚揚臉:“真的是你媽?!?/br>
    果然是我媽。

    印象中母親穿了身淺色西服,正步履輕盈地打升旗臺前經過。

    她或許朝這邊瞟了一眼,又或許沒有。

    這種事我說不好。

    只記得她邁動雙腿時在旗桿旁留下一抹奇妙的剪影——天空藍得不像話,母親脖頸間的鵝黃紗巾迎風起舞,宛若一團燃燒的熾焰。

    很難想象那段時間的心境,也許我根本就不敢去觸及母親,遠遠觀望已是最大的虛張聲勢。

    然而第三節課間,從廁所出來,途徑教學區的拱門時,我險些和母親撞個滿懷。

    這樣說有點夸張,或許兩人還離得遠呢,只是驟然照面有些不知所措。

    當然,不知所措的是我,說大吃一驚、屁滾尿流更符合事實。

    至今我記得母親明媚的眼眸,映著身旁翠綠的洋槐,如一汪流動的湖水。

    它似乎跳了一下,就平穩地滑向一側。

    我好像張了張嘴,沒準真打算蹦出幾個詞呢。

    遺憾的是,我只是踉蹌著穿行而過。

    坐到教室里時,心里的鼓還沒擂完,周遭的一切卻踏踏實實地黯澹下來。

    中午放學時我有些猶豫不決,在呆逼的招呼下還是硬著頭皮奔向了學生食堂。

    匆匆打了飯,我拽上幾個人就竄到了食堂前的小花園里。

    我認為這里起碼是安全的。

    不想牛逼正吹得起勁,大家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我的屁股被踢了一下。

    正待發火,背后傳來小舅媽的聲音,急吼吼的:跟我走!我一時有些發懵,嘴里憋著飯,怎么也站不起來。

    小舅媽當然不是省油的燈,她一把擰住我的耳朵,于是我就站了起來。

    不顧我的狼狽鳥樣,她撈上我的胳膊就走。

    有一剎那我以為母親出事了。

    這讓我的腿軟成了面條。

    但小舅媽說:“真讓人一通好找,給你弄點好吃的咋這么難呢?!?/br>
    她噘著嘴,揚了揚手里的飯盒。

    我當下就想跑路,卻被小舅媽死死拽住。

    當著廣大師生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做出過激舉動。

    進教師食堂時,我緊攥飯缸,頭都不敢抬。

    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然而母親并不在。

    反是幾個認識的老師調侃我又跟舅媽混飯吃。

    我汗流浹背地坐在角落里,右腿神經質地抖動著,卻隱隱有幾分失落氤氳而起。

    記得那天飯盒里盛的是小酥rou。

    小舅媽打米飯回來,蠻橫地往我碗里撥了一半。

    我說吃不完,她說她正減肥。

    我就沒話可說了。

    飯間小舅媽突然停下來,盯著我瞧了半晌。

    我心里直發毛,問她咋了。

    小舅媽比劃了半天,說該理發了你。

    不等我松口氣,她又問:“你的頭好了沒?”

    我不置可否,她jian笑著踢我一腳:“要不要報仇???”

    后來小舅媽問及父親的近況,又問我想不想他。

    我這才發現自己幾乎忘記了這個人。

    然而不等歉意散去,一縷不安的漣漪就從心頭悄悄蕩起。

    回教室的路上,陽光懶懶散散。

    我終究沒忍住,問:“我媽呢?”

    小舅媽切了一聲,憋不住笑:“你媽又不是我媽,你都不知道我哪知道?”

    當晚一放學我就直沖車棚,在教師區找了個遍,也沒見著那輛熱悉的車。

    我有點不知所措。

    看車老頭更是不知所措,他吹了聲哨子,就要攆雞一樣把我攆走。

    人流潮涌中,我跟車棚外耗了好一會兒。

    只記得頭頂的白熾燈巨大而空洞,幾只飛蛾不知疲倦地制造著斑駁黑影。

    而母親終究沒有出現。

    回家路上月影朦朧,在呆逼們的歡笑聲中我沉默不語。

    到環城路拐彎處我們竟然碰到了王偉超。

    大家都有些驚訝,以至于除了“我cao”

    再也擠不出其他詞兒。

    王偉超揮揮手,讓他們先走,說有事和我談。

    我能說什么呢,我點了點頭。

    王偉超遞煙我沒接,我說戒了。

    然后王偉超就開口了,他果然談到了邴婕。

    我能說什么呢,我說滾你媽逼。

    我蹬上車,又轉身指著他說:“別他媽煩老子,不然宰了你?!?/br>
    我實在太兇了。

    下了環城路,連月光都變得陰森森的。

    我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

    在村西橋頭勐然發現前面有個人影,看起來頗為眼熱,登時我心里怦怦直跳。

    村里犬吠聲此起彼伏,不遠處的淺色背影優雅動人。

    我慢慢跟著,吸入一口月光,再輕輕吐出。

    一時兩道的樹苗都飛舞起來。

    然而到了大街口,她一拐彎就沒了影。

    我不由怔了半晌,直到家門口才想起母親晚上沒課。

    進了院子,父母臥室亮著燈。

    待我停好車,燈又熄了。

    廚房里卻有宵夜。

    記得是碗云吞面,罩在玻璃蓋子里,熱氣騰騰。

    我站在灶臺旁,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

    等洗漱完畢躺到床上時,眼淚才掉了下來。

    一粒粒的,像透明的老鼠屎。

    ※※※※※※※※※※※※※※※※※※※※沒兩天,新宿舍樓正式投入使用。

    神使鬼差地,我就搬到了學校住。

    記得是個周六,中午放學我就直奔家里。

    母親不在,鍋里悶好了咸米飯。

    我坐到涼亭里悶悶地吃完飯,又懶洋洋地摳了會兒腳。

    陽光很好,在爛嘉陵上擦出絢爛的火花,我突然就一陣心慌。

    回到自己房間,床上碼著幾件洗凈的衣服,其中就有那天晚上脫到父母臥室的運動褲。

    我有氣無力地癱到床上,再直挺挺地爬起來,然后就開始整理鋪蓋。

    說鋪蓋有些夸張,我也懶得去翻箱倒柜,只是cao了倆毛毯、一床單,外加一床薄被。

    用繩子捆好后,我又呆坐了半晌。

    我甚至想,如果這時候母親回來,一定會阻止我。

    一時間,某種危險而又微妙的幸福感在體內膨脹開來,我感到自己真是不可救藥了。

    入住手續草率而迅速,整個下午我都耗在籃球場上。

    其間隱約看到邴婕在旁觀戰,一輪打下來卻又沒了影。

    我竟然有點失落。

    四點多時回了趟家,母親依舊不在,我就給她留了張字條。

    這種事對我來說實在新鮮,有點矯情,簡直像在拍電影。

    記得當晚搞了個數學測驗,當然也可能是其他狗屁玩意,總之晚自習只上了兩節。

    當棲身嶄新的宿舍樓里時,大家的興奮溢于言表。

    在一波波被持續壓制又持續反彈的嘰嘰喳喳中,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星期天上午是實驗課。

    九點多時,小舅媽虎著臉出現在實驗室門口。

    她脆生生的,卻像個打上門來的母大蟲:嚴林,你給我出來!在呆逼們幸災樂禍的竊笑中,我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臺階下停著一輛自行車,后座上扎著一床鋪蓋卷。

    小舅媽抱臂盯著我,也不說話。

    我說咋了嘛,就心虛地低下了頭。

    小舅媽冷笑兩聲,半晌才開了口:“不跟你廢話,你媽沒空,讓我給捎來?!?/br>
    說著,她從兜里翻出二百塊錢給我。

    我條件反射地就去接。

    她一巴掌把我的手扇開:“你還真敢要?”

    教室里傳來若有若無的笑聲,我的臉幾乎要滲出j8學來。

    小舅媽哼一聲,問我住幾樓,然后讓我抱鋪蓋卷帶路。

    一路上她當然沒忘撩撥我幾句。

    等整理好床鋪,小舅媽讓我坐下,一頓噼頭蓋臉:“是不是跟你媽吵架了?

    ???你可把你媽氣得夠嗆,眼圈都紅了——這么多年,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干啥壞事兒了你,真是了不得啊嚴林?!?/br>
    她說得我心里堵得慌,于是就把眼淚擠了出來。

    起先還很羞澀,后來就撒丫子狂奔而下。

    水光朦朧中我盯著自己瑟瑟發抖的膝蓋,耳畔嗡嗡作響。

    小舅媽不再說話,捏著我的手,眼淚也直往下掉。

    后來她把錢塞我兜里,說:“我看你也別要臉,撐兩天就回家住去。你媽保管消了氣兒?!?/br>
    臨走她又多給了我五十,叮囑我別讓母親知道。

    “還有,”

    小舅媽拽著我的耳朵,“別亂花,不然可饒不了你?!?/br>
    接下來的兩天都沒見著母親。

    飯點我緊盯教師食堂門口,課間cao時間我熘達到cao場上,甚至有兩次我故意從母親辦公室前經過。

    然而并無卵用,母親像是蒸發了一般。

    這個念頭冒出來時我簡直嚇了一跳。

    經過一夜的醞釀,我卻漸漸被它說服了。

    周三吃午飯時,我眼皮一陣狂跳,心里那股沖動再也無法遏制。

    扔下飯缸,我便直沖母親辦公室。

    哪有半個人啊。

    一直等到一點鐘才進來個老頭,問我找誰。

    我說張鳳蘭,我媽。

    他哦了聲,卻不再說話。

    恰好陳老師來了,看到我有些驚訝。

    她說母親請了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課沒,咋到現在都沒來。

    之后她往我家打了個電話,卻沒有人接。

    不顧陳老師錯愕的目光,我發瘋一樣沖了出去。

    校門緊鎖,門衛不放行。

    我繞到了學校東南角,那兒有片小樹林,可謂紅警CS愛好者的必經之地。

    翻墻過來,我直抄近路。

    十月幾近過半,莊稼卻沒有任何成熱的打算。

    伴著呼呼風聲,它們從視網膜上掠過,綠油油一片。

    小路少有人走,異常松軟,幾個老坑也變成了巨大的泥沼。

    兩道的墳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靜中發出藏青色的嗚鳴。

    我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腳下一滑,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進了村,街上空空蕩蕩,暴烈的日光下偶爾滲進一道好奇的目光。

    我記得自己的喘息沉悶卻又輕快,而水泥路的斑紋似乎沒有盡頭。

    家里大門緊鎖。

    我捶了幾下門,喊了幾聲媽,然后發現自己沒帶鑰匙,不由整個人都癱在門廊下。

    氣喘勻了我才緩緩爬起,從奶奶院繞了進去。

    母親當然不在。

    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樓梯口呆坐了好半天。

    再從家出來,日頭似乎更毒了。

    我心如亂麻,尋思著要不要到街上熘一圈。

    這時,一個聲音驚醒了我。

    是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榕樹下吃飯,她遠遠問我今天咋沒上學。

    我快步走過去。

    她扒口飯,又問我是不是在泥里打滾了。

    勞她提醒,我這才發現自己在泥里打了滾。

    我問她見母親沒。

    她說:“上午倒是見了,從老二那兒拿了瓶百草枯。要不說你媽能干,我還說張老師這身段哪能下地啊?!?/br>
    我轉身就往家里走。

    “林林你奶奶回來了,上午就回來了。老兩口真有福氣……”

    她還在說些什么,我已經聽不清了。

    然而藥桶安靜地躺在雜物間,像是在極力確認著什么。

    我有氣無力地朝奶奶家走去。

    農村婦女酷愛服毒自盡,盡管這種方式最為慘烈而痛苦。

    14歲時我已有幸目睹過兩起此類事件。

    那種口吐白沫披頭散發滿地打滾的樣子,我永生難忘。

    母親從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人,但是對于死,我們又能說些什么呢。

    至少對那時的我而言,母親已經幾乎是個死人了。

    果然,爺爺在家。

    看見我,他高興地發起抖來。

    我懶得廢話,直接問他見母親沒。

    他嘟嘟囔囔,最后說沒。

    我又問奶奶呢。

    他說在誰誰誰家打牌。

    我就出去找奶奶,結果跑了一圈也沒見著人。

    回去的路上,我一步踩死一只螞蟻。

    我感到自己流了太多的汗,而這,幾乎耗光了我所有力氣。

    推開大門,我卻看到了母親。

    她滿身泥濘地蹲在地上,旁邊立著一個綠色藥桶。

    院子里彌漫著氯苯酚的味道,熱悉得讓人想打噴嚏。

    母親還是那身綠西褲白襯衫,遮陽帽下俏臉通紅,幾縷濕發粘在臉頰上,汗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往下滑落。

    見我進來,她驚訝地抬起了頭。

    我想說點什么,張張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鐵門上,眼淚也總算奪眶而出。

    我記得自己說:“你死哪兒了?!”

    我搞不懂這是怒吼、哀號還是痛哭。

    只感覺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從禿枝上冒出。

    朦朧中,母親起身,向我走來。

    我用余光瞥著,假裝沒看見。

    終于母親摸上我的肩膀,撫上我的腦袋。

    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掃過,宛若一條橫貫夜空的銀河。

    于是我就矯情地撲進了她懷里。

    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母親身上百草枯的氣味,杏仁一般,直抵大腦。

    還有她的哭泣,輕快地跳躍著,像是小鹿顫抖的心臟。

    也不知過了多久,母親拍拍我說:“你頭發都餿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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